桑姐从会议室回来的时候,就看见陈海茉像丢了魂似的坐在电脑前。
宋桥凑过去打趣:“桑姐,您辛苦了,您心情愉悦否?”
桑姐难得没有冷着脸,故意走到陈海茉面前,大声说:“今天的会议无比苦闷,托小陈的福,各位主管的愁苦心情终于得以排解。”
倒不像是揶揄。季修梵躲闪着陈海茉的时候,旁边的看客们已经忍笑到肺疼。
“桑姐,陈海茉是又闯什么祸了吗?不可能啊,看起来挺稳重的啊。”
“她啊,马上会在项目部红起来。”桑姐在这片江湖闯荡得久了,掐指一算,就知道未来会否有风波。
说完,她一转身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只留下宋桥还兀自在那里猜测个中缘由。
海茉像是对他们的话题无知无觉,只呆呆地盯着已经黑掉的电脑屏幕。
宗敏给她的信息量太大,她一时难以消化。
他失去了前女友的记忆。
前女友是谁?是自己吗?还是……
另一个名字在她嘴边盘旋,迟迟不愿说出口。
如果不是母亲这次生病失忆了,她一定会认为所谓失忆是太过狗血的电视剧情节吧。但事实却是——任何电视剧里的狗血情节,都不及现实生活的千百分之一。
桑姐说得没错,就在各主管离开会议室的半个小时之后,海茉的英勇事迹已经广为流传。
当众撩拨上司,即使无心也被当成有意。
之前来借咖啡的姑娘与海茉的交情尚算不浅,索性又八卦地跑到他们部门来,挑着眉兴冲冲地问:“真的吗?你把咖啡洒他裤子上了?是情不自禁吧?是第一眼惊为天人吧?”
她张开嘴,半天才开口幽幽地道:“我根本就没看清他的样子。”
是真的没看清,在他与她四目相对的时候,她大脑里一片混沌,只有一树开在回忆里的合欢花,和少年被风吹得鼓鼓的白色衬衫。
她下意识地去摸胸前的琥珀。
如果Joe就是季修梵,那他们的第一次交集应该是在机场。她坐上了他坐过的出租车,或许,在上车的前一刻,他们就曾面对面地擦肩而过。
海茉认认真真地回想着,想得头疼,却毫无头绪,重重地拍了自己一下,似是无比懊恼。也不顾身侧那三个人费解的眼神,径直走了出去。
AC的洗手间设计得很人性化,在盥洗室之外还特别设立了女员工的补妆间。女人聚集的地方八卦自然就多,因此也有人称此处为“八卦阵”。
陈海茉用冷水拍了拍脸,清醒片刻,就听见八卦阵里传来自己的名字,伴着一片欢声笑语。
“听说了吗,法务办的陈海茉居然是心机女,新总监刚来就想上位。”
“据说大胆又豪放,吓得季总脸都绿了。”
“可惜她打错了算盘,季总哪是那么容易动心的人?AC的美女们加起来都能排一长队了,也没见谁俘获了季总的心。就凭她陈海茉那A CUP的身材,也敢往前冲?”
“她是A吗?”
“嗯哼,我的目测一向不会差。”
刻意压低的声音伴着窃笑,要多放肆就有多放肆。
陈海茉把水龙头开得大大的,仿佛水流能把那些噪声冲散一般。
可你听不见却不代表不存在。
她并不惧怕流言,她这一路就是从流言中披荆斩棘走过来的。
只是这一刻听见与他有关的种种都会觉得莫名心烦。
她也不理会脸上未干的水渍,转身进了八卦阵。
背对着她的女生正在眉飞色舞地比画着,见大家面色僵硬,猛地回头看见陈海茉披头散发的模样。
三四个人不发一言地一哄而散。
她坐下,对着镜子细细擦干自己的脸,再重新补上一点妆,淡淡的。整个过程平静而有序。然后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二十六岁的年纪,眼角眉梢都不再有那个十五岁少女的淳朴和天真。
她忽然就哭了出来。
不为这小半生的颠沛流离,只为命运里那根红线绳的牵绊不清。
——你还爱他吗?
她问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的那个她认认真真地想了很久。
——一直都爱着的吧。
——你能忘记那些人吗?你最好的朋友周媛,让你感恩又憎恨过的顾予浓,还有让你不知该怎样回忆的曾喜歌。
镜子里的她轻咬嘴唇。
——不能。
关于她和季修梵的未来,其实一直都是有答案的,早在她自西海岸写给他那封航空信开始,她的答案就已提交了上去。
镜子里的人苦笑了一下,胸前的琥珀闪烁着微光。
似是感应到她的心境,在她走出补妆间的一刹那,脖子上紧密的红绳忽地断开了。那枚琥珀戒指掉落在地上,在藏蓝暗花的地毯上打了个几个滚就不见了。
当年,季修梵把那枚琥珀戒指放在袋子里递给海茉,他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了她。海茉也曾在暗夜里把它套在无名指上,却感觉它箍得她喘不过气来。或者说,是太过沉重的往事让她再也无法单纯地去面对两个人的世界。
但她从不曾想过要彻底丢弃它。
她连忙弓身去找,花盆旁边、边柜底下,后来索性趴在地毯上,一一看去,皆无踪影。
有人从走廊那头走过来,她觉得自己这样的姿势不太雅观,匆忙想要站起身,却因身体起得太猛,右脚踝崴了一下,急忙又蹲下身,轻扯嘴角。
一起一蹲之间,对面那人已行至面前。
她抬起头,便再次看见了季修梵那张冰山一般的脸。
他穿着白色合体的衬衫,袖口微微挽起,裤子已经换过了,而面上毫无表情。这次她终于看清了他的样子,二十六岁的季修梵,儒雅成熟,再不是她心里的少年模样。
他们对视了几秒钟,没有人开口。
他半蹲下身,右手伸过来,指端举着那枚琥珀戒指。
那姿势,倘若旁人看了,怕是会最先联想到求婚的场面。
海茉也曾在最年少的时候若干次想象过,有一天他半跪在自己面前求婚的场景,穿着笔挺的西装,眉目俊朗。
海茉迟疑着,不知该如何伸出手,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佯装勇敢地注视他,但在他眼里看不见任何内容。
“谢谢季总。”她试探地开口。
他眼里波澜不惊,嘴角依旧低沉着,如外界传言那般高冷骄傲。
她伸手接过那枚戒指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他温热的指尖,根本不似自己这样冰凉一片。
他看她,就像看一个陌生人。
原来,被他遗忘的人是自己啊。
原来,他早已在她经历着焚身噬骨的折磨时就将她忘记了。
她艰难、刻意地抵抗的往事,对他来说,早已如云烟散去。
那么这两年,他该过得多么平静无忧。
他早已在海茉接过那枚戒指的时候就站了起来,双手插在兜里,不发一言地从她身边走了过去,甚至眉头有些微皱。
他转身走开的样子,像极了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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