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和十三年末,礼诚帝,薨。
三皇子未满黄口之年,继位,大长公主陆承意垂帘听政。
辽和十五年,孟春。新任当政国师发动“辽和之变”,幼皇被迫退位,其拥大长公主为新皇。
十六年,女帝登基,改国号为“嘉颂”。
嘉颂元年,女帝废“国师”之职,首立“丞相”为百官之首。原前任摄政国师颂淅之学生,太傅顾岐之子,顾念,也就是我,居于高位。故此,延续境州开国至今约百余年的国师政权,就此覆灭。
女帝当政三年,国泰民安。
第四年秋,女帝欲倾天下之力,为颂淅立无量功德碑,为其平冤昭雪,还之清誉。
此政令尚未颁布,诸多臣子却按耐不住了,奏疏一篇接着一篇,皆是弹劾颂淅的。说什么此人欺世盗名,跋扈嚣张,什么巨贪无比,骄奢淫逸,什么觊觎皇位,谋国叛乱……条条状状,皆动摇国本,毁国根基,实乃境州百年不出的一大毒瘤,更有甚者,提出“掘其坟,开其墓,当众鞭尸,以儆效尤”之议。
条条罪状,不论真假,屎盆子皆往颂淅头上扣。女帝不悦,召诸臣临朝复议此事,欲找个倒霉蛋开刀,以封众口。
我已拟罢政召,只等动工。
紫宸殿内,众臣重整官服,分站两列,有人谈笑风生,喜笑颜开,有人却垮张老脸,埋头叹气,各色各样的形容,堪比民间早市。
不时,大太监扯着嗓子喊了声“女帝到”,众人噤声,拂袖,行跪礼。
“臣参见女帝,愿女帝与天同齐,万寿无疆。”
女帝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搭在执扇婢女手腕上,缓缓踱步而出。她今日衣着较为朴素,只罩了件青龙戏凤袍,彩云髻,八根龙首吐珠金钗;远山眉,眉间印春日牡丹,点绛唇,削葱指,清丽窈窕,雍容端庄。
女帝轻拢宽袍,坐上龙椅,淡淡地扫了眼,不愠不笑。
我抬头,正与她四目相对。我俩相视一笑,她又缓缓移开目光:“众卿平身。”
众臣谢罢,起身。她语气淡淡的,问可有事奏。众人交头接耳,却没有人站出来。
我负手而出,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女帝频频点头,表示赞同。言毕,一位鹤发老臣踱步而出,行完礼,道:“陛下,臣有一事不明。”
我定睛一看,这不是前几天被女帝打发回去养老的崔崇大人嘛,此等大义凛然的架势,怕是要和女帝争个鱼死网破。不过,他作为一位老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心酸隐忍,本人倒也可以理解一二。
女帝终于有表情了。她微微蹙眉,道:“爱卿请讲。”
崔崇涕泗横流,愤道:“陛下,颂淅竖子,欺世盗名,玩弄权术,通敌叛国,罪罪当诛;不仅如此,此人还心狠手辣,忘恩负义,杀妻害子,残害同僚,种种招恨。试问,天下谁人不知,前国师颂淅,是百年难出的大佞臣,大毒瘤?如今,陛下还要为这乱臣贼子开脱罪责,实则令在坐忠良无比心寒!”
此言一出,朝中立刻炸开了锅。崔崇一方掌声雷动,义愤填膺,皆说颂淅佞臣当政,祸国殃民。
我云淡风轻,立于天子脚下,静观其变。
女帝沉着脸,问我:“丞相大人为百官之首,此事,你怎么看?”
我酝酿一番情绪,万分沉痛道:“陛下,恩师之功过,天下为证。臣惋惜,恩师一生夙夜为公,忠心耿耿,吏政清廉,舍小家而为大家,怎被说成心狠手辣,杀妻害子了?”
女帝面色缓和,一双泪眼婆娑。我继续道:“陛下,臣见证恩师与陛下一路走来,互相扶持,同甘共苦,挽境州于危亡之中,开创新境州之治,才有如今的国泰民安。陛下圣明,作为臣子的,自然谨遵圣意。”
感言表毕,我掩面而泣。崔崇气的吹胡子瞪眼:“顾太傅生前最为忠良可信,怎到了顾大人这里就认了颂淅竖子为师?顾大人这颠倒黑白,做一套演一套的本事,可真是与颂淅一模一样!”
我扯扯嘴角,脸上的表情戛然而止。众臣见我脸色不佳,皆面露不安,不敢多言。
崔崇如今破罐子破摔,是实在不想在宫中混了。他明里将颂淅说的一无是处,实则暗指女帝靠龌龊伎俩把持朝政,顺便将我也带上了,毕竟,政变是我发动的,幼皇也是被我软禁的。
女帝挥挥宽袖,冷嘲道:“崔大人如今倒是一副大忠臣的派头,孤感动极了!”
朝下一片寂然,崔崇面如死灰。
“庆宣帝在位时,和述当政,三藩崩裂,边境不安,战乱不断,百姓多流离失所,苦不堪言,境州政权几乎覆灭。在坐的各位大人,有谁主动请缨,平定叛乱的?是当初的南郡世子颂淅,在父母被杀,兵权被夺的情况下,一步一步合并三郡,荡平边境,再统境州的。崔大人莫要忘了,崔氏可是诚颂淅之情才稳居政堂的,你们之中,又有谁敢在他在世时公开叫板的?”
女帝面无表情,不怒而威:“现在各位大言不惭的,可真是个笑话。自古以来,成者为王败为寇,政权之争本就如此,自诩滚滚浊世之清流的大人们,你们可真的干净?”
众臣颔首,不语。
“孤是皇帝,境州之内,唯我独尊。”她勾唇,语气极为寡淡,却令在座诸位不寒而栗。
我笑笑,欣慰极了。彼时那位睚眦必报,娇纵跋扈的长公主褪去了年轻时的冲撞鲁莽,多了些隐忍威重,愈发有颂淅当年权倾天下的霸气了。
“崔大人,您若是对国师大人不满,孤现在便可送您下去与之争个高低……“
女帝话还未讲完,众臣皆意识到大事不妙,慌忙撩袖下跪,头顶于地,埋于双臂间,能多卑微便多卑微,方才那副大义凛然,忠臣之势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崔崇不卑不亢,在女帝脚下临风而立,白胡子随风飘飘然,有几分羽化成仙的意思了。
他过于一根筋儿了。从庆宣帝年间,也就是女帝的爷爷,他便在朝堂之上各种据理力争,丝毫不顾及皇家的颜面。若非看在他资质老,又的确为境州奉献了一生,早就不知道被砍多少次头了。
可这招放在女帝身上不太好使。在女帝还是长公主时,他们便十分不对付。崔崇认为女帝嚣张跋扈,水性杨花,不成礼节,女帝则认为他陈旧迂腐,倚老卖老,快要进棺材的人了还处处与她做对,简直罪该万死。
“老臣冒死进言,所说句句属实,颂淅本人临死前也是认罪的。如今女帝还要为这乱臣贼子立无量碑,天理何在?今日,老臣就算是死,也绝不容许那佞臣玷污我朝之圣威!”崔崇差些没被自己的两行老泪呛死。
“好,想死不容易吗?孤就满足你……”女帝蛾眉轻挑,风轻云淡道。
崔崇愈说愈起劲,撩起他那染的锃亮的宽袖,弓着腰,作出要往龙柱上一头撞死之势,哭道:“用不着陛下动手,老臣今日便以死明志,替那些枉死于颂淅手下的同僚鸣不白之冤啊……”
几个好事的臣子急忙拽住在大殿上发疯的崔崇,生怕他作出些出格的事。今日是五月初五,按照黄历年算可是个大吉之日,见不得血光。若今日崔真撞死在这大殿之上,便是大凶之兆,女帝可算有了整治崔崇一派的口实。
“诸位卿家,在孤面前演的是好一出苦肉戏。”女帝微笑:“既然崔大人如此急切,欲为国捐躯,那孤便顺了他的意罢……”
这怎么行?崔崇怎能这么光明正大的被女帝赐死?若传出去,那几个酸不溜秋的文人墨客不知又如何编排女帝,她倒是无所谓,可本人作为女帝心腹,自然不可让她行这般无礼之事。
“陛下息怒。”我站出来,微微行礼道:“陛下,崔大人一生忠心耿耿,只是年岁已大,加之丧子之痛,可是真糊涂,才说出这般毫根据的话。望陛下看在崔大人辅佐三代皇帝,一片赤诚之心为我境州效力的份上,请陛下三思啊。”
女帝见我满目赤诚,便转了话尾:“关于无量碑一事,诸位爱卿可还有话说?”
戏都演到这份上,谁还赶着死不成?
“陛下安康,臣等无话可说。”众臣叩拜,异口同声道。
“好。”女帝终于喜笑颜开了。
我悄摸摸地往崔崇身边靠靠,微笑地作揖:“崔大人,您的心情我十分了解,毕竟作为辅佐三代皇帝的朝廷重臣,您这一生可谓是兢兢业业,两袖清风,家父在世时对您亦是赞誉有加……”
崔崇摸摸须发,侧首瞧我一眼。我继续微笑道:“可是崔大人,您抬头瞧瞧,境州早已变了天。如今女帝当权,民心所顺,您是个聪明人,早应该认清形势了,莫不要再引火烧身了,真不值当。”
崔崇变了脸色,他怕是当时便想臭骂我一顿,说我如同颂淅这乱臣贼子一般,欺世盗名,祸乱朝纲,说我俩蛇鼠一窝,狼狈为奸,搅得这天下鸡犬不宁,以后我还有何脸面去见我那死去的爹……
可有俗语说的好,伸手打不得笑脸人。我笑眯眯地瞧着崔崇,语气轻飘飘的,温柔的很。他兴许是被我瞧得不好意思,亦是觉得我的话有十二分的道理,对我吹胡子瞪眼了一番,才甩甩袖子生气道:“顾丞相,如今您位高权重,大可不必这般在意老臣的看法,任老臣撞死在这大殿上,也好向顾太傅有个交代。”
“崔大人,今日是五月初五,吉星东升,可是十年难遇啊,这也是为何女帝选在今日与众臣商谈无量碑之事。”我道:“今日见不得血光,我怕,您这一撞不要紧,万一把您这九族撞没了,啧啧,您不会又该算到我头上了吧。到时候您那九族到地下我爹那儿告上一状,我可真是洗不清罪孽了……”
崔崇听出我的弦外之音,朝我翻个白眼:“顾丞相可是在威胁老臣?”
“不敢不敢。”我急忙行礼,笑道:“您是长辈,我是晚辈,怎敢行这般无理之事?只是,我这人实在的很,特别爱说大实话,您不会介意吧?”
“哼!无耻小人!”他气急败坏地骂了句,朝我啐口唾沫,转身扬长而去。
罢了罢了,快进棺材的人了,我不与他计较。
女帝道:“丞相大人,既然众臣没什么意见了,您即刻拟昭动工,愈快愈好。”
“微臣,谨遵陛下圣逾。”
颂淅啊颂淅,你这一生可算是苦尽甘来,一雪前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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