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山空,月白风寒,星河鹭起。
晏云羲勒马,响亮的嘶鸣声惊起几只雉鸡,长尾斑斓,振翅高飞。
他广袖拂空,手中银钉骤然射出。随着雉鸡的一声哀鸣,一道黑影从空中坠落。
晏云羲下马,把缰绳和马鞭塞入姜珟手中:“你去栓一下马。”自己便转身进入茂林之中。
姜珟握着马鞭,有些许的恍然。晏云羲就这样把马给了他,若是他现在纵马离去,晏云羲也拿他没辙。
姜珟栓好马之后,晏云羲已将雉鸡开膛剖腹、拔毛放血了。雉鸡穿在长木棍上,肚中塞满野葱,用小火炙烤。
姜珟同晏云羲围坐在火堆边,暖橙色的火光在彼此的眸子里跃动。
晏云羲用一根小棍挑了下火堆底部,爆出点点星火,在空中飘如星雨。
“你还要蒙面吗?”晏云羲定定地盯着他,竟让他有了无所遁形的狼狈感。昨夜晏云羲看得不甚清楚,但姜珟的脸上分明是没有伤口的。
姜珟身子一僵。蒙面是为了掩盖身份,虽然他同阿弟几乎能以假乱真,可他终究是个女子。
“这样吧……我问殿下三个问题,殿下也可以问我三个问题。”
“好。”姜珟应道。他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晏云羲了。
“那场大火,是怎么烧起来的?”晏云羲问道。
“陈沭放的。”
“是为了杀你?”晏云羲怒火渐起。
“这是第二个问题,”姜珟望向晏云羲,而他正愤怒地盯着自己,姜珟遂继续道,“对。他想烧死我和阿姐。”
姜珟抬起左手,将狰狞的伤疤展露。手心手背皆有大片苍白且纹理粗糙的肌肤。
晏云羲一顿,又问:“为什么引我去假墓?”
姜珟心下一惊:“假墓?”
晏云羲放下手中细棍,走到他身边,攥紧了纤瘦的腕子:“桃源村埋的又是谁?”
姜珟眸子圆睁,欲缩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紧。
“告诉我!”他高声厉喝。
“你……知道了?”姜珟心虚地道。晏云羲竟然连桃源村都查到了……
“是,感谢殿下选的好去处,竟让我无法带走大公主!”晏云羲咬牙切齿道。
“什么?”姜珟眉头微拧,晏云羲似乎误会了什么。
“你真打算让姜璃长眠于边陲?”晏云羲悲愤不已。
姜珟微松了一口气,看来晏云羲只是把桃源村的那个墓错认成姜璃的墓了。
“等天下太平之后,我会将墓迁走。我不希望有任何人去打扰他。”这话也不假。桃源村的墓埋的是真正的姜珟,生前为权势所困,死后他希望阿弟能获得安宁。
晏云羲怒火渐熄,捡起一粒石子,扔到了枝丫上。树影摇晃,落下片片青叶。
“该我问你了。何时同李攸联的手?”
“长安宫变之后。”晏云羲低身抱着自己的长腿,有略微的愣神。
“你的兵马都在凉州,为何要来李攸的地盘?”这一直是姜珟百思不得其解之处。荆州与凉州之间,有益州和长安所在的雍州相隔。晏云羲明明可以与李攸在各自的封地,对长安发难,让长安腹背受敌。
“接殿下回家。”晏云羲随口一答。
姜珟眸光微寒:“晋王,这话说给三岁稚童听,也许还真有人信。”
“你这人……可真难糊弄。”晏云羲握住刀把,拔出匕首。姜珟身子一绷,却见晏云羲从流油的烤鸡上切下一片肉,递到他唇边。
他垂首,半掀蒙面,咬住香嫩的烤肉,温唇擦过晏云羲的指腹。
晏云羲再度切下一片肉,递了过来。姜珟张口,晏云羲这回是将肉丢入口中,嫌弃地用姜珟的衣摆擦了擦修长的玉指。
“益州收留了你,不肯将你交出,周襄便要打益州。李攸被困长安,为了活命只得答应周襄讨伐益州的要求。我们便设了局。李攸的荆州军与长安来的大军共同攻打益州。当荆州军势头正好的时候,同益州谈和。此时长安大军已攻至汉中,前有益州大军,而荆州军可以沿汉江而北上,直切长安大军后路。这个局中,益州的态度很重要。攻打益州,既不能逼急了益州,也要敲山震虎,所以我必须来一趟。”
听晏云羲说完,姜珟看衣摆上的油渍都顺眼了。姜珟取过晏云羲手中的匕首,切下一片滴油的烤肉。两指捏住,凑到晏云羲唇边。
晏云羲垂首,毫不客气地咬住这片肉,温润的朱唇缓慢地蹭过姜珟指尖。
“行了。最后一个问题。”晏云羲推开他。
姜珟低头,指尖还残余着一抹温热。
“那个想出草船借箭的狗头军师是你吗?”
晏云羲又好气又好笑:“军师是我,狗头军师是你。若非草船借箭,荆州水师就被你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益州赢了,你能得几分好?”也幸亏益州只给了姜珟三百将士,要不然他还真赢不了。
“还不是你逼我出走……”姜珟嘟囔道。
晏云羲一把拽落他脸上蒙布,直接将鸡腿塞入他嘴中。晏云羲眉眼微弯,似有细光。
抱歉……这两个字,晏云羲噙在嘴边,终归还是没有说出口。
姜珟随即低下头,握住鸡骨,小口地撕咬。
晏云羲站起身,走入林中。半晌之后,他捧着满手的野山栗而来。他把山栗在地面堆成一个小山包,用长棍轻轻地扫入火堆之中。
姜珟双手抱膝,脸埋入膝盖内,盯着忽明忽灭的篝火。
晏云羲切下剩余的鸡肉,慢悠悠地吃了起来。利刃划过鸡肉的纹理,切下一条条薄厚几乎相似,长宽均一致的鸡肉。刀尖挑起白肉,他张嘴咬住,慢条斯理地嚼咽。
炽热的火焰舔过栗子,油棕色栗子皮爆裂,露出金色的栗子肉。晏云羲用木棍拨出一个个滚圆的栗子。
姜珟抬首,慢慢地挪到他身边。
晏云羲修长的手指捏起一个烤栗子,放在唇边,缓缓地吹气。手中的栗子很快就凉了,他两指一捻,除去了栗子皮,只余下一颗栗肉。
他有些恍神。以前在宫宴之上,他给姜璃剥过荔枝。圆滚滚的荔枝,褪去赤棕色的皮之后,如同一颗莹润的夜明珠。初时,他将剥好的荔枝一个个递过去。后来,只要他剥开了荔枝,她的小爪子就会伸到他手心,拿走荔枝,还用指尖状若无意地按了按他的手心。若是她醉酒,就更为有趣。小人儿趴在他腿上,丹唇轻启,咬住荔枝还不算,非要含住他的指尖。温软的小粉舌浅浅地舔过他的手指,似雁羽轻挠。
晏云羲盯着手中的栗子,圆圆的一颗,如同当初的荔枝。可惜了,那个小姑娘已经长眠于西北了。他剥的栗子,也无法同她分享了。这般想着,眼眶不禁润湿。
斜伸出来一只小手,忽然拿走了他手里的栗子,指尖无意之间还蹭过他的手心。
晏云羲一愣。
姜珟依旧是垂首,鬓发遮住了半张脸。他咬着栗子肉,含糊不清地道:“原来野栗子是这个味道!”
晏云羲的手微颤,心底掀起了狂风巨浪。刚才那一刹那,他几乎以为自己就在昔日的宫宴之上。
他伸出手,又捏起一颗栗子,取出金黄色的果肉。他捏着栗子,如同一个诱饵。鱼儿浑然不觉,依旧上钩。小手再度而来,从他手中取走栗子,指尖又挠上他的手心。
姜璃……身边的这个人也许是姜璃!一个人即便是改头换面,也忘不了他的习惯!
晏云羲一把拽住姜珟的手腕。姜珟一惊,头压得更低。
“你是不是……”晏云羲欺身而上。
姜珟身子向后仰去。晏云羲的手肘压在地面,俯视着他。
“你是不是姜璃?”晏云羲看清了这张脸,是他魂牵梦绕的脸,分明就是姜璃!
“不是!”姜珟断然否认,立刻转过脸,眼跳心惊。
晏云羲松开了对他手腕的桎梏,长腿分开了姜珟闭拢的双腿,手向下抚去。
……
晏云羲脸色骤变。他嫌恶地甩手,如疾风般地闯入林中。他狂奔至溪水边,用寒凉的溪水狠洗手,好似手上沾了什么污秽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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