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襄的随侍宫女先闯了进来。看到星星点点的血迹,大惊失色。她连忙用被衾裹住周襄的裸身,高声大喊:“来人啊!抓刺客!”
宫中守卫涌入甘泉宫,寒剑横上了李攸的脖颈。
李攸就这么冷眼旁观,仿若被擒的不是他。
“狗,终究是畜生……”周襄疼得面目惨白,弓起身子,低声道。
李攸哂笑:“娘娘自诩是人,王侯将相皆是狗。娘娘总以为我们在乞怜摇尾,殊不知这咬人的狗不叫。”
“杀了他……”周襄艰难地抬手,指向他。
“谁敢杀我!”李攸顿时高喝。
众侍卫拔剑的手一顿。
“娘娘逼反众王,还要逼反我吗?娘娘若是杀我,荆州一夜间归先皇长子所有!”李攸声若惊雷,掷地有声。他在赌她不敢杀他。若眼前的是姜晟,那个嗜杀成性的恶童定然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可偏偏是周襄,她总是瞻前顾后,做事留有余地。
周襄果真犹豫了。荆州辖域辽阔,西接益州,东接扬州。荆州之地,群山环拱,易守难攻。长江横穿其中,只要守住长江东西出口以及北部襄阳城,遂能守住整个荆州。现今诸侯并起,若是将荆州拱手相让,这皇位怕也是要易位了!
当年先帝在世之时,她从未正眼看过这个少年,而今却被他威胁。真是耻辱至极!
众侍卫都在看她。
她拢紧了被衾,忍着腿间的痛楚道:“那就交出兵权,本宫饶你不死!”
“娘娘放我回封地,我自然把兵权奉上!”李攸寸步不让。
“当真不给兵权?”周襄从榻上坐起,被衾滑落肩头,露出一片玉润。说什么回封地给兵权不过是骗人的鬼话。
“攸回至荆州,自然献上兵权。”他再度道。
“你放肆!”周襄咬牙切齿地道。
太医匆匆赶来,对上一张艳然不悦的怒容。
“娘娘莫要气坏身子。”太医连忙劝道。
“来人,将他关入兴善寺!”周襄赤目道。既然不肯交出兵权,那就去寺庙忏悔吧!
身着甲胄的侍卫架着他出了甘泉宫。宫中温暖如春,外面却是风雪交加。银雪飘零,落入他颈间,化成一缕幽寒。
他放声大笑。曾经的他,打断了自己的腿,爬着进入了甘泉宫。如今,他将断骨接上,终于能昂首挺胸地走出此地。早在十七岁那年,他就不该懦弱地向周襄屈服。人一旦软弱,便会回回软弱,最终被人抽去脊骨。
这一路上,寒风侵肌,也无人给他披件衣衫。抵达兴善寺之时,他冻得几近晕厥。
他们七手八脚地将他抬入大殿之内,放在寒凉的地面。他双眸半阖,似看到佛祖的施无畏印,使众生无所畏怖。
众生皆苦,佛会渡他吗?
有人将他的乌发拢成一束,向上勒去,整个头皮似要被掀起。那人用剪子横剪一刀,他的脑袋又撞上地面,疼得头晕目眩。一柄剃刀削去了乌发,在他光秃的脑袋上划出了数道纵横交错的血痕。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们在羞辱他。
人终于散去了,只余下他一人躺在地面。太冷了,堕指裂肤的寒凉。
又有人来了,一身重甲,脚步却极轻,看来是宫中的侍卫。
他单膝跪地,手指横在李攸的鼻下。
“我……还活着……”李攸嗫嚅道。
那人松了一口气,解开身后的袍子,盖在李攸身上。
“晋王托我给王爷带句话……”
月落星沉,晏云羲立在雪中,华发垂落。
他攥着一把小米,随意泼撒。
秋风渐起,几只白鸽挥翅而来。赤色爪子挠上积雪,白翼收拢,裹成一个又一个的雪团子。
晏云羲将手中小米撒尽,蹲身抓住一只鸽子。从腿间解下信筒,指尖挑开卷起的纸条,露出一列工整的字迹。
“事已办妥。”落款为“长安”。这是他和属下的约定,从不在传信中署真名,大多以地名替代。
他回到帐中,随手将纸条丢入炭盆。
少刻,廖广正身披霜雪而来。一阵寒意随他入帐。
“王爷,臣日夜追查,发现有商队在大火的三日后运了一批柏木向东而行。”
“柏木?”晏云羲拧眉问。大楚国有停尸三日下葬的习俗。而柏木,恰恰又是做棺椁的良材。
“那几日可有其他可疑之人,或者商队的往来?”
廖广正摇首:“今年的雪来得早,鲜有人出户。自从先皇长子来监军之后,进出玉门之人,都要仔细查验。若是真有人要运尸出城,只能藏在大件货物之中。”
“何处卸的货?”晏云羲颔首。
“向东五十里,桃源村。”
“好。”他背上长剑,撩帘走入雪幕。姜璃,穷天极地,我定要寻着你!
纵马疾驰,不过是一个上午的光景,他就到了桃源村。
边塞清苦,飞沙扬砾,白日昏暗。而桃源村却是水碧山青。
停驻于村口,遥见远山负雪,明烛天南。村中柳烟花雾,鸡鸣犬吠相闻。一面黄土墙下,几个稚童正围成一处,捏小泥人玩。
偌大的村子,也不知去何处寻找。晏云羲勒住马,胯下骏马发出一声嘶鸣。
众童子吓了一跳。
“要是让瞎子爷爷听到了,非得打死他。”
“这人这么嚣张,瞎子爷爷会不会打不过他?”
“乱说,瞎子爷爷打遍天下无敌手!”
几个稚童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瞎子爷爷?莫非是村中德高望重之人。晏云羲捻住一个铜板,指尖轻弹,落在一个孩童的肩头。
“你们说的瞎子爷爷在何处?”他睨视道。
玩泥巴的孩童向东而指。
晏云羲抡起马鞭,纵马而去。他打马穿过村庄,被一条沟渠拦住前路。
沟渠对面,一个稚童在田埂上弯腰采野花。不远处,山花烂漫,合抱之木下,一座新坟孤立。
“莫要前进了,此处是禁地。”那孩童见到他,高声道。
晏云羲盯着那座新土垒成的坟,呼吸渐促。墓碑前摆着几束浅粉色的野花,如一簇粉霞。是她最爱的颜色……
“姜璃……”他仓皇落马,跃过了沟渠。
“后退!”那孩童丢下手中的花,冷眼盯着他。
他置若罔闻,缓步向前走去。近了,越来越近了……他的心,剧烈地冲撞胸腔,泪不禁盈满了眼眶。
“别再走了!”孩童高喊。
他目不转睛地盯向前方,那石刻墓碑上的字越发清晰。
“长安姜氏之墓。”寥寥几字,触目惊心。
他的小姑娘,原来葬在此处……
一阵厉风袭来。他侧过脸,宽掌擦耳而过。晏云羲沉掌,对着身前人的腹部而击。那人急退了几步,一腿屈膝,一腿划弧,手中拐杖横握。
“此处为禁地,请回吧。”老者侧脸道。双目混沌,原是个盲者。
“吾妻葬在此处,我要带她回家。”
“此处没有你要找的人。”老者冷声道。
晏云羲抬手,握住身后剑柄:“那就休怪我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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