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边第一抹微光亮起时,强制下线一晚上的沙瑶终于垂死病中惊坐起,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赶忙三百六十度把自己的脑袋摸了个遍。
还好还好,头还在,她还活着!
昨晚听到宣靖安和那个暗卫的对话时她的小心脏差点不保,本想着等跟这个小变态混熟点,培养培养感情再告诉他自己的身份,谁想到这么快就掉马了!不过他昨晚居然没动手,有点可疑啊……
刚退烧的大脑经不起高速运转,头疼的沙瑶只好作罢,捡起刚刚从她额上滑落的毛巾,正准备起身,就看到沙玥推门而入,瘦小的她端着盛满水的铜盆,有些吃力地一步一步挪了过来。
“阿姐,你醒了!你刚刚退烧,可不能再着凉了,快躺下休息!”沙玥边说边把铜盆放在地上,把毛巾在冷水过了一遍,重新敷上沙瑶的额头。
不过十岁出头的她像个小大人似的,不由分说把沙瑶按进被窝,帮她裹好踢开的被角,这才放心地舒了口气,严肃道:“阿姐你可千万要注意好身体,昨天你回来的时候都烧得神志不清了!幸好有个温柔的大姐姐来给你诊治,不然……”
听着这丫头煞有介事地一通说教,沙瑶不禁失笑,点了点她的鼻尖,笑道:“你呀,人小鬼大!”
那个温柔的大姐姐应该就是林无念,居然错过了和女神见面的机会,血亏啊!不过……
“对了,玥儿,”沙瑶正色道,“昨晚小变……王爷他在我房里都做了什么,你看到了吗?”
一听到“王爷”二字,沙玥一扫刚刚的放松,小脸皱成了一团,嗫嚅道:“看是看到了,那个王爷好吓人,半夜了还一直坐在阿姐你旁边,看上去阴森森的……”说完还后怕地打了个寒战,仿佛想起了什么可怕的场面。
沙瑶浅浅想象了一下自己熟睡时被一个杀人魔深情凝视的画面,背后升起一阵恶寒。
“瑶姑娘,王爷找你,请跟我来。”
门外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材高挑的黑衣侍卫,听声音应该是昨晚跟宣靖安汇报的暗卫。
沙瑶在脑内给自己画了一个十字架,强装镇定地冲担忧的沙玥笑了笑,而后颤颤巍巍下床,满脸写着高兴地走出房门:“来了!”
从她和沙玥的房间到宣靖安的书房并不远,因为这小变态喜欢收集容貌残缺的人,所以这些藏品的房间都离他的住处很近,方便他兴致上来了去欣赏。
忠义王府的装潢并不似林府那般精雅,从里到外都是整齐到压抑的墨色,头顶黛瓦脚下玄石,走廊旁边的小院也是荆棘密布,闪着冷光的尖刺让沙瑶不寒而栗,一如宣靖安这个人。
很快,面无表情的暗卫壹推开了那扇绘着描银恶螭的木门,在门口站定,做了个“请”的手势。
沙瑶咽了口唾沫,脚步虚浮地走了进去。
哐——
身后的大门紧闭,伸展的螭像眼神凶恶,夺走了室内的天光,明明是青天白日,宣靖安的书房却昏暗如夜,仅余东边开了一条小缝的窗户,堪堪照亮室内一隅。
而在如此阴间的氛围中,宣靖安依旧戴着那副可怖的青鬼半面,却难得脱去了黑衣,只穿着单薄的里衣,更别提他此刻倚在软榻上,衣襟半敞,棉纱的褶皱下隐约可见紧实的曲线,那双异样的红瞳透着妖冶,带了钩似的望向沙瑶。
活脱脱一聊斋里的狐狸精。
沙瑶老脸一红,默默移开视线,问道:“王爷,你找我?”
本以为会有一场腥风血雨,谁知道是这般香艳的场面,她是真的搞不懂这孩子在想什么了!
如愿听到了那小骗子慌乱颤抖的声音,宣靖安愉悦地勾起薄唇,抬眸看她,纤长的羽睫微动,宛如翩飞的蝶,扰乱了沙瑶的心弦。
“对,本王确实有事找你,沙瑶。”他的声音因一宿未眠而染上了些许沙哑,可说出的话却让心猿意马的沙瑶如坠冰窟。
他来算账了!
来不及多想,沙瑶立刻收拾好表情,迎上宣靖安审视的目光,状若不在意地说:“呀,王爷已经知道了?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人家有点害羞~本来想着过些时日再告诉王爷真名的……”
“害羞?”他轻笑一声,从软榻上起身,本就有些宽大的衣袍滑落更多,唯一的光束照亮这大片雪白的肌肤,方才还嫌光线太暗的沙瑶此时只觉得晃眼,明明是如此危险的时刻,却不受控制地被他吸引,连逃跑都忘记了。
随着距离的拉近,熟悉的气息将她团团包围,带着江南二月迷蒙的潮湿,少年坏心眼地笑着,伸出苍白的食指,轻轻点上她的朱唇:“怎的嘴里就没一句真话呢,小骗子?”
接着不等沙瑶反驳,随着一声清脆的拍手声,书房深处一远山寒松画屏后,便转出两个黑影,一站一跪。
站着的是宣靖安的暗卫贰,跪着的那名男子浑身伤痕,手脚被缚,一看到宣靖安就发疯似的想冲上来,却被暗卫踹倒在地。
沙瑶的心跳如擂鼓,面色惨白地问:“王爷……这是何意?”
宣靖安没有回她,只是漠然地看着那个相府派来的刺客不停挣扎,时不时冲他发出凶狠的咆哮,却丝毫不理会沙瑶。
看来这个刺客和她并没有关系,如果她真是相府派来的奸细,这个刺客在将死时见到她肯定会下意识求助,而一旦刺客表现出认识沙瑶的迹象,他会毫不犹豫地拧断她的脖子。
但是这个刺客对她毫无反应,那么这个有趣的玩具便可以继续留着。
他唇角的笑意更盛,并没有发现心底深处竟生出了些许庆幸。
“他是沙相派来刺杀本王的刺客,你觉得,本王应该怎么处置他呢?”宣靖安生出了逗猫的心思,有些好奇地歪头看着她。
沙瑶这会哪还有什么不明白,她就是一个无辜的接盘人,怎么可能掺和这些明争暗斗?!
赶忙澄清道:“这种人当然罪该万死!王爷您可千万别误会,我跟相府已经没有关系了,您是不知道啊,我爹他为了要个儿子,已经生了十几个女儿了!我和玥儿只是最不受宠的庶女,连他的面都没怎么见过呢!”
见宣靖安没有再做出想杀掉她的举动,而是难得地认真听着,她索性破罐子破摔,拿起了苦情剧本,一手熟练地抽出腰间的绣帕,一手暗中狠掐了大腿一把,杏眼瞬间泛红,哭诉道:“谁曾想我们姐妹竟还是碍了沙碧姐姐的眼,被她卖到花柳楼,多亏王爷您菩萨心肠,救我们于水火之中,我怎敢做出恩将仇报之事啊,只是一心为王爷效命!”
“为本王效命?”宣靖安喃喃重复道,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而后露出无比灿烂的笑容,连一片血红的双眼都透着喜悦。
“那你替本王杀了他,可好?”
孩童般撒娇的语气让人感觉他就像是在向大人索要心仪的糖果,很难和杀人联想到一起,宣靖安迫不及待地拿出早已备好的匕首,像是和沙瑶分享最爱的玩具一般双手递出,期待地看着沙瑶。
这样一幅透着诡异的画面让沙瑶一时难以思考,他想干什么?
后背已是冷汗密布,连纱裙都濡湿地贴在皮肤上,感到窒息的拘束,一直生活在法治社会的沙瑶连刀都没怎么碰过,遑论杀人?纵使这个刺客罪有应得,在她的观念里也应该交由法律处置,她根本没有随意处置他人性命的权力!
可在宣靖安面前,在这个世界面前,这些通通都是笑话,沙瑶再次意识到了这点,她不复之前的从容,声音已带上了哭腔:“王爷,杀,杀人这种事,我做不来的……我就是个化妆的,我以后化妆赚的钱都给你,我们不杀人好不好?”
眼前的少女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不再像往常那样带着得意的小表情给他使绊子,眼角甚至渗出了泪花,虽然他很喜欢看她笑的样子,但这般脆弱的模样,倒也有趣得紧。
所以他想多看些沙瑶有趣的表情,双手温柔却不容拒绝地将匕首塞到了沙瑶手心,满意地看到绝望充满她的眼瞳,修长的五指覆上少女小巧的手背,长着薄茧的指节强硬地带着她的手,将闪着寒芒的匕尖缓缓向不断嘶吼的刺客逼近。
“快住手!”
沙瑶再也顾不得其他,穷尽平生的力气剧烈挣扎,甚至又哭又喊,却没能让宣靖安移动分毫,眼看着尖利即将划破血肉,自己即将夺走一条生命,滚烫的泪水断线般自眼角滴落,落在了宣靖安冰冷的指尖。
他怔愣了一瞬,低头看去,那双明亮的杏眼蒙上了氤氲的雾霭,让他莫名地有些烦闷。
明明如愿看到了沙瑶哭泣的样子,应该高兴才对。
达到了目的后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宣靖安自觉无趣,便松了手,窒息般的禁锢破除,沙瑶脱力地瘫软在地,喉头涌上一阵腥甜,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暗卫贰钳住反抗更加剧烈的刺客,心下纳闷,这跟原本的计划相去甚远,为何王爷这么轻易就放过了她?
不等他想明白,自家主子已经下了命令:“把人带走,还是老规矩,杀人扒皮,烧成的灰装进罐子里,放到本王的藏宝架上。”
“是。”
贰不疑有他,领命将人带了下去。
快抖成筛糠的沙瑶一听这话,又瞥到了旁边架子上整齐放着的一排罐子,差点没原地去世。
本以为她已经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可宣靖安再次刷新了她的三观!本来好好地在工作室里化妆混日子,怎么就猝死了?猝死就算了,怎么还是这么个变态世界,要被小变态威胁杀人?天理何在啊?!
穿越以来的委屈在这一刻瞬间爆发,沙瑶这样坚强的女孩子轻易不哭,可一旦开了闸那就一发不可收拾。
见沙瑶可怜巴巴地坐在地上哭得更厉害了,宣靖安不耐地把匕首扔在一边,躺回软榻上:“行了,不就逗你一下,至于哭成这样吗?”
沙瑶一边打着哭嗝一边反驳:“你,嗝,你那是逗一下吗?你再逗一下人都,嗝,都没了!”
见这小哭猫哭个没完了,宣靖安一时有些无措,他在龙城里是能止小儿夜啼的人物,头一次见人在他面前哭这么凶。
“别哭了,让你杀个人就哭成这样,以后怎么帮本王做事?”他漫不经心地移开视线,安慰人并不是他擅长的,故而只能生硬地让她别哭了。
本以为她还要再哭上半天,谁知一听这话,她突然破涕为笑,欣喜地抬头:“这么说,王爷您不杀我了,还留我给您做事?”
他有些莫名,微微点头。
“好耶!”死里逃生的沙瑶十分满足地振臂欢呼,她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地担心这小王八蛋搞她了!
“那啥,王爷,既然事情解决了,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折腾一番我也饿了,厨房的王婶估计做好饭了,我先去吃饭喽,回见~”
她的眼泪来得快去得也快,弹簧似地从地上蹦起,然后头也不回地逃了出去,还贴心地把门给带上,倒是宣靖安有些无言地愣在当场。
当真是没心没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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