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不知何时瞬移到她旁边座位的宣靖安，沙瑶深呼吸再呼吸，努力平复被吓成尖叫土拨鼠的心跳，而后尽可能和善地笑道：“王爷啊，我心脏不是很好，您下次走路可以不用那么轻盈，要不我可能没来得及为您效犬马之劳就要去给阎王爷效劳了！”

    宣靖安似是没有听懂她的潜台词，他在某些时候格外像抓着心仪玩具不肯走的小孩，依然固执地保持不动，右手撑着下颚，露出瓷白的皓腕，淡青的纤细血管通透可见，透着说不出的脆弱感。

    可那鬼面背后的红玉眸子却透着强硬的执拗，看着被他吓到的沙瑶，他突然轻轻一笑，眼底的郁色却未能散去。

    “你在看什么，他吗？”他虚虚一指正专心做菜的小张师傅，尾音透着不屑。

    沙瑶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没，没看什么啊……”

    “你为什么看他？”

    宣靖安却没给沙瑶敷衍过去的机会，抓住她的胳膊拦住退路，固执地刨根问底。

    眼见这位祖宗又犯病了，沙瑶一条胳膊被他抓得生疼，哪里还敢打诨，只能如实说道：“这位小张师傅……长得挺俊的，一不小心多看了几眼。”

    “这样啊……”

    宣靖安羽睫轻颤，得到了回答，这才若有所思地松手，还没等沙瑶松口气，又抛出一个死亡问题：“可那不过是皮相而已，若他烧成了灰，你还会多看他两眼吗？”

    大哥，吃个饭而已至于弄成法制频道的发展吗？！

    眼见身旁的这位跃跃欲试，磨刀霍霍向无辜的小张师傅，她连忙拦道：“不至于不至于啊王爷！你把厨子烧成灰，咱们吃啥啊？厨子最重要的还是做饭好不好吃，容貌不重要！”

    宣靖安闻言终于把拔出一半的冷刃收了回去，沙瑶赶紧继续顺毛：“虽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为了成为和王爷一样不为皮相所惑的人，我会努力克服肤浅的本性的！”

    这话似乎极大地取悦到了宣靖安，他忍不住似的弯下腰，齿缝间还是泄出了止不住的笑声，反倒把沙瑶整不会了，她现在依然没能习惯这个小变态的脑回路，问题儿童就是难搞。

    “嘴巴倒是挺甜的，本王都不舍得杀你了，小骗子～”

    他擦掉眼尾笑出的泪水，凑到她耳畔低喃，温热的气息有意无意地拂过敏感的耳垂，引得她一阵瑟缩，鼻尖缭绕的冷松香更是让她无法思考，待回过神来，这尊大佛已经回到原位，而她的面前则多了他擦得锃亮的碗筷。

    内心五味杂陈地端起碗筷，沙瑶安慰自己，至少孩子爱干净的习惯挺好的。

    经历了方才的惊险时刻，沙瑶期待已久的美食终于千呼万唤地出来了，银白骨瓷碟上盛着令人食指大动的佳肴，汁水浓郁的麻婆豆腐、块大肥美的五花肉让沙瑶的干饭人之魂熊熊燃烧，被吃肉冲昏头脑的她甚至没有注意到宣靖安连筷子都没动，夹起一块淋满了酱汁的肥肉就往嘴里送——

    噗！

    那仿佛在盐湖里泡了五百年又被闷在醋坛里发酵了一宿的阴间口感让沙瑶口吐彩虹。

    什么情况？一定是她吃饭的方式不对！

    在宣靖安戏谑地注视下，沙瑶不死心地又夹了一块蒜炒小青菜，再次表演了呕吐的大动作。

    这就是龙城最牛逼酒楼的水平？！

    沙瑶开始怀疑人生，可左看看右看看，别人都吃得津津有味，一点都看不出饭菜难吃的迹象，沙瑶斟酌了一番，戳了戳隔壁桌刚才夸小张师傅的绿衣女子，友好地笑着问：“这位姑娘，你不觉得这菜有……一点点咸吗？”

    绿衣女子吃得正欢，一听这话皱了眉头，说：“咸怎么了？这可是小张师傅那么好看的人做的饭，长得丑的还做不出来这种效果呢！”

    “啊这，”沙瑶一时语塞，“可他是个厨师啊，做饭难吃不太合适吧。”

    “可是他长得好看啊！再说小张师傅都那么努力地做饭了，你这种不懂得欣赏美的人不配吃他的饭！”绿衣女子不满地白了她一眼，继而转身继续享用“美食”，不再搭理沙瑶。

    不知是不是绿衣女子的声音太大，引起了其他食客的注意，他们纷纷开始交头接耳，时不时以愤怒和鄙夷的神色对沙瑶指指点点，仿佛她说饭菜难吃是天大的过错。

    沙瑶尴尬地收回手，环顾周围异样的眼光，突然感觉像是置身于昏暗浑浊的深海，周围都是未知的海洋巨物，而她是误入其中的人类潜水员，因为被排斥而呼吸困难。

    啪。

    “走吧。”

    一直未曾动筷的宣靖安把银子拍在桌上，把即将窒息的沙瑶拉回，起身示意她跟上。

    不知怎的，沙瑶有些不敢和他对视，像恹恹的小鸡仔似的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她这个时候才明白，宣靖安在马车上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那是对她无知的嘲笑，她根本不明白以貌为尊意味着什么。

    徐徐前行的马车上，沙瑶再不复去时的兴奋，只感到深深的无力，既然来到这个世界，她就必须适应这个世界的规则。

    可如果这个规则并不合理呢？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10086系统适时地插了一嘴，给她带来了更坏的消息：

    【那个，宿主，我刚刚话没说完，咱们这个美妆系统是有代价的……】

    ？

    【就是生产美妆产品后，必须要让化妆对象的满意值达到一定水平，否则会触发惩罚机制，而刚刚你未能让林无忧的满意值达标，所以……】

    所以怎样啊？！

    还没来得及追问，沙瑶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视线被无尽的黑暗吞没，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正当她担心自己会不会砸破相时，她跌入了温热而又结实的怀抱，失去意识之前最后听到一声轻叹：

    “真是只多事的猫儿。”

    沙瑶很难形容现在的感受，身体明明很沉重，却又感觉轻盈到能飘起来，大脑还在继续运转，甚至能听到外界的声音，可是全身却动不了分毫，连睁眼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所以她被困在一片无垠的黑暗中，顺便和10086骂街。

    【非常抱歉宿主！本来你刚从林府出来就该接受惩罚的，但由于我太久没干这活，业务不熟练，导致惩罚延迟了……不过你放心，下次一定让你准时晕倒！】

    “……我是不是还得跟你说声谢谢啊！感情你们这惩罚机制还是声控的啊，说惩罚就惩罚？！”

    沙瑶简直快被这个智障系统气冒烟了，早不晕晚不晕，你晕宣靖安身上？这不是鸡在黄鼠狼跟前扭秧歌——找死啊！

    但她也知道不能浪费时间，索性将这些日子的疑问汇总了一下，盘问道：“那这个惩罚什么时候结束？还有你刚开始说的，要我完成炮灰的逆袭，这个逆袭的标准是什么？成为大梁第一化妆技师吗？”

    【放心～第一次的惩罚不会太重的，顶多发个烧，过一会儿就会醒了，你下次注意就行！至于标准嘛……嘿嘿，宿主，你觉得成功有具体的评判标准吗？】

    沙瑶一时竟无言以对，索性烦躁地屏蔽掉10086一通毒鸡汤的念叨，却突然听到宣靖安的声音，像是从远方传来，显得格外缥缈。

    “她发烧了，叫林无念过来看看。”

    林无念？！

    沙瑶的大脑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这可是原书的关键人物，她除了女主沙玥之外最喜欢的女配角！

    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信息，林无念是太医世家林府的大小姐，也就是林无忧的姐姐，不过跟那个绿茶妹妹不同，林无念温柔体贴，精通医理，却因药房走水毁了精致的容颜，被林府赶出家门，沦落为宣靖安的藏品。

    因此她也成了教授沙玥药理的老师，在沙玥被宣靖安折磨时多次伸出援手，让沙瑶一下子爱上了这个暖心的小姐姐，所以当看到宣靖安逼迫她制作慢性毒药，用来给皇帝投毒时，她都想把宣靖安从书里拎出来打一顿！

    等等……

    沙瑶感觉有某种微妙的巧合暗藏其中，宣靖安为什么突然和完全不想搭理的林无忧定下约定，交换那个锦盒？

    莫非……

    那个盒子里的东西，就是用来制作原书里到皇帝驾崩都没被查出来的毒药？！

    一想到自己和一个造反分子绑定了，她突然不想那么快醒了。

    是夜，清冷的月光透过轻薄窗纸洒在少女的睡颜上，显得她的小脸更加苍白，好看的蛾眉紧蹙着，似是梦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连香腮边都出了冷汗。

    宣靖安百无聊赖地坐在床边，柔和的月光和屋内浑浊的黑影同时笼罩在他身上，分成黑白两半，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被视为异端的红瞳半阖着，却不似世人说的那般狰狞，反倒像某种神秘的晶石，在月光照耀下闪着柔光。

    从把人放在床上，叫林无念过来看诊，一直到月上中天的深夜，他都感到一阵说不上的烦闷压在心头，讲不出也放不下，又不知这烦闷从何而起，着实恼人。

    他讨厌这种不可控的感觉。

    宣靖安忽然伸手，拇指和食指放在沙瑶的鼻翼两侧，轻轻捏住。

    她很快就因缺氧憋得面色通红，可也仅仅只是咳嗽了几下，下意识翻了个身，便没了动静。

    为什么叫不醒呢？

    他微微蹙起眉头，不知怎地，他突然非常想看到少女的那双眼睛，那双灵动的杏眼总是写满这个世界所没有的天真与灵动，会在小伎俩得逞时得意地看着他。

    这是从未有过的，在宣靖安十八年的人生里，起初有父皇和母妃，后来父皇不想认怪物为儿子，他便只有母妃。

    可母妃在给他留下了无法抹去的疤痕后死去，接着他被早早封号，赶出皇宫，从此便只有他自己。

    那么以后也不会有别人。

    “王爷。”窗外传来暗卫壹的声音。

    他回过神来，漠然问道：“事情查得怎么样？”

    “瑶姑娘真名叫沙瑶，您前几日买回来的藏品叫沙玥，皆为沙相之女，应是被嫡女沙碧设计，卖到了花柳楼。”

    壹冷静简短地交代了自己查到的一切。

    “呵，沙相的女儿？”宣靖安轻笑出声，“来头倒是不小。”

    他垂眸看向榻上沉睡的少女，浓烈的杀意让他的血瞳看起来更加可怖，全然没有方才的柔和。

    政敌的女儿，该拿你怎么办好呢？

    月色沉寂，无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