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你。”段澈铭语气波澜不惊。
    神灵不言，蹲下与他平视。修长分明的睫毛掩盖半眸，似害怕眼底惊掠过的阑珊显露，不曾扑闪。
    他下意识觉得，这双眸子的颜色应该要浅一点的。若是在眉尾处画上黛，唇边染上脂，再换上大红喜福会衬得她更白一点……
    段澈铭蹙眉，还想再证实些什么，直到神灵俯身，还了他的愿——
    “阿澈，好久不见。”
    下一秒，许霜行拂袖转身而起，耳坠稳自风声，细链悬住波光，与厉色相印，似溪涧融于风雪，不失棱角。
    众人肃然。
    “罪人段澈铭欺瞒神灵，实属不敬，论刑——”
    “当斩灵。”
    斩灵。
    这是忘川从未有过的刑罚。
    若连魂魄都无法保证完整，那便是彻底废了。段澈铭真要是隐瞒实情，顶多与大家一起被拘留在忘川，如此看来，这罚得过分了。
    众所周知的错误，偌大的殿堂内竟无一人指正。
    纤柔的指尖缓缓抚过排排利器，在斩刀上停留。突出的骨节靠着冰冷的刀身，一节节与寒意相贴，直至手背肌肤透凉，而后突然提腕，亮出侧边的花枪。
    “我问最后一遍，阿淮在哪？”
    还未看清许霜行如何出枪，枪头便已架在脖子上。看戏人会神，不由为年轻将才捏一把汗。
    殿堂陷入诡异的沉默。
    喉结擦着利刃滚动，沥干的领口重新染湿，一遍一遍积深颜色。
    “忘川。”
    挥舞的花枪刺破皮相，停在软骨之上。
    段澈铭仰头，对上神灵静若止水的深眸。
    “她就在忘川。”
    “笑话。”虞岚上前，与神灵并肩站立，“她若在忘川，我怎么可能找不到她。”
    说着，手就搭上了许霜行的后颈。
    许霜行含笑，不作回应，只是望向段澈铭。
    “限你三天时间，从忘川找出阿淮，你可敢答应？”
    少年咂舌，漂亮到勾人心魂的眸子映出神灵面容，片刻迟疑从眼底滑过，而后瞬间带上挑衅的味道，该是懂了她的意思。
    虞岚见势头不对，侧身隔开二人视线，也没了追究的心思。
    “小结巴，带两位贵客去休息。”
    虞岚使唤着，恋恋不舍地把手从匀称的线条上拿开，最后还不忘圈住神灵落下的碎发，虔诚一吻。
    “去吧，祝你好运。”
    神灵回眸，目光越过虚惘，发丝与残风相舞，光影静观尘世，似渡舟行于寂水，青山隐于虫鸣，自是惊鸿。
    只是在难言处，红痕划破薄玉，断了俗念。
    一根银针埋入了她的后颈。
    “霜……霜行姐……姐，这……这是……”
    小结巴兴致冲冲地推开门，却僵在原地。
    屋内灯火全灭，肃杀之气铺面而来。
    “霜……霜行姐……姐？”小结巴不由地后退一步。
    “这呢。”
    一簇烛光亮起，明明暗暗照映在许霜行温和的脸上。
    “何事？”
    “这……这是孟姨给……给你的白……白绫。”
    屋内光线轻弱地点在眉目间，许霜行阖着眼，虚实中让人看不清神色。
    “就放在屏风前吧。”她的声音温柔而强大。
    小结巴刚踏入寂静中，就差点被丢在地上的兵器绊倒，抬头发现唯一的亮光灭了。壮胆完成任务后好不容易镇静点，却又结结实实败在了门槛上，慌乱中还不忘关上房门，一瘸一拐地离开。
    “别装了。”
    许霜行想重新点亮手边的烛火。
    “你知道我是来帮你的。”
    自角落处亮出一阵风，凛冽刺骨。
    屋内感应蜡烛全亮，只是点火的指节沾到火星，不合时宜地被烫了下。
    “你倒是不把失明当回事。”
    按神灵的说法，孟姨这一针下去，半个时辰见效，每至亮堂之处，就得失明。
    许霜行含笑，风韵清疏，刀锋离蝤蛴不过拇指距离，可她却似浑然不知，依旧大方露出脖颈。
    大抵是受过重伤，方才对峙时又耗尽体力，面前人气息已经紊乱，就连刀尖力道都松了几许。
    “两个伤残间动什么粗。”
    许霜行找准时机，利落地推开随时索命的匕首，顺手勾住段澈铭的衣领往下一拉，那张完美到让人无从下手的脸便清晰的，不带任何温度的放大在眼前，只可惜，她没法欣赏。
    “别忘了，这里只有我能帮你。”
    火光映在神灵白皙的肌肤上，微弱得像即将破碎的薄片一样。段澈铭猝不及防向前擦过薄片，清透的触感让少年将才有一瞬间的愣神。
    不过很快，他勾起嘴角，把身体俯得更低了。
    “条件？”
    “我只是奉命行事。”
    云肩意外滑落，许霜行索性松开手，侧身绕过这怪异氛围，顺着烛台向屏风挪动。
    “你有个好师父，是他花重金，请来我这位邪灵来救你。”
    白绫抚触指腹，柔顺得让人心怀倦意。这一路上耗费了太多精力，许霜行刚准备偷偷喘口气，冷不防的碰到一个锋利物品。
    “你没想查案。”他的语气很肯定。
    “幌子而已，这案子本就不该查。”
    许霜行拎起白绫下边缘处，面不改色地悄悄抽出刀片，藏入袖中。
    “等今晚忘川一片狼藉之时，你便混入殿堂暗门逃走吧。”
    “再者，我做事只认钱，不分善恶，不辨利弊。”
    白绫被折成三段蒙在眼上，万物模糊，不见本色。
    少年倚在窗边，不甚在意：“那你妹妹阿淮的下落呢？是真不打算管了，还是说你早就……”
    许霜行止住他：“将军，套话是要付出代价的。”
    就算现在看不清了，她也能想象段澈铭挑眉，随时准备抽出匕首的样子。
    “你只需记住，你从不属于这里。”
    烛火摇曳，与寒光相逼。刀鞘已空，与蜡液相融。
    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若有人不领情……她的刀片也在暗处蠢蠢欲动。
    门外，突如其来的嘈杂声打破了这份微妙。
    “何事惊慌？”
    “神灵，渡桥塌了。”
    屋内透出细微的风声，段澈铭怕是先她一步离开了。
    许霜行隐约察觉到，自己丢了件很重要的东西，不过她还说不上来是什么。
    “带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