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楚坤在蔚蓝住了一周，很快就到checkout的时间。
       他暑假时间不长，半个月后就要回学校做实验，要留点时间陪陪家人，便没有选择续住。离开前，他向青源承诺：“我还会来的。”
       “欢迎欢迎。”青源早就习惯了他这样说话，漫不经心地回复道，手上的活儿也不停，心里却在琢磨什么时候去染头发。
       石楚坤离开后，青源才往门帘那儿望了一眼，玻璃风铃被阳光穿透，流动着水纹样儿的碧绿色光芒，还残留着一声脆响，飘飘忽忽地散入空气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尘埃在亮处浮动着。她摸了摸发尾，一不做二不休大叫一声：“皎月！我去染头发了！你看下店！”
       于皎月在楼上拉开门：“知道了！回来顺便帮我买瓶发膜，用完了！”
       前几日的雨水好像并没有浇透这座城市，凉爽了两天气温又开始回升。老爹鞋底踏在枯黄叶子上，发出一阵阵轻微的脆声，青源踩上瘾了，突然兴致大发，回忆着童年时跳房子的动作，一下两下，跳到了大街上。她停下了步伐，左右张望了下，正好接到出门前叫了车的司机电话，对了一下车牌号，就走过去拉开后门坐定。司机按照惯例询问：“是尾号5579的乘客吗？”
       “是的，去世贸大楼。”
       今天是周日，一路上车都不少。出租车像一只被潮水卷到沙滩上的小黄鱼，半死不活地瘫在阳光下，鳞片因久晒黏黏糊糊，时不时蹦跶两下，复动弹不得。青源从隔壁车窗里听到第无数次某短视频热曲，终于有点失去耐心了，她微微前倾问道：“师傅，现在这是到哪了？”这条路她走得不多，不太熟。
       “到广学路了，这个时间确实堵得很，但是过了这个红绿灯就好多了。”司机也着急，但他也不能半路把客人撂下吧。
       青源靠回后座，用导航查了下当前位置离世贸大楼的距离，还有1.2公里，虽然也不是不能走过去，但是……青源瞥了眼窗外的阳光，暗叹这秋老虎太烦人，光是坐在窗边被太阳照了这么一会儿，她的胳膊上就已渗出一点薄汗。
       迫于气温，青源放弃了走路过去的想法。她摩挲着手机壳上的硅胶橘子，大脑开始放空。童年的她，曾经度过十几个孤身一人的秋天，伏案背诵课文单词，放学饿了就去老街买点吃的——老街常年浸泡在油乎乎的燥热空气中，她厌恶这种味道，像一块巨大的口香糖牢牢地扒在她的发辫、领口、袖子。等到秋季，天气转凉，这种味道被冷气裹挟着，慢慢沉下来，不再那么明显，青源才觉得去老街时能够呼吸。
       “滴滴——”后方催促的喇叭声将青源从回忆中拉回，从车窗缝钻进来的热气蒸腾着脸，她顿觉燥热，按上了车窗，胸口漫溢出一股无名心焦。
       就像石楚坤住在蔚蓝，时不时趴在楼梯往下看她，一双眼尾上挑的狐狸眼，偏偏目光里又蓄满了敞快明亮的笑意，教人无法辨得清楚他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更何况那段不忍回溯的记忆，还扎根在心底。
       他只知道过去一小段经历，如今看来虽成为沧海一粟，却未曾了解过她如何从深海旋涡中挣扎着逃出生天。
       对石楚坤的回忆藤蔓般纠缠着小时候的自卑、孤独和沮丧，即使多年的独立生活也无法抹平那段深藏已久的痛苦，好像植在皮下的一颗青春痘，冒着白点突出来，碰也不是，挤也不是。只能期待它慢慢褪去。
       她没有办法这么快逃离。
       努力忽略掉这种恼人的不适感，青源看向前方车流，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果然不出司机所料，过了这个红绿灯，之后的路顺畅多了，很快就到了世贸大楼。去了熟悉的店面，找到了熟悉的造型师，选好颜色后突发奇想又要接发。几个项目加起来的时间很长，青源睡了一觉，从椅子上起身时已经感觉腿脚麻木了，原地活动了两下，望向落地玻璃窗外，夜幕已然降临，城市的另一端天际还铺着深紫橙红的浓郁水粉色，从卡里扣了钱，青源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理发店。
       世贸大楼和万达、王府井等大型商圈没有区别，都是几乎没有区别的商铺布局。青源逛了一会儿，才想起要给于皎月带发膜，于是坐阶梯式电梯到一楼，跟着指示牌转了一圈才找到地下超市。正在货架前挑选东西，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试探性的问候。
       “你好？请问可以给你拍两张照片吗？”
       青源不明所以地转过了头，看向搭话的人——是一个长相相当甜美的女生：“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也许是语气中的疑虑和不安太过明显，女生连忙解释：“我们没有恶意的！就是想请你当几分钟的模特，你看——”她掏出手机划到某短视频界面，“我们是给路人拍摄的视频主播，这是之前拍过的人，我们不是骗人的。”
       “你这里面的模特都挺好看的呀，找我不会拉低你们视频档次吗？”青源打着哈哈刷了几条往期短视频，瞥了一眼粉丝数量47万，把手机还给女生，见她又是一脸诚恳，青源有些动摇，试探地问了两句：“你这个账号粉丝基数还不错哎，接过广子吗？”
       “接过的。”女生身后的男生开口了，“您有这方面的需求吗？”
       “唔，如果我答应给你们当模特，你们可不可以帮我宣传一下我的店。”见二人有些不解，青源进一步解释道，“我有一家民宿，如果你们愿意，可以去那里住一晚体验一下，满意的话我们就合作，不满意也不要紧。你觉得怎么样？”
       “不亏，”男生点了点头，“不过有些具体事项还要等下来仔细商讨。”
       “那这照片……还拍吗？”女生夹在已经拍板决定的两人中间弱弱地问了句。
       “拍，当然拍。”青源将刚染的红发捋到肩后，笑得像一只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