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下了第一节课后，她就决定去办公室说教材的事情，物理老师正在低头忙活。
沈琳说：“老师，我的教材不买了。”
一开始对面的人还没听清，停下手里的工作抬头问她：“你说什么？”
“我说教材，我不要了。”她又重新回答了一遍。
“可是都定好了，教材下午就到了，你的意思是？把钱退了，教材也不要了？可是教材下午就到了。” 他又重复了一句。
沈琳已经打定不要教材的主意，不管他说什么，自己反正就说不要了，却被他的后半句给反问蒙了。
她有些迷茫地说：“老师，钱我还没交。”
“嗯？不会吧，班长交过来的时候说都已经齐了，我还点了一遍，好了，这套教材对复习很有帮助的，买了肯定是有用处的，既然钱交了教材没多久也到了，就别找麻烦事了，我等下还要去开个会，你就先回去吧。”
沈琳被半赶着出来，百思不得其解，心想：我明明就没交钱，到底是谁帮我给了，会不会是谁多交了一份，沈琳还是打算去班长那儿问清楚。
“什么钱啊。”班长想了一会儿，“你是说教材的钱，你不是交了吗，那天我来班级里就看到桌子上放的正好是教材的钱，全班就你没交，我以为是你补的啊，什么情况，那钱不是你放的？”
看到他的眼光变得越来越耐人寻味起来，沈琳赶紧说：“没什么，我知道了。”说完就转身离开。
看来也不是有人多拿了钱，是有人帮她给的，沈琳一抬头，正看到进门穿着红色棉袄的黄静宜一边跺脚，一边搓手喊着冷，她走到位置上去，沈琳跟在后面问道：“静宜，那个教材的钱，谢谢啊，我会还给你的。”
对面人好像没有听清楚似的，还是一边低头一边哈气，疑惑地抬头，问道：“什么教材的钱？”
沈琳看她这个反应知道钱并不是她给的，黄静宜开始讲她刚刚踏过操场买东西的路程有多么艰辛，外面的天气有多么恶劣，但是沈琳一句话也没听进去，愣愣地走回位置，到底是谁呢？
在班级里跟自己关系最好的就是黄静宜了，难道是……齐木吗，她往齐木的位置上看，齐木正低着头忙着补作业，他似乎一直都很忙，即便没有请假，每天的作业也都是赶在那堂课上课之前写好。
会是他吗，上次自己出手相助了，也许……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让她觉得自己有点儿想多了，自从那次他们在卫生间外面的对话之后，他们两个人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即便有的时候课间在走廊上碰见，齐木也没有主动跟她说过一句话，但也并没有装作没看见，还是会跟她点个头，算是打招呼了。沈琳以为在那件事之后他们算是认识了，但当她发现他跟每个人都是这样打招呼的时候，她就明白了，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黄静宜说得没有错， 齐木人不错，有礼貌，但是没法儿亲近。
她不觉得自己在他的面前有什么特别，所以想到是他偷偷帮自己交了教材费，还是觉得有点儿不可信，但是偷偷交了却没有告知她的这种行为，又有点儿像他的性格，也许他只是想暗地里还她一个人情，又不想搞得那么郑重其事。
又不能真的去问他，万一不是，不是显得自己很自作多情，就在沈琳这样混乱想想的时候，上课铃响了，这一节是物理课， 今天的知识点讲完后，物理老师在布置课堂习题时收到信息，然后说：“沈琳，教材到传达室了，带两个男生去领教材。”他伸手往后面的两排点了点，“就陈亮和陆辞吧。”
沈琳在班级里基本都和女生在一起，和男生虽然都说过话，但主要也是因为她是物理课代表，所以和男生们都不是很熟，像这样单独和两个男生一起走，她还是第一次。
走出教室，她让他们走在前面，自己刻意放慢了速度跟在后面，他们两个人在前面说些男生感兴趣的篮球话题，沈琳就跟在后面，变成两拨小分队前进，一直到了传达室，沈琳松了口气，终于可以结束这个令人尴尬的旅程了。
教材有两大摞，看起来三个人一趟只能勉强搬完，他们两个动手各拿了一大捆，陈亮先出去，陆辞跟在后面，沈琳拿剩下的稍微少一点儿的， 但是还是超乎她想象的重，刚拿起来的时候，身体就一个踉跄，好不容易站稳了，才一步步慢慢挪到门口去。
她刚想匀口气歇一会儿，忽然手里的东西轻了许多，她抬头，发现陆辞在门口没有走，而是在她抱着的书上面，拿了好几本放到了自己已经堆得很高的书上面。
“你太多了，我自己还能拿。”沈琳看到书已经把他的脸挡了半个。
“没事，男的不就应该照顾女的吗。”他转头就走，但是也放慢了脚步，似乎想跟她同步，沈琳跟了上去。
“那天晚上你看到了吧。”
沈琳本来走着的脚步忽然收了一下，好像承认也不对，不承认不行，只能点点头。他的语气很随意，一点儿也没有被她看到什么秘密的惊慌，只说：“我只是在楼梯口和她说话，我们什么也没做，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虽然那种情况下，确实会让人想得比较多。”他自顾自地说完后面又补充了一句。
“我没想什么。”沈琳有些心虚。
“我希望你别把我想成那种喜欢占女生的便宜的男生。”他转了一下此时不太灵活的头。
“那个教材钱你也别到处问了，是我帮你给的。”
“啊？是你？！”沈琳显然很惊讶。
“这个看起来有点儿像封口费，但我没那个意思，钱你也不用还了，只是希望你能别把我想成那种人，算是个博取好感，笼络人心的办法吧。”他说得直白，让沈琳都不知道要回复什么，看他走远了才连忙跟上去说：“钱我会还你的，要不我给你打个借条。”
“我说了不用还了……”
沈琳一整天都在考虑怎么还钱的事情，最后还是走到二楼去，伸手打开靠近楼梯的门，这个房间是她弟弟刘成的房间，一打开门她就看到他正坐在桌前捣鼓一个飞机模型，对方在看到她进来后忽然变得很惊慌，说：“你进来干什么，谁让你进来的。”说完一把抱住模型，过来就要推她出去。
她跟刘成的关系并不好，不过也是有求于人，于是她放低姿态，问道：“小成，你的零花钱还有多少，借点儿给姐好吗？”
“你还想骗我，你哪来的钱还我，妈都没有给你零花钱，你还想骗我！出去！”他又过来推她。
“拜托了，你借我，等放寒假我就去打工，肯定会还你的，行吗，就一百多。”
“不给，你出去！”他看她还不走，直接朝门外咋呼了一声：“妈，她要抢我钱。”
沈琳听他喊起来了，也慌了，赶紧走出去，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一下朝床上躺倒。她要去哪找一百多块还给陆辞呢，她忽然想到什么，赶紧坐起来，看了一眼门，从床垫下面悄悄摸出来一个MP4，这是最新款，还是过生日的时候，她妈妈给她寄过来的，因为怕被发现，所以她每次都偷偷地拿出来听。
沈琳沉默地看了一会儿手上的新款MP4，舍不得地轻轻摸着银色轻巧的外壳，摸着的手随后握了起来，再舍不得也没用了。怕自己后悔，她直接把MP4丢进包里，出门就去了镇上的二手电子店。
“这个最新款要五百多块，我没怎么用过，才一个星期，你就算一百多，也太坑人了。”沈琳努力跟那个小个子黑皮肤的店家讲价。
“二手的就是不值钱了，这样吧，最多两百块，你卖就卖，不卖就算了，我也不是非要收不可。”
沈琳看他态度坚决，想想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能凑钱了，于是心一横，说：“好吧，两百就两百吧。”
第二天第一节课一下，她就在走廊上拦住了陆辞，把钱给了他。
“你真把钱还给我了。”陆辞看着沈琳递过来的钱，表情看起来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嘟囔一句直接把钱放到口袋里，再没说一句话，转身就走了。
沈琳没有太在意陆辞的态度，只是心念自己的债总算还了，了了一桩心事，但是她万万没想到这个教材费，之后会让她受了一场大罪。
晚上她脱了外套，钻进被子，冰凉的被子让她嘴巴上下哆嗦了一阵，屋子里没有暖气又潮湿，每次睡觉她都需要用体温暖很久，才能让它暖和起来，希望这周末能过够出太阳，这样她就可以把被子拿出去晒了。
她正躺在床上，把自己躺着的一小块地方捂热的时候，刘云忽然从外面冲了进来，也不管她还躺着，直接掀开她的被子，伸手拽掉她的枕头，然后直接把她拽了起来。
她穿着一个棉毛衫站在冷得像地窖的阁楼，冻得瑟瑟发抖，问道：“妈，你在找什么？”刘成也从二楼摸上来了靠在门边，一脸的幸灾乐祸。
刘云没回答她，而是把她的床单和垫被都一起掀开，翻找了起来，沈琳冷得不行想要把放在一边的棉袄给穿上却被刘云一把抢了过来，在她的口袋里随便乱摸，但是一无所获让她看起来更加气急败坏了。
“钱呢？”
“什么钱啊？我不知道，”
“你还装什么啊你，我包里少了一百多，前两天你跟你爸要教材费了是吧，没要到你就开始偷。我一开始以为你跟你妈一样是个狐狸精，没想到手脚还不干净，真是什么人养什么种。”
“我没有偷钱。”
“还狡辩，小成还说你去他房间偷偷想拿他的钱了，你是不是人啊你，小成那么小，你偷小孩子的钱，要不要脸你。”
“刘成你为什么这么说。” 沈琳冲着站在门口的刘成喊，但是刘成一副摇头晃脑装作不知情的样子。
“我只是想跟他借，我没拿他钱。”沈琳回想了一下，“对了，我那天看到刘成在房间玩一个新的飞机模型，看起来不便宜。”
“什么飞机模型，我就没看到过，你现在不肯拿钱就开始诬赖你弟弟是吧，你真是不要脸到极致了，跟你那个恶心人的妈一样。你现在把钱拿出来，把钱给我，要不然你就给我滚出去。”
“我没……”沈琳话还没说完，刘云就过来抓她胳膊，一路连拖带拽地把她从屋里赶到了院子里，然后直接打开院门把她推了出去。
“你现在就给我滚，不把钱给我就别想进来！死小偷！” 
“妈，你开门啊，我好冷啊。我真的没有拿钱。”沈琳冻得全身都在哆嗦，她感觉全身的热气都在往外拼命地逃散，她拼命地敲着那扇厚重的铁门，但是回应她的只有沉闷声，
“我好冷啊。”她说着就流下了眼泪，鼻涕眼泪都粘在了一起，她的手也渐渐变得麻木了，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动作，但是里面坚硬的和这扇门一样，她的动作就像是在冬天的湖水里丢进了一颗小子，整个天地只有令人窒息的安静。
她大口大口喘着白色的气，却感觉旁边好像出现了脚步声，像她的幻觉一般，她转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是齐木，他依旧背着他那灰色的大书包，过道里的灯光太过昏暗，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也不知道这么晚了，为什么他现在才回去。
沈琳忽然就止住了哭声，立马转过头，不让他看见自己狼狈的脸，她只穿着粉色的秋衣秋裤穿着拖鞋站在门口，这副尊荣不知道会让齐木做何感想。
但是，他什么话也没说，直接就从她身边走了过去。面子重要，但是她的生命更重要，她感觉已经冷得不行了，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了。
求生欲让她鬼使神差地开始跟着齐木，她想要开口跟他求助，但是又说不出口，就两只手抱着身子跟了他一路。
走了几分钟，齐木忽然停了下来，把背上的书包拿了下来，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钱包，抽了几张纸币放到了一旁一堆黑色砖头上，然后语调平缓，背对着她说：“去住一个旅馆吧，不然你就要冻死了。”说完就重新背起书包走了，从始自终他都没有回头。
沈琳慢慢挪过去，看着放在砖头上的钱，心中又是心酸又是凄凉。当她这副尊荣去到附近小旅馆的时候，老板都吓了一跳，还好老板娘人不错，又借了一件棉衣棉裤给她穿。
沈琳坐在旅馆温暖的房间里，看到桌上放的还剩下不少的红钞票，这些钱都够她住个十天半个月的了，齐木哪来这么多的钱，她想不通也无力再去想，她太困了，倒在床上就直接睡着了。
第二天她果不其然地感冒了，回到家刘云把大门锁了她进不去只能裹着老板娘的棉衣去上课。黄静宜看她穿着奇怪的棉袄，没穿校服，而且还感冒了，便问：“你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她没脸再把昨晚的事情再说一遍。
“这该不会是电视上演的，你没回家？”黄静宜看她脸一下憋得通红，“你这也太不会撒谎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是哪个男生？”
“不是，我昨晚住旅馆了。就我一个人，你别多想，家里出了点儿事。”
“那你衣服怎么回事，你跟我说说嘛。”沈琳赶紧岔开话题，视线落到了齐木的位置上，发现他今天又没有来上学。
晚上放学回到家，院子的门开着，刘云看她进来了，嘴巴里面没有一句好话：“昨晚，跑哪儿去了啊，不会是跑那个野男人的家里去了吧，小小年纪不学好，也就我这种心地善良的，还能收留你这手脚不干净，作风又乱的臭丫头，等你爸回来我一定要告诉他，看他养的好女儿。”
沈琳没有理她各种尖酸刻薄的话语，直接上了楼，把身上的衣服换了下来，整理好放进一个大袋子里，去到旅馆还衣服给老板娘，顺手把门上的钥匙拽了下来，这回她不会忘了带钥匙。
刚还上的债又新欠了钱，沈琳无力地叹了口气，幸亏她留了个心眼，没把上次卖MP4的钱带回去，否则那天晚上就更说不清楚了。她晚自习去得很早，把齐木给她的钱放到了他的位置上，怕不安全夹在了课本里又用课本压了压，然后打了一张欠条放进齐木的课桌里，等到放了寒假她去饭店打工洗碗就能还上。
但是齐木一直没有来上学，她每天都早起去他的课桌看，但是好几天了课本里的钱一点儿没有动，欠条也安安静静地放着。
第三节课是体育课，沈琳感冒严重，操场上的风吹得她更是眼口鼻都在噗噗地往上冒气，集合结束就赶紧回教室里打算拿水杯去水房接杯热水，她刚准备从前门进去，却看到教室里有一个身影从齐木的位置边儿一晃而过，从后门出去了。
她赶紧追上去，叫了他一声，结果转过来的却是有些疑惑，陆辞？
陆辞问道：“怎么了？”
“没有，我刚刚还以为……没事了。”沈琳解释。
陆辞没有在意她的回答，而是问了她一句：“你感冒了？”
“你怎么知道？”
“鼻音听得出来。”
“我来倒点儿热水喝，我先去了。”
等沈琳从尽头的热水房出来，在班级里面坐着休息时，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随后进了教室，她转头看见了陆辞，只见陆辞手里拿着一瓶热牛奶，递了过来。
“给我的？”
“嗯。”
沈琳从口袋里掏掏，想起钱现在都在齐木的柜子里了，自己身上没钱，只能拒绝：“我不要了，谢谢。”她不好意思说自己没钱。
“你不是吧，我好心看你身体不舒服买给你的。”
“不是那个，要不多少钱，我给你。”几块钱，她也许能够从家里抠出来。
“不要钱。你真没劲了，老是这样。”看陆辞脸色已经不对了，沈琳只能接过来，说了一声谢谢。
“元旦你有事吗？我们班级同学约了一起跨年，我在爱秀KTV定了一个最大的包厢，到时你一起来。”
“我……”沈琳之前好像听黄静宜提过这件事。
外面两个男生此时跑到了走廊上，沈琳认出来这是陆辞的两个好哥们，钱涛和田浩。他们手里抱着篮球，伸手朝陆辞招了招。
“来了。”陆辞和他们打了个招呼，然后看了她一眼，语气不容分说：“就这么说定了。”
沈琳看他离开，不一会儿，走廊上响起了男生们哄笑了一阵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