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间黄静宜搬了凳子坐她旁边,沈琳给她讲做错了的题目,刚解完一题,她就如释重负似的舒了口气,两只胳膊张开,要给全身放松的样子,她转头问沈琳:“你之前干吗要帮齐木啊?还把作业本写成他的名字。”她做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来,“你真的对他有意思啊?”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一开始是对他好奇,后来……可能是同病相怜吧,我想帮他。”沈琳咬了咬嘴唇。
“同病相怜…….”黄静宜惊讶地问她,“难道你爸爸也打你了?”
“我爸爸他没时间管我,只不过我继母她脾气不是太好。”
“原来你是单亲家庭啊。”黄静宜转了一下眼睛,“我知道的,就像电视上那种继母对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非打即骂,说话特别难听的那种,啊,我知道你为什么一直留短发了,是不是她不给你留长头发?”
“头发是我自己剪的,其实我一点儿都不希望自己长得好看,我希望自己很普通,越普通越好。”
对面没说话,她抬头看了黄静宜,发现她尴尬地扯了一下嘴角,说:“谁不希望自己好看,你太谦虚了。”
刚刚那话让别人听起来确实是有种故意炫耀的意思,沈琳不希望她误会,连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继母她经常说我长得好看就是要勾引男人的那种难听话,所以,我从小就不觉得自己长得好看是一件好事情,你别误会。”
对面愣了一下,扑哧就笑了出来,说:“我逗你的,你看你这么紧张解释干吗。”
黄静宜转过身去,结束了这段对话,这短暂的突如其来的安静,让沈琳有些无措。
沈琳忽然意识到,这样的诉苦,让她心理甚至有些痛快的感觉,她看着黄静宜后背的白色校服微微折射出从窗户潜入进来暗淡的光,变得厚重起来,让她一下又有了回归现实的感觉,她在陷入现在和过去的沉思里,后面却传来了异样感,她转头和一双眼睛四目相对,陆辞正看着她。
沈琳有些惊慌地回头,脑子里忽然就浮现出了昨晚下了晚自习后教室转角楼梯间里的场景,一男一女正在那个角落,当陆辞发现她的时候,也是这么看着她。沈琳从来没有想过要跟陆辞有任何的联系,她有点儿后悔,昨晚晚自习下了之后,不应该再回头拿落在教室里的笔记本,结果是东西没拿到,还像贼一样落荒而逃。
好在很快她的思绪被课堂上的内容给牵走了,下课后,黄静宜和沈琳站在走廊上面,课间因为下课铃声而人声喧嚣起来,安静的校园重新热闹了起来,黄静宜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些闲散八卦,沈琳没有细听,但是里面陆辞的名字被提到的次数多到她无法忽略,从一开始,黄静宜并没有隐瞒自己对于陆辞的好感,这一点沈琳她是知道的,但是她心里还是想要更进一步的确认,她不可否认和她昨晚看到的事情有关系,黄静宜是她的好朋友,如果确定的话,她希望能够劝劝她,及时止损。
她正打算开口的时候,发现旁边的人突然不说话了,沈琳顺着她的视线投向了下一层的走廊下方,发现是黄静宜嘴里巴里一直念叨着和陆辞关系好的隔壁班漂亮女生,此时那个女生正和同班的女生趴在栏杆上说话,说话间,她把绑起来的长头发解开,顺在胸前,两只手在胸前低头找着发梢前的分叉,柔顺漂亮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烁着奕奕的光彩。
接下来,她转头就看到黄静宜的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嘴巴一努,毫不犹豫地朝下方吐了一口口水,沈琳直接就吓得愣在了原地,底下响起惊呼一声,她脑子发蒙,旁边的黄静宜直接拉着还杵在原地的她,一起跑到了教室里。
不一会儿,那个漂亮女生就和同班气冲冲地到了走廊上,第一时间就跑到了她们的教室,沈琳已经忘记自己当时是站在位置上,还是坐在位置上了,她一动也不动紧张地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只见那个女生大声嚷嚷起来,白皙的脸皮也已经因为恼怒而憋得通红,她说得每一句话都火辣辣的,沈琳的脸也烧红了,从脖子一直红到耳根。
正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旁边的人拉了她一把,直接让她坐下了,她转头看到黄静宜坐在她的旁边,和她的惊慌失措完全不一样,表情很平静。
大概是没人回应,一会儿那个女生和同班就跑到了别的地方。看到人跑出去了,旁边传来了扑哧的笑声,沈琳木木地转头,看到黄静宜笑得越来越激动,甚至身体也开始前仰后倒。
黄静宜说:“你看到她的表情没有,笑死我了,像是个要气炸的母牛。”
黄静宜的反应在那一瞬间让沈琳都分不清楚,刚刚恶作剧的到底是自己,还是她了。
“你怎么了?傻啦,放心好了,她就算找到我,我死不承认她能怎么样,哈哈!”她转头宽慰沈琳。
“你为什么要吐她?”沈琳转头问她。
她看了一眼沈琳,眼睛里有些疑惑,说:“我就是看她不爽啊。你干吗这么吃惊,同学之间打打闹闹很正常啊。”
看她还是没反应,黄静宜的眼睛飞快地闪过一丝轻蔑,说:“沈琳,你知道吗,你有的时候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个单亲家庭的孩子,你有着只有有钱人家小孩才会有的天真烂漫,哈哈。”她又笑起来,还伸手温和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别在意,只是一个玩笑而已,这也是给她的一个教训,让她别那么目中无人,我没恶意的。”说完她就走开了,去和后面的女生讨论昨晚的电视剧,只剩下沈琳还在原地发愣,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只是,她决定不把昨晚看到的事情告诉黄静宜了,什么样的后果,她不敢想象,这样的玩笑,她也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天已经变得很冷了,早早的,天就黑了下去,教室里到下午的时候冷得让人直跺脚,窗外还不到五点钟,暗淡的光就扑灭了亮光潜到了室内来。
沈琳在昏昏暗暗的光线里有些心神不定,原因是上星期老师说要买一套综合教材的事情,要一百多,沈琳的零花钱都被刘云用各种方法给拿走了,现在全班只剩下她一个人没有交,确切地说,是没钱交 ,早上她还没完全开口,就被骂回来了,爸爸电话也打不通,她决定和老师说自己不要那套教材了。
放了学 ,沈琳和黄静宜走过两条街之后在路口分了手,她过了一条马路,沿着马路边一直往前走,路过稀稀落落的小商户,到了八点以后,这个小镇上就宣布进入了夜晚,有几家还亮着光的小店,店主也开始窸窸窣窣地拾掇着准备闭店。
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这个小镇快要一学期了,上了一个坡拐进一片低矮的居民区,一家家的防盗铁门像是一张张紧闭的嘴巴,她从城市里的喧闹,慢慢习惯了这个小镇的安静,她裹裹身上的外套,只觉得更加冷了。
走进一条巷子,墙壁上昏黄的肮脏的灯泡充当路灯的装置,一辆老式的旧面包车停在巷子里,爸爸回来了。
沈琳已经有点儿记不清楚,他上次回来是上上个星期,还是一个月前了。她赶紧进屋,走进院子,看见平时早已经熄灭堂屋的灯光此时明晃晃地亮着,她心里因为异样的场景有些兴奋,她跟沈长民的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也许曾经年轻时还有些志气也有些朝气,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也越来越沉默,而自从娶了第二个老婆之后,又因为对方太过强势,现在身上连半分的活力也没有了,有的时候,沈琳觉得他像是桌上放着的一个不会动的盘子,或者门口的那个有着肮脏灯泡的旧式老路灯,或者田里挨打受锤的老牛。
总之都是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重复着同样行动的物件,不会反抗的物件。人怎么会成为这样,她有的时候看着学校里年轻活力的男生,会想到自己的父亲,是否曾经也是这样的活力四射,但是总不能联想起来。
沈长民一个人坐在餐厅的长桌上喝着酒,小杯子一口一口地抿,面前只放着一小碟花生米,他沉默地吃着,沈琳又觉得他和周围都融合在了一起。
听到沈琳进门的声音,他转过头,国字脸上有些灰头土脸的脏气,胡子也没刮,从他干燥的嘴唇里发出一声:“回来啦。”声音和他的嘴巴一样干燥。
“嗯。”沈琳把书包放下,坐在他旁边,她觉得这个时候可以有机会开口要教材的事情了,“爸,学校要买一套教材,我想……”
她话还没说完,刘云就从屋子里出来了,身上套了一件棉袄,说:“哟,父女俩谈心呢。”她本来早早上了床,也没打算这么冷的天陪个醉鬼坐堂屋里,但是又怕沈长民给沈琳塞钱赶紧出来盯着。
“你怎么出来了?”
“跟你说说开销的事。”
“这个月家用,我不是给你了吗。”沈长民又夹了一颗花生丢到嘴巴里。
“我知道啊,但你也知道现在家里三张嘴,又要交房租,又要交水电。”
“你想说什么啊?”
“我意思是呢,你现在把钱都给我了就是我当家了是吧,所以我希望每一笔钱都要经过我的允许,都从我手里边出,什么该花什么不该花,一点儿不能错,否则这个家我就彻底不管了。”
沈长民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他本来就惧她,怕她又闹起来,又拿出了他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不管沈琳眼里的祈求,只说:“钱都给你妈了,有什么跟你妈说。”然后他又继续喝酒吃盘子里的花生,嚼得咯吱咯吱响,恢复了沉默,又变得和周围的家具别无二致了。
沈琳还想说话,可他的沉默又彻底给她浇了一盆冷水,在后妈得意、胜利的微笑里,她沉默地背上书包,爬进了那个属于她的潮湿的带着霉味的小窝。
“要是能早点儿离开就好了。”她的心里是这么想的,既没有悲伤也没愤怒,她早已经习惯了,暗自在心里发了一个誓,她不想要变成和她爸爸一样无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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