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琳早上在家里做完早饭，平静地打扫卫生，客厅里电话响起来的时候，她默默吸了一口气，她知道学校迟早要找上自己，而自己也必然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
“沈琳来校长办公室一趟。”
她去了校长办公室，却发现站了一屋子的人，自己的班主任、校长、教导主任都满脸严肃，甚至连陆辞、黄静宜，还有钱涛和田浩都在，沈琳穿过人群看到了陆辞，他的表情阴沉，射过来的目光简直要杀了她一般。
老师的态度却温和了很多，伸手递过来手机，沈琳不明所以地接过，发现里面是一段视频，她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这是她昨天晚上被欺负的视频， 摄像的角度看起来是放在顶部，站在前面的人脸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个是早上有人放到校长办公室的。我们想知道，这视频里的事情都是真的吗？”班主任有些小心翼翼地问。
面对着一屋子询问的目光，沈琳用力握了握手，说：“是。”声音不高却是异常坚定。
“沈琳，你算计我！” 陆辞像是一张用力绷起来随时要弹射出来的网，他咬牙切齿着，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样子荡然无存，他做出冲过来的动作，却被站在一边的老师给拉住了。
“沈琳，你先回教室吧，你放心，学校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老师一边拦着，一边让她先走。
沈琳退出办公室，脑袋里还是有些搞不清楚情况，她回到教室里，之前被弄乱的桌椅板凳都已经被安置好，她进来的时候，也没有人看她，而是在讨论一些别的东西。
“不是吧，他认了。”
“平时不是挺和气的一个人吗，怎么会做出这么暴力的事情，看不出来啊，听说还把老师汽车的挡风玻璃给砸了。”
“这就叫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不过我觉得还挺有种的。”
“我看啊不如叫作不自量力，还有几个月都要毕业了，现在搞这种事情，听说早上已经办理退学了。”
“你们在说什么？”沈琳有些愣。
本来人说得正起劲，看到沈琳有些不耐烦，便说：“齐木啊，今天跑去班主任办公室认了这些事情都是他做的，你都没看见早上来的时候，教室里是什么样子。”
“哎。”
沈琳觉得一阵眩晕，她往后退了一步，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认呢，他是在装好人吗，为了昨天晚上的事情，不可能，像他那种人渣，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在位置上坐了一会儿，有人来喊她：“沈琳外面有人找。”
她走出去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成熟男人，对方说：“你好，我是曾朝，这是我的名片。针对这次的校园霸凌事件，我将会以最大的程度帮助你，维护你的利益。”
沈琳看着他递过来的名片，问道：“你是律师？”她有些窘迫，“对不起，我，我没钱请律师。我家里人也没有这个条件。”说着就伸手过去要把名片还给他。
他笑起来，把名片推回去，笑着说：“说实话，你就算花钱，也请不到我，何况这种官司，我从来都不接的，但是没办法，想帮你的人面子太大，我无法拒绝。”
“谁想帮我？”
“你的朋友。”
“我朋友？”
他笑了一下，说：“你朋友说，你有命也有运，以后一定会前途无量的。”
“齐木……”
“是他帮我的，为什么……他明明……”沈琳想到之前在校长办公室看到的视频，“所以……这都是他计划好的。”
“不得不说，虽然他很年轻，但是他的确聪明过人，这种官司一般陷入纠纷，很多因为都会因为没有证据，口说无凭，让受害人陷入很被动的状态。有了证据就不一样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这是一张卡，你朋友留给你的，够你以后念书了。”
“我不能要这个钱。”
“这是他给你的，我只负责转交。你要是不想要还是自己给他吧，不过，他现在应该离开了。”
“他去哪儿了？”
“早上我听说他买了汽车票。”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手表，“现在这个点应该快出发了。”
沈琳拿着卡，从学校门口一路跑，跑到半路摔了一个跟头，旁边开车的司机看她身上脏兮兮的，腿破了还一瘸一拐地跑，赶紧要捎带她一程。
她到达站台的时候，看到齐木依然背着他那个发白的大书包站在前面，他还是穿着一整套的白色运动装，和第一次那天她迟到看到的齐木一模一样，此时，一辆公共汽车正停在他的面前。
“齐木！”
齐木停下来，转过头来看她，然后伸手朝让他上车的司机挥了一下手，示意让他先走。
她看见他没有戴眼镜，左眼角的那个疤痕此刻已经被一个“Z”字的黑色墨迹给掩盖了。
“你的眼睛？”
“这个是画的样品，等我离开之后，也许我会真的弄一个来遮，怎么样？”齐木扬起嘴角问她。
“你为什么要承认，教室里那些明明不是你做的，你跟我回去，我去跟老师承认，退学也应该是我退学，你不应该帮我背黑锅。”
“其实，老师没让我退学，是我自己想走了。”
“为什么？”
“沈琳，就像我那天跟你说的，这个世界很大，还有很多你没有见过的东西，你现在只不过是被困在了自己的小圈子里才会迷惘，同时，这个话我也是在跟自己说，也许，我该离开这个小镇，去遇见一点儿有趣的事情，还有遇见一些有趣的人了。”
他看着她说：“其实，我不知道你会不会领我的情，毕竟，我做事情的方法，就是只达结果，不讲过程，你也确实在那天晚上亲身经历被欺负的痛苦，对此，我只能表示抱歉。不过，你也不用浪费太多精力恨我这个以后不会再见面的人，毕竟人的一辈子很短，不值得。”
“我没有恨你，没有。”沈琳哽咽了一下， “你是我在这里唯一的朋友，没有人关心我，也没有人在意我，至少，你真正地帮助过我。”她把手里的卡给他，“这个给你，我不能要，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有这么多钱，也不知道为什么你能请大律师帮我，但是，这么大的恩惠我受不起。”
“你不想上大学了？”
“从今天开始我会更加努力地学习，上了大学后我可以申请奖学金，利用课余时间我可以去打工赚生活费。”
“打工？学习的时间是宝贵的，我想你应该把时间用在更加有意义的地方，这个钱不是给你的，是借给你的，就当我投资了，如果，四年后，你不想继续深造，还想来还我人情的话，就来帮我吧。不过前提是，你得成长，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心软，又或者这么容易被别人影响情绪，冲动行事。”
“你要去哪里？”
“刚刚因为你我没有坐上那辆车，下一辆吧，不管开去哪，我都去。看老天爷让我去哪儿了。”
他们说话间，又有一辆客车从道路尽头轰隆隆地驶过来，轮胎摩擦地面，四周灰色的石子、尘土飞扬而来，行驶到近处，沈琳看清了，放置在挡风玻璃上的牌子，白底黑字，新安集箭头指向晴川。
“你到那儿会去做什么？”
“不知道，可能会当个汽车司机，也可能会是一个书店店员吧。”陈一水提了提肩上的背包，“走了。”
“其实，我还有一句话想问你。”沈琳咬了咬嘴巴。
还没等她开口，陈一水已经了然，把话插在了她的面前：“那天我在巷子里说的那些是真话，你也不用觉得很难过，我这辈子不会爱上任何女人的，等你上了大学，像你这样的女生，会有很多好男生追求你，你会有很好的伴侣，享受你该享受的美好生活，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在此期间，也不要试图来找我，找我，我也只会把你当成陌生人。”
“那你会来找我吗，等我毕业？”
“也许会的。”
沈琳看着他走上车，落灰的玻璃窗上一格一格的玻璃切割着他行走的画面，一帧一帧的像是照片，定格在相机里。
她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她接起来看到是里面唯一的联系人曾律师打来的，这是曾律师留给她临时联系的手机。
“对方的家长提出和解，你朋友的意思是要他付出代价，不过你是当事人，如果你不打算追究，我也没有办法再去说什么。”
“你可以来帮我，但是前提是你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心软了。”刚刚齐木跟她说的话又一次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沈琳微微露出了一个笑容，眼睛忽然抬了起来，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说道：“曾律师，麻烦您告诉他们，我不接受任何形式的调解，他们必须要得到惩罚。”
她挂了电话的时候，抬头就看见面前站着一个人，对方穿着正常整齐，但是整个人却从内而外散发着一种邋里邋遢的丧气。
“沈琳，我知道错了。”黄静宜以前可爱的小梨涡不见了，脸部耷拉下来，看上去像是老了几岁。
她看见沈琳没动，又快步走了两步过来，说：“我真的知道错了，还有几个月我就要升学了，如果被这件事情影响，我这辈子就完了，求你了，你别追究了行吗？”
沈琳缓慢地但是坚决地把她的手扯开，说：“你求我干吗，你不是从来都没相信过我吗，你应该去求陆辞，你不是最喜欢他了吗？”
“对不起，对不起，沈琳，我真的知道错了，陆辞和他家里人联合起来，想把所有事情的错都推我，我斗不过他，我知道你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我求求你，就给我这一次机会，如果被这件事情影响，我这辈子就完了。”她弯下腰去，不停地给她鞠躬，像个上下摇摆的机械娃娃。
沈琳看着她，随后轻轻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黄静宜抬头看她露出了温和表情，可却说：“嗯，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所以，你放心吧，我一定会让陆辞受到比你更加严重的惩罚。”
黄静宜刚刚谦卑的表情一下就凝固了，瞬间变得愤怒起来：“沈琳，你这个贱人，你不得好死！别以为有人帮你，你就了不起！”
沈琳转身就给了她一巴掌，她想要回手，却被她一下给抓住。
“怎么就准你打别人，别人碰你一下就受不了了。你得意欺负别人的时候就该想到你也会有这一天，好、朋、友。” 
在那天下午，太阳软绵绵的，暗淡的雾气也慢慢散去了，布满沙石的小路，车开过扬起灰尘，一切都是如此普通寻常，但是对她来说，某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她走在路上从包里找出纸巾仔细擦干净手上刚刚碰过黄静宜的地方，这种报复的快感，凌驾于一切的感觉，让她体会到了从所未有的愉悦，甚至轻轻地哼起了歌来。
不过当时的这段心理感受，沈琳并没有告诉坐在面前的韩森，她小心轻柔地像是在抚摸孩子的脸一样，互相摩挲着手上丝滑的白色手套。
“所以那些人付出了代价，那后来，你就顺利离开了那个小镇，去上了大学？你有过上像齐木说的理想中的生活了吗？”韩森问。
“从某些方面来说，是变好了，我如愿离开那个家，离开了那个雾蒙蒙的小镇新集安，上了大学，每天和同学在一起读书，活动，逛街。”
“那为什么是某些方面？”
“上了大学之后，我好像得到了想要的生活，但是我还是在想他，很希望能够再见到他。我选择了去晴川上大学，几乎在空余时间跑遍了晴川的大街小巷，想要能够在街上偶遇他，但是我一次都没有遇到过。”
“也许，他已经不在晴川了呢。你应该像他说的享受自己的生活啊。”
“我有直觉，他就在晴川，但是我找不到他，也许是他避开了。毕业那年，别的人都在忙着找工作，我没有去，学校推荐的我也没有去，他说会来找我，我知道他一定会来。”
“后来，他真的来找你了？”
“是的。在拍完毕业照那天，他来学校找我，穿着白色的运动装，就站在梧桐树下，我恍惚以为回到了四、五年前，他还是那么年轻帅气，满身的潇洒肆意，一点儿没变，我当时差点儿就在他面前哭出来，很丢脸。迄今为止，他对我说的话，都是真的，但是，有句话，他撒谎了。”
“嗯？”
“他爱上了一个女人。”沈琳闭了一下眼睛，用身体语言来表示拒绝，“我毕业之后一直跟着他，做他的助理，那个时候我开始知道了，他的事业做得有多大，他不光是个全球有名的作家，还投资了不少公司，是上市大公司的股东。当然了，这样的男人，一表人才，又是年少成名，家财万贯，周围有的是女人，但是，我知道他没有跟谁交往过，更加不可能会结婚，因为，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个女人他的真实身份，除了我。”
“所以他告诉了那个女人？”
“是的，不光如此，而且纠缠了十余年。”沈琳看了一眼窗外，外面的雨此时已经停了，“如果不是她，他不会有今天这个结果，他积累这么多年声名的笔名（doctor陈）也不会死。”她的声音越发冷静下来，像掉入了冷水里，眼神却变得怨恨起来，“如果，时间倒退，在高三那年的那天下午，我一定不会让他坐上去晴川的那辆车，然后遇上那个叫林溪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