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答案出来的那天,庄晓月还没出门,顾文泽边打电话给她,不要来学校,她的那份他已经替她拿了。
虽然是半上午,但室外温度很高,水泥路面被晒得发烫。庄晓月估摸着他要来的时间,便提前下楼等他,还在出门前顺了一瓶冰镇橘子汽水,带了下去。
外面是热气熏天的大暑日,庄晓月看了看刺眼的阳光,又看了看路边晒得没精打采的植物,焦躁不安地等着顾文泽来。
不久,她看见那个急急忙忙的身影,从远而近向自己奔了过来。顾文泽在看见她之后,冲她挥了挥手,更加急了步子。
人到近处,就已经将手上的一份答案递给了她,并顺手抽走了她手上的汽水,拧开仰头就喝了大瓶。他额头上挂着细小的汗珠,但是丝毫不在意,亮晶晶的一双眼睛看着答案道:“刚才张勇他们约我对答案,我都没高兴理他们。实力太弱,来,我们来对对。”
反正人已经来了,就这样让人回去很显然不厚道,于是庄晓月点头。
两个人就坐在过道的阶梯上,开始一科一科地对答案。虽然上次在KTV的那次“表白”让她束手无措,但之后他像是忘记了这件事一般,他们的关系又恢复了从前。
高考结束,这个时候皆是前途未卜,以后彼此会在哪里都不知道。既然这样,就等等再看吧,至少现在他们还可以彼此毫无间隙的做朋友。谁知道,如果她拒绝了他,他们是否连同学都不是了。
她朋友不多,她还是蛮看重这个朋友的。
他们对答案的当口,王蓉给她打了个电话。
“哎呀,小庄庄,死定了,我估分才580呢,怎么办?怎么办?这还有希望吗?”
“你别急,现在分数线还没下来,谁也说不准。”
“你估了吗?多少?”
“还剩英语没估。”
“你别光聊天,先把答案写下来,快点儿,我帮你对。”
庄晓月只能将答案册放膝盖上,接过顾文泽的笔,低着头边写答案边讲电话:“反正我报考H大是定了,估不上也就这样了。”
电话那头王蓉继续尖叫:“你牛。”
一通电话讲了大半个小时,挂了电话后两人的分数也大致估了出来。顾文泽652分,而庄晓月624分。
他看了看她,小心翼翼地说:“没关系,应该差不多,去年也就这个分数线,不会怎么样的。”他更像是在安慰自己,最后咬咬牙道:“实在不行,你就换。我也跟着你换。”
庄晓月摇头:“别,浪费了你那么好的成绩。”
顾文泽把仅有的汽水喝完,笑笑道:“我以前觉得你特别擅长不说话,现在却发现,你更擅长拒绝别人。”说完,他忽然凑上前去,这微妙的距离感让庄晓月呼吸一窒,却见那人一脸坏笑地看着她,“不过,我决定的事也不会退步呢。”
庄晓月错愕间,他人已经提着书包走了。他的背影依旧那般跳脱,转眼消失在了过道转弯处。她站在原地,耳边聒噪的蝉鸣让她有点儿烦躁,心底却是犹如被盛满水的器具,轻晃一下就会溢出来。
片刻后,她下意识抬头,却见楼上阳台上纪岩倚窗而立,淡笑着看她。
“小男朋友走啦?”
他说这话分明就是窘她,前几天,他们在外面恰巧碰到叶老师。叶老师和纪岩闲聊几句,倒是打趣她,问她怎么没带小男朋友出来。
当时她又羞又窘,而一旁的纪岩,却是什么也不说,看着她一张脸涨得通红。
庄晓月生气,但却又不能因为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跟他解释什么,越解释反而是越掩饰。她自己憋得慌,决定不理他。于是气冲冲地回了自己家里,进门前把门摔得震天响,生怕隔壁听不见一般。
填志愿前一天,纪岩忽然来敲她的门。这是为数几天冷战里纪岩第一次主动来找她。庄晓月气早消了,只是拉不下脸来找他。既然现在对方主动来找自己了,庄晓月心里开心,但是脸上还是不表现出来。
“什么事?”她一只手横在门框上,没有邀请他进去的意思。
“志愿都想好了吗?”
“嗯。”
“我也给你想了几个,你自己参考看看。”
说着,纪岩伸手拉着她在门框上的手腕往里面走去,“你这个分数,可以选择的学校还是不少,就看你自己喜欢。”
进屋后,他摊开手上的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不少大学,往年的分数线以及特色专业。按省内省外分好,看上去的确是一目了然。
庄晓月接过看了看,又放回桌子上,只道:“我饿了。”
6月底,纪岩监考完最后一科经济学,出来的时候给手机开机,发现有好几个未接来电,都是叶老师打来的。他顺手将卷子夹好,接着回拨了电话。
“纪先生,庄晓月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
电话里,叶老师的不解和疑惑不言而喻,她实在想不明白,庄晓月这么高的估分为什么只填一个H大。可以选择的院校真的是太多了。
“的确,以她现在的分数上H大的确是有希望,但也不能这么盲目自信,万一不行呢?还有那么多平行志愿,就挑不出一个她喜欢的?”
纪岩捏着手机的骨节手泛白,他走到走廊边,将试卷放在窗台上,一只手按住额角,只问道:“什么时候填的志愿?”
“今天上午,交了志愿单人就走了,喊都喊不回来。”
“好,志愿单什么时候交上去?”
一通电话结束后,他回到了办公室,将试卷闷声放桌上,人坐下来却是没动。
老周见他脸色很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纪岩只皱着眉头,轻摆了下手:“有烟吗?”
“有。”他掏出烟给他:“你不是戒了吗?”
只见纪岩接过烟,人便走出了办公室。
在教学楼下抽了两支烟,纪岩趁着午休时间回了翠竹苑。
他见识过她的倔,知道她的性子,但他无法眼睁睁看着她这样。
这一年多么难,他比她体会更深。他们都不是会将受苦挂在脸上,表达在嘴上的人。可这不能表明他可以看着她孤注一掷,虽然他不想承认,但的的确确他受不了。
看着她受难,比自己受难更难受。
不行。不管她是什么原因一根筋地要考H大,这样的孤注一掷,铤而走险,他不允许。
他到家里的时候,庄晓月正坐在他家里的餐桌上吃西瓜,红色的瓤被一片片切得很整齐,摆在桌子上,像知道他会回来一般。
“太热了,我刚去超市买的。”
纪岩不想跟她绕弯,脱了鞋进了客厅,面向她:“晓月,你这样真的太冒险了。”
庄晓月显然料到了这场谈话,鬓发耷拉,只是低头吃西瓜。
“除了H大,工大,财经大学,也都是十足的好大学。”
庄晓月蹙眉,半晌道:“我只认H大。”
“万一H大上不了呢。”
庄晓月啃了一口西瓜,冲他笑了一下,风轻云淡:“如果上不了,我重读一年。”
纪岩垂眸,定定地看着她:“重读?”
“嗯。”庄晓月依旧低着头,在久久没得到回应后,悄悄瞄了他一眼。
他站在她身前不过一步的距离,整个人像是落了根一般,良久不动,脸上也并无任何波动,只是那脸色,却是白得吓人。
“好,很好。”他只淡淡吐出几个字。
到这个时候,庄晓月也不想再扮小白兔了,反正志愿表都交了,再怎么样都已经回天无力了。
尽管窗外蝉鸣依旧,带着几分对抗炎热的势头。
“你这么要上H大,为我?”
庄晓月望着他,一双眸子如秋水剪月,带着蒙蒙的水汽。
纪岩忽然笑了,笑得邪气:“为了我什么?”
她依旧望着他,不说话。
纪岩的脸却是白到了极点,他缓缓开口:“晓月,你要知道,我已经照顾你三年,你还要拖累我多久?两年?还是又一个三年?你应该知道我的性子,我帮你到现在已经是我的底线了。我不想再浪费时间在你身上,懂吗?”
有热风吹拂过,庄晓月手里的西瓜滑落到了地上,下一秒,她哆嗦着收回了手。
“你不用激我。”她淡淡道,声音很低,听不出里面的情绪。
“我没有激你,我累了,你也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那天,庄晓月最终一言不发地走出了纪岩家里。
一连几天,她都没有踪迹。
纪岩没有找她,但他自己跑去了学校,叶老师正在办公室联络别的家长,放下电话后,忍不住抚着额头道:“纪先生,我明白你的心情。但志愿这个事情,还是要自己本人自愿,如果其他人私自添加,只能算篡改。你也是老师,这个你应该也懂。”
他怎么会不懂,他大学老师又不是第一年当。
“庄晓月这个孩子,做事闷声不响。问题是,班级竟然还有人跟着她学样,顾文泽跟她是一模一样。她妈妈早上打了几个电话过来也要改志愿,这俩孩子,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回去的路上,纪岩拨了庄晓月的手机,关机中。于是他转身到隔壁商店买了包烟,就站在路边抽了一支又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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