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妖王惫懒
妖界。
早在夭乞生的长命灯重新燃起的时候，妖界的大王子就知晓了。
彼时，大王子正吃坏了肚子，如厕。
而夭乞生的长命灯，正好摆在茅厕旁边。
灯亮的时候，大王子半分如厕的心思都没了，心里又惊又气，匆匆解决了余下的流程便往外走。
他要告诉妖王，那个孽障回来了！
那个时候，妖王正在高殿之上用膳。
大王子一溜烟儿似的冲进来，想要禀报这个坏消息，外边儿的人拦也拦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闯了进去——然后妖王就闻到了那股十分恶臭的气味。
哪儿还有什么食欲？
“腾”地一声，妖王的火气全都飞了出来。
一巴掌就要把大王子的脑袋拍成八瓣！
大王子险险躲开，心中恨不得要骂妖王祖宗，奈何本是同家，骂也骂不出口——可他这个爹，实在是该骂！
今儿本是他这个做儿子的生日，可这个当爹的半分表示都没有，这且不说，老二那个夭折崽子又活了，他来报信，居然还要拍死他？
就算不是亲生的，也没这么狠！
想到此处，他又觉得肚子疼得要命——当真是雪上加霜。原本想着今日是他生日，吃一吃树皮汤给自己庆个生，毕竟妖界都喜欢用树皮汤来庆生，但他打小吃了树皮就闹肚子，这次也不例外。
谁知道老二回来了？
他着急来禀告，谁知他这个爹还要打死他？
妖王不愧是妖王，气过之后也就算了。
一把丢下手里的筷子，居高临下道：“做什么？”
大王子：……忘了。
他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如何还记得起来？
蓦地。
只见妖王脸色变得通红，捂住胸口似是难忍——随后一口黑血喷出，虚虚地便倒了地。
与此同时，一旁伺候的女妖拿出一顶犀牛角，狠狠地扎进妖王的胸口！
电光石火间，老妖王就断了气。
大王子当时的念头便是……完了，没救了。
那女妖不过是妖王的新宠，奈何，这新宠太有主意。
虽然不情愿跟了妖王，可她也不直接说明，先是委身伺候，烹制各种菜肴，堪称人界贤妻，然后在菜肴之中伺机投毒良久，终是用一顶犀牛角便毙了妖王的命。
女妖真是个极有主意的人——大王子不由再次感叹。
因为她在杀了妖王之后，自尽了。
一顶犀牛角，今日连杀了两妖。
可是怎么非要等到夭乞生回来的时候？！
大王子愤愤之间，就听有人禀报，仙界来人了——他觉得奇怪，仙界来他们这里做什么，闲的吗？
可等出去一瞧才知道，哪儿是什么仙界，分明就是故弄玄虚的夭乞生！
十方祥云落于妖界之上，一身陌生而又熟悉的墨绿衣装，夭乞生正站在那处，遗世而独立。
十方祥云呀，多大的派头！
虽然夭乞生“死了”这些年，可妖界还有他的心腹，更何况在他使了这等本事之后，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妖界上上下下都争先恐后地前来观摩，那些个心腹更恨不得跪下舔他的脚趾头。
当然，妖王是怎么死的，夭乞生也在第一时间得知了真相。
但真相，往往会被以讹传讹。
这话，大王子一直深信不疑。
他太清楚了，夭乞生那厮向来是说话吐骨头的货，这件事但凡经了他的嘴，就会变质！
果然。
只见夭乞生站在祥云之上，低头俯视着他，说着那早已被歪解的事实，道：“夭传灵，为争妖王之位，弑父杀王，实在可恶，当以牛角穿心而死！”
大王子一听这话，乐了，直挑重点，道：“夭乞生，你是不是过糊涂了，我争妖王之位？就算我不争，这位子也是我的——你忘了哥哥今年几岁了？”
夭乞生将眉一皱：“几岁？莫非你还没断奶？”
守在旁边的老当脸色一白，小声提醒：“二王子，大王子他……已经十万岁了……”算得不错的话，今日，正好是大王子十万岁的生辰……
妖界的规矩，若无能力出类拔萃者，只有十万岁的王子才可以即位做妖王。
夭乞生比夭传灵小好几万岁，对妖王的位子早就垂涎已久，当初就是为了在修为上达到妖王的要求，太过心急所以才会陨灭。
所以年岁一事，向来是夭乞生最厌恶的。
而妖王惫懒，才不管谁的修为高谁的修为低，也不管谁殒灭了谁活着，只要有儿子在就行了。
妖王对夭传灵还算满意，所以早就有意传位下去，毕竟夭乞生已经死了，夭传灵当然是唯一的妖选。
夭传灵做妖王，自是板上钉钉。
夭乞生一听这话，当场拧了眉。
他低低呸了一声，道：“老东西死的不是时候！”
老当一凛，只当啥也没听见。
不过夭乞生可不是就此认输的主，直言道：“夭传灵，妖王从前是有意将此位传于我的，虽然我曾自爆陨灭，可他承诺过，待我归来之日便是即位之时！”
“你必是得知我复生归来，所以抢先一步杀了妖王！”
二王子说完这话，老当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话说的，真的很像真的！丝毫看不出一丝虚假来！
然而，夭传灵也不遑多让：“你说谎！既然有约定，那你便拿出来！”
夭乞生微微一笑：“你方才说妖王要传位于你，传位书呢？拿来我看看。”
夭传灵气结。
传位书？妖王那么懒，怎么有空写！
他当然没有！
夭传灵没有传位书，夭乞生也没有约定书，这一局，两人算是打了个平手。但夭乞生的本事就在那里摆着，从前的心腹们自然是趋之如鹜，纷纷开始站队。
天还未黑的时候，便站好了两队人马。
分别是以夭乞生与夭传灵为首，俯首称臣的两派。
一派匍匐于祥云之下，声声恭贺二王子归来。
另外一派则是跪于夭传灵面前，直言自己的忠心，并一心相信妖王是被犀牛精所杀，与大王子无关！
老当内心澎湃：为了妖王之位开战！
夭乞生是个喜欢快刀斩乱麻的人，他缓缓调动起项坠中的狐狸的十尾，此刻他的灵力因它大增，他倒十分好奇结果如何。
众妖只看夭乞生长袖一挥，便在妖界两派的分界处划出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还有不少忠于大王子的小妖掉了进去，哀嚎连连。
夭传灵被此力量惊诧，一时竟愣住了。
“既然如此，这妖界便暂且一分为二罢。”
夭乞生收回手，对此效果十分满意，“十日后，你我便在擂台决一雌雄，胜者即位妖王。”
闻言，夭传灵气得嘴角一抖。
妖界暂且一分为二？那道线分明就是二八开分！
这口气他忍不下！
“比就比！”夭传灵愤愤指向空中的夭乞生，“可也不能什么都由你定了——时间改成百日后！”
夭乞生掏掏耳朵：“就按你说的办。”
不就想拖延时间吗，当然可以。
夭乞生缓缓推开书房的门。
这里已经蒙上了一层灰，就连蜘蛛精的蜘蛛崽子都在这里做了窝——看来他离开的这些年，他府上很是凄凉呀。
“噗！”
一个蜘蛛小崽子冲着夭乞生的脸吐了一口蛛丝。
夭乞生淡然拂去。
老当见此立马道：“这些个小妖也太不识趣，居然偷懒不好好打扫！主子，您稍等，我这就收拾。”
夭乞生微微抬手，制止了他，不过收手的功夫，屋子里便焕然一新。
比小妖们打扫的还干净！
老当马不停蹄地献殷勤：“主子好厉害！”
“心情不好。”夭乞生摇了摇头，缓缓坐到书桌前，随手翻了几页，一手支了脑袋，轻轻搓了额角，“去烤几串蜘蛛过来。”
老当一愣：烤蜘蛛？这是什么吃食？
想想方才进门前那些个猖狂的蜘蛛崽子，老当当即明白了：感情不是要吃蜘蛛，是泄愤哪！
思及自己这一路上曾经打过易天天的脑袋、呵斥过易天天的行径，老当只觉得脖颈子有点儿凉。
二王子……应该不会心血来潮把他也给烤了吧？
他可是忠臣哪！
老当急忙往外奔，现在冲二王子献殷勤的妖怪可不止他一个，为表忠心，他得去烤蜘蛛了！
夭乞生伸手拂过书桌上的书，这些都是他陨灭前收集来的。
上面记录着妖界大大小小的妖精，以及他们的七大姑、八大姨和未入妖界的亲朋好友。这些妖精的画像、性情、经历乃至命门，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用神智幻化出来的人类会跑到哪里，所以在老当找到他之前，他要为自己多寻些东西保命。
只要知道这些个妖精的命门，那他就能握有筹码。
想到此处，夭乞生的眼睛不悦地眯起。
可谁能料到，他居然会记忆全无！
蓦地，他的手指一顿。
这一页，写的正是狐狸精，灰琼林。
“来人。”夭乞生道。
二王子殿外的老当耳朵一支，急忙把门一关，将前来拜访的妖怪都推赶出去，“嗖”地一声便冲了进来。
“主子，什么事？”
“去把灰琼林存在妖界的狐魄带过来，我有事找她。”
是那只灰狐狸？
那份妖精名册老当看过，也大约妖界狐妖的秘密：这些狐妖本是独属狐族的，后来自愿为妖，这才入了妖界。为防狐妖叛变，妖界便取了他们的狐魄留下做存。
这样，无论他们跑到天涯海角，妖界都能借助狐魄找到他们。
灰琼林正是其中之一，这也是当初老当为什么会知道若有了二王子的承诺，她便能留下一命的原因。
“是！”
老当应了，可站在殿门后又开始犹豫，二王子这般人物，身旁只有他一个妖怪实在有些磕碜，所以哪怕他再不舍得，也得招几个小妖怪进来。
不如，就趁此机会？
只见他打开殿门，仅留下三指缝隙，对外面那些争先恐后献殷勤的妖怪道：“谁把灰琼林的狐魄带来，我就收他做殿内洒扫。”
门外当即沸腾起来！
“我去我去！”
“滚开呀！让我去！”
“啊啊啊啊啊我要去！”
诸妖争先恐后，老当翻了个白眼，又把殿门合上了。
少顷，有人小心敲了敲殿门。
“狼哥哥，狐魄来了。”声音怯生生的。
老当将门打开，此时所有的妖怪都去寻狐魄了，只有一个小姑娘拎着拳头大小的灯笼，怯生生地抬头看他：“狼哥哥，我可以进来做洒扫了吗？”
老当打量着她。
“你也是狼妖？”
“是啊。”小姑娘脸色一红，“我，我是因为崇拜狼哥哥，所、所以才去找狐魄的。狼哥哥是我们狼妖一族的骄傲！我想跟狼哥哥一起伺候二王子！”
小姑娘看上去很是稚嫩，长得也挺可爱，再加上这么一番话，老当也不甚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既然咱们是同类，你愿意做洒扫就做洒扫，愿意做侍卫也可以做侍卫——”
老当一顿：“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我要先去交差了，你先在这里等着啊！”
天大地大，哪儿有他家主子大？
再晚一点儿交上狐魄，天晓得主子又要烤什么了！
老当“嗖”地一声又回到了书房，将灯笼放在书桌上后见夭乞生没有要烤妖怪的想法，松了一口气。
夭乞生扫了眼透明灯笼里装着的东西，敲了九下。
原本毫无动静的灯笼突然亮了起来，飘出一个人形来——正是灰琼林的模样。
“二王子，多谢您的救命之恩！”灰琼林从来没想到过，当初心不甘情不愿地将狐魄留在妖界，今日居然能保下自己的一条命！
老当也没想到，如今的二王子竟然这般厉害——不过敲了几下灯笼的功夫，就把灰狐狸的魂魄全都给召回来了？
那……百日后的妖王擂台，大王子岂非要死的很惨？
“先别急谢。”夭乞生敲了敲桌子，“你当初打了易天天，虽然不知者无罪，但本王也要略施薄惩。”
灰琼林只看这样貌，便能猜出易天天跟二王子的关系，可惜她从前没有见过二王子，不然也不会如此放肆。
“您说。”灰琼林道，深觉捡回一条命已经实属不易，区区薄惩又算得了什么？
夭乞生喜欢她的识趣。
“你想复生，就去雷霆涧待一百年，待足了，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灰琼林眼一瞪：“不要！”
雷霆涧是什么地方她太清楚了，寻常小妖压根就不敢路过，道行深一些的除了向配偶表述倾慕的决心之外，简直就是一块连鸟都不爱掉毛的空地。
那里地如其名，时常有雷鸣电闪，细小得如同牛毛，能沁皮入骨，伤的是做妖的基本。
灰琼林不怕这些，她之所以不愿去，还是因为夭乞生所说的年限。
一百年。
她若真的待足一百年，那欠削的老道士不早就死得只剩骨头了？
她还怎么报仇！
“二王子，您让我去雷霆涧可以，只是不能等到一百年之后。”灰琼林讨价还价，“真要等到一百年后，那伤我的老道士早就死了，我还如何报仇？”
夭乞生：“他死了不是正合你意吗？”
灰琼林：“……我想自己动手。”可她又何尝不清楚，经此大创，怎么着也得修养个几十年才能动手啊。
“求二王子赠我几分灵力——日后琼林必然百倍相还！”她道。
“闭嘴。”
夭乞生扫她一眼，不知好歹的东西。
灰琼林还欲说话，一旁的老当凉凉开口：“主子，你要烤的蜘蛛精都烤好了——您还想烤什么吗？”
譬如狐狸什么的。
灰琼林终于闭了嘴。
夭乞生笑笑，敲了桌子道：“就把烤好的蜘蛛赏给她吃吧。”
灰琼林将“不要”二字憋在口中，眼包泪水地滚回了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