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怕不怕
天色将亮的时候,富窑突然凑近符离。
富窑:“你怕不怕?”
符离:“有点儿。”
现在怎么看,她都觉得灰狐狸是受压制的一方,同为狐狸,并且灰琼林对她也算不错,符离的确是有些于心不忍。
她怕,灰狐狸会消散。
“你放心,我会保护你。”富窑正正经经地许诺。
符离狐疑:“你保护我什么?”她现在很安全啊。
“你不是害怕么?我保护你,你就不用怕啦。”富窑又凑近了些。
符离耐心解释:“我不是怕我自己出事,是怕灰姐姐有事。”
富窑不以为意,只当她是不好意思承认,道:“没事,就算你真的害怕,我也不会嘲笑你的——真的。”
一旁的易天天实在看不下去了,原本他对富窑并没什么敌意,可富窑三番五次地跟符离套近乎,这让他的心里很不爽利。
他将富窑的脑袋推远了些,道:“我会保护符离,你护好自己就行了!”
富窑不忿:“手下败将,你能保护谁?”
明明之前在犄角城的时候就被他按在地上打得死去活来,现在充什么英雄好汉?他能保护狐狸?那才是笑话!
易天天没有说话,手依旧维持着推开富窑的姿势。
蓦地。
富窑只觉得脑袋上的那只手冰冷。
富窑一愣:易天天又换人了?
要不要这么突然?
毫无一丝防备,这大冬天的,易天天一换人就像个活冰块,很冷啊!
可是……
为什么每次都这么巧合?
富窑觉得很奇怪,他总是能第一瞬就看到易天天的变化。好像每一次易天天变冷,都是在他们两个人碰触之后?
富窑怔怔然,想不清楚。
易天天没有再回应他,松了手之后便看向许老道。
确切地说,是看着灰琼林。
“救我……”灰琼林如今已是飘渺的模样,说话的声音也淡的像清风,或许再过不久,她就会烟消云散。
易天天轻轻勾唇一笑,对她使了个眼色——眼睛状若无意地瞟向富窑。
他在告诉她:只要杀了富窑,这一场劫煞就会消失。
可惜灰琼林没看懂,一心嚎叫着“救命”。
但是,老当看懂了。
身为仆人,就要解主人之忧。
老当深谙此道。
他悄然屈了手指,暗生生地使了个秘术,将二王子的真正意思隔空传音到灰狐狸的耳中,自然,用的是易天天(二王子)的声音。
杀了富窑,劫煞可解。
灰琼林终于听到了。
她愣愣地看向易天天,突然想起那日雪地中——原本易天天所指地方站着的人并不是老道士,老道士是后去的,之前站着的人,其实是……
富窑?!
灰狐狸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她自知自己不是一个心肠软糯的妖怪,更何况为了能活下去,她如何会吝惜一个人类的生命?
如果能换她的生,旁人的命又算得了什么?
就算终将归于消散,她也要奋力一搏!
灰琼林汇集浑身的灵气,哪怕灵力轻薄,可杀死一个凡人已是绰绰有余!
富窑只见透明的灰狐狸化为一道白光直直地冲过来,为怕符离受到波及,他竟下意识地直直挡了过去……
与此同时,为防自己受伤,易天天下意识地躲藏在符离身后。
那道白光本就是冲着富窑而去的,此刻自然毫不留情地穿透他的胸口!
一颗红心冲出,被那一片白色包裹——风一吹,便都吹散了。
富窑的胸口处一片空洞,他缓缓睁大眼睛,瞳孔逐渐失去生机。
终于,他再也支撑不住,斜斜倒在火堆之中。
点点火星溅起,他遥望着天际缓缓升起的太阳,余下的一个念头竟是:自己终于得到了解脱。
不必再患得患失,也不必再追寻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还有他从前的那些过往。
不愿提及的,还有希望留存的。
终于都要不见了吗……
如此的结局……
何尝又不是一种恩赐。
上天啊。
虽恩赐于他财富,却毁灭于他真情,这么多年,他不过是惶惶度日。可终于,他曾经感受过。
小狐狸——他最希望留存的,如今也只能……
再见了。
再也无法……见到……
富窑的死,只发生在片刻之间。
见火堆中的人终于没了气息,符离身后的易天天松了口气。
而符离,眼睁睁地看着富窑倒在火堆中,再无生机,眼角突然滑出一滴泪来,不过那泪落地也快,并未有谁注意,包括她自己。
见火光攀上富窑的衣服,她想要将他搀出,可当她碰到他的时候,富窑竟像那道白光一般,开始变得透明。
火苗窜了一下。
富窑终是再没了踪影。
符离怔怔。
怎么会这样?
打坐的许道士吐出一口血来,整个人像是苍老了十岁,可总算捡回了一条命。他踉踉跄跄地起身,似疯似癫地笑着离开,再未回头。
老当没有去阻拦,事到如今,老道士的去与留都再无大碍。因为他知道,二王子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旁人或许看不到,可老当却十分清楚:富窑消散后的那一缕金光的去向——正是易天天。那缕金光现在就在易天天的身边环绕、环绕,仿佛本来就是属于他的东西。
老当有些明白了。
为什么二王子要设计灰狐狸杀死富窑……
“老当,富窑去哪儿了?”符离问他。
老当说了一半实话:“他被灰狐狸杀死了,灰狐狸在临死之前选择了与他同归于尽。”
灰狐狸此生作恶太多,命中的确有一煞,他早前便看了出来,原本这一劫便能使她灰飞烟灭,可如今她帮了二王子,所以得了二王子的一个承诺。
虽然灰狐狸看上去消失了,可实际上,或许早就先他们一步回了妖界。
可符离不明白,为什么灰狐狸死前要选富窑?
富窑跟她,毫无恩怨啊?
“因为富窑也是妖怪。”老当拿出一串珠宝,“富窑乃金蟾蜍转世,所以可在睡中生钱,珠宝便是由此而来。不过你放心,他虽然被灰狐狸所杀,可他也会因此回归原位,说不定日后还能再相见。”
金蟾蜍?
符离一副相信了的模样。
竟然是金蟾蜍,难怪会生钱!
老当不由一笑,心想傻狐狸就是傻狐狸,说什么都信。
他又看向易天天,此时的易天天低垂着脑袋,正微微皱眉:金光若再不吸收,再过不久就会消散。
金光不愿入体,难道是因为富窑对他有排斥?
那如果换成了原来的易天天,许就不会排斥了?
想了想,他抓了雄狐狸的手,冰凉的语气中尽量带上几分柔和,道:“符离。”
符离回头看他:“易天天,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凉?
易天天垂眸,他也觉得凉。
符离说完,易天天的手便开始缓缓回温,他看向符离,只觉得脑中昏沉:“符离,我头晕……”
符离摸了摸他的脑袋:“难道着凉了?”
易天天昏昏然地摇了摇头。
他也不知道。
就在此时,在他们无法看到的地方,金光悉数涌入到了易天天的体内!
老当眼睛一亮:成了!
在无人注意的时候,老当悄然在火堆中捡起一块半片的白色项坠——这东西他眼熟得很,是二王子的贴身物件。
当初二王子便是借助这项坠离开了妖界,又将神智幻化为人类易天天的。
但现在,这项坠竟有一半在富窑的身上。
如此说来,不仅易天天是二王子复生的关键,这个凭空出现的富窑竟也是一部分!
或许,这便能解释,为何当初易天天会没有记忆、且跟二王子的脾性大相径庭了——是因为项坠幻化人类时出现了意外,变成了两个人。
所以二王子才会设计灰狐狸杀了富窑!
那么,项坠的另一半必然是在易天天的身上……
但这些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易天天与富窑这两个人在阴差阳错之下已经融为一体,那么……
二王子许是要回来了!
老当所料不错。
此刻在昏睡的易天天的意识中,漫是一片昏暗。
易天天望着面前那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那人并未穿着跟他一样的旧道袍,而是穿了一身看上去便很华丽的墨绿色绸衣,头发也收拾得十分妥帖,不像穷道士,倒像位公子少爷。
易天天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可以这么显富贵。
他一贯过得清苦,对这些东西向来不怎么上心——也就当初胡子初没时受到了一阵追捧,令他有些受宠若惊罢了。
他看着这个人,实在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这是哪儿,是在做梦吗?
没等他弄明白,对面那个人就狠狠地抡过一拳头,当即将他砸晕了过去,易天天甚至来不及哼叫一声。
富贵方的易天天凉凉一笑,转身便要走。
“易天天,你醒醒。”
“醒醒。”
虚空之中传来一声声女子的轻唤,富贵方的易天天不由眉头一皱,回身便见晕过去的易天天倒抽着一口凉气,竟有要醒过来的趋势……
他不由折而复返。
易天天看着他,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脑袋。
然而,接下来的每一拳都在狠狠地往他的脑袋上抡去……
许久,鼻青脸肿的易天天不动了。
富贵的易天天这才满意,带着得逞的笑,缓缓褪去。
易天天终于醒了。
老当自打见他睁了眼,就开始激动地挠树:是他,是他,是最英武、最俊俏的主子二王子!
他终于回来了!
“易天天,你终于醒了!”符离急得要哭,泪花闪闪的,“刚才你都不喘气儿了,浑身凉的像冰,我还以为你不行了。”
他如果死了,她去哪里抢壳子呀!
“嘘。”易天天,不,堂堂妖界二王子在唇间竖了手指,“你莫要再嚎了,我头疼。”
其实相比头疼,他更怕那个鼻青脸肿的蠢货听到。
“我没嚎啊?”符离吧嗒一声落下一滴泪,她这还没开始嚎呢。
二王子颇为嫌弃地躲开那滴泪,生怕内里的蠢货再得到什么感应,随后又状若无意道:“符离,我头有些疼,以后说话小点儿声,好吗?”
“这样可以吗?”符离压低声音。
得逞的二王子发自肺腑地弯了眼睛:“可以。”
太可以了,只要那个穷道士听不到她的呼唤,他自然高兴。从今天开始,这副壳子就真真正正地开始属于他了!
至于易天天?
就让他睡死在回忆里吧。
了却心头大事,他又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是丑不拉几的破道服。
“老当。”他看向挠树的小狼妖,“衣服。”
老当兴奋地跑过去,差点儿跟狗妖一样吐了舌头,当即从小绿瓶里拿出两件新衣来:“主子,您中意哪个?”
二王子摇了摇头:“都不好。”
老当觉得也是,凡人做的东西太差了,怎能配得上尊贵无比的二王子!
老当毫不心疼地将这些衣服丢在地上,又从小绿瓶中拿出两件来。
二王子又摇了摇头。
老当再拿出两件来,心道幸亏他买的衣服多,肯定够二王子挑选的!
摇头,摇头,再摇头。
老当不禁有些心虚——衣服快挑完了,还是没有一件合适的吗?
最后一件,是当初在客栈时二王子看中的那身暗红色衣服。
老当心想,这个总该可以了吧?
这可是您千辛万苦、费心费力偷来的!
哪知对方还是摇头。
老当呆呆的:“主子,就这些了……”好歹挑一身儿吧。
见小狼如此模样,二王子心里十分顺畅,他看了看符离,揪揪身上的道袍:“我还是觉得这件最好。小狼,你做事越来越敷衍了。”
老当瞪圆了眼睛:他敷衍?他敷衍!
好吧,是他敷衍。
“主子,我错了。”他垂头认错。
二王子眼神一缓,抬了抬手:“既然错了,那就当我们的坐骑,载我们去妖界——符离的尾巴没有了,我们要快点儿去找办法。”
老当不由抬头悄悄打量,事到如今,他实在弄不清楚现在的易天天究竟是易天天呢还是二王子……怎么眼神儿都冰凉了,还句句不离那只雄狐狸啊?
还找尾巴?
都中邪了吧!
“嗯?”二王子看向他。
“哦!”
老当再不敢耽误,当即变回了原形,一匹比灰狐狸还要大一半的狼,只不过毛发是绿的。
符离第一次见绿色的狼,眼睛亮得吓人,她拍了拍老当的前爪,请教道:“老当,你用什么染的色?”
老当置若未闻,身子一俯跪了前爪,等待着主人上去。
二王子也不客气,薅了狼耳朵、踩着狼头就往上走,老当被踩了鼻子,眼睛一酸,当即泛起了泪花。
现在他想也不用想,这背上的主子绝对是二王子无疑了!
符离瞧着这情形,心中有些惴惴,天爷,都把老当的脸给踩扁了,还流了鼻涕眼泪,她可不敢上。
二王子见她不动,只当她是没地下脚,又踢了老当两旁的肚子,道:“趴下去。”
老当:……是!
一匹威风凛凛的大绿狼就这么趴了下来。
二王子冲符离伸出了手:“我拉你上来。”
符离觉得,只要不踩狼头,怎么着都行。借着他的力道,符离总算上了背。
随后易天天又教给她,老当背上的哪一处毛发最为皮实,哪一块的毛发最为敏锐——皮实的用来抓住防止掉落,敏锐的用来提醒老当减缓速度。
毕竟真的跑起来的话,老当肯定什么话也听不清的,就算背上的人掉了下去,他也压根不知道。
他家的这个狼崽子,他太清楚了——从前且不说将他甩丢了多少次,只说如今,他浑身没半点儿灵力,如果真的掉了下去,肯定直接摔死。
符离虽然是狐狸,可她也没把握自己会不被摔死。
她结结巴巴道:“易天天,要不然你坐在前面,你来抓!”
谁知对方好像没听见,踢了老当的肚子:“符离让你走呢。”
老当:……呵。符离什么时候说要他走了,明明说的是换位置!可他家这个主子怕是装聋作哑都不会换。
至于原因么,还不是怕冷风吹坏了他的俊秀容颜?!
并非他妄自揣度,因为这是二王子亲口说的,所以多年以前的二王子每次坐在他背上,都会把他笔直的尾巴给生生折到面前,充当遮风的物件……
唉。
走就走吧,他也只当自己聋了呗。
老当的修为不低,带着两个人腾云驾雾速度极快,可总是被薅毛:二王子一会儿说符离饿了,一会儿说符离渴了,一会儿又说符离要如厕,搞得他老是半路停下。
有时还没开始加速呢,那厢就要停了。
最重要的是,多年不见,二王子下手也太狠了,老当悄悄看了,狼毛都给薅秃了一块!
要讨狐狸的欢心也用不着薅他呀!
老当甚至觉得,二王子回不回来都一样——还不是一天到晚地围着那只雄狐狸转?
他觉得心里委屈。
譬如现在,明明是三个人围在火堆前,却只有那两人如胶似漆……
符离:“易天天,你的手太凉了,我给你捂一捂。”
老当一撇嘴:雄狐狸越来越像个女人一样矫情了!臭不要脸,一天到晚地勾搭他家主子。
最关键的是,二王子没有拒绝,任符离帮他暖手。
老当愤愤添柴。
不久,符离终于睡着了——然而脑袋还枕在二王子的腿上,身上还披着二王子的衣服。
老当继续愤愤。
二王子突然拿石头砸了他的脑袋,老当一惊,下意识地躲开。
“过来。”
老当不敢耽误,急急忙忙就凑了过去:“主子?”
“坐下。”
老当乖乖坐下,心里激动盎然:主子终于要跟他说悄悄话了吗?!
“把腿伸直了。”
老当不明所以地伸直腿。
“往这边来一点。”
老当一一照做。
随后就见二王子托着符离的脑袋,搁到了他的腿上。
老当感受着腿上的重量,懵了。
干啥?
这是干啥!
您不想让人枕脑袋你当初就别硬撑啊,直接摔地上多好,至于找个替罪羊嘛?
可二王子才不管他心里嘀咕什么,起身抻了个大大的懒腰后,踢了一脚他的尾巴骨,道:“高兴点。”
老当扯了个难看的笑:“二王子,您这是想干什么呀?尾巴不是都得手了吗,怎么还带着她啊?”
还对她这么好!
“易天天还在。”
老当一愣:“什么?”
二王子神秘一笑,一副尽在掌握中:“等回了妖界,我就有法子让他消失!但在此之前,我们要保证他无法苏醒。”
老当眼睛一亮:“那该怎么做呢?”
二王子看向符离。
“她。”
“虽然易天天是我做出来的人类,可他早已跟十尾狐有了感情,十尾狐能影响他,但只要易天天听不到她的声音,就永远不会苏醒。”
老当的眼睛更亮了:“那直接把她丢走不就好了吗?”
二王子难得地一笑。
“小狼,你还是跟从前一样。”
老当不由羞赧:可不嘛,他对主人的忠心一向几百年如一日!天地可鉴!
“又蠢、又笨。”
每一个字都在刺伤老当的心。
“易天天终究是我身体的一部分,难保不会有机缘同我抵抗,为防百密一疏,若易天天有异样,你便用这只狐狸来威胁他。”
“具体怎么做,你再蠢笨也该明白吧?”
蠢笨的老当憋屈道:“明白。”
不就是拿符离当质子吗,谁还不懂这个?
太小看他了!
在老当日以继夜的飞驰下,两人一狼终于到了妖界——前的一处山洞。
这里,就是当初二王子陨灭的地方。老当为了防止内里有变,还特意封了个结界。多年过去了,这里还是依旧,并没有被谁发现。
不过想想也知道,二王子都没了,象征二王子的长命灯也灭了,谁还会费心去打探他的消息呢?
符离打量着这处小小的山洞:“这儿就是妖界?”
“是啊。”只见易天天坐到高处的蒲团上,仿佛从前就在此处待过一般,“这儿是妖界前,虽然还不属于妖界,不过它已经被我划分到妖界了。”
符离觉得易天天越来越会吹牛皮了,不由撇嘴道:“那你把道居山划分进去,我们岂非直接回道居山就行了?”
膨胀!
二王子冲她一笑:“道居山你是回不去了。”
未等符离询问,他便将小秘境中的东西抖了出来,有符离的十条尾巴,还有易天天装着古道法书的包袱。
符离当即愣住。
尾巴,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她看向易天天,谁知他已经闭目打坐,那十条尾巴仿佛有灵性一般飞旋在他的四周,逐渐形成一道金色的屏障。
事情很不对劲。
易天天在骗她?那日他已经从喜有钱的手中拿到了尾巴,可是一直没有告诉她,还哄骗她来妖界……
他要尾巴做什么?
符离不由捂住脑袋,她为何脑中昏昏然一片?
老当在一旁紧紧盯着符离的一举一动,如果她敢上前一步干扰二王子,那他便一巴掌将她拍晕!
可是符离很安静。
安静得就像被人施了定元术。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尾巴已经不再属于自己,断尾处不再拥有生机,仿佛就像被霜打落的残叶,没了气息。
终于,她变回了金色的狐狸模样,恹恹地倒在地上。
老当也瞧见了它的模样,从前狐狸的断尾就像兔子的小尾巴一样,虽然断了可还是能看得出有生命,但是现在……
就像被雨水浇得死透的火堆一样。
那一刻,老当也不知道心里是何滋味。
毕竟在几十年前二王子陨灭的时候,他就已经预料到这个结果了。二王子要想复生,必须借助十尾狐的尾巴才能达成,这只十尾狐就是符离。
所以二王子才会用神智凝成人类易天天,这个人类是为了接近符离而生的,易天天存在的目的就是拿到符离的尾巴。
眼前这种情形,老当并不意外。
金色的屏障中,易天天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地上的金色狐狸,眼中并非一片凉意,而是暖熙中漫着伤怀与不舍。
他的符离,终于还是丢掉了所有的尾巴。
而罪魁祸首,却是他。
不,确切地说,是妖界的二王子——夭乞生。老当口中的主子。
他现在已经知晓了一切,正因为知晓了这一切,所以他太清楚了,如果他反抗,符离会是怎样的结局。
他只能亲眼看到十条尾巴被夭乞生悉数吸纳,袖手旁观。
是他错了,他不该用壳子来诱引符离留下。
是他太自私,一心想回道居山。
可如今,谁都回不去了……
符离……
莫要恨我……
易天天的眼睛复又闭上。
当金色的屏障终于消散,盘腿打坐的易天天也变了模样。
从前的旧道袍变成了墨绿色的绸衣,贵气逼人。与此同时,脖子上出现了一枚完整的白色项坠。
夭乞生重新得了修为,且修为比从前还要更上一层,神清气爽十足,然而就在此刻,他隐约看到意识中有一尊菩萨悬浮在半空。
菩萨看着他,眼中慈悲,她道:“夭乞生,你拿到了易天天的记忆,也体验到了易天天受的苦,希望这些苦楚,能够令你有所顿悟,不要再做坏事——小狐狸陪伴着易天天,你实在不该拿走她的东西。”
夭乞生眨了眨眼。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好端端的,他的神智会变成两个人,一个是清苦的穷道士易天天,一个又是会生钱的富窑,导致这么多年他记忆全无又吃了那么多的苦楚,竟是这尊菩萨所为?
在他的记忆里,易天天跟富窑就没一个过得好的!
顿悟你个头啊,他就是要尾巴,怎样?
那些个回忆,鬼才要!
菩萨摇了摇头:“冥顽不灵。”
夭乞生才不管这些,将尾巴悉数收入项坠,终是睁开了眼睛。
他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谁也没看到他是如何离开的蒲团。老当亦如是,他甚至都没瞧见二王子的半分虚影,正主就站到了他的眼前。
“恭贺二王子复生!”
老当单膝跪地,眼中满是喜悦:“二王子,我们离开妖界多年,现在就回去杀他们……”
夭乞生抬了抬手,老当了然,当即闭上嘴巴。
见二王子绕着狐狸走了两圈,捏了下巴似在思考什么。
老当伸手比划了一刀:“主子,要不要我把它埋了?一了百了!”
他早看这只狐狸不顺眼了。
夭乞生摇了摇头。
“看在它帮了本王的份上,就赏它留在妖界伺候吧。”夭乞生轻挥衣袖,金色的狐狸便成了人形。
做完这些,夭乞生负手离开了山洞。
符离的眼睛睁开一条缝隙,老当也不知她死了没有,只得先将她收到绿瓶中,匆匆跟在夭乞生身后。
灰黑色的虚空中。
一个人缩在角落,抱着膝盖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微弱的白光闪过,一个身穿旧道袍的男子缓缓走了过去,此刻角落里的那个人也抬起了头。
那人的脸有些圆润,正是富窑的模样。
穿着旧道袍的,是易天天。
富窑见易天天来了,对他一笑,易天天也带着一丝泛着苦的笑意走了过去。然后两人一站一坐,击了个掌。
易天天坐在富窑身边,道:“实在没想到,我们还能这样见面。”
“是啊。”富窑也不住感叹。
“我想符离。”易天天似乎想哭,“可是我帮不了她。”
富窑轻轻嗤了一声:“符离……明明是狐狸,谁帮她取的这么难听的名字。”
有口音还是怎地?
太难听。
易天天有气无力地坐下:“她自己取的。”
“她觉得这个名字好听。”
富窑轻轻一叹:“是好听。”
只要小狐狸喜欢,就好了。
“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离开这里……”
两相无言。
“哼!”
夭乞生凉凉的声音突然传来。
离开?想得美!
灰黑色的虚空像是被黑夜狠狠打了一巴掌,浓得堪比一方墨池……再也瞧不见人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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