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记忆圈养了思念
01
翌日,为了不耽误剧组工作,秦如初执意要出院,郑臻和小瑶劝说无果,便随了她意。
在前往片场的路上,捧着手机刷着微博的小瑶突然问起了秦如初,说:“如初小姐,你谈过几次恋爱啊?”
她的问题来得太突然,车厢里立刻陷入了沉默。
随即,仿若是意识到自己的突兀,小瑶立即道歉,并解释:“抱歉呢,如初小姐,我是刚好看到你的粉丝后援会转发的一个微博,原博主的大概意思是说看了你的新书后,又回去看你之前的书,推测你大概恋爱过三次,所以我才好奇的。”
秦如初闻言,理解地点头微笑,答案却有些答非所问:“有些读者总喜欢把小说当做作者自己的故事。”
她的话才落下,小瑶正开口想继续问些什么,郑臻却立刻打量起她,问:“那你有没有写过我啊,我对你的一往情深肯定可以感动很多人的?就是到现在还没感动你而已。还有,你写那么多的故事,有多少是你自己的故事啊?”
“唔……”秦如初佯作思考,却只回答了最末一个问题,“谁知道呢。”
“那……”得不到确切答案,郑臻有些不甘心,又问,“那你和那个顾一漾呢?是什么关系?以前在一起过吗?算是旧情人?你是因为他才过来当编剧的吗?”
一连串的问题拥挤着被抛向秦如初,可最终却只有“顾一漾”三个字落入了她的世界里。
心兀然“咯噔”了一下,秦如初嘴角的笑容僵了僵。
但转瞬她便又恢复笑容,对他的疑惑避而不谈,反而直白道:“你管得真多。”
“你的事我就是不得不管呢!”虽然感觉到了她的嫌弃,但郑臻也察觉,她并没有要生气,于是胆子便壮了起来,撒娇似的抓住了她的手臂,一边摇晃,一边继续八卦,“那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啊?”
“我也想知道呢,如初小姐,总感觉你和顾先生关系很不一般。”提起顾一漾,小瑶的眼睛也放了光,满盛好奇。
“怎么不一般?”小瑶一句话将郑臻的紧张程度往上提了几度。
“就如初小姐生病……”小瑶兴冲冲地叙述起来,但话开了头又被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嗯?”
“就……就如初小姐生病前,顾先生到剧组的次数很频繁啊。”
“频繁到剧组探班也没什么啊,何况他不是赞助商嘛。”
“虽然是这么说,但薛姐说过,顾先生不是那种喜欢到剧组监督进程的人,何况他也很忙,电视剧开拍了一段时间,他连循例视察一下都拖了很久才有时间过去。而且,他平时也很关心如初小姐,虽然跟如初小姐在片场的第一次见面有些……但撇去那次不说,这次他……呃,上次他还提醒我不能让如初小姐空腹喝咖啡,而且,特意跟别人换的盒饭也给了如初小姐啊。”
“那又怎样?”
“这证明他真的蛮在意如初小姐的啊。”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别闹了,都那么八卦倒可以考虑转行去做娱记。”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了一番,秦如初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转移话题一般,笑着朝小瑶道:“小瑶,你刚刚说的微博在哪啊,我想看看。”
之后,任郑臻如何发问,秦如初始终沉默以对。
她的脸上始终云淡风轻着,似乎有道无形的屏风落在了她的四周,消弭了所有的音频,将她隔堵在另一个世界里。然而,早在郑臻提及顾一漾的那一刻,她的心便风云暗涌起来,那段早已归结为曾经的爱恋,永远是她不能说不能想的秘密。
念想落罢,秦如初缓缓叹了一口气,看向车窗外,彼时车子已经开进了停车场。
三个人抵达片场时,正是女主角与路人甲的戏份。
秦如初轻手轻脚地走到一边,旁观了起来,她记得,这场戏是讲女主角遇到性骚扰后勇敢指责怒骂。
“哟,如初,你来啦。”秦如初已经自觉十分小心了,但导演还是注意到了她,随即轻着声音说:“来来来,你看看,我刚指导过他们,临时把剧情改了下,你看看效果怎样。我觉得这样能更加突出后面男女主角的矛盾。”
秦如初听着导演的解释,一边笑着,一边看向镜头内。
此时,女主角被男人扇了一个耳光,倒在了小沙发上后,男人便趁机压了上去,开始撕扯女主角的衣裳……
当下,秦如初的眉心紧皱起来,呼吸也愈加急促。
随即,只见她微微张了嘴,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目光落在镜头里男人狰狞的表情上时,似曾相识的感觉带着可怖来袭,记忆中的某一张脸立刻就浮现在眼前,于是喉咙里的对白突然就被一声尖叫所顶替。
“啊——”
下一秒,记忆里宛若梦魇般存在的片段便轰然炸开,一帧帧的画面紧随而来,携着恐怖的气息,刹那间拥堵了整个脑子。
几欲要窒息的感觉,使得她尖叫连连起来,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
入戏的演员,观戏的群众,纷纷都被吓得呆滞,唯有导演掩住慌乱的心,大叫着:“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如初像是听不见任何声音,也看不见任何人。
头痛欲裂之下,她猛然拍打着脑袋,似乎要将那些狰狞可怕的画面揪出脑袋。
而,呆愣过后,郑臻第一时间上前安抚,但此时的秦如初却目露惊恐,拼命挣扎,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她的眼前浮现着的梦魇般画面,她看到画面中的那个人朝着她扑来,她一边哭嚎,一边胡乱挥着手,像是要撕毁那些虚浮着的记忆,以及那个魔鬼般的影子。可,无论她如何费劲心思,那些画面依旧活跃在眼前,那个人的嘲笑声依然徘徊在耳边,最终她只能带着惊慌与绝望,逃出了这片场。
身后渐渐泛起非议,嘲讽暗笑间,大多在狐疑着她入戏太深的原因。
郑臻愤怒不已,在追出门之前,朝着人群大吼:“都给我闭嘴,再胡说我撕了你们的狗嘴!”
爱了她两年,他从未见过如此无助恐慌的秦如初。
他的心既惊又痛,只想尽快抵达她的身边,给予拥抱,给予安抚。
可等他追出去时,秦如初已不见了踪影。他不知道,在他疯狂地喊着她的名字,奔跑在街头的时候,秦如初正承受着何种程度的撕心裂肺,又是如何迫不得已地沉沦在那场梦魇里。
02
在向顾一漾提出分手之前,秦如初从未想象过那场恋爱的结局会是分手的戏码。
七年前,秦如初在梁舒舒与另一个朋友的介绍下认识了李彬健。初初相识,李彬健在秦如初的世界里,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但李彬健却自来熟得很,从QQ到短信到电话,每天都能有不一样的话题,而且是秦如初感兴趣的文字世界。那段时间,秦如初与顾一漾正处于疏远状态,新学期开始之后,两个人就只见过一次面,每次她找他时,他都好像忙得很。她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也不敢过于频繁地找他,每次电话的通话时间都不超过两分钟,他忙得好似连秦如初也顾不上了,于是秦如初也不便打扰。
她就是这样的人,生怕打扰了别人,无论是多亲密的人,需要她安静时她就静到仿佛是消失了。
那个时候的她,是孤独的。
那个时候的李彬健是体贴温柔的,每一次她在顾一漾那里受了冷落,都能在李彬健那里得到安慰。
很快,李彬健便从普通朋友变成了好朋友。
一次,李彬健以生日名义邀请她参加生日会,秦如初本是拒绝,但无奈梁舒舒与另一面朋友都应了邀请,并要她作陪,她推托不掉,便只好陪同。
到了KTV之后,将礼物送给李彬健,秦如初便独自窝在角落。
在陌生的环境里,秦如初总有些坐如针毡,但梁舒舒和朋友却玩得欢乐,作陪的她反倒落了单。
李彬健算是体贴,知道她不喝酒,便点了杯果汁给她。
然而,那时候的秦如初并不知道,所谓的果汁原来是鸡尾酒,她喝了大半杯之后便觉得有些晕眩,却没有多想,只以为是KTV的包厢里太过压抑,才会导致缺氧,于是她朝着李彬健道别后就匆匆离开了包厢。但她却怎么也没想到,一出了包厢,整个世界都昏暗了过去,她也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秦如初觉得头痛欲裂,下身也疼得厉害,而赤身裸体的李彬健正压在她身上。
“你在做什么?!”
恍惚间意识到什么,秦如初立刻清醒了过来,圆睁着双目,用力摇头,双手立刻去推他。
“不要!不要!”
惊恐万分之间,连尖叫都嘶哑了起来,而她只能哭喊着奋力挣扎着。
“走开!”
“走开啊!”
“不要碰我!不要!”
“呜呜……”
她从未那样害怕过,那一霎,她的心堵满了喧嚣的绝望。
她从未那样恨过一个人,被眼泪模糊了的视线里,她将李彬健狰狞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奈何,她的力气怎么都不敌他,双手轻易就让他扣在了头顶。
她绝望,她惊恐,她痛不欲生,她拼命挣扎,但最终却是无能为力的结果。
于是她开始求饶,约莫是她可怜兮兮的模样令李彬健张狂了起来,于是他不经意间收了力,而秦如初趁机奋起挣扎。
半晌后,她费劲了力气,咬伤了李彬健的手臂,才终于挣脱了他的束缚。
只是,拖着床单仓惶逃跑时,慌不择路的她却撞倒了一直架在一旁的摄影机,人也重重地摔了一跤。而,这一摔,清脆的“啪嗒”声在她的脑子里炸出了一片空白。
她才发现,原来李彬健拍摄下了一整个过程。
她的清白,成了他镜头里的一个笑话。
恐怖如同海啸,席卷而来,顷刻间就将她吞噬。霎时间,愤恨与悲痛,绝望与慌张,恐惧与无助,使得她浑身哆嗦起来,不知所措之间,秦如初的脑子里勉强地挤出了两个字——报警。
随即,悲痛欲绝的嘶吼漫在了房间里。
“报警!”
“我要报警!”
“李彬健,我要告你!”
像是疯了一般,已经再次被李彬健压在身下的秦如初拼命地挣扎,更不顾一切地伸手去抓掉落在不远处的手机,仿佛那手机就是她逃离虎口的唯一希望。
可,在她抓到手机之前,李彬健已经先一步将手机踢开。
此时此刻,看着失了控的秦如初,眉心紧蹙的李彬健脑子里想着另一个女人。
他想象过秦如初的崩溃,却没有想到,她竟还有报警的理智。想着,咬牙切齿间,他做了决定,尔后更不管不顾地紧抱着秦如初,任肩膀贴在她的唇齿之间,渐渐漫出血腥的味道,只求能堵住了秦如初的嘴。
“对不起!”肩膀上传来剧烈的痛意,李彬健的声音里也装满了歉疚与懊悔,他说,“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爱你了,我……是我自私,因为爱,所以想占有,想要用这种方式将你留在身边。如初,我真的不是故意要伤害你,你可以报警,但这样全世界都会知道我们已经……”
她在哭,也在咬,她在痛,也在企图转移痛。
他的每一句,她都没有听进心里。
直至他的声音落下又提起,说:“如果全世界都知道了,顾一漾一定会嫌弃你的……”
那一刻,她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顿时就失去了所有力气,整个瘫软了下去。原本空白着的脑子里,瞬间就密密麻麻着李彬健的那句话。
顾一漾是她的软肋。
她不想成为全世界议论的话题,不想让他知道她所经历的肮脏,不想被他嫌弃。
可是,她却隐隐约约地看见,与顾一漾之间的未来已经被绝望的黑暗吞噬。如此念想着,崩溃不已的她想到了死,随即奋力推开李彬健,撞向了墙。然而,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心如死灰,李彬健反应迅速,再次拉住了她。
随之,半是安抚,半是无奈,他承诺:“如初,你别这样,我一定会负责任的。”
03
第十一次敲门声响起时,秦如初才湿漉着头发,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看见她一副丧气颓然眼神空洞绝望的模样,敲门的室友被吓了一跳,愣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问了一句:“如……如初,你,没……没事吧?”
秦如此没有答话,低着头侧过身就回到了自己的床位下,蜷缩在书桌前。
水顺着头发一滴滴往下,很快就在她的衣服上描出水迹,更在椅子下凝起悲伤,沉沉的死气如瘴气般,将她紧紧困在了那里。而她的眼睛定定地盯着桌面上的手机,像是在思考什么。
看着如丧尸般的秦如初,室友着实吓得够呛,但却不敢再问些什么。
正巧梁舒舒推门进来,室友便如获救命稻草一般,附上前,低声耳语几句。
尔后,梁舒舒看向她,唤了几声,却被无视。想到前一晚生日会上秦如初先一步离开,却是早上才回宿舍,梁舒舒眼里闪露过狐疑,但想问些什么时,手机却响了起来。随即,看见手机屏幕上“顾一宁”三个字,她微略心虚地瞟了秦如初一眼,尔后才返身出了宿舍,一边朝着室友道:“别管她那么多了,神经兮兮的。”
而秦如初仍像是活在另一个世界里,坐下稍瞬便又起身,再次进了浴室。
自早上回来宿舍之后,她便一直躲在浴室里,一遍又一遍地冲洗着身子,却怎么也觉得脏。
一开始,室友们还会稍稍关心,但一而再地被无视后,便都缄了默。
直至晚上,当反反复复犹豫过后,秦如初终于鼓起勇气,拨通了顾一漾的手机号码时,却连呼唤都还未出声,就得到了对方的一句惯用套词——
“如初,我现在有点事情在处理,回头我再给你电话。”
紧接着,手机里就只剩下茫然无措的“嘟嘟”声,而眼泪迅速就迷蒙了眼眶。
她不过是想要只言片语的温暖,可最终却只有冷冰冰的忙音在陪伴。她从不在他忙碌时候任性,但此刻却只是要待在他身边,于是难以按捺,再次拨去电话,可他却始终不接电话。
耳边缠绕着的忙音,放大了寂寞与恐惧。
她不敢再等待,挂断电话后也不敢再任性,只能自我安慰,劝自己坚强,只要顾一漾什么都不知道,就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发过。
没有那些不堪,就能够牵着手走向未来。
然而,忘记梦魇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连接着几天,她都被噩梦缠绕,总不停地梦见李彬健,梦见那个清早,无数次从噩梦中惊惊乍乍醒来,她便再不敢睡觉,也一度失眠。
这些都是顾一漾不知道的。
他忙得连电话都忘记回复,更无论与她见面约会。因此,对于她的伤痛,他始终毫不知情,他不知道她的梦魇,不知道她的恐慌,不知道她的痛不欲生。他总想着,等忙完了之后,他一定好好陪陪秦如初。可,他怎么也没有料到,有些人,等忙完了,也失去了。
而,一直在等待着顾一漾关爱的秦如初也有料想不到的。
她以为不说不提,那件事就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但,顾一漾的姐姐顾一宁却找上门来。
去咖啡厅见顾一宁时,秦如初一直是忐忑着的。
这不是她与顾一宁的第一次见面,早在与顾一漾一起之后的第一个小长假,他就带着她去上海见过顾一宁。顾一漾与顾一宁很早就失去了双亲,顾一宁初中之后便辍了学,一心赚钱培养弟弟顾一漾,姐弟两人感情很好,顾一漾很敬重顾一宁,顾一宁很维护顾一漾。但,顾一宁却不喜欢秦如初,尤其是在秦如初不小心丢了他们母亲留给顾一漾的信物后。只是,秦如初不知道,在先入为主的不喜欢之前,顾一宁就已经替顾一漾相中了曾帮过她的梁舒舒,只是阴差阳错,她约见梁舒舒时,顾一漾却突然有事缺了席。
大抵因为心虚,所以秦如初在接到顾一宁约定见面的电话后,便禁不住胡乱猜测。
顾一宁倒也直接,见面后便提出要求,说:“我希望你离开一漾。”
闻言,秦如初自然是受了一惊,以为她知道了些什么,当下就无措起来,只低着头,双手紧紧握住玻璃杯。
但,紧接着,顾一宁的下一句对白又让她喘了一口大气。
因秦如初没有接话,所以她自顾继续道:“我和一漾相依为命多年,我知道什么样的女生最适合他,很抱歉,你并不是那个人。也许有些无情,但对于一漾的幸福,我不能撒手不管。前阵子我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我患有肝癌,我必须在离开之前,为一漾做最后一件力所能及的事。或许你会认为,我是以病情作为要挟,逼你离开,我也并不介意你这么认为,因为,确实,如果你不离开一漾,我不会接受任何治疗。一漾很敬重我,但我也知道,他很喜欢你,所以他很可能会为了你坚持到底,但结局就是,我死了,一漾永远不会心安,也永远不能够面对你。”
“一宁姐。”秦如初艰难地吸了一口气,“你怎么能这样逼迫我们?”
“随你怎么说,我只要你的答案。”顾一宁抿了一口白开水,定定地看着她。
“我,不会答应的。”秦如初咬了咬牙,却始终不敢直视她,说,“你有癌症,我很担心,但我不会因为这样就离开一漾,这对我们不公平。”
“公平?”顾一宁冷笑,“你和那个李彬健一起的什么,怎么就没想过对一漾公不公平呢?”
“什么?”秦如初的心顿时提到了半空中,身子止不住发抖,抬头时,她眼里满是惊慌。
“秦如初,我本不想闹得太难看,才向你坦白我患病一事,但既然你不领情,我就直接说了吧。四天前,大概是早上七点,我在XX宾馆看到了你和李彬健。后来我找过他,他承认了跟你的关系。你口口声声说爱一漾,但却做着一脚踏两船的事,这算什么爱情?”
“不,我……我……”
“你的解释我没有兴趣,我只是站在一漾的立场上,不想他收到伤害,才私下找你。像你这种女生,根本就配不上一漾。如果你坚持不分手,那么我会把你和李彬健的事情告诉他。”
“一宁姐……”
“分还是不分?”
明明是个选择题,但偏偏她却没有自主选择的权利。
秦如初无可奈何地咬紧了牙,点头的瞬间,眼泪止不住就溢出了眼眶,“啪嗒”一声砸在了手背上。
04
顾一宁出现以前,秦如初觉得,也许她的人生还能自欺欺人,以换取一丝幸运,哪怕日日夜夜梦魇缠身。可是,顾一宁却无情地扼杀了她侥幸的念头,将悬挂在悬崖边上的她手中唯一的柔软树枝砍断,任由她跌落悬崖。
秦如初是恨顾一宁的,恨她不给自己一个机会。
但终究,她更恨的是自己,若不是自己失了清白在先,又怎么会落得此番境地。
所以,惆怅伤悲过后,抹去了眼泪,她依旧要拨通顾一漾的号码。尔后,在顾一漾忙碌的说辞落罢后,她努力平静语气,说:“我们分手吧。”
电话里头的顾一漾沉默半晌,秦如初听着他渐愈紧促的呼吸,也跟着沉默。
眼泪已经模糊了视线,她却努力咬紧牙关,生怕一松懈,眼泪落下,藏不住哭腔。
像是在沉默里反反复复确认着秦如初的话语,从不信到难以相信之际,顾一漾到底问了那句标准式问题——“为什么?”
秦如初抿了抿唇,暗自深呼吸后,将早已准备好的理由奉上:“我喜欢上别人了。”
顾一漾闻言,错愕又心伤,直问:“是谁?”
他语气里丝毫藏不住心痛,秦如初感同身受地掩了掩左心房,冰冷答复:“跟你无关。”
然后,怕再言语会痛哭,怕见了面会不舍,秦如初拒绝了顾一漾想要见面的请求,一句再见之后,是各不相干的冷漠。
甚至,为了令顾一漾死心,秦如初更是拨通了李彬健的电话,告诉他,说:“我答应你。”
她的答应,是指李彬健的追求。
那一日之后,李彬健时不时会打电话或发信息给她,他一再强调会负责,也一再地想约她见面,但秦如初始终沉默以对。直至这个晚上,绝望到已经觉得自己的人生完全进入了无所谓状态里的她,只期望,牺牲了自己的幸福之后,顾一漾能够尽快忘记她,爱上新的人,开始新的恋情。
所以,她也答应了与李彬健见面约会。
所谓移情别恋,总要有人亲眼目睹才好,而唯一还自私的是,她怎么也不想让顾一漾知道,她失了身才抛了爱。
如此念想时,她觉得,是自己利用了李彬健。
但,她却不曾怀疑,第二天在顾一漾出现时候,李彬健落在她额头上的亲吻,是早有预谋的片段。她只当那是他的真心,她一边因利用而忏悔,一边却牵挂着顾一漾。她恨透了此时此刻“移情别恋”的自己,她希望也以为顾一漾会愤然离场,但却不想他竟会上前挽留。
因不敢面对他,秦如初在李彬健肆意挑衅顾一漾时,拉着李彬健落跑。
可,顾一漾铁了心要挽回秦如初的心,紧紧跟在其后。
三个人追追赶赶出了学校,在马路边上,顾一漾与李彬健起了争执,更动了手厮打起来,秦如初下意识要维护顾一漾,却不小心被李彬健错手推出了马路。
踉跄之际,秦如初只听到响彻天边的喇叭声。
来不及思虑任何,甚至连惊慌都来不及,而下一秒,她却感觉手腕处被抓住,人也倾向安全的马路边。
紧接着,“嘭”一声巨响。
秦如初看着顾一漾被一辆公车撞飞。
尔后又是“嘭”一声,顾一漾整个人砸落在地面。
顷刻间,秦如初好似看到了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一般,惊恐悲痛又无措的尖叫声瞬间漫在天边。
那一日,顾一漾在手术室里足足呆了七个小时。
那一日之后,顾一漾在医院里躺了整整一个月。
那一日开始,学校开始有着各种流言,而秦如初失去了所有的朋友,成为了全世界谴责的对象。
从那时候起,秦如初活得苟且又低沉,面对指责与刁难,她没有为自己说过一句话,她只觉得那是自己罪有应得。只是,出院之后,顾一漾依然不离不弃的挽留与关切,更令她愧疚不安受之有愧,于是她只能更加冷漠地拒绝。
而,在心心念念着顾一漾时,秦如初觉得最对不起的,便是李彬健。
她以为是自己辜负了他,却怎么没有料到,是他辜负了她。
真相揭开的时候,顾一漾与李彬健都已经临近毕业。
彼时,秦如初无意中从李彬健的室友口中得知,顾一漾先前丢失的USB公司职位的接手人是李彬健。USB是国际排名五十强的世界企业之一,因在国内开发新项目发展,有意招收优秀的应届毕业生,而整个S大就只有一个名额。人人都想争取这个名额,USB公司也表示公平竞争,以轮番赛淘汰制决定最终的被招收者。在一二轮比赛之后,顾一漾与李彬健都进入了最终决定赛,入围的十个人之中,顾一漾与李彬健是胜算最大的。但,最终顾一漾因为秦如初而放下了进行了一半的计划书,更因为车祸,直接错过了最终考核。
李彬健的室友还说,感觉一切都太过巧合。
秦如初细想一番,也觉得不妥,何况,顾一漾车祸之后,虽然她与李彬健还保持着情侣的名义,但他却不如先前般殷勤和体贴了。思虑间,她越来越觉得可怕,宛若所有的猜想都渐渐靠近阴谋论。
恼怒悲愤之下,秦如初找到李彬健,质问起来。
正是下课时间,秦如初不依不饶的嚷嚷很快便引来了过路者的围观,李彬健脸色十分难看,禁不住承认道:“是的,从我认识你的那天起,就是个阴谋!秦如初,你以为我真的喜欢你吗?我不过想借你打击顾一漾而已!是你蠢,是你害了顾一漾,你怪不得我!”
他亲口证实了自己的阴谋,语气冷傲不屑。
心顿时狠狠地揪疼了一下,秦如初急促了呼吸,她真切地感觉得到,好似有人拿着一把尖锐的刀,剥开了她的心脏。
一下一下,快狠准地将她的心剜割着,一片一片,满世界的血腥满世界的荒凉。
所有自以为的歉疚,原来不该存在。
所有自以为的辜负,原来只是自以为是。
所有以为还可以庆幸的安慰,原来根本不过如是。
李彬健步步为营,她步步深入,害了顾一漾,苦了自己。忽然之间,阳光灼热得烫人,好似空气中仅有的氧气都被蒸发干净,世界开始模糊,开始暗黑,秦如初只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她止不住浑身颤抖起来,脑子里充斥着那日日夜夜来都纠缠着自己的梦魇,以及顾一漾每一个悲痛欲绝的神情。那些耻辱,那些懊悔,那些痛与恨,狠狠地啃噬着她的心。可,她来不及怒骂李彬健,边上便突然有人过来,还没站稳,就直接给了她一个耳光。
秦如初莫名抬头,是陌生的面孔。
但,那女生却懒理她的疑惑,只自顾骂道:“秦如初,你贱不贱的?彬彬早就说了不喜欢你,你为什么还要死缠烂打?像你这种又蠢又丑的第三者,就活该被全世界唾弃!”
霎时间,非议四起。
明明是来为旧爱声讨,但最后她却成了孤立无援的最为可笑的第三者。
05
冗长的记忆落幕,秦如初尖叫着,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守在身边的,是郑臻和小瑶。看见她醒来,小瑶才定下心来,但郑臻却依旧还紧蹙着眉宇,一脸担心地道:“你终于醒了。怎样?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没有觉得头晕什么的?”
“没事。”秦如初摇头抿嘴,想起昏厥前的一幕幕,脸上禁不住露出难堪。
“真的?”郑臻仍是不放心,接过小瑶端来的水,亲自喂她,“你在片场怎么突然就……就那样了?”
“呃……”秦如初想到他会直接问起,随意便捏造了个理由,“当时突然很头痛。”
“骗我的吧?我追了你两年了,怎么会看不出来。”郑臻直接质疑起来,因为担心,却又明白她的脾性,只好不再追问,只是语气里竟有了些少有霸道,说,“总之,明天不许去片场了,那些人嘴巴里肯定没好话,何况你刚出院,需要好好休息!”
“你就别管我的事了。”讶异之余,秦如初无奈地白了他一眼,随后,在郑臻的下一句对白出口前,她挑着眉威胁道,“不然我不让你继续跟着了!”
郑臻闻言,委屈地嘟起了嘴,“那我陪着你,你不舒服一定要说。”
翌日,秦如初抵达片场时,大家都因为前一日她的失控而禁不住看向她。秦如初只当做看不见,自顾做着分内工作。
而,那些注目里,顾一漾的注视最为刻意。
秦如初失控时,他并不在现场,也是听薛默说起才略知情况。他不知道她失控的缘由,但他却禁不住担忧。但,想关心,却有些无从下手,于是只能远远凝望。
然而,即使秦如初刻意忽视所有,可唯独顾一漾是例外。
大抵是因为顾一漾的注视分了心,秦如初找担任男主角的演员讲解剧本时,一不小心竟撞到了桌子。随后,只听“啪”一声,原本搁在桌子上的手表已经落在了地上,屏幕也已经碎裂。
秦如初慌张之下,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而男演员咬着牙,狠狠瞪了她一眼,兀自捡起手表便离开了。
一句指责都没有,秦如初长出了一口气,以为对方脾气甚好,却不想,在稍后的拍摄里竟遭遇对方恶意报复。
这是一场在泳池边的戏,秦如初早已和男女主角说好注意事项。
但,第一次拍摄并没有达到导演想要的效果。于是,在导演喊“卡”之后,男主角招来了秦如初,言辞间是在询问该如何表达恰到好处的情绪,但不等秦如初发言,男主角便以极夸张着动作来支撑那一句薄弱的“我想到了”。
随即,漫在空气中的,是秦如初毫无防备的错愕声——“啊”。
紧接着,是人落水瞬间的“扑通”声。
瞬间,整个片场的工作人员都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在泳池里挣扎的秦如初,除了面露得意浅笑的男主角,就只有顾一漾在听到水声的那一霎跳入泳池里,游向了秦如初。
在冰冷的水里,顾一漾慢慢接近秦如初。
尔后,他的手伸过去,拉住了她的手腕。然而,想要将她拉入怀里的动作却在此刻顿了下来。
她的手腕处,磕住他手心的,似乎是他记忆之中的某物。
顾一漾正陷入猜测,被抓住了手腕的秦如初却忽然在此刻挣扎了起来,并用另一只手去掰他的手。
于是,顾一漾连忙用力,将她强拉入怀里,带出水面后,又拖着她抵达泳池边。
上了地面,秦如初一边咳嗽,一边却心虚地将袖子往下拉扯。
旁边的小瑶连忙递过来毛巾,郑臻接过后,一边将毛巾围在了她的身上,一边关心道:“如初,你怎样?没事吧?”
秦如初摆了摆手,“我没事。”
她悄悄抬头看了顾一漾一眼,甚是心虚,却不料直接撞上了他的凝视,于是立刻收回了视线,在落荒而逃之前,落下交代,说:“我……我去处理下。”
在她离开后,顾一漾紧步跟了上去。
随后,在更衣室的门闭合之前,顾一漾一手挡开门,在心乱如麻的秦如初来不及回身反应之际,伸手拉住了她。
依旧是左手手腕的位置,依旧有硬物磕到手心。
期待簇拥在顾一漾的心里,他不敢花费一分一毫的时间去舒缓紧张,只迅速而蛮横地将她左手上的袖子往上拉扯。
“你做什么?!”
秦如初慌乱失措的声音漾在空气里时,一只粉色的玉镯映入了顾一漾的眸中。
果然,那是他七年前送给她的玉镯。
原来,她一直都没有摘除下来。
这像是证明,他一直在她的心里,玉不离身,人不离心。
顾一漾看着玉镯,终于扬了扬嘴角,露出了清浅笑意。然而,心乱如麻的秦如初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嘴角的盈盈笑意,她只懊恼着没有先一步摘除玉镯。可懊恼亦是于事无补,在与顾一漾重遇之后,她尝试过几次,甚至到玉器店里找专业人员摘除,但都说玉镯太小无法自然摘除,只能敲碎,秦如初舍不得,最终也便要对这一幕无可奈何。
仿佛愈是无可奈何,秦如初愈是有些恼羞成怒。
只见她皱着眉,沉默不做声的挣扎落在了顾一漾的眼里,好似充斥着嫌弃与厌恶,于是。烦躁不悦顿时就在心上蔓延开来,硬生生地拉下了嘴角的笑意。随之,他咄咄逼近,将她抵至墙角,质问道:“秦如初,这是我送你的玉镯吧。”
他想要得到的,并不是答案,而是她的态度。
可是,秦如初偏偏不顺着他的意,在他质问时候,她心虚胆怯之间,竟愈加激烈地挣扎了起来。
她始终不敢说话,脑子一片空白,无法编织出谎言。
但是她却怎么也没想到,代替自己回话的,会是手腕上的玉镯。
只听“啪”一声,空气凝固,两个人都默契地湮了声,定了型。随之,目光齐齐往下,本是完好无缺的玉镯如今已经断成了两三节,落在地上,将孤寂与悲伤迅速灌冲到空气里。
秦如初的心刺刺地疼了起来,唯一留作念想的信物都毁了。就好像,那场曾经,那些记忆,也在这一瞬间灰飞烟灭了。
“秦如初,你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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