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逃课,庄晓月没有被发现,顾文泽却暴露了。那天放学后,顾文泽妈妈一直没见孩子回家,担心之余打电话给了叶老师。叶老师问了一圈,知道顾文泽体育课就不见了。先劝顾文泽母亲自己等等,饭点过后开始挨个打电话问。
电话打到纪岩那边的时候,纪岩将烟蒂轻碾在烟灰缸里,骨节分明的手轻敲着桌面:“晓月现在不在我这边。不过,你可以告诉我那男生的名字,我来问问。”
后来顾文泽回了家,第二天上学,被叶老师罚写一遍保证书,在早操的时候,当着全校师生面开始念。
庄晓月心里不安,终究在当天放学前捉住他,满含歉意道:“你还好吧?”
顾文泽乐呵呵地笑了:“没事,我也从来没想到自己就这么火了一把。”
庄晓月倒有点哭笑不得。
不过几天,H大学生跳楼的事情被传得沸沸扬扬。当地的新闻眼还特地为整个事件做了专题报道,在跳楼的巨大屏幕上,横着一个很大的标题:“优秀研究生愤然跳楼,死因究竟为何?”
新闻里,一位主持人,一位心理学专家,还有一位法律顾问,对整个事件进行追踪分析。
死者许某,国际经管系研二在读生,临近毕业之际,在H大1号教学楼的天台上飞身而下,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据报道,他选在下半夜跳楼,凌晨学校的清洁工打扫卫生才发现的他。血染红了灌木丛,整个人已经冰冷。
纵观整个事件,导播开始对死因做各方面分析。据各方面调查,许某成绩优异,大学里表现也很出色,考入了H大热门的金融专业。今年年初,许某开始找工作。据室友透露,许某曾面试某大型证券公司,进了复试,过几天就是终选。却在这之前,毅然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有同学反映,他生前曾抱怨压力很大,而不久前,他提交的研究生论文又被导师给驳回,为此,他曾找导师理论过,却依旧被驳回了,最后只得又修改勉强上交。
而他论文的指导老师纪某却一直未曾露面。记者在现场提供报道,试图和这位导师纪某取得联系,却被婉拒了。而死者家属,意气难平,每天围在校门口,声称要血债血偿。记者也采访了死者家属,死者母亲是被旁边人夹着胳膊提着,头发散乱,敞亮着嗓子哭嚎着:“我的孩子,还我儿子。”
最后,主持人冷静地解说,这起事件后续还会再跟踪报道。
庄晓月是在闹哄哄的教室里,用手机将整个视频看完的。就这样,那些一直盘旋在心里的疑惑依次解开了。为什么纪岩回不了家,为什么纪岩会说自己是杀人犯,一下子都有根据了。
她捏着手机,颤抖着手滑看下面的评论。
“别看了,虽然唾骂的声音很多,但都是站队的。”同桌李悦推了下眼镜:“不管怎么样,H大还是我的梦想。”
庄晓月抿着嘴,目光穿梭在那一句接一句的杀人犯上,更有好事者扒出了纪岩的身份:27岁,职教3年,发表过诸多经济学著作,因能力和教学能力突出,年前刚被评为副教授,为H大迄今为止最年轻的教授。但职教风格严厉,对学生要求很高,今年是第一次带研究生。有校友爆料,这个老师,应该是我大学里最软硬不吃的那一类,包括对学生的考评,都很严格。
评论里也有为纪岩正名的,但还是被一浪高似一浪的讨伐声给淹没了。当中,甚至有人扒出纪岩的家底,说他的父亲曾经是著名实业爱康集团的总经理,曾经那个仁心仁义的慈善家纪永锋先生的儿子。若干年前前爱康集团因为经营不善亏空倒闭了,纪永锋也因突发脑溢血去世。之后集团挣扎过一段时间,好不容易起死回生做出成绩的时候,转让给了国内一家大型连锁日销品公司,从此公司改名易姓。
“原来是个过气二世子,这种人,我见得多了,有钱到穷光蛋,心里不平衡,跟谁都有仇一般。”
“心理变态,鉴定完毕。”
“这种人,为什么让他教书,他应该算是社会极不稳定分子。”
“听说他爸最盛世的时候,建了不少学校,估计是关系户吧。”
“杀人犯,滚出H大。”
又是一个“杀人犯”的字样,庄晓月目光那个字眼上,这次浑身因为愤怒微微抖着。
“看什么呢?”顾文泽忽然冒出来夺走了她的手机,边看边嚷道:“原来是那个杀人犯啊,你不是知道的吗?就那天拉横幅的那个。”
“杀人犯?”庄晓月冷笑着,听着顾文泽在那边一惊一乍的和旁边人说着着那天在H大的见闻。
她站起来,回身,直冲冲地对着顾文泽,啪的一下打在他手上,将他手上的手机给打飞了出去。
她依旧是冷笑着,就这样看着顾文泽,让一旁比他高出大半个头的顾文泽忍不住打了一个颤栗。
“你看见他杀人了?”
顾文泽整个人愣住,被她这么大反应跟怔住,忙摇了摇头。
“那你凭什么说他是杀人犯?你有什么证据说他是杀人犯?”庄晓月的声线颤抖,但声调很高,震的半个教室里瞬间都安静了下来。
教室里的同学,都转过身来,看着他们这边。庄晓月抖动着唇角,继续问道:“你说!”
这边的争吵很快惊动了老师,叶老师走进教室,问道:“怎么了?”
没有人吭声。
叶老师走过来,看着他们的样子,问一边的李悦:“李悦,你说。”
李悦站起来,推着鼻梁上的眼镜,支支吾吾说不出来所以然。
一边的庄晓月从书桌里扯出自己的书包,往教室外面走去。走到一半,忽然转过身来,冲着顾文泽一字一句道:“他—不—是—杀—人—犯。”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
庄晓月回去的时候,纪伯母正在家里织毛衣,见她回来,看了看头顶的挂钟,问道:“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嗯。”庄晓月将书包仍在沙发上,在沙发一遍呆呆站着,也不说话。
纪伯母边抬头问道:“孩子,怎么了?”
庄晓月摇摇头,神色黯淡地看了看趴在阳台上的毛毛,说:“我带毛毛出去走走。”
纪伯母点头,将墙上的牵引绳拿下来,递了过去。
庄晓月牵了毛毛,一人一狗,一前一后,向楼道下面走去。毛毛耸拉着耳朵,低着头懒散的半滚着下楼梯,纪岩不在的这几个礼拜,毛毛似乎也感觉到了,它不吃不喝,整天趴在阳台上,外面有风吹草动,就竖起耳朵汪汪叫两声,当发现并不是纪岩的时候,又趴了下来。
庄晓月下了楼,在楼道下面的槐树下,她忍不住去看绿化带。曾经的他,在这边将轩哥掼在地上的样子,在她脑海里已经根深蒂固了。这棵槐树,他带毛毛出来的时候,总是会在这下边闲闲的抽上一支烟再走。不管多么冷,他只穿一件衬衫,站在寒风里,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纪岩对她凶过,也戏谑过她,但她明明能感觉出来,他是一个内心温柔的人。而为什么内心这么温柔的人,却要遭受这样的诽谤呢?
这个社会,到底是怎么了?
庄晓月在小区里走了很多圈,最后在一张椅子上座了下来。毛毛在脚边,无精打采的半蹲了下来,它的脸朝着北方,那是纪岩每天上班的方向。
“看了你爸爸也回不来。”
毛毛没理她,趴在了地上,神色里带着淡淡的忧伤。
它瘦了,以前圆滚滚的肚子耸拉了下来。这些天,纪伯母只能勉强喂它一些营养膏和水。
庄晓月对着远处悠悠叹了一口气。
她带着毛毛回去的时候,纪伯母给她开的门,一边正打着电话:“等等,你别挂,她回来了。”说着,将手机递给了庄晓月:“来,纪岩找你。”
庄晓月将手上的绳子绳子递给纪伯母,接了电话。
“喂。”
那边很静,纪岩没有立即说话,却是叮的声音响起,应该是打火机点烟的声音。
半晌,他的声音不轻不重传过来:“我说过,你现在闯祸,我去不了家长会。”
十分钟之前,叶老师联系了他,事情的经过他也大体明白了。这丫头,很多时候会让他生出无力感来。是那种不能忽视,却又无法苛责的无力感。
“抱歉。”
那边的纪岩若有似无的嗯了一声,片刻,低声道:“晓月,我不会有事。别人怎么说我,我也不会在意。但是你这样,我会提心吊胆。”
平常的时候,纪岩从不会这般对她袒露心声,他告诉她,他在担心自己。让她那颗刚发涩的心,又泛暖,又发酸。
她让自己平静了很久,问他:“为什么你不解释?”
他几乎不用思考:“对方不需要解释。”
“那他们要什么?”
他没正面回答,只说:“下礼拜你该期末考了。我的事,你别管,会过去的。还有,明天要去上学,嗯?”
“好。”
庄晓月收了电话,进屋将手机还给了纪伯母。纪伯母看出她的担忧,拍了拍她的头:“孩子,他会没事的,别担心。”
庄晓月看了看她:“那为什么那么多人说他是杀人犯?”
纪伯母笑的风轻云淡,不甚在意道:“我儿子如果现在给出500万,那他就不是杀人犯,他是宅心仁厚。”
“他们要钱?”
纪伯母抚了抚他的头发:“学校他们是讹不过了,所以开始讹老师。”
“那,那他——会给吗?”
纪伯母摇头:“他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给?我们家也不是怕事的人,让他们尽管来吧。我儿子,倾家荡产都没能将他怎么地,这些事情对他来说,毛毛雨。”
庄晓惊愕地看着眼前的这位母亲,心里震荡不已。纪伯母,不同于她所看到的母亲,她对自己的儿子,近乎是一种盲目的自信。不知道为何,庄晓月的眼眶忍不住微微湿润,转身慌忙擦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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