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可可跟着季初去了季初的大学。
史一航也跟着去了。
一路上,史一航都盯着安可可,就像是个职业盯梢的一般,硬是想从安可可的动作、表情上观察一下安可可到底是不是喜欢上季初了。
不管是安可可瞪着大眼睛崇拜地听着季初讲解人工智能原理的模样,还是安可可偶尔给出“咦”“是酱紫吗”的回应,在史一航的眼里,都非常可疑。
史一航今年二十七岁,自从几年前安可可来到这家棋院开始,他就和安可可搭档下混双了,可以说他是看着安可可长大的。
虽说安可可棋艺出众,院长总是夸她智力超群,可在史一航的眼中,她就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既天真又可爱,他可不想她被来路不明的野男人给拐走。
到了学校,季初将安可可和史一航放在校园小道上,让他们随便溜达,自己去见教授。
学校的科研项目中很多都属于高新技术,不方便带外人随便观摩。
微风吹拂着校园里的槐树,发出“沙沙沙”的摩擦声,安可可和史一航在校园里瞎逛着。不时有抱着课本的学生经过两人,他们或是为了某个学术话题争得面红耳赤,或是窃窃私语讨论着考研心得。
这还是暑假呢,安可可感叹,她没想到季初念的大学学术氛围会这么好,一点也不比清华差嘛!
“你怎么会突然对人工智能这么感兴趣?还非得跟着人跑到这里来。”季初不在身边,史一航推了推他的眼镜,开始盘问起安可可来。
“咦?”安可可疑惑了一声,反而是反问起史一航,“你不好奇吗?”
“有什么可好奇的?人脑比不过电脑,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连卫奕都三连败输给了人工智能。以后围棋界,怕是没有棋手能赢得过人工智能了。”
“可是,电脑是人脑发明出来的东西啊!”安可可不这么认为,“我总觉得,人工智能是有固定思维的,不是没有破绽的。人类才是最聪明的高等动物,应该能有办法突破人工智能的思路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我们院从来都没有安排过棋手和人工智能对战,就算你研究出了对付人工智能的法子,又没有机会试……”史一航停下脚步来,半开玩笑地打探道,“可可小公主,你不会是喜欢上了季初,故意打着了解人工智能的幌子,伺机接近他吧?”
安可可听史一航胡说八道,脸一红,一脚朝着史一航的皮鞋重重踩了下去:“乱讲话,小心被蛇咬!哼!”
“真不是?”
“真不是啦……”
“那你为什么叫他‘季哥哥’叫得那么亲热?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怎么不见你叫我‘哥哥’?”
“你下棋都赢不了我,还想让我叫你一声‘哥哥’?”安可可知道史一航只是跟自己在开玩笑,索性挥了挥小拳头,在他面前“嘿嘿”笑了两声,调侃他道,“什么时候能下赢我再说吧!”
“女大不中留,真是女大不中留啊!”史一航哀号。
开够了玩笑,安可可才认认真真地解释道:“其实我是想帮卫奕啦,卫奕不是说他还要跟人工智能对战吗,我就在想,有没有办法让他更了解这个对手一点呢?”
“搞了半天,你是要帮卫奕?”史一航听安可可这么说,才松了一口气,不过转而又唏嘘起来,“卫奕这小子虽然总是一副跩跩的模样,但是跟他下棋,真的是很爽,而且他才二十岁,真的是前途无限啊……”
想想自己二十岁时才定段职业五段,史一航就唏嘘不已。
而二十岁的卫奕,早就登顶职业九段,连霸世界冠军的宝座整整四年了……
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不过就算是天才少年,也是会遇到挫折的。人工智能就是卫奕面前的一座通天巨山,他想要跨过去,不管是看热闹的外行人还是看门道的内行人,都觉得不容乐观。
人类和电脑的对决,别说安可可了,史一航也是坚定不移地站队卫奕,希望卫奕能挑战成功,战胜人工智能。只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目前看来,卫奕并没有胜算。
“是啊,好希望每天都能跟卫奕一起下棋。”
“你嫁给他,就能每天一起下棋了。”史一航开了个小玩笑。
没料到,话音才刚刚落下,安可可的“魔脚”就踩了下来,狠狠地落在史一航的皮鞋上。
“再胡说八道,我真放蛇咬你喔!”
“饶了我吧,公主大人。”
某栋不对外开放的办公楼里,王教授正意气风发地对着一排排整齐运作的巨型机器向季初介绍着。
王教授:“季初啊,你记不记得,你当初的毕业论文就是《基于云模型的数字城市模拟系统算法与讨论》?”
季初当然记得,这个毕业论文可是耗费了他不少心血才写成的。
不过当初,这篇毕业论文,很有争议。
以王教授为代表的几个教授觉得季初提出的算法,虽然只是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完全脱离了现实,属于理想状态下的一种不可能实现的假设而已,但毕竟季初只是一个本科生,能有这样创新的思维和想法,实在是难能可贵,应该打高分。
另外几个保守派的教授却不敢苟同,觉得这纸毕业论文纯属天马行空、瞎写、乱写,完全没有将大学四年学到的东西融会贯通,以为靠着一点小聪明提出一个行不通的模型,就能蒙混过关,并坚持不该让季初的毕业论文过关。
最后还是王教授的话,让大家松了口。
王教授说:“要多给年轻人一些机会。如果我们做学术的总是去禁锢学生的想法,科技还怎么进步?”
季初对王教授的这番话,记忆犹新。
他点点头,眼中是一如既往的敬重:“当然记得了。要不是您,我的毕业论文怕是要重写了,大学都毕不了业。”
他们这所大学,虽然名头不如北大、清华那般耀眼,但是计算机专业在国内也是排在前几号的。
王教授感叹道:“你刚毕业的时候,超级计算机硬件条件不足,根本撑不起你假设的那种模型。可是你看看,现在时代发展得这么快,计算机行业日新月异,那时候看起来天方夜谭的想法,现在却成了各大互联网公司花大价钱去钻研的方向。”
季初沉默了。
当初他提出那个模型的时候并不是为了写论文,他一直想创建一个模型,一个可以将整座城市都化为二进制,连接在一起的模型。在这个模型下,社会可以实现资源的最有效利用,比如可以通过大数据库预测每天的交通状况,最合理地安排交通设置,也可以优化安排警力与清洁资源,而通过收集云数据,每个市民的每一天都会变成无数个0和1,并存进数据库,求医、上学,等等行为都会变得更加便捷与容易,实现可以足不出户远程看病、远程教育等。这个模型可以让整个城市变得智能起来,是种非常理想的状态。
他去西藏支教的这几年,其实已经渐渐脱离了大城市的生活,过得像是一个山村野夫。可是他对于学术的热情从没变过,这也是为什么王教授一给他打电话,他就赶来了。
可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他若是回学校搞科研,势必要放弃大山里的孩子们。
季初沉默是因为他心里清楚,王教授可不仅仅是叫他来学校叙旧的。
果然,王教授见季初不说话,索性开门见山地说了。
王教授:“季初啊,念书的时候,我就说过你是我最喜欢的学生,你是个有想法的人。现在学院里在跟国内顶尖的互联网公司搞合作,专门研究‘云城市’这个课题,跟你当初毕业论文里提出的观点有异曲同工之妙。你看这些超级计算机,都是市面上运算速度最快的,院里的硬件基础跟上去了,现在缺的,就是人才啊……怎么样,回来跟我这个老头子一起搞科研项目,做点造福人类的事情?”
当初季初提出的假设和模型,想法比较简单,只是一个粗糙的、不够成熟的理念。现在王教授领头的“云城市”的科研项目,是基于季初的创意理念,做了深化和细化的完善模型。两者相比,一个是砖,一个是玉。
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绝好机会,可季初沉思了许久,深深地向王教授鞠了一躬,才开口拒绝了教授的邀请。
现在季初不像数年前那么年少轻狂,而是变得沉稳了许多:“王教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您舍得放弃教我们这帮资质愚钝的学生,专心致志只搞科研吗?”
王教授感慨:“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不过当惯了老师,不舍得离开讲台啊。”
季初:“您不舍得,我也一样。我若是离开了,山里的那帮留守儿童可能就真的看不到未来了……”
季初言辞恳切,虽然话不多,也并没有刻意去渲染情绪,但是句句锥心。
王教授欲言又止,数次想要张口挽留,最后还是什么挽留的话都没说,只是用饱含赞赏的眼神看着季初,无比遗憾地叹息一声。
“你小子啊!”
三日后,北京某家咖啡馆里。
卫奕被安可可按在沙发中坐下,然而他的屁股都还没坐稳,就弹了起来,抓抓鸡窝头烦躁道:“都不认识,有什么好聊的?”
“聊聊人工智能啊。一回生,二回熟嘛,两个男人见面,你那么尴尬干吗呀?又不是逼你相亲……”安可可的声音从大转到小,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嘀咕着,“我相亲的时候都没你这么尴尬呢。”
史一航看着卫奕别扭地坐了回去,打心眼里佩服起安可可来。
这个卫奕,一贯是圈中公认的大宅男,别说出来见陌生人了,就连安可可这样漂亮的大萌妹,他日常见着也是连眼皮都懒得抬的。圈里人都说他没有交过女朋友,他的女朋友就是围棋。没想到今天,安可可竟然可以说服他出来见季初,还真把人给拐来咖啡厅里了。
“都不是外人,季初是可可的男朋友,也是个计算机高手,你们就随便聊聊,不用那么拘谨的。”史一航帮腔起来。
卫奕听到“男朋友”三个字,脸色变了变,然而因为他的头发太久没有修剪,刘海几乎遮住了眼睛,谁也没有发现他脸上微妙的变化。
三人等了足足二十分钟,才见到姗姗来迟的季初。
安可可抬起头,突然觉得眼前一亮。
每次见面,季初都是穿着再简单不过的白色T恤衫、牛仔裤,安可可一直都很好奇,如果季初换个造型会怎样。今天,季初竟然破天荒穿了一件一看就很高档的白色衬衫,领口微开,袖口叠起,露出好看的手臂线条,下摆服帖地扎在黑色西裤中,显得整个人都非常有型。再加上他原本就堪比模特的个头,在人群中犹如鹤立鸡群般,耀眼至极,让人挪不开目。
除了“好帅”,安可可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了。
她立刻站了起来,急急地挥了挥手,甜甜叫了一嗓子:“季哥哥,这里。”
季初也看到她了,大步流星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致歉:“有点事耽误了,让你们久等了。”
本来季初是计划着从苗淼那边见完所谓的负责审核的领导就过来,哪知道那个公司领导不过就是随便问了几句情况,走个过场就完事了。可苗淼一再留他聊些事情,一来二去就耽误了不少时间。
这身让他感到不太自在的打扮也是苗淼提前提醒过的,说是大公司特别注意个人形象,让他别穿牛仔裤来,最好穿得正式一些。衬衫、西裤,都是借了季云的。
“没等多久啦……”安可可吐吐舌头,抓紧时间介绍起来,“季哥哥,这是卫奕,我跟你提过的,围棋世界冠军。”
“你好,久仰大名。”季初跟安可可在一起相处多了,自然知道卫奕这个围棋界的天才少年,面对这种百年难出一个的天才,季初友好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面对季初的手,卫奕竟然愣了一下,没有接。
“他不习惯跟人握手啦!”安可可冲着季初扮了个鬼脸,好心替卫奕解释了一下。
围棋圈里的棋手多半很讲礼节,开局之前往往会握手示好,久而久之这就形成了习惯。可卫奕下棋就不爱做这种虚礼,没少在直播的时候被观众吐槽。不过棋手们都比较专注,注意力往往会放在下棋上,多半不会计较这种无伤大雅的小细节。
季初落落大方地收回了手,表示理解,可卫奕悄悄地将季初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个来回。
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卫奕从来都不觉得自己的打扮有问题,可今日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凉拖中伸出来的五根脚趾,脚指甲都野蛮、任性地生长着。突然,他有些后悔不修边幅就出了门——好歹洗个头啊!他那一头乱糟糟的鸡窝头,与季初那干净利落的短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就像是流落街头数日的流浪儿,一个就像是法式电影里的贵族青年。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产生这种情绪,有些低落,又有些无助。这种情绪就像是清澈的河水中淌入了一股黑潮,迅速占据了他所有的血管,整个人都莫名地丧到不行。
卫奕从来都不是一个擅长掩饰情绪的人,他的沉默与拘谨大家都看得一清二楚,尤其是史一航。
史一航轻咳了一声,解围道:“我说大家都挺忙的,就别客套了,直接进入正题吧。卫奕他想……不,是我们都挺想了解人工智能的,你跟我们说说呗?卫奕最近要跟人工智能再比试一场。”
当史一航的视线从卫奕身上挪开,偏头落到季初身上时,却尴尬地发现大家似乎都没在认真听他说话。此时,安可可正认真地翻着季初的口袋,可季初给她做了个“没有”的手势,惹得她有点失望,鼓着腮帮以示不满。季初看到她小土拨鼠式的别扭脸,会心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史一航醉了,假情侣都这么腻歪,让他这种单身狗怎么活啊?
好在季初并不是完全没有在听,他应付完寻食的安可可,便转过头来解决史一航的诉求。他是个老师,最擅长做的事就是将一些复杂、抽象的概念简化,然后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表述出来。
该如何跟眼前这三个围棋专业棋手解释“人工智能”,季初胸有成竹。
季初:“围棋的棋盘有多少个落子点?”
史一航:“三百六十一个。”
季初:“假设你现在在跟人工智能下棋,你先落子,占据了一个落子点之后,人工智能下一步的落子位置有多少种可能?”
史一航:“三百六十种可能。”
季初点头:“没错。当人工智能落下第二个子之后,你接下来的落子位置有多少种可能?”
史一航:“三百五十九种可能。”
季初:“最早期的人工智能都是这样一个思路,通过暴力穷举的手段去预测每一步棋所有可能的情况,并从中筛选最优势的走法。不过这种思路有个非常大的缺陷。”
安可可的脑袋好奇地凑了过来,插了句嘴:“什么缺陷?”
季初耐心地解释道:“每步棋的下法都有几百种可能,那棋盘上可能出现的局面总数是个非常可怕的宇宙级数字,若是每下一步棋都要处理、运算这个庞大的数字,会将人工智能累死。这是个笨思路,一点也不智能,相反,还傻得很。”
史一航和安可可听着季初如此接地气的解释忍不住哧哧地笑。
史一航:“那现在的人工智能不是用这个思路下棋的吗?”
“当然不是。现在常见的人工智能,比如你们都知道的阿法狗,智能很多。说复杂了可能有些深奥,但是我可以给你们简单形容一下。”季初想了想该如何跟这几个完全不懂计算机的门外汉介绍一个专业性非常强的东西,“拿阿法狗来说,这种人工智能,你们知道的,它会在背完大量的棋谱之后,不断地自我升级、自我强大,对吧?”
“对对对!以前阿法狗刚出来的时候还没这么厉害,现在简直了,越战越勇,据说国外的那些围棋高手,没一个下得过它。”史一航拼命点头,可又觉得困惑,“为什么它靠背棋谱就能实现自我强大呢?”
“不光是背棋谱,它有个学习系统,不管是输入的大量棋局数据,还是在与人类模拟对弈之后,它都可以根据结果形成新的范式,消化成自己独到的经验。不过,这不是它能制胜的关键,关键是它还有两个法宝,一个叫深度神经网络,一个叫蒙特卡洛树搜索。”
季初徐徐道来,安可可和史一航听得全神贯注。
正说到重要的地方呢,史一航无意间瞥了卫奕一眼,却见卫奕盯着季初的鞋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史一航伸手戳了戳卫奕,冲他努努嘴,道:“你想什么呢?说到重点了!”
卫奕这才回过神来,傲慢地抬了抬头,听听季初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季初:“和最早那种什么步骤都去算一遍的笨方法相比,这个深度神经网络就智能多了。他会对局势作出判断,直接不考虑没有价值的落子路线,减少运算量,也能优化每一步的落子策略,预判局部战术,达到减少失误的目的。就像我们面对一个三岔路口,知道其中有两条是通往死胡同,那就不用去试了一样,直接根据经验选择第三条。”
史一航:“那你说的蒙特卡洛树又是什么呢?”
季初:“蒙特卡洛树是一种搜索算法,人工智能是利用这种算法进行决策落子的。这种算法能先行预算出最优点,在下棋的过程中,它会不断地决策落子,使局面向它预测的最优点进行靠拢,直到游戏胜利。你们可以理解为,是一种未卜先知的算法能力,就跟算命先生推测出你一生的运势,然后你就向那个最好的结果努力一样。”
下围棋的脑袋瓜都转得特别快,史一航一听就恍然大悟:“本来我们在网上也查了很多有关人工智能的资料,可那些资料都术语好多,我就看得一知半解、稀里糊涂的,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有点懂了。总之,它又会‘算命’,又会抛弃没价值的路线,还会过目不忘、自我升级呗……”
季初点头:“可以这么理解。”
史一航:“这么厉害的存在,是不是真没办法破解啊?”
季初:“事在人为。既然电脑是人脑发明出来的,自然是有破解的法子。”
季初的话音刚刚落地,就听到史一航一脸困惑地皱眉,自言自语道:“这话怎么听着这么熟悉呢?是不是谁说过?”
史一航的目光从季初身上绕到了卫奕身上,看卫奕又走神了,一边叹气,一边摇了摇头,又把目光转向了安可可。
看到安可可,史一航才恍然大悟,一拍大腿:“想起来了,那天可可也跟我说过一样的话来着!”
不是在说人工智能吗?怎么就突然扯到了自己,安可可吐吐舌头,拍了史一航一下,暗示他不要转移话题。
卫奕不喜与人打交道的性格在这次会面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原本安可可说要带卫奕来见季初,让他们两个聊聊人工智能,结果变成史一航兴致勃勃地拉着季初问东问西,而卫奕一直坐在一旁,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一个问题也没问。
沉默寡言的世界冠军和侃侃而谈的支教老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像是少女漫画中的暗黑大魔王,一个像是光芒万丈的太阳神。
没有了零食分散注意力,安可可的眼神全都跟着季初在转,看他讲到激情之处会做一些小手势,露出指节分明的宽厚大手;看他耐心聆听史一航的提问时,会侧过脸来露出特别立体的脸部线条,她不知不觉就入了迷。
安可可从不追星,尤其是对画着浓浓眼线和盖着厚厚刘海的小鲜肉无感,每次身边的女同学扎堆花痴男明星的时候,她都是充耳不闻,抱着她的棋谱专心研究。
脂粉气息重的男人有什么帅的?像季初这样英气十足还充满正义感的男人,才称得上帅啊……
空有好皮囊的帅哥很多,可没几个男人敢像她的季哥哥一样勇敢,去西部支教,将自己的青春挥洒在西部地区,让大山里的阳光在脸上留下最自然的晒痕,她的季哥哥才是最帅气的!
骄傲不知不觉就浮上了少女的脸庞……
城市中的霓虹灯渐渐亮起,可可提醒说时间不早了,史一航才意犹未尽地放季初回家。
季初送安可可,史一航和卫奕顺路便结伴同行。
明明下午还是烈日当空,这会儿却突然雷鸣电闪,毫无征兆地响了几声惊雷后就下起了暴雨。
豆大的雨点砸到了地上,砸哪儿哪儿就化出了一圈涟漪。
史一航见势不妙,拉起卫奕就跑,卫奕的人字拖在雨中发出“啪啪啪啪”的踩水声,一如他此刻烦躁不安的心。
两人好不容易跑到了公交站台,史一航才松了一口气,可他一转头便发现卫奕皱着眉头,脸都快拧成了一个“囧”字了。
“安可可从台湾来北京进入我们棋院开始,我就认识她了,她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女孩子。她拉你来见朋友,是因为她听说你又要挑战人工智能,想帮助你,没有别的意思。”
史一航略长他们几岁,既不像安可可那般天真,也不像卫奕那般不通人情世故,他早就看出来,卫奕并不喜欢今天这种会面。
“我不需要帮助。”卫奕一口否定,脸上丝毫不掩饰他厌恶的情绪。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厌恶些什么。
是厌恶安可可拉他出来?还是厌恶安可可身边的那个又高又帅气的“男朋友”?又或者是厌恶“帮助”这个词本身?
他是无人能敌的世界冠军啊!可笑,他需要什么“帮助”?就因为他输了一场和电脑之间的较量,就沦落到需要别人的同情与帮助了吗?
“好啦,那只是安可可表达友谊的一种方式啊。”史一航友善地拍拍卫奕的肩膀,示意他放轻松。
虽然卫奕脾气很臭,但是史一航依旧喜欢跟他相处,因为他这个人很特别,特别简单直率。
这个世界并不是“我对你好,你就一定会对我好”这么简单的,成年人的世界更像是下棋,你来我往,兵不厌诈。
卫奕却是一个异类——他从来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他的直率容易被人简单地理解为嚣张和跋扈,往往出口伤人而不自知,被人误解也不自知。
比如眼下,他就脱口而出一句:“我跟她不是朋友。”
他在生气,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
卫奕越是生气,史一航越是眼角笑得弯弯:“对,你们不是朋友,是亲人。”
卫奕:“?”
史一航:“台湾大陆两岸一家亲,我们是最亲的亲人啊。”
卫奕:……
世界精英智力公开赛因为卫奕首次参加混双组比赛,而格外受到众人关注。
从初赛到决赛,卫奕和叶彤这对搭档都靠着卫奕碾压级的水准轻松过关斩将,一路杀进最后一场比赛。
早早在初赛就弃权的安可可和史一航难得当一回观众,轻松无比地坐在观众席上猜着输赢。
“第一次打混双就打进决赛争夺冠亚军……”安可可唏嘘不已,“我们俩走了五年还没能走到终点的路,他五天就走完了!”
“那可不一定。”史一航摸着下巴摇头晃脑,“我们也拿过亚军啊,谁说他这次一定能超过我们的成绩?”
“你觉得卫奕和叶彤决赛会输?”
“嗯。”史一航点头。
“可是,我觉得他们不会输啊。卫奕那么强,只要叶彤水平在线,卫奕不要直接在场上责备她,影响她发挥,他们至少有七成的赢面啊。”
“问题就出在卫奕的脾气上了。信不信?要不要我们赌一把?”
“赌就赌啦,赌什么?”
安可可毫不示弱,她就是看好卫奕,卫奕就是围棋界当下当仁不让的王者,只要对手是人,他就不会输。
“我赌一毛钱。”
史一航一本正经地下了赌注,遭受到安可可强烈的鄙视。
安可可:“又来,每次都是一毛钱,你敢多赌一点吗?”
史一航:“这次不一样。”
安可可:“怎么不一样了?”
史一航看着场上还没比赛就开始给搭档脸色看的卫奕,一脸笃定道:“我少押点儿,是怕你输得没裤子穿……”
卫奕和叶彤最后屈居亚军,还真让史一航给说中了。
颁奖的时候,是叶彤一个人哭着鼻子上去领奖的——这种情况在混双比赛的历史上从未出现过。
决赛的时候,叶彤刚刚坐下,还没调整好比赛的心态,就被卫奕一句话伤得够呛。
卫奕说:“比赛的时候用点脑子,别老是送子。”
叶彤比卫奕最少大个十来岁,在女子围棋圈也是排得上名号的佼佼者,人到中年的她却被卫奕这个毛头小伙鄙视,形容成没脑子,心里自然特别不是滋味。
当着那么多观众的面,叶彤差点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连着好几次撇嘴,看起来像是要哭似的。
偏偏卫奕看着她那张似哭非哭脸,又浑然不知地补了一刀。
卫奕:“要哭就赶紧哭,别在比赛的时候哭。”
叶彤真想“哇”的一声哭出来算了,是谁派她来跟卫奕当搭档的?她恨他!
赛前心情就没调整好,比赛的时候自然就状况百出了。叶彤没少落臭棋,惹得卫奕接连不断地在场上给她脸色。比赛的时候选手不许说话,卫奕也只能用又黑又臭的脸来表达自己心中的不满。
这场比赛在安可可看来,还是挺好看的。
叶彤一落臭棋,就需要卫奕来救场,前者挖坑,后者填坑,对手揪着叶彤穷追猛打,卫奕常常神来之笔把场面救回来。双方势均力敌,越下越紧张,隐隐约约有打平的征兆,怕是不到最后一刻都分不出胜负,看着特别过瘾。
哪知才下到一半,卫奕突然气急败坏地站了起来,抛子弃权。
“没劲,不玩了!”
围棋比赛向来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鲜少发生这种事情。
裁判目瞪口呆,过来再三向卫奕确认,卫奕不耐烦地连说了好几个“是”之后,裁判才宣布这局卫奕和叶彤弃权,放弃争夺冠亚军的资格,对手不战而胜,顺利拿到冠军奖杯。
对手全程被卫奕压着打,只能靠着盯紧叶彤的失误来扳回局面,完全没有想到最后自己会以这种方式赢,以至于喜上眉梢,连连击掌庆祝惊险获胜,捡回一个冠军。
镜头通常只属于胜利者。
没有人注意到,赛后的叶彤一直都躲在角落里哭鼻子。
这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弃权的卫奕旁若无人地直接离开了赛场,而伤心欲绝的叶彤却被人叫上台去领奖。
当晚,卫奕登录了微博,面对留言区棋粉大片的好奇和质疑,卫奕直接挂上了几句话算是回应。
卫奕:围棋于我,注定是单打独斗的比试,而不是一场玩英雄救“蠢”的游戏。
评论区原地爆炸。
史一航唏嘘:“卫奕这一刀可捅得够狠的。我要是叶姐,肯定被伤得体无完肤,要起退隐的心了……”
可安可可的关注点不在这个上。
她皱着眉头问史一航:“一航,他这话的意思是不是他以后都不会再下混双了?”
史一航:“应该是吧……”
安可可:“那以后我们岂不是再也没有机会跟他下混双了?”
史一航撇嘴:“可可小公主,你的关注点也太奇怪了点吧?别人都在替叶姐打抱不平,你却惦记着跟卫奕过招?你们两个还真是满脑子都是围棋啊……”
安可可吐吐舌头。
哪有啊,她的脑子里也会装别的东西啊!比如,她已经开始倒数着季哥哥离开的日子……
世人总是感别离,却永远猜不到谁会先别离。
安可可以为季初回藏区学校的日子,就是他们别离的日子,却没想到,那一天还没等到,她就先要说再见。
这几年,围棋文化不仅仅在亚洲风靡,在欧美也逐渐流行起来。
欧洲那边组织了一场跨国围棋文化交流周的活动,通过相关组织,想邀请一名国内的围棋高手过去做交流,宣传围棋文化。
事发突然,几大棋院商量了一下,一致推举了甜美可人的安可可担此重任,出国担当“世界围棋大使”。
当然了,安可可不光是因为长得好看才被选中当大使的。
具有亲和力的长相和卓越不凡的棋技固然是一方面因素,但主要因素还是安可可的台湾护照可以欧洲免签,说走就走。另外,她的英语水平也相当过硬,可以轻松应付与外国围棋爱好者的交流。
带着神圣的使命,安可可踏上了飞往欧洲的飞机。
临走之前,安可可给季初发了一条短信,大概意思是自己要出国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在他回西藏之前赶回来。
季初回复她八个大字:为国争光,不辱使命。
偏偏季初发完短信就随手把手机丢在了餐桌上,拣了两件衣服,进浴室洗澡去了。
他的手机里没有秘密,从来就没设过密码。
他洗澡的时候,苗淼给他打了两个电话,季母嫌电话声吵,便随手接了电话,告知苗淼季初在洗澡,让她晚些时候再打过来。挂下电话,手机屏幕停留在了那条正经到不能再正经的短信界面上,季母看了个完全,连标点符号都没落下,为自己儿子的直男程度唏嘘不已。
这分明就是钢铁直男啊!
等到季初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时,季母连同嫂嫂谭依依正襟危坐在沙发上,一副会审问罪的模样,就等着季初出来呢。
季初莫名其妙:“妈,你腰疼吗?坐这么直。”
季母瞪了季初一眼:“想当初,你妈我也是‘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知情趣为何物的儿子?”
说完,她还无比困惑地看向自己的大儿媳,质疑道:“你说我当初是不是在医院里抱错孩子了?他这是半点都没遗传到我浪漫主义的优良基因啊。”
谭依依唯婆婆马首是瞻,无比配合地点了点头。
季初不明白这两个女人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不过他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会是什么好药。
眼下,他和安可可的“感情”不是挺稳定的吗?这两个女人又想搞事情?
季初:“我回房吹头发去了。”
惹不过就躲,季初随便找了个借口就要开溜。
可他还没迈出客厅,就被季母给叫住了:“你这浑小子,连谈恋爱都不会,还要你妈亲手来教?”
说完,季母就将季初的“古董”手机砸向季初。
季初眼明手快地接住了手机,庆幸这个手机是砸不坏的,他眉头一皱:“妈,你又偷偷翻我手机了?”
季母冷哼一声,傲娇道:“你那破手机里,异性名字加上你妈我都不超过十个,有什么值得我翻的?”
这倒是实话。
季初不太喜欢跟女人打交道,对于异性,一贯是避之不及的。
季初摊摊手,算是认可,也懒得计较季母有没有翻他手机的事,转身想要继续回房。季母却在他身后提醒着:“女人告诉你她要走了,就是为了让你开口挽留。你瞧瞧你,发的都是什么屁话?像话吗?Siri都比你知情趣。”
季初皱眉:“你果然翻我手机了……”
季母可不怕儿子,面对季初的指责,她一概视为故意转移话题。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她不理睬季初,反倒是扭过头去问大儿媳:“我说依依啊,咱们一家人有多久没出去旅行了?”
“半年了吧。”
“北京的夏天这么热,你想不想出去玩啊?比如,我们一家人去欧洲旅个游什么的?”季母眨巴眼,语调里满满都是兴奋,仿佛此刻她已经置身香榭丽舍大街,马上就能进奢侈品店里疯狂地买买买了。
“好啊好啊!”谭依依拍手附和。
季初真心觉得这一家子的女人都疯了,他拼命白了季母一眼,冷冷丢下两个字:“无聊!”
然后季初躲进了房间里。
吃晚饭的时候,季初从房间里出来,发现季母和嫂嫂一人抱着一个iPad,正疯狂地议论着什么。
季初默默地坐到饭桌上吃饭,不敢去招惹她们。
树欲静而风不止。
季母看到季初,便热情洋溢地挥手召唤着季初:“儿子,你护照号码是多少?快报给我们,你嫂子好订机票,明天咱们就去办签证!”
说完,她还冲着季初得意扬扬地晃了晃手中的iPad,上面是明晃晃的埃菲尔铁塔。
“妈,你刚做完手术,折腾什么?旅行很累的。”季初无语。
“就是因为大病初愈,天天蹲在家里无聊,才需要去欧洲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调剂一下心情嘛……”季母挤眉弄眼,根本不掩饰自己那点小心思,“顺便串个门,去看一下我的小儿媳……”
“妈,可可去当围棋大使,网上肯定有采访行程,等下,我来搜搜。”
“依依啊,还是你贴心……”
疯了,这两个女人一定是疯了!
季初放下筷子,又一次落荒而逃。
苗淼给季初打电话是为了告诉他,五十万的善款已经到位。
戏演到哪一步,就要做哪一步的事。
苗淼故意找借口说领导要面审,邀请季初去他们的公司配合一下,就是为了多见季初几面。只是这面审也审了,老拖着款子敷衍他,也有些说不过去,她拖了他好些天,终于舍得把钱打过来了。
当五十万转款成功,显示已经打到指定账户时,苗淼仿佛感觉到自己和季初唯一的纽带已经成功脱离了自己。
她叹了一口气,希望季初能记得这份恩情。
只是她又何尝不清楚,以季初的真实身家,怎么会把五十万当成多大的恩情呢。
季初的电话接通时,她听到的是一个洪亮的女声接的电话,便猜测对方多半是季初的母亲。她听几个同学提过一嗓子,说季初的长相随自己母亲,模样周正。当初开学的时候,季母打扮入时,开着一辆拉风的跑车,将季初送到大学宿舍,根本不像是母子,反倒像是姐弟。
季母出手阔绰,非要请宿舍里的几个室友吃饭。那一顿饭,据说吃掉了五位数,让季初一夜成名,系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了新生里有个极品富二代。
彼时的苗淼还是个傻乎乎的农村姑娘,当她那几个室友在宿舍里兴致勃勃地大肆谈论季初时,她替她们感到害臊。
那个时候,苗淼根本没见过世面,觉得大伙传得也太邪乎了点,什么饭能吃掉五位数啊?吃的是金子吗?
现在的她没当初那么傻了,她已经能够认清马路上的车都是什么牌子,大概是什么价位。
季初回北京,她统共见过三回,可每一回见面,季初都开着不一样的车。而且,一辆比一辆贵。
在同学聚会时初见,季初开的路虎,在咖啡厅时再见时,开的奔驰,来公司时开的劳斯莱斯,这哪辆车下了七位数?
连那个负责公司工会善款的领导事后都打趣说:“苗淼啊,你这位同学,真的是支教老师?他能开得起劳斯莱斯,为何不自己掏个五十万修学校?非得这么大费周章地在我们这儿弄点支持?”
苗淼只能尴尬地圆场,说季初虽是富二代,但他老爸并不支持他去西部支教,更不可能让他掏家里的钱去修学校。
领导看出来苗淼对季初有意思。
他说:“苗淼啊,公司上上下下都觉得你很优秀,那么多靠谱的小伙子追你,你都没看上,都说你苗淼眼光高,所以一直单着。现在我算是明白了,你这眼光,确实够可以的。”
明着夸季初,暗着夸苗淼。
苗淼脸红,连着惭愧:“不敢当,不敢当,我确实只是想为孩子们做点好事。”
她和季初,八字都还没一撇呢。
这几十万善款,能化作她和季初之间的那道红线吗?
季初在某些方面和卫奕有些像,比如,对女人退避三舍的态度。
不管苗淼怎么热情洋溢地给季初发短信,收到的回复永远是那几句:妥。谢谢你。感激不尽。
要不是短信没有自动回复功能,苗淼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跟自动回复的机器人聊天。
苗淼心中“咯噔”一声,她做的最坏打算果然变成了真的——那五十万就像是石沉大海,投进季初这颗深不见底的心,没有惊起任何的涟漪。
不过幸好她还有别的牌。
公司的善款需要提供详细的款项用途以及收据发票,并且做好后续的报账工作,方便公会公示善款去向。
修校舍不是小工程,苗淼还有很多机会和季初联系。
再不济,她和他还有那么多共同的同学和朋友,大不了放下面子,走走曲线救国的路线呗……
苗淼把主意打到了鲍梵的身上。
没有比鲍梵更适合的红娘了。在那段青葱岁月里,苗淼记得鲍梵似乎和季初走得很近,若不是鲍梵约出了难得回北京的季初,还叫上了一直很边缘化的她,她根本没有那个机会动心。
在她的字典里,既然动心了,就不会轻言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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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程先生
1年以前糖是甜的:喜欢猫猫,好乖!
06-23 14:52我是作者 :看见猫猫于是点进来了()
06-23 14:52糖是甜的:喜欢猫猫,好乖!
06-23 14:52糖是甜的:喜欢猫猫,好乖!
06-23 14: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