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小姐:
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我们已经好久没有好好聊天了,你现在还好吗?
时至今日,我还记得第一次遇见你的场景。
那时正值春末夏初,我又一次来到C城,拥挤的人群和林立的高楼,看起来和T城并无不同,只不过干燥的空气中缺乏了一丝南方的潮湿滋润而已。我始终觉得,T城更有风情,而C城,则更有豪情。
周日下午,我提前从酒店出发步行去参加会议,我一贯喜欢提前出发,以防路上有什么意外的情况发生,子欣总是说她喜欢我对待事情严谨认真的态度,尤其是守时的好习惯。我喜欢她的什么呢,美丽、得体还是优雅?这些理由都似是而非,或许对于那样一个女人,任何单身适龄的男性都没有什么理由去拒绝吧,也就不必再去考虑什么原因。会议完了,该去给她准备一份礼物,我提醒自己。
趁着时间还早,我决定先在附近逛一下再去会场也不迟,一个人享受一下难得的悠闲和自在,调整好状态迎接忙碌的会议。
午后的国贸地下通道里,行人稀少,偶尔有穿高跟鞋的女人走过,鞋跟在地砖上敲出清脆的响声,寂寞地回荡在带着一丝凉意的空气里,她们的心,是否也练得如同那鞋底一般的结实和无情呢,我无聊地想着,通道两旁的广告画孤单地站在玻璃后面,无人问津,时间还早,我边走边一幅幅地看着。
橱窗玻璃上闪过一个粉色的身影,这次我却没有听见高跟鞋的声音,转过头去,看见一个粉色的背影,急匆匆地在前面走着,和我一样拿着资料袋。如此风风火火的职场新人,微微扬起嘴角,自己也曾经是如此的吧。
虽然只是筹备会议,到场的人却不少,熟练地挂上职业笑容与身边的人寒暄,这就是所谓的职场了,各人自备“面具”若干,视面对的人、情况的不同取出对应的“面具”戴上,至于面具的逼真程度,就要由各人自己慢慢修炼了,在摸爬滚打中摸索总结。只是日子长了,自己也分不清楚哪个才是面具下的自己,摘下面具,却不敢相信那就是真实的自己。
第二场会议刚开始进行的时候,对面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个似曾相识的粉色身影闪了进来,在哪里见过她?在记忆中搜索了一下,却并未发现相关的信息,于是放弃了这个无聊的念头,继续与身边的同事讨论。
接下来的一天半便是会议,第二天上午的会议,主持人居然就是周日迟到的那个粉色小女孩,今天又是一袭浅粉的小礼服,她真的很偏爱粉色,一头黑色的鬈发,站在那里像极了自己的小侄女最喜欢的芭比娃娃。看得出她是在强作镇定,略显稚嫩的脸上犹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紧张和兴奋,偶尔忘词的时候会懊恼地皱一下秀气的眉,说错字的时候会腼腆得脸红,她还没有习惯戴上面具,一看便知是刚入职场。
会议在激烈的讨论中度过,中场休息的时候,偏头疼又开始发作,我端了一杯咖啡,刻意避开人群,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站在窗前,看远处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阳光透过窗边的树叶缝隙照射进来,在地上留下了斑驳的影子,微风吹过,影子也开始摇晃,咖啡的香气氤氲在空气中。
头疼或疲惫的时候,我习惯泡一杯咖啡,浓烈的香气可以麻痹神经,振奋精神,深深地吸了口气,头疼终于稍稍缓解了一些,我喜欢闻咖啡的香味却并不喜欢喝,即使在美国住了五年却始终无法放弃喜爱的绿茶,绿色的茶叶似乎可以被热水重新赋予生命,在杯中再一次舒展身躯,淡淡的香气从口中一路延伸到肺里,整个人便通透起来。
咖啡的香气伴随着温度的降低慢慢消散,喝掉残留的凉咖啡,焦苦的味道刺激着味蕾,看看时间,差不多该进行下一场讨论了,我向走廊的尽头走去,打算找个地方把杯子放下,转过一个弯,忽然发现“芭比”正一个人坐在走廊的消防栓上,低着头喃喃自语,不时还揪一下自己漂亮的黑头发,八成是在背稿吧,我悄悄地退了回去,决定不打扰她,否则她又该脸红了,虽然这样真实的红脸很难得一见。
由于临时接到回T城的通知,会议一完我便匆匆赶去了机场,候机的时候,快速地整理总结了这次会议的收获,这是我一直的习惯,不浪费任何可以利用的时间,忙碌虽然会很累,却可以填充生活和精神的一切多余空隙,当在你不知道该如何挥霍它们的时候,这很管用。
飞机腾空的瞬间,轻微而熟悉的眩晕感袭来,我闭目缓缓靠向椅背,总是这样匆匆地来往,总是在离别之中,我去过许多地方,也与许多地方道过别……可我却不知道究竟何处才是我的归处。
某一天,赴完饭局,我回到家已是深夜,习惯性地看了看手机,发现了一条陌生的短信“Hi:)”,大概是谁发错了吧,我没有理睬,打开电脑整理一下这周的工作内容,很快又收到了第二条短信“Hi,Michael:)”,原来是个认识我的人,可是号码又是陌生的。
“你好,你是谁?”我回了一条。
“一个仰慕者。”莫非是谁在跟我开玩笑?
“呵呵,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童馨。” “好像不认识啊。”我仔细回想了一遍,发现自己并不认识一个叫童馨的人。
“那天上午的主持人。”一个熟悉的粉红身影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原来是她!
“哦,有印象,不过不记得你长什么样子了。”鉴于她跟我开玩笑在先,我小小地开个玩笑也不为过吧。
不知道是否因为清酒残留的兴奋,我居然和一个对我来说是陌生的女孩上在MSN上聊到了凌晨一点半,还问她要了一张照片,残存的理智对我说:窦萧,你在做一件很荒唐并且不再符合你年龄的事。可惜,理智此刻已经被抛弃了。
很多故事,我们猜到了开头,却猜不到结尾,可是更多时候,我们甚至连开头也猜不到,我竟然意外遭遇了一场如闪电般的告白,我不知道自己是该装傻还是该拒绝,只是觉得仿佛丧失了言语的能力,除了发一个笑脸过去,我不知道,此刻,该说些什么。
那个清晨我们都无眠,一直聊到天蒙蒙亮,你比我想象的还要简单直接纯真,你说喜欢听我的声音,我实在不忍心拒绝,最后给你拨了电话。
挂掉电话的时候,天已开始大亮,我站在窗口看初升的太阳,心和眼同时感受着一种莫名的眩晕,刚才发生的一切,此刻显得那么不真实。
飞快地冲了个澡,水流过身体的时候,头脑慢慢地恢复清醒,我换上干净的衣服,决定用加班的方式度过五一,希望繁忙的工作可以让我恢复平常的冷静和理智。
楼下不远处的巷子里,有个我常去的面馆,门脸很小,名字却很有意思,就叫“小面馆”,也没请伙计,就看见老板娘和老板两个人忙前忙后地招呼客人,两口子都是东北过来的,偶尔会看见一个小男孩趴在柜台后面写作业,大概是他们的儿子,来这里的多数是些熟人,都住在附近,彼此见过面却不认识。
我来的时候有点晚了,店里空空的,老板娘正在收拾桌子,看见我进来,笑着点了点头问:“牛肉拉面不放香菜?”
““对。”我也回了个微笑,自己找了个座坐下等着,灯光有点昏暗,简简单单的六张小桌子,一边三张靠墙摆着,细心的老板娘还在每张桌子上放了一个小小的玻璃花瓶,现在正是栀子花开的季节,每个瓶里插了几朵,淡淡的香气充满了屋子,深深吸一口,整个肺都被这香气充盈了,很舒服。
等了几分钟,老板娘便端了一大碗面条过来,熟悉的牛肉香味飘过来,闻着已经令人食指大动了。这里的面条都是老板自己擀,自己拉,很筋道,普普通通的一碗面却很有家的味道,我想这也是很多人爱到这里来的原因。
结账的时候,老板娘笑着说:“不好意思,明天我们小店要停业一天。”
“哦?现在放假的时候应该生意挺好的,怎么停业了?”我有些奇怪。
“儿子非嚷嚷着要去游乐园。”老板娘仔细地数好了零钱,一张张叠放得整整齐齐地递过来,“明天我们两口子打算带他去游乐园,现在日子比刚来的时候好多了,也该带他去看看。”
“噢,那我先走了,明天你们好好玩。”
转身走出了小店,散步去附近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走出很远的距离,仿佛还有栀子花的香味萦绕在鼻尖,老板娘最后的笑脸出现在脑海中,昏暗的灯光柔和了她眼角过早刻上的深深鱼尾纹,笑得一脸幸福。
我竟然有些许的感动,在T城,或许在物质上我比他们富足一些,但在精神上,他们却比我更满足,一家人守着一个小小的店,虽然辛苦,却有着团聚的幸福和家的温暖。想起《东邪西毒》里张学友最后说的话:谁说过不准带老婆闯荡江湖,对不对!张学友饰演的洪七比其他人都简单而执著,是里面我最喜欢的角色。
去便利店买了满满两大袋的速食食品,慢慢走回家去,街边的路灯发出淡黄色的光,吸引了小飞虫前赴后继地撞上去,偶尔有比较大的虫子撞上去,发出“啪啪”的声响,路灯把人的影子拉得长而孤单,我和影子一起回家。
第二天,我早早起床绕去绿波廊买桂花拉糕,排了长长的队,对于吃,人们总是有无尽的热情和耐心。好不容易排到我,买完拉糕便去子欣家,在路边的花店给她挑了一束白色马蹄莲,不用包装纸包起来,只让卖花的小姑娘用一根绿色丝带在花茎的中间绑了一下。
和钻石一样,鲜花也是女人永远的最爱。
吃完午饭照例陪老太太打八圈,我打牌的技术一般,放牌的技术却是很好,总能准确地打出老太太需要的那张牌,老人和小孩,都是需要哄着让着的。不知道是打牌赢高兴了,还是对我们的婚期彻底失望了,这次老太太居然没有再旁敲侧击地问我。一直打到天黑,于是便又留着吃了晚饭,陪老头下了盘象棋才放我回家。
子欣一直把我送到楼下,开车门的时候,她从后面抱住我,把脸轻轻贴在我的后背上,我能感觉她柔软的身躯紧贴着我,心里有隐隐的冲动。
“谢谢你今天陪我爸妈一天,他们都很高兴。”她的声音低低地从后面传来,“还有,谢谢你的花。”
“说什么呢,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我转身搂住她,月光柔和地照在她脸上,垂下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浓密的阴影,看不清她的眼神,在某个恍惚的瞬间,一个粉色的身影却在我的脑海中一闪而逝,“好了,晚上凉,你快上楼吧。”
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我开车离开了,心里却有一丝隐隐的愧疚。
长假之后,依旧是忙碌的工作,原本可能没有这么忙,只是我刻意用忙碌来逃避思考一些问题,只是仍不免在某个瞬间,想起那抹粉红,她一直持续地给我发短信,在MSN上给我留言,我努力地回避她的热情,我怕自己被这灼烧的情感点燃,丧失了理智。
5月12日,地震的时候,我正坐在电脑前,只是觉得有些眩晕和摇晃,并没有太大的恐惧,写字楼高层的人都纷纷拥到了楼下的广场上,一张张热烈讨论的脸上残存着一丝不安。我站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聊,又回到了楼上,不久便知道原来这次地震这么严重,打开MSN,看到了你的留言,心里却觉得莫名的悲凉。
如果城市真的倾覆,像倾城之恋里面那样,我或许才有勇气放下一切,听从内心的声音去找你,炽热地燃烧一次,哪怕最后灰飞烟灭消散在空气中,可惜的是,即使是白流苏和范柳原都尚且需要张爱玲用香港的沦陷来成全,什么又能成全我们呢?
我关了电脑准备休息下,却辗转反侧,反复想起《乱世佳人》里费雯丽对着镜头说的最后一句话:“Tomorrow is another day”暗淡的背景里,她的眼神明亮而坚定。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如果没有那些留言和短信,我几乎要认为这些日子和以前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同,那个粉色的身影也在遥远的距离中变得亦真亦幻起来,某个清醒的瞬间,我会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一场爱情的幻觉罢了,如果没有你坚持的执著,我想自己一定会把那一刻的心动当做永远的秘密深埋于心底。
只要活着,明天便一直会来,工作也永远在继续,长假过后,依旧是繁忙的工作,虽然有些人脸上还残留着一丝节日狂欢放纵的疲惫,但工作却都井井有条地进行着。你意外地安静了很多,没有你善意的“骚扰”,我反而有些不习惯了,工作之余,时不时地看看手机和MSN,可是沉默之后还是沉默。
这时我才意识到我们之间距离的遥远,如果你不联系我,对于你的近况,我便是一无所知。我开始猜测种种沉默的原因,告诉自己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你已放弃了,我安慰自己这也算一种好的结局,我已没有年轻的冲动来承担着这场意外的热情,可心里却始终不甘和失落。
看一眼手表,刚一点,我起身打算去泡杯咖啡,刚冲完咖啡,销售部的戴娟也走了进来,脸红红的,还有点睡眼惺忪,正大张着嘴酝酿着一个哈欠,她离那些精致的装饰到牙齿的“白骨精”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Hi,Michael!”似乎有点意外撞见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笑。
我点了下头,端着咖啡小心地侧身从她身边走过。
“Michael,”刚走到门口,便听见她叫我,“嗯……有件事。”她支吾着,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我扭头直截了当地问道。
“童馨出差来上海了,约了我和老总七点在外滩五楼的滩外楼吃饭,你有空也来吧,就我们几个人。”仿佛怕自己犹豫不定,戴娟一口气说完了长长的一句话,深吸了口气,直直地盯着我,等着看我的反应。
一时无法消化这个震撼的消息,我愣了两秒,低头喝了口咖啡,来躲避戴娟带着琢磨的眼神。“我看一下下午的安排吧,有时间就去。”说完便转身走出了茶水间。
回到座位的时候,我还沉浸在这个消息带来的震撼中,你来T城了,却没有告诉我,是不是该去见你呢,我犹豫着,想着,你是否不想见到我。
看着手表的指针从二到三再到四,在指向五的时候,我终于决定去见你,不管你是否愿意见到我,一直以来,除了第一次开会时看见过彼此,我们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见过面,甚至连一句直接的对话都没有,我一直不了解你为何曾经会对我情有独钟,我觉得我们需要好好面对面地谈一次。
反正也无法专心工作,索性便收拾了东西早早下班,赶到外滩的时候我习惯地看一眼表,才六点一刻,绕了一大圈才找到车位,走进电梯按下5,红色的数字跳跃着,从电梯的镜子里我清楚地看见自己的样子,不再年轻的一张脸,有岁月残留的痕迹,眼睛周围有淡淡的黑眼圈,紧紧抿着的嘴角,透露了一丝紧张的情绪,我伸手扯下领带,解开了领口的第一粒扣子,电梯门开了,走出电梯的瞬间,我开始仔细寻找那个记忆中的身影。
这个时间来吃饭的人还不是很多,三三两两的几个人,分散在大厅里,大概都是在等人,没花太多时间,我就看见了你,正坐在窗户边,捧着一杯水,愣愣地冲着窗户外的黄浦江发呆,安静而乖巧,侧脸的弧线和记忆中的一样美好,我远远地看着你,犹豫着是否要上前打扰这份宁静与美好。
“我可以坐下吗?”我终于走上前,在你身后轻声说道。
你愣了一下,突然转过头来,视线直直地撞进我的眼里,在齐齐的刘海下,漂亮的黑眸里闪过一丝惊讶,许久,才回过神般微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怎么了?不欢迎我来吗?”看着你在我面前真实的脸,心里反而平静下来,我调侃道。
“哦,你,你——好!”看得出的的紧张,仿佛连说话都变得困难,“请坐吧。”
聊了一会,老总和戴娟他们来了,戴娟冲我挤眉弄眼地笑着,我回了一个微笑,任她去揣测我和你的关系吧。
有戴娟在的地方,永远不会冷场,她会适时地给大家提供各种话题,旁人只需随声附和一下便可以,突然脚被踢到,直觉地抬头向对面望去,却看见你顶着一张大红脸的窘态,我扬起嘴角,其实脸红红的也很可爱,你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解释什么,又闭了嘴,低声嘀咕了一句,闷闷地对着盘子里的鱼肉下毒手,一脸懊恼害羞。我不禁又乐了。
吃完饭,便准备各自回家,戴娟“顺理成章”地把你推给了我,让我当护花使者送你回酒店。
那天晚上,我终是说了实话:“我——其实——现在有女朋友。”一直以为难以说出口的话,此时终于说出来了。泡沫,终究是要破的。 “其实,我很早就想告诉你的,很多次,但怕你知道了之后觉得我在欺骗你,怕你伤心。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无法面对你的信息——也更——”从未觉得解释是如此的费力,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这个话题。
你对我露出了一个“没关系”的笑容,只是手中那杯搅拌得过于频繁的西柚汁没有掩饰住你强忍住的波动的情绪。“那这样吧,看在你长得还行的分上,我收你做朋友了,还可以顺便做你的恋爱军师,毕竟女人比较了解女人嘛,以后感情有问题就Call我好了,为兄弟两肋插刀的哦。”说完你还夸张地拍了拍胸口。 本应该松一口气的,可我的心里却觉得失落,隐隐地痛。
周末正打算收拾东西下班的时候,电话响了,是任枫,八成是蜜月归来了。 “想我了没?”这厮的声音果然还是那么欠扁。“晚上一起吃饭,婚礼那天人太多,都没能跟你好好说几句。”
“好啊,我这就打算下班了,去哪儿?”
“我家附近的烧烤?”
“好。”我看一眼表,“八点,先到先等。”
赶到店里的时候,任枫已经到了,穿了一身休闲服,大概是回家了一趟,一见我就嬉皮笑脸地说:“你还穿得这么人模人样的。”
我不理他,径自在对面坐下,这小子越理他越来劲。
任枫张嘴就点了一打啤酒,这厮仗着离家近,就是敢喝啊。还记得大一的时候,喝一瓶啤酒,他就能趴床上睡一天,雷打不动。
“你和子欣怎么样了,总这么温吞吞的,我都看着着急,老这样,我侄子什么时候能出来?”酒过三巡,任枫终于从滔滔不绝的蜜月见闻中,想起还有我这个未婚人士在对面了。
我低头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拿起瓶子又倒了一个满杯。
“别嫌我多事,别人我还不爱管呢。”他见我沉默,依然不依不饶的,“结婚不过就是找伴搭帮过日子吗,董勇娶个七仙女不一样还是生娃做饭?”
“你说的……我都知道……”我继续闷头喝酒。
“你,是不是看上了别人?”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蹦出这么一句。
我猛然抬头看他,他眯眼盯着我,灯光印在他的眼镜镜片上,看不清他眼里的神情。我低头喝了一口分不清是惯性还是心虚的酒,苦苦的,涩涩的。
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和任枫就这么面对面地坐着喝酒,喝一杯,倒一杯,敬一杯,再倒一杯,机械而木然的动作中,我敏感地直觉他也有心事,只是他不提,我也不问。
时间在无言的对饮中流逝,环顾四周,终于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几桌人,有人在沉默地自斟自饮,有人在兴高采烈地聊天,那笑声远远地飘过来,依旧愉悦得有些刺耳。
白炽灯的光明亮得刺眼,就这样大剌剌地照亮了彼此的悲伤无奈或是欢喜兴奋。我抬手掩住被灯光刺痛的眼。
“我一直觉得……爱是一种本能。”任枫忽然开口了。
我抬头看他,醉眼朦胧,酒精的作用下,他的脸开始有些模糊。
“在这种本能下,我们一生会爱上许多人,许多不同的人,在人生的各个阶段都会找到。”他继续说着,喃喃如同自语,“重要的不是我们爱上谁,而是清楚地知道我们应该把她放在什么位置去爱。
“初中时曾让我恋恋不舍的那个班花,我把她放在青春期美好异性代表的位置去爱;大学交往三年的那个女朋友,我把她放在刻骨铭心的初恋的位置去爱;岚岚,我把她放在我这辈子人生伴侣的位置去爱,或者还会有个聪明善解人意的女人,我把她放在红颜知己的位置去爱,又或许,会有一个美丽妖娆的小女人,我会给她一个无关紧要的位置但娇宠地爱她。”
他举杯敬我,兀自干了。
“但这些位置中,我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什么是不能变的,岚岚是我的妻子,是将来我孩子的母亲,是要一辈子相携走过人生的伴侣,她从我白手起家时就跟着我,吃苦耐劳,没有半点怨言,我知道她对我的好,所以我给了她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位置,但是我不敢保证从今往后再不会爱别的女人,对再好的女人也不动心,这不可能,我说爱是一种本能,我们注定会一直去爱。只有对着你,我会这么说。”
不知是不是喝多了的缘故,任枫开始喋喋不休,我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想起了鱼缸中张着嘴吐泡泡的金鱼,开始还能完整地听到他说的一字一句,慢慢地变成了片言只字,最后在朦胧中我们仿佛又叫服务生添了酒,又仿佛听到任枫给岚岚打电话。
后来却看见子欣来了,她皱着眉头冲我说话,我努力想听清她的话却听不明白,最后终于明白她是要车钥匙,我抓了包递给她。而后记忆便不再连贯,只记得有只手,用力地搀着我回家,温柔地用毛巾给我擦脸。
昏昏沉沉睡去的前一刻,我努力说了三个字“子欣,我……”,我听到她在耳边说:“我都知道,你别说了,睡吧。”
她肯定没有听明白,其实,我想说的是另一句话:“子欣,我该把你放在什么位置去爱?”
一直以为那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陪伴便能铸就一段爱情,可现在我却越来越怀疑,我与子欣之间的这些理所当然,是否只是因为习惯?
我爱她吗?
有多爱?
又隔了一段时间,我跟几个同事被安排去C城出差。
下飞机的时候,我发现C城是艳阳高照,太阳赤裸裸地表达着自己对这块土地的喜爱,毫不吝啬地挥洒着炽热的“情感”。
公司安排了住宿,安顿下来后,我才给你发了一条短信——“I’m in Beijing”,对于我的到来,你似乎没有太大的惊讶,大概戴娟早就告诉你了吧,女人之间的消息传递,是很高效的。不过当你告诉我要邀请老总、我和戴娟一起到你家吃一顿便饭的时候,我还是很吃惊,怎么样也想象不出你炒菜做饭的样子,不会摆一桌凉拌菜吧,我哑然失笑。
周日,戴娟提前去超市采购了一些礼物,她和你年龄相当,私下关系也比较好,应该比较了解你的喜好吧。
出租车在一条小巷里穿行,浓密的树荫遮盖住了窄窄的道路,我记得你曾说过你住在单位附近一个较老的小区内,房子虽然有点旧,但好在离单位近,步行即可到达,我还清晰地记得你说这话时一脸满足的神情,让听的人也不由得觉得这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下车的时候,我一眼就看见了前方熟悉的身影,正蹲在路边树荫下的一个水果摊前,身边放着两个大大的彩色布袋子,你正仰着脸,对卖水果的人边比画边说,还笑得一脸灿烂。
我们走到你身边的时候,还能听到你在念叨着“皮要薄……”,“要很甜的……”,“不要沙的……”意识到身边有人,你侧头看了一眼,猛然跳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冲我们挨个打了个招呼,接过挑好的西瓜,装进一个布袋里,付了钱。
我接过装西瓜的布袋,笑着说:“没见过买个西瓜笑那么开心的。”
你瞪了我一眼,佯装不睬,拉着戴娟扭头走了,我和老总默默地跟在后面,两个小女生在前面边走边聊,还不时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几句,发出一两声清脆的笑。
楼梯幽暗狭窄,老式的木质扶手上积了一层薄灰,大概是C城风沙过大的缘故,加之小区比较老,物业管理并不像新开的小区那么好,晚上走这样的楼梯,不知道你会不会害怕。我正想着,已经到了门口,你一边掏出钥匙开门,一边扭头对我们说:“不好意思,地方比较小,比较简陋,大家凑合一下吧。”顿了一下,又笑起来,“改天我该写个对联贴上——斯是陋室,唯吾德馨。”
一进门是一个小小的客厅,东西少得一目了然,一个冰箱,一台饮水机,一张桌子,几把椅子,一面墙上有大块的玻璃。相对于客厅的简单,卧室就繁复多了,琳琅满目地摆放着很多毛绒玩具,大大小小的玩偶占据了书桌、床头、柜子……粉色的碎花窗帘垂在窗户一侧,夕阳的余晖洒满了屋子,虽然不大,却很温馨。
“收拾得不错,感觉很舒适,很生活。”老总已经先一步作出了评价。
“过奖。”你嬉皮笑脸的,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我去炒菜,排骨早就炖上了,应该很快就能吃饭了。”你又从书桌下搬出两把椅子,“你们先坐会儿,桌上有书有杂志,自取。”转身走到门口,又回头叮嘱了句,“要喝水让戴娟倒,杯子在饮水机下面。”然后就直奔厨房去了。
卧室外面有一个小小的阳台,我和老总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阳台,站着一边抽烟一边随意聊聊最近的工作,戴娟大概是看我们聊天觉得没劲,说了句“去给童馨帮忙了”就跑了,过了一会儿便见她乐呵呵地跑进来,故作神秘地说:“号外号外,厨房惊现恐怖事件,人鱼大战,血肉横飞。”
我心里一紧,扭头对老总笑了笑:“我去看看吧,起码要保证我们能吃上正常的食物。”
戴娟在一边皱着眉头直摇手:“我可不回去了,惹一身腥。”
来到厨房门口,我就看见你一边举着菜刀,一边还在说教:“痛也一刀,不痛也一刀,你今天不如就乖乖地从了俺,俺也好给你个痛快……”
我看你生龙活虎的,也没有受伤的样子,才松了口气,仔细一听你的话,强忍住才没笑出声来:“我想那条鱼如果能开口,一定会说,你折磨俺的肉体也就罢了,还要蹂躏俺脆弱的心灵。”我故意学你的语气。
你听见我说话,转身笑了下,脸上有一丝可疑的红晕,也知道不好意思了。
“早知道就该直接买鱼的时候让人收拾了。”你愤愤地说,“干吗非要拿回来收拾,吃什么新鲜的啊!”
“得了,别抱怨了,我自荐当助手,我来弄吧。”我走上前,去接你手里的刀。
“你会弄?”你惊喜地抬头看我,眼睛亮闪闪的,不知道有没有告诉过你,你一开心,眼睛就特别亮,像得了糖果的孩子。
你忙把菜刀递给我,看看我的白衬衫,又解了自己的围裙要给我穿。
我看看你手里粉色的小围裙,无奈地苦笑了,顺从地低了头,你站在我身前,踮了脚从头顶小心地套下围裙,又抓了两侧的带子想帮我在身后系上,我忽然发觉这个姿势很暧昧,你整个人似乎都窝在我怀里,头顶柔软的发丝蹭着我的下巴,痒痒的,带着回忆中熟悉的香味,你的双手圈着我,我甚至能听到你轻轻的呼吸声。
如果不是我手里的菜刀过于杀风景,我想这幅图应该很温馨很美好。
系好围裙带,你就逃似的蹦到一边,我直接对案板上还在垂死挣扎的鱼下手,先用刀背用力敲了一下鱼头,把鱼敲昏,然后熟练地刮鱼鳞,开膛破肚,一边干活一边说:“如果你想学怎么收拾鱼,最好仔细看着。”
“算了,我还是比较适合吃,”你终于恢复了正常,凑在我身边边看边惊叹,“不过你比我想象的厉害嘛,我以为你只会煮速冻饺子。”
我没好气地看你一眼,这孩子,怎么得了便宜就卖乖啊。你自知理亏,讪讪地乐。
最后抠出鱼鳃,整条鱼就算收拾完了,我拎着鱼放在水龙头下里里外外反复冲洗干净,把案板也冲了,接着把鱼放在上面,细细地在鱼身上抹了一层盐。
“下面的,我做还是你做?”我笑着看你。
“我来吧,今天是我请你们吃饭。”你殷勤地笑着,“怎么敢劳您下厨?”
“确定?”我挑眉看你,“这会鱼都死了,你要再对它说教,让它下锅翻身,它可不会了。”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你沉了脸假装生气,却掩不去满脸的笑,忽又夹杂了一丝羞涩,“还有,你把围裙给我……那个……我自己穿就好。”
我用肥皂仔细洗净了手,解了围裙递给你,不再逗你,认真地说:“热锅凉油,煎的时候小心,别烫了手,有事喊我。”
我知道做饭的时候,若是有人看着,你肯定会紧张,我还是先离开比较好,转身出了厨房。阳台上,老总不知跟戴娟在说什么,戴娟掩着嘴直乐。老总工作时极其严谨认真,有时甚至是有些苛刻,但仅限于工作时,平时也算是平易近人了,对下属也体恤有加,说话风趣幽默,是个不错的上司。
晚餐还比较丰盛,口味偏清淡,排骨炖莲藕、红烧鲤鱼、清炒西蓝花、上汤娃娃菜、一份凉拌黄瓜,还开了一瓶红酒。我们赞不绝口,一边吃一边使劲夸你,你一脸很有成就感的样子,自己不怎么动筷子,只是监督我们多吃。
吃到一半,老总跟戴娟先后走掉了,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来洗碗吧,吃太多了。”我夸张地皱着眉头,“实在是需要运动一下。”
“好的,你洗碗我擦桌子,分工合作,所谓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你笑眯眯地把一摞碗放到我手里。
我将水龙头的流量调小,水缓缓地从指缝中流过,房间里很静,耳边只听到细细的水流声和你在客厅走动时的脚步声。从厨房窗户透进来的光已经开始变得昏暗不明,我侧头看了一下窗户外,天色渐暗。
“怎么没开灯?”伴随着话音的落下,厨房的日光灯亮了起来,我眯了一下眼,以适应这明晃晃的灯光,再看窗外,已完全黑了。
你拿了一块干净的白布,站在我身边,接过我洗干净的碗,擦拭干净,我们都沉默不语,偶尔碗碟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偶尔我的指尖,会轻轻滑过你的指尖。
这样一个静谧的黄昏,狭小的陌生的厨房里,我忽然找到了一种久违了的家的感觉。当黑暗降临的时候,有人会为自己点起一盏灯,这便是生,再无其他。 洗干净所有的碗筷后,你一一把它们收好,放回原来的位置,最后关上柜门的时候,回首冲我一笑:“大功告成。”
“作为对你良好表现的嘉奖,出去散步吧,让你领略一下这附近的夜色。”你调皮地眨了下眼,“跟外滩比各有风情哦。”
“好。”我笑着看你,带着一丝纵容,一丝宠溺。
临出门的时候,看见客厅角落的大西瓜静静地躺在那里,你夸张地叹口气,对我做了个无奈的表情:“不指望它今天作任何贡献了。”
华灯初上,站在楼下,我抬头望了一下四楼那个黑洞洞的窗口,不久之前,它还是亮着的,人走灯灭,那温馨也生生地被掐断似的,可见房子真的不能等同于家。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你回头催促我。
“没什么,认认门,下次摸黑也认得来。”吃饱喝足,还有佳人相伴,我心情也大好,随口开了个玩笑,果然是黑夜给了我黑色的脸皮,不用怕显出红来。
“果然是饱暖思……”你说了半句便停了,大概是觉得玩笑有点过,扭头在前面走着。
本想继续问你在想什么,但怕你一会儿真恼了,还是闭了嘴,我快走几步赶上你,在你左边,并肩而行。
小区外面的巷子里,有附近的居民在散步,不紧不慢地踱着步,遇到熟人便站在路边聊几句;有晚归的行人,匆匆的脚步透着急切,大概是赶着回家吃晚饭。起风了,路边的杨树叶在风中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我们迎风而行,我微微眯起眼,享受着扑面而来的凉风,喜欢在大风的时候,逆风而行,心中觉得无限豪迈。
幽幽的路灯下,随风飞舞的树叶落下斑驳的凌乱的碎影,我们一边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在这个昏暗的小巷中,都市中的浮躁焦虑不安都似乎渐渐沉淀了,剩下的只有安逸闲适慵懒,转过一个弯,便看见了长安街。长安街上,车灯闪烁,霓虹摇曳,街灯雪亮……种种的光交织在一起,夜空失去了原本的色彩。站在巷口,回望来路,杨树下安静的小巷,竟是块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沿着长安街走出一段路后,夜风逐渐变强,夹杂着暴雨将至的湿意,我们便原路返回。
把你送到门口后,我便告辞了,在楼梯拐角处忍不住回头看你。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幽暗的荧荧灯光下,你正呆站在门口,扶着门框凝视我,视线相撞,你慌乱地将眼神转向别处,目光闪烁,我扬起嘴角,又忍不住加了一句:“回去吧,要下雨了,记得关窗。”
站在楼下,我抬头望向四楼的那个窗口,灯光亮起的时候,我心里的某一处角落也不知不觉地温暖了起来。
快出小巷的时候,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了,衣服瞬间湿了大半,手机响起,正是你。
“你到哪儿了?用给你送伞吗?好大的雨啊,上车了吗?”电话那头的声音透着焦虑,一连串的问题劈头盖脸地问了过来。
“没事,别担心。”我安慰你,“不用送伞,我已经上车了,没淋湿。”我一个一个回答你的问题。
“哦,那就好。”你松了口气,“下雨太吵了,听不太清,你回去了给我发个短信好吗?”
“好的。”我提醒你,“你检查下窗户都关没关。”
挂了电话,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湿透的衣服,还好没让你听出来,这样大的雨,有伞怕也遮不住。
回到住宿处,我给你发了一条短信,嘱咐你早点休息。洗完热水澡躺下的时候,觉得嗓子有些发紧,头有点昏沉。不会淋一场雨就感冒了吧,我郁闷地想着,裹了被子,会周公去了。
当闹钟响起的时候,我仍然觉得昏昏沉沉的,全身无力,脑中有片刻空白,梦醒仍不觉得身为客,没反应过来是在C城还是T城。环顾周围,才记得自己是在C城的公寓。
厚重的窗帘把窗户遮得严严实实,密不透光,昏暗不明的光线中,人越发觉得昏沉,忍着头痛起床,我用力拉开窗帘,强烈的光线迎面而来,带来瞬间的眩晕,我闭了眼,仍觉得眼前似有一片红光在跳跃,缓缓睁开眼,果然又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晴天,C城的雨,下得也这般干脆爽快,不似T城梅雨的缠绵不断。
昨晚我不好的预感果然成真,恐怕不仅是感冒,还有些低烧,整个上午我都处于一种恍惚的状态,听别人的说话声,也似乎时近时远,临近中午,我便匆匆请了假回去休息。
路过药店的时候,我进去买了感冒药和温度计。药店的营业员字连着字说得飞快,可惜我实在烧得有些迷糊,反复听了两遍,才明白她是问我感冒症状,费力地向她描述了症状,她就无比确定地告诉我,风寒性感冒,可以吃哪种哪种药,又报了一串药名,我实在是懒得再分辨,便一股儿脑全买了,心想拿回去备着也好。
回到住的地方,开了一盒药,看了下说明书,我吃完药倒头便睡,也无暇顾及什么午饭了。
睡梦中,我被电话吵醒,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
“喂,是我,童馨。”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你的声音总是轻快而干脆,听着你的声音就能想到你的表情,而子欣说话则比较缓慢,仿佛说什么都是经过了一番思考,最后总是会有个语气词,轻轻地略微拖长了腔调。
唉,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拿你跟子欣做比较。
“嗯,我知道。”我努力想发出正常的声音,可还是遮掩不住生病的有气无力。
“对不起,害你生病了。你怎么样了?多少度了?”听出我生病,你似乎有些急了。
“没事的,不要说对不起。”
“下班我就过去。”你最后说完这句就挂了,根本没给我犹豫或者拒绝的机会。 门铃响起的时候,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从床上起身,动作太快以致开门的时候直发晕,你拎着一大包东西站在门口,脸颊略有些红,带着烈日灼晒后的痕迹,大概是赶得有点急,大口地喘着气,看见我的时候笑着举了下手中的袋子,笑容灿烂而温暖。
一进门你便让我继续回床休息,自己就钻进了厨房。我闭目躺着,听你在厨房忙碌,水流撞击锅底的声音,菜刀碰触案板的声音……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听着你在厨房做饭的声音,一丝幸福和温暖的感觉萦绕心间,发烧也值了。
似乎没过多久,你便从厨房出来了,把我从半梦半醒间叫起来,看见你手里的水杯,我才感觉到自己口干舌燥,除了中午吃药时喝了口水,下午昏睡中竟是滴水未进,接过杯子一口气喝了,才发觉舌头烫麻木了,我愁眉苦脸地看你,心想你也太实在了,说给我喝开水就真的是开水啊。
你倒是一脸无辜地看着我说:“都说是开水了,没让你喝那么快。”还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无奈地苦笑,就当是牺牲一下舌头博美人笑吧,起码比烽火戏诸侯要简单。 “量体温了吗?”刚问完,你便发现了床边的体温计,然后就听到了意料中的惊呼。我想安慰你其实现在感觉还行,但是看你沉着脸,想想还是算了吧,你肯定更相信自己看到的数字,我多说无益。
你给我煮了粥,饭后你又盯着我喝了很多热水,一杯杯热水下肚,裹着被子,我出了一身细细密密的汗,黏黏地附在皮肤表面,你拿了块干净的毛巾替我擦去脸上和颈上的汗,眼神专注,动作轻柔,耳边散落的几缕发丝随着你的动作轻轻拂过我的脸,带出微微的酥痒。
擦完汗,又换了干净的衣服,再量体温,已经降至38℃了,我却觉得比白天更难受了,头越发昏沉,强忍着难受跟你开玩笑,想让你回家好好休息,不知是我演技太差还是你经验太丰富。总之最后的结果就是你坚持留了下来,要通宵陪着我。
整个晚上,每隔一段时间,我就在半睡半醒间被你叫起来喝水,量体温,而我的热度也终于在你的忙碌中渐渐退了下来。
凌晨时分,在蒙眬中醒来,我抬手摸了下额头,似乎已经退烧了,适应了一下室内昏暗的光线,才发现你居然趴在我的床沿上睡着了。
我侧头静静地看你,乌黑蓬松的鬈发铺散在白色床单上,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白皙润泽的脸颊透着健康的粉色,小巧的唇略略张开,鼻尖微汗。我一处处仔细地看着,目光近似贪婪而放肆,唯有此刻,我才可以放心大胆地用心描摹你的一切。
我把你抱到床上,替你整理好被子,坐在床头贪恋地看了一会你的睡容,才恋恋不舍地起身去了沙发。可能是前一天睡得太多了,此时睡意全无,只是静静地躺着。如果这样的靠近、这样的甜蜜、这样的温馨只不过是一场美梦,那么我宁愿长睡不醒。
安静的房间里,能听到钟表走动时发出的滴答声,而我的思绪也随着这规律的声响渐渐飘远。
和子欣交往的几年里,我们默契而理智,虽然迟迟未给她承诺,但我一直认为自己的妻子,便会是个这样笑容淡定、姿态优雅的女人,她会在我需要空间的时候给我自由,在我需要安静的时候保持沉默,我们会保持各自的爱好,坚持拥有自己独立的空间,不痴缠、不索取、不霸占、不强迫。
我以为成熟的爱情就该是这样,我以为爱情就是在爱彼此的同时但更爱自己。
曾经,我也会笑着看别人在爱情中冲动、混乱,甚至略带疯狂。
“或许他们只是想通过这种激烈的方式来证明自己可以爱一个人罢了,至于是谁,可以爱多久,他们并不在乎。这样的爱,不过是场自娱自乐的表演。”
还记得我对子欣说这番话时,她唇角有一抹淡淡的笑,浅色的眼眸里神情莫测,当时只道是寻常,现在想来,却不知道她那一抹笑到底是赞同、否认,抑或是嘲弄?
她的心思,我总是无法看透,她常常让人觉得美则美,却无法亲近,如嘴角的那抹淡笑,轻轻柔柔地挂在面前,却又似有似无地难以捉摸。
认识你虽然不过短短数月,见面也不过是匆匆几次,但你的一颦一笑却清晰地浮现于眼前。你的笑容,如七月里绽放的夏花,灿烂而炫目,没有遮拦,没有掩饰,明明白白地摆放在别人面前,让人一眼望到底。
我迷惑了,面对你,开始尝试患得患失的心情,失去引以为傲的理智,丧失了一贯拥有的自信。我渴望靠近你,如同渴望一场久违的激情,渴望一次难得的冲动。我背负着对子欣的愧疚,却沉迷于这甜蜜的诱惑中无法自拔。
或许,我是应该对此作出一种选择了!
手机的提示声忽然响起,打断了我的思绪。七点半了,我起身看了一眼熟睡的你,睡梦中你嘴边带着一丝甜笑,不知是做了什么美梦,让人不忍叫醒。
又拖了一刻钟,我频频地看表,再不叫醒你,你上班就该迟到了。轻拍你的肩膀,你皱了下眉,头扭向一边,攥了攥手里的被子,继续睡了,我无奈地笑笑,狠下心稍微用力推了下你的肩,叫了声:“快醒醒,不早啦,要上班了。”
你低喃着似乎犹在梦中,片刻后,大概是“上班”两个字终于刺激到了神经,猛然惊叫着坐起来,看了你一眼,神情古怪,带着一丝羞赧,下了床直冲洗手间。我站在床头诧异地看你急匆匆的背影,哭笑不得,难道看到我在床前给了你这么大的惊吓?
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你终于从洗手间里姗姗出来了。
“我,我怎么在床上?——我刚才是在床上吧?”看来情绪还没有完全平复,你一手抓着头发,不太确定地问我,又似是自言自语。
“你累了一个晚上,需要一张床好好睡一下。”
“那你刚才睡在?”看你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恍然大悟,你的想象力还真丰富,不会以为我跟你同床共枕吧。“沙发。放心吧,我不是Gay,不动兄弟的。”看着你可爱的窘样,平时黑亮的眸子犹带着半梦半醒的迷茫,我忍不住想开玩笑逗你。 “找死啊你!”你冲着我愤怒地挥了挥拳头。
“八点多了。”我幸灾乐祸地提醒你时间。
在一声惊呼之后,你瞬间整理好衣服和包闪出门外,连再见也忘了说。
我笑着关了门,在房间静坐了一会儿,空气中残留着你的气息,真是一个愉快的早晨,我心里有一点期盼这样的早晨再多一些,再长久一些。
月底的时候,我的公司举办了一个庆功宴,你的公司被列在邀请名单内。我原本对这种庆功宴之类的并不感冒,这次却鬼使神差地费了不少心思。大概是为了你吧。我特意去理发店整理了一下头发,又仔细地刮了胡子,连甚少使用的洗面奶也派上了用场,最后,我又从一堆衣服里面挑了一件,这才赶往宴会。
大盏的水晶吊灯从中空的二楼垂下,富丽奢华,银质的餐具在璀璨的灯光下别具贵重的质感。
觥筹交错间,一张张堆着笑容的脸在不远处晃动,我倚在无人的窗前,无意识地转动着手里的酒杯,百无聊赖地看着这个无聊的舞会。
衣冠楚楚、浓妆艳抹的各色人等,粉墨登场,一方唱罢,一方登场,重复地客套,熟练地寒暄,机械地问候,台词都是早已熟练得滚瓜烂熟的,需要的不过是郑重其事诚恳认真地表演出来罢了。这,便是所谓的社交场合,我扯了一下嘴角,笑容一定有些古怪。
很多培训说,八颗牙齿的笑容是规范的笑容,如果一个人笑的时候,还在考虑自己露了几颗牙,是否是真的开心呢,又或者说,如果表情是有尺度的,那情绪又该如何衡量?我想起你的笑容,真正开心的笑容,应该是能从眼睛里看见喜悦的,也是能让看见这笑的人感染到愉悦才对吧。
低头看看自己锃亮的黑色皮鞋,光可鉴人,现实不能改变,便只有融入,不唱出好戏岂不是枉费了这副行头,再抬起头时,已经挂上了一贯熟练的笑容,向着场中的熟悉的人群走去……
正在闲聊中,余光扫到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身合体的藕荷色小旗袍,细腻的绣花枝枝蔓蔓地盘踞在领口和裙边,长发被整齐地盘起,露出修长而柔美的颈。
我有一瞬间的走神,忍不住在心里吹了声口哨,想不到你穿旗袍也别有风情。
中国的传统服饰中,最喜欢的莫过于旗袍了,当然不是满族宽松的旗袍,而是近代改良后的旗袍,是将女人从头至足,颈、肩、胸、腰、臀、腿所有曲线完美而巧妙结合的集大成者,典雅而独具风情。穿上旗袍的女人贤淑、典雅又不失性感,举手投足之间,无限诱惑。
你应该是刚到,眼神中有一丝不习惯的慌乱和失措的惶恐,随即又镇定了下来,抬头挺胸地以一种骄傲的姿态走了进来,可惜左手的银色小包捏得都快起皱了,我暗自好笑,你还是一样地要强,会伪装,又火候不到,正是这一点欠缺的火候却显得你更真实,远比包裹得铜墙铁壁般水泼不进的女人要可爱,那样的女人,她们的心藏得太深,难以触摸。
我依旧跟人闲聊着,只是眼光不时扫向你的位置,看见你在人群中东张西望,又看见你在酒桌旁徘徊着挑选饮料,不经意间,我们的眼神在空中相遇,我友好地微微抿起嘴角,你却似乎吓了一跳,几乎是立刻转过身去,我皱了一下眉,难道自己今天的装扮很吓人?
舞会开始的时候,我四处寻找你的身影,不希望你的第一支舞被别人邀了去,最后发现你正悠闲地坐在角落里捧着果汁慢慢啜饮,一面略带陶醉地看着场中翩翩起舞的人群。
当我站在你面前,上身微微向前倾着,虔诚地伸出手去的时候,你意外地愣了一下,露出一丝怯意,我扬起嘴角,这丫头蹦迪时候的生猛劲上哪去了,这会儿倒知道不好意思了?
虽然犹豫了一下,你还是将手轻轻地放在我的掌心,我反手握住你,柔软而细腻的触感让人不舍得放开。
音乐如水般在身边流淌,旋律优美、婉转、缠绵,我的左手拇指背面紧贴着你的后腰,柔滑的丝绸伴随着舞步微微摩擦着手部敏感的皮肤。一开始时你常会踩到脚尖,然后便抬眼抱歉地看我,黑亮的眸子在水晶灯下闪闪动人,大概是舞跳多了的缘故,很快你便已经能默契地配合我了,脚尖挪移间,行云流水般流畅。
周围的人群仿佛渐渐远去,只有音乐伴着我们不停地挪移、旋转、再挪移,我们隔着一伸手就能拥抱到的距离,若即若离。
舞会犹如爱情,大家盛装华服入场,在音乐中举止得体进退有度,有浓情蜜意情投意合的,也有貌合神离敷衍了事的,更有男欢女爱不过游戏一场的。
一支舞结束的时候,你便匆匆地回了原来的位置,我看着你离去的背影,怀念着手心曾经柔软细腻的触感。
爱情是自私的,拥有是最终的目的,我不再满足于这样游离的暧昧。此刻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对于子欣的伤害早已是注定的事情,当我第一次在拥抱时走神的瞬间已经注定了这场伤害。
子欣冷静而明净的狭长的眼在我眼前掠过,还是带着淡然的无懈可击的浅笑。子欣曾是个很好的舞伴,不过曲将终人将散,我和她的那场舞,已经接近尾声了。
酒是一种很好的东西,很多时候、很多场合都离不开它,它解忧忘愁,能给人勇气和借口。酒至微醺,花看半开,情在中途,人约黄昏。据说,这样的状态是生命的幸福。那我此刻便是在幸福中了,带着微微的酒意,离开舞会的时候,看见了门口的你,毫不犹豫地喊了你上车,趁着月色,去了什刹海。
租了一条小船,我第一次在晚上夜游什刹海。船在徐徐夜风中行进,夜凉如水,左岸有很多的酒吧,灯火通明,霓虹闪烁,热闹非凡,右岸是安静的林荫路,有很老的胡同和四合院,在夜色中静谧而安详,岸边影影绰绰的杨柳阴影中,偶有行人。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条塞纳河,它把我们的一颗心分作两边,左岸柔软,右岸冷硬;左岸感性,右岸理性。左岸住着我们的欲望、期盼、挣扎和所有的爱恨嗔怒,右岸住着这个世界的规则在我们心里打下的烙印——左岸是梦境,右岸是生活。”
这句话,用来形容此刻的什刹海,再贴切不过了。
左岸狂欢时,右岸沉睡;右岸清醒时,左岸沉寂。
夜色很好,一轮下弦月安静地挂于枝头,我们任船随意地漂浮于水面,随着水波轻轻摇摆。
凉风拂过,酒意涌上来,脸上微微地发烫,我侧头看你,朦胧的月光笼罩在你的脸上,白皙的脸庞在月色下越发晶莹剔透,或许是在舞会上饮酒的缘故,你的脸上残留着红晕,红润小巧的唇娇艳欲滴,偶尔眼光斜睨过来,眼波流转间,温柔似水,慢慢地向心间荡漾开去。
心中一动,我小心翼翼地问道:“童童,我们不要再做兄弟了,好不好?”
你一愣,而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应允过后,我便微微感觉到你的泪透过衬衣,沾湿了我的肩头,沁入了我的心底。
这一拥便再也不想分开。
翌日,你拗不过我的热情邀请,答应请年假,陪我回T城。
“我是去旅行的。”你做出一副严肃的模样,“来来回回路过了几次T城,我却从未仔细地游玩过。”
“嗯嗯。”反正时间多得是,等到了T城,我看你还怎么嘴硬。
我的公寓还算宽敞,也不希望你住在冷冰冰的酒店里,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想多些时间跟你二人世界,所以贸然邀请你暂住我的公寓。你还真是个单纯的孩子,可能我能想到你拒绝邀请的理由都不会出现在你的脑子里,因此当我问题刚问完的时候,你便爽快地答应了。
和子欣在一起那么长时间,虽然也有过小坐或者偶尔的过夜,但是从来还没有正式邀请你搬过来同住。都说女人相信自己的第六感,可是很多时候男人也是凭感觉做事的,尤其是面对感情的时候。
我被你有意无意地打开了心门的锁,希望你看进来,更希望你愿意住进来,所以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便是我最真实、最自然的想法。行李丢下后,发现冰箱里所剩无几,很想好好款待一下我的贵客:“童童,你先休息一下啊,我去超市买点菜。”
你一下子跳到我面前,一脸倔犟:“我不累,我要一起去。”
从来还没有过一起和一个女孩子买菜做饭的经历,不过面对你的时候,什么古怪的事情都尝试了,这种在很多人看来很温情浪漫的事情,我为什么不可以尝试一下呢?
“好!走吧。”
逛街,可能是全世界90%以上男性最不愿意做的事情,不管是商场还是超市。我们总是目的明确,思路清晰:进门——直奔所需物品处——付钱——走人。女人对于挑选商品所习惯的走来走去,一个不落的方式以及如何从中获得快感的机理,实在是很难理解,更难理解的是平时再柔弱的女生在商品的海洋中遨游半天一天的,都不会觉得累。
而那一天,当我和你并排走着,推上购物车在琳琅满目的商品中徜徉的时候,我第一次觉得“怎么逛都不烦躁”,反而是一种享受——讨论着你的牙刷是不是又要粉红色的、哪个苹果长得好看、交换着对于菜品口味的偏好、讨论买哪种大盒的冰淇淋或者大果粒酸奶回家看电视的时候吃……一直跟商业打交道,却从不知道商品可以衍生出如此多与商业无关、令人愉悦的话题。
跟子欣在一起,除了到她父母家吃饭,我们就是下馆子,而且只能是高级餐厅,好像那样才配得上她优雅的气质和得体的举止,谈论的话题最多也就限于最近工作情况,是不是有新品上市,关于生活和感受的很少。每次谈话的氛围就像那些西式餐厅所呈现的简洁、商业、冷冰冰。
而你,一个温暖的女孩,让人更愿意一起交流。看到你,便有回家的感觉。所以来T城的第一顿饭,我想施展我许久未现江湖的厨艺,愿你和我在一起,也能感受着同样的感受——温情而甜蜜。
我终于明白过来,子欣于我,更像是一个伙伴;而你,给我的感觉才是一个真正的伴侣。
直到周一上班,我才想起来还没有将自己回到上海的消息告诉子欣,很想尽快找个时间好好地把我们的事情谈清楚。虽然自己很理直气壮地想去争取属于本我的爱情,但是一旦真的要结束为期数年的长跑,还真需要斟酌一下如何开口才妥。 子欣一向是镇定自若的,对任何事情都抱着淡然的态度,这些倒是可以让我放心开口的重要保证。
拨通了那个熟悉却好像总和我没有太大关系的号码,电话那头依旧传来振动频率永远没有变化的声音:“萧?在C城怎么样?”
“嗯,挺好。T城这边有点事情,我现在已经回来了。”我用揣测的语气慢慢接近我想要谈论的主题。
“哦,原来已经到了啊,那你先好好休息调整一下,等你有空了我们一起吃个饭吧?”最后一句话终于让我觉得诧异了,她很少主动约我吃饭,小小的意外便让我有点手足无措。
但我最终还是拒绝了,我直截了当地说:“子欣,我们分手吧。”
“知道了。”她淡淡地应了一声。
就这样,刚刚摊牌分手的两个人在看似平静的氛围中像往常一样和平地通完电话,即使这样听起来有些不合常理,出奇的顺利也倒是我希望的结果。
我松了一口气,终于,我可以安心地给你一个承诺了,告诉你我爱你,告诉你我们一定可以幸福地在一起。
动力强劲,效率不凡,我很快便完成了本来应该两三天完成的工作,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收拾好桌上散乱的文件和也许已经有些散乱的自己,突然之间觉得上班和下班对于我来说变得有差别、有意义了,而且已经盘算好给你一个大大的Surprise,想着想着嘴角就扬起了一丝微笑,打电话告诉你我很快就可以回家,让你不要做晚饭,因为我想带你去一个很特别的地方。
回到家换掉道貌岸然的西服,穿上一身闲适的衣服,踩上夹脚拖鞋就拉着你的手下楼去了。那个“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小面馆一直是我最喜欢去的地方,除了他们面擀得筋道、汤做得鲜美外,更重要的原因可能就是,这个生活多年本应该很熟悉的城市并没有能带给我归属感,而来自东北的老板一家的热情多少给了我一些熟悉的温暖的感觉。
我没想过能牵着自己喜欢的人的手来这里吃饭,因为想让子欣来这里可能会让她觉得屈尊。
老远便听到了孩子银铃般的笑声,刚走到门口,就看到老板娘亲切的笑容:“很久没来了!”
“嗯,出差了,我很想念你们的面啊!”这不是以往对人的客套,而是真正发自内心的,“你们儿子放暑假了哈?”
“对啊,来,随便坐。”说着便招呼我们坐下,看着我们紧握的手,热情的老板娘关切地问道,“带女朋友来啦?”
“对啊。”我开心地看了看你,你又脸红了,就像当初我第一眼看到你时的那种似朝阳跃出地平线时自然而充满着生气的红。
“牛肉拉面不放香菜?”一切都是老样子,老板娘接着问你要什么。
你鬼灵精地冲我笑了笑:“能不能给我们做一份大碗的?”
我和老板娘都投去疑惑的眼神,你接着问:“可以吗?”
老板娘好像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没问题!”说着就去厨房忙了。
你终于收起了神秘:“我吃面,你喝汤。”哈哈地笑了起来。
哎,不小心就被阴了,我无可奈何地看了一下你,不过当想到反正你也吃不完的时候,就赞许地笑了一下。
老板儿子看到妈妈走了,高兴地跑过来:“谢谢窦叔叔,同学都说我那个模型车特别棒!”他的眼神中带着自豪。
我摸了摸他的头:“以后叔叔再送你!”
小男孩“哦耶”地就跑去告诉爸爸妈妈了。多么希望有那么一天,我也能拥有这么一个幸福的小家。
曾经那么确信由于荷尔蒙分泌过剩而导致的看似冲动,甚至近乎疯狂的举动绝对不会发生在我这个圆滑世故的老江湖身上。可是,原来激情并不是只会发生在小年轻身上,只要遇上Miss Right,那个小火苗就会被点燃。
吃完面回来的路上,星光下,我们在月光和路灯投下的影子前后慢慢地走着,一直在酝酿着应该如何告诉你自己准备给你的惊喜,你这么活泼开朗应该不会被吓到吧?
“我订了去巴塞罗那的机票。”
沉默,良久的沉默……
然后,你突然之间跳到了我身上:“好呀好呀!”还好我平时热爱体育运动,每每都会抽出时间来游泳打球,所以还算反应灵敏。不然非得被你这个大孩子搞得颈椎或者脊柱断了。希望你会很开心地答应,不过没想到回应如此激烈。
你好像想到了什么事情,突然放开了我的脖子,下地了:“糟糕,我的护照还在C城,年假就这么几天。”说着就撅起了小嘴巴。
我马上给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说道:“我们可以一起回C城拿护照再办签证的嘛。”不过一想不对,“我没想到日子不够……”
正在小小叹息之时,你想了想便鬼灵精地笑了起来:“我还有探亲假,嘿嘿,那你的工作怎么办?”
“反正最近我的工作也完成得差不多了,本来也就打算这个时候休年假的。”
印证了那句古话“办法总比困难多”,只要想做,总能找到解决方案的。就像我们的工作一样,总是在给客户提供内饰的意见、麻烦的解决方案。不对,怎么一想又想到工作上去了,收回意念收回意念。
就这样,经过几天的繁杂琐事的处理,我们终于坐上了从北京飞往巴塞罗那的飞机。当坐在飞机上的时候,我自己还感觉到那种不可思议的奇迹:我居然做了如此不符合年龄惯例的事情,现在我要和你一起去巴塞罗那了;除了不可思议,就是不敢相信。
其实,人,往往就是这样,总说自己几十年形成的世界观、价值观不容易或者不可能被改变,但是往往某些人或者某些事情就在很微妙的瞬间内,将自己的思想和行为彻底颠覆,所以任何言论与行动都是“以人为本”,不同的对象真的会给我们截然不同的感受。
遇到冷漠内敛的子欣,即使我曾经有过的一点火苗都会因为寒冷而熄灭;然而当邂逅你,你的那种纯真热情的性格就轻易将我内心对爱情的期盼给挖掘了出来。
和你在一起,爱变得简单,爱变得纯粹,或者在有些人看来爱变得几乎有些疯狂,但是对于我来说,我喜欢这种恋爱的感觉——爱,妙不可言。
刚下飞机,就嗅到了地中海的海水弥散在城市中的气息,乘车来到市中心,那股热情与活力便扑面而来,穿过出租车的窗户直直地就落在了我们的每一个感知器官上。虽然经过漫长的飞行,身体感觉有些乏,但是当城市中每一颗活跃的水蒸气分子落在身上的时候,真的就忘我了。
看着身边按捺不住内心喜悦的你,我心里更是充满了无尽的喜悦。以前也来过这里,可是每次繁重的出差任务都没能让我静下心来感受这个古老而又现代的城市。现在,让这个城市好好地迎接我们吧!
为了让你更好地感受巴塞罗那的城市韵律,我将酒店选在了市中心开阔的加泰隆尼亚广场旁边一座五楼层的酒店Hotel Regina,这家已经有近百年历史的酒店,必然能将你对西班牙、对巴塞罗那的最初印象拓展到更久远。
一下车便听到满耳的西班牙语还有带着口音的英语,复杂的声效一下子让环境变得分外热闹起来。你拖着行李,站在旅馆门口仰着头、闭上了眼,脸上洋溢着自在惬意的神情。看你那么陶醉,我过了几秒钟才打断你:“我的小公主,放下行李我们再感受吧。”
你睁开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完成最后一口深呼吸,来了一句:“Vale,veamos.”(好的,我们慢慢看。)真是个机灵的丫头,才在飞机上和出租车上做了一点功课,就可以开始跟我摆西班牙语了。
为了配合你,我也振奋了一下精神,抬头挺胸地回答道:“Vale,cariño.”(好的,亲爱的。)
虽然以前没有住过这家酒店,但是口碑不错,而且地处闹市,我想你肯定喜欢这个热闹的地方。这个旅馆一共有九十九间房间,据说是第一任老板邀请了全西班牙最甜蜜最恩爱的一百对情侣住在这里,但是第一百对始终都没有现身。这么多年以来,那对爱人一直在周游各国、传播他们爱情的精髓,所以本来可以有一百间客房的旅店只是开放了九十九间屋子对外营业,最后的那一间始终为那对爱人准备着。
不知道我和你能不能成为一对经历时间考验、最终走在一起的情侣。不管怎么样,能有幸住在这家旅店也算是一种许愿和祈福吧。可是夏天的这个时节是旅游旺季,对于如此热门的旅店,能订上一间标准间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只是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们便拖着行李往前台走,我边走边说道:“抱歉,只订上了一间房间。”
你没有丝毫迟疑,笑着说道:“多好呀,能省很多钱呢。”
这个缺心眼儿的姑娘,要是碰上坏人怎么办啊。可能也就是这样,你在我眼里显得更加珍贵,我更想去保护,呵护你,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年轻就是好啊,我一点都看不到你脸上露出任何倦容。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颠沛流离,甭管乘坐什么交通工具,也不管坐了多久,从来都不会觉得累,也不会有太多时差带来的困扰。可是,最近几年,真的有些好汉只能提当年勇的感觉了,我经常会在长途旅行后,需要花好几天才能把时差倒过来,每每都在不眠中度过一个又一个疲劳但是毫无睡意的夜晚,导致白天工作还是精神不济。
但是我实在不想扫兴,所以尽量撑住、挺住、坚持住,尽快跟上你的脚步。不过真的很想办完入住后好好地洗个澡,换身衣服,躺着小憩一下。办完入住,来到房间,终于到了可以休息的地方,我扔下东西便往床上一倒,我那快僵硬的腰背啊终于找到了柔软的家。刚享受了几十秒钟的舒逸,便听到号角已经吹响——你已经准备好外出的装备,在门口等我了。
我恋恋不舍地将屁股从床上腾挪起来,振作精神,准备陪这个顽皮丫头好好去领略一下巴塞罗那的美好风光。虽然有些疲劳,但是只要能让你开心,累一些又算什么呢?
跟着走到门口,你却突然回头问我要不要休息一下,我很感激你的体谅,可看着你那满眼流露出的喜悦和期待,我实在不好意思让疲态影响你游玩的情绪,所以拒绝了。但你却继续着坚持,说自己累了要休息。这次我接受了你的好意,原来小姑娘也会以别样的方式去心疼人,心中一股暖流便油然而生。
从来都想有个知冷知热的女人,想有个知心知情的女人——用我的忠诚与呵护去回应她的关爱,不计伤痕去替她遮挡风雨的吹打,用五十年的承诺去心疼她。
而你,看着一个大小孩,却总是会在不经意间让我发现。你时时刻刻都在想着我、念着我、爱着我。你虽然单纯,但是一样知道用自己的真心、用自己的方式去关心身边的人。
我和你静静地坐在沙发上靠在一起,感受着巴塞罗那带着传奇故事酒店里的宁静,一切一切都只是背景,我只能感觉到我们俩的存在。我伸出胳膊,你慢慢地将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我轻轻地说:“这个肩膀,希望能为你挡风遮雨。”
你微微抬了下头看着我说:“窦窦!”说完便又将头紧紧地靠着我的颈脖了。 我喜欢听你那么叫我,我闭上眼,抚摸着你微卷的秀发,让指尖慢慢划过那细滑柔嫩的面庞。
不知道是你太享受于我的抚摸,还是实在困了,你很快便睡着了,我心想,你这个孩子小时候肯定不用父母操心,睡得真快。
听着你细细匀匀的呼吸声,我的心里不知道哪根弦突然被触动,慢慢起身,同时轻托住你的头放在了沙发扶手上。我就这么跪在沙发边,静静的看着你桃花般微微泛红的脸庞,窗外的风时不时的溜了进来,吹动了你那未经睫毛膏修饰却已然乌黑纤长的睫毛,也吹动了我的心情。
偶尔吞咽的时候,你的嘴角总会略微上扬,像是春风般的微笑。自然下垂的秀发轻易的勾勒出了美妙的颈部曲线,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水晶小天使不仅让我想起了我们最初认识的日子。
我忍不住用双手握住你的一只白嫩柔软的手贴在自己的面颊上。要是能有福气看你一辈子该多好,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周末一起午睡的时候,只要能看到你的这张脸,我想任何烦心事都会烟消云散。
想着想着,我突然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困了,我知道在这家提供99间客房的旅馆南边,只要顺着Las Ramblas大街走100米有一家专卖情侣、结婚对戒的店铺。据说当年也是由同一个老板创立的,100米既代表那受邀的100对情侣,也代表着百年的承诺,百年的相守——相亲相爱、至死不渝。
我度量好你的无名指周长,穿好衣服,轻轻带上门便往南奔去。这个突发奇想第一秒闪现在我脑子里的时候,我也批判自己是不是脑子烧坏了,可是爱情和婚姻何尝不是一种冲动的产物,过去子欣从来没让我想过将我跟她的故事翻到买戒指这一页,我现在既然有这种想法了,那就去做吧。
我真的太想给你这个惊喜了,在将来的某一天,我也终于有勇气、有激情的单膝跪在自己心爱的公主面前请求你将你之后的人生交给我好好照顾。
街上的游客都在闲庭信步,欣赏着周围艺术家们的杰作,但是只有我的脚步是匆忙的、急切的。
当我真的站在这家不大的对戒店的时候,我知道承载着我对未来生活梦想的小小指环就在它们中间。从来没有如此认真的挑选过首饰,过去总是像完成任务一样,随便买一个差不多的就行了。可是这次马虎不得,还指着它套住你一辈子呢,呵呵。
说实在的,琳琅满目的亮灿灿的东西让我不知道从何下眼,就当我在展示柜前徘徊的时候,一对镶嵌在羽毛翅膀的背板上的戒指冲入了我的视线,戒指看上去很朴素,没有什么特别的设计,但是仔细看过去,环内侧分别刻了一个小天使。我决定了,就是它了。
付完钱奔回旅店,我发现你还没有醒来,太好了,我坐回沙发,让你的头倚着我的腿,这样你醒过来的时候,也不会知道我曾经跑出去完成了一件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我满足地陪着你一起沉沉睡去。
简单的晚餐过后,一切按照我预想的,我带着你来到了海边。我想你这个灵气十足的活宝肯定更喜欢充满生气和活力的大海。
热衷印度舞的你一直都很喜欢这些异域风情的舞蹈,而弗拉明戈本来就带有一些东方印度踢踏舞的血统,所以你很快就被那韵律所吸引了。
看着你热情洋溢的舞蹈,充满爆发力的动作怎么都看不出是第一次尝试,旋转间宛如音乐花园中一只翩翩起舞的彩蝶,热情专注的眼神不禁勾起了我心里阵阵的悸动。在你的感染下,我也加入了狂欢的人群,配合着身边这个dance queen一起释放心中的热情。
可是天公不作美,骤然下起的一场暴雨,驱散了欢庆的人群,我们拉着手,沿着一条林荫小道一路狂奔,远远的看见一个小小的屋檐便急急的躲了下去,刚才的热闹喧嚣瞬间远去了,只剩下我们俩,看着彼此半湿的尴尬模样,相视一笑。
站在屋檐之下,看着大雨倾盆而下,在檐下形成密密的水帘子,铺天盖地一般,遮住了这寸步之外的万丈红尘,无尽喧嚣,耳边反反复复的,只有雨水敲打地面的声音,奔腾不息。
溅起的水滴不时落在赤裸的小腿肚子上,被风一吹,微微的发凉,我稍稍侧了下身子,替你挡着点雨丝。
“没想到这热情的巴塞罗那下起雨来也这么热辣。”略微休息了一下后,你看着外面的大雨,感叹道。
“嗯,可能是见着美女太多了,上帝也不禁流了点口水,可老人家的口水也忒多了点。”我笑着扭头看你,忽然愣住了。
刚才的一路狂奔之后,你的头发略有些凌乱,一缕淋湿的发丝从耳后落下,顺着优美柔顺的脖颈蜿蜒而下,一路深至微敞的低低的领口,大概是被我的话逗乐了,你正笑得花枝乱颤,胸口的一片白皙急促的起伏着,透出无尽的妖娆魅惑,我不禁口干舌燥,片刻仲楞之后,腿上的一丝凉意让我瞬间清醒了过来,看到你略带疑惑不解的眼神,一阵心虚,强忍住内心的冲动,转身佯装看雨。
天地之间苍茫茫一片,雨丝如绳索,不停的抽挞,无止无尽。看得久了,心里便真的静了下来,思绪也仿佛穿过雨帘,飘走,飘远。
恍惚中,我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随之一双柔软滑腻的手臂温柔的环绕过来,温暖的躯体贴近我的后背,你的头轻轻的靠在我的肩头。
“想什么呢,还叹气,难道看雨还看出了多愁善感的毛病?”你的声音低低的在我耳后响起,“那你还不如看我呢。”
我转过身去,用力收紧手臂,牢牢地抱住你,紧得仿佛想抱住幸福一般,你笑靥如花,,眉眼盈盈,即使在这大雨之中,你仍然灿烂得如同阳光一般,撕裂重重阴霾潮湿,深深的照入我的心底。
我忽然明白了自己对你的爱,为何如此汹涌和迅猛,来势汹汹,因为我需要你,如同饥饿已久的人需要一顿饱食一般的渴望着你。我和子欣,不过是太相似的人,所以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觉得舒服,会惺惺相惜,但是我们的弱点也同样相似,我们都在生活中失去了原本的激情,我们心里都有太多潮湿阴暗的角落,我们彼此只能相惜却不能相爱,我们都需要一个灿若朝阳的人,来照亮我们灰暗平淡的人生。
你的脸微微发红,这抹红霞一直延伸至脖颈,最后染上了小巧的耳垂,我低头贴着你的圆润饱满的耳垂,轻声说道“把眼睛闭上,它太亮了,不然我怕吻你的时候会分神。”
你羞涩地瞪了我一眼,不过还是顺从地闭了眼,睫毛微微地颤动着,我慢慢吻上你的额头,然后是眼睛,鼻尖,嘴唇。直到我们都微微地喘息着分开,你的眼神带着浓重的水气,潮湿得仿佛能滴出水来,片刻的迷离之后,你嫣然一笑,伸手勾住我的脖子,有样学样的贴到我耳边说“我们回酒店去吧”,说完还轻吹了一口气,顽皮而促狭的笑着看我。
我抑制住翻腾的血气,哀叹一声,士可忍孰不可忍,再忍下去,早晚内伤。
刚掏出门卡,我早已按耐不住胸中的激情,顺手一拉便已将你揽入怀中狂热地吻起来,发梢的雨水顺着脸庞滑落,这种湿意让我更加兴奋起来。我一只手搂住你的腰肢将你紧紧搂住,那种亲密无间的贴合让我的另一只手花了好几分钟才完成了开门的动作。
门后,我用双手抚摸着你身体的每一处,从秀发,到脖迹,从后背,渐渐地,我的手再也不满足仅仅是背面的抚摸,而是停留在了胸前那一片柔软中。你开始有些抗拒,紧紧抓住我胳膊,在我的亲吻下,你渐渐松懈了下来,鼻中的呼吸也渐渐加粗加重,你抬起双手环绕过我的颈部,轻轻的吻着我的耳阔,时而轻咬我的耳垂,时而又深入耳洞,让我一阵阵惬意的酥麻。
窗外大街上的点点路灯光线透过淅沥的雨丝映照着昏暗的卧室里那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没有开灯的房间,任由阵阵海风带着湿漉漉的水蒸气从窗户的缝隙中钻进来,我解开了你系在脖子后的蝴蝶结,脱下那都能挤出水来的小吊带和裙子。
我跪在床上,深深的吻着、抚摸着每一片芳土,连长长浓密的睫毛刷过我的掌心,都能带起一阵麻蜜的心悸,身上未干的雨水、口中甘甜的津液、绿洲美妙的甘泉、身体流淌的香汗,当一切液体的味道都混合在一起,在空气中弥散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做一条鱼是如此幸福,时而匀速畅游、时而上下穿梭、时而跃出水面、时而冲刺前行……也许这就是古人所说“鱼水之欢”吧。
于清晨醒来,半梦半醒间,仍闭着眼,享受早晨的阳光暖暖的洒在脸上,如一只温柔的手抚在脸庞,带着暖意,慵懒而舒适。
想起曾经有人说过,幸福便是每天早晨醒来,阳光透过树叶的空隙照在脸上,亲吻枕边爱人的脸,这便是生,再无其它。
幸福原来也不过是在日复一日的平淡琐碎反复的日子中,感受到一种由内而发的安宁和满足,可以夜夜拥着心爱的人一起入眠,可以在每日崭新的朝阳中一同醒来,这便是人生一种极大的幸福所在了。
我展开胳膊,往身边揽去,却摸了个空,身侧人走床凉,心中一惊,顿时清醒了不少,转过头去,才发现你正站在落地窗前,披着一条大大的浴巾,手拿相机对着窗外在拍什么,整个人笼在明晃晃的阳光中,似乎连背影都微微散发着柔和的光,有一种不真实的美感,我微微眯了下眼,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强烈光线,我一手支起头,微笑着看你,如欣赏一幅美妙的风景。
你似乎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侧过身来,斜睨着躺在床上的我,上上下下地打量,大概是觉得我如此模样,很是好笑,终于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又转过身去,继续拍照,只是肩膀有些隐隐的颤抖。
我起身走至你身后,轻柔地搂住你的腰肢,将头搁在你的肩上,深深嗅一口,还残留着刚刚沐浴后淡淡的清香。
听着你娓娓道来关于拍下天空照片的故事,我却害怕有一天你也会这样,把所有曾经在一起的日子都还给我,我不需要,这些日子,注定是你我纠缠在一起的时光,怎么能分离呢,如果没有你,我的这些日子,不过是虚掷而已。
朝阳下,你的目光灼灼,如烙印般刻上我的心头,刻进回忆里,滚烫而炙热,我很想告诉你,将来一定也会在一起,却说不出口,天长地久的承诺,一旦说出口,便是虚假,天长地久,生生永不分离,这从来不是人力可及的许诺。
我只是人,不是神,无力承诺你的将来。我要的,也并不是一句话的形式,不是这一时的感动,我想要的,是一生一世的真实。
我伸手拂去你脸侧的一缕碎发,凝视着你如一泓清水般明亮的双眸,太美好的东西,甚至情感,为什么,总是容易让人患得患失,未得到时,怕得不到;得到了,怕不能长久;若是长久了,可能又会怕不真实,难道真的是“天下本无事,庸人扰之而烦耳”。
难怪歌词里面说:越美的东西越不敢碰。
巴塞罗那如热情似火的少女,迷人的眼波随风荡漾,又如成熟性感的少妇,举手投足间风情无限。这个美丽而热情洋溢的城市,有热辣的西班牙风情,又有古典时尚的街道。Gaudi是个天才,他设计的建筑巧妙而充满想象。巴塞罗那美好的风景事物令人目不暇接,短短的几天假期被安排得满满的,你直呼时间太短不过瘾,我也觉得愈是美好的时光,愈是脚步匆匆,只余下个背影,让人回味无穷。
回国的飞机上,窗外是厚厚的云层,呈现出各种奇妙的形态,天空有一种静止的让人窒息的美感,难怪那么多人喜欢仰望天空,这片神奇的广阔无垠是如此令人着迷。
在巴黎转机的时候,你身上丝毫不见任何旅行的疲惫痕迹,反倒兴致勃勃地拉着我大逛特逛免税店,想起周末要见任枫,便顺便给他和岚岚买了礼物,你抱着我的胳膊,说我们大包小包的,倒像是蜜月回国,给亲戚好友带一堆礼物的新婚夫妻。我好笑地看着你一脸幸福满足的模样,取笑你是不知羞的丫头,巴不得想着把自己赶紧嫁了似的,你瞪着我,理直气壮地反驳:“没听过女大不中留吗?”
走出机场,熟悉的湿润空气迎面而来,T城的夏天闷热中带着潮湿,让人的心情也变得湿漉而黏腻,巴塞罗那热情的海风,总让人错觉它就停留在一个转身的距离,实则却已远得遥不可及了。
回家的路上,电话响起,出乎意料之外,居然是家里的号码。爸爸总是固定地每隔一周便打一次电话,很少突然来电,我不免有些紧张,怕家里出事。
“萧萧,我要见她。”
听到爸爸熟悉而平静的声音响起,我心里松了口气,随即才反应过来他说话的重点,有些惊讶。
“啊?爸,怎么突然想见童童了,有什么事吗?”
“爸爸是有些事要跟你谈,关于你和子欣。”
“爸,”我迟疑了一下,低声说道,“爸,我和她已经……”
未等我说完,即被打断了:“我知道你们有问题,但是有些事,我想你必须认真想想再作决定。”电话那头爸爸长叹了口气,“好了,等我到了再详谈吧。”
挂了电话之后,我反复想着刚才的电话,有些疑惑不解,爸爸是个开明的人,关于我的感情问题,一向很少过问。今天爸爸突然提起这件事,并主动要求见你,让我大惑不解,更让我困惑的是,子欣到底跟他说了些什么。
原以为,一切事情都在我的掌握之中进行,而今突然发觉,事情的发展趋势竟然在我的想象之外。
一路上一直愣神想着这件事,直至你喊我才猛然发现已经到了楼下。
回到家中,你满脸疑惑和担忧地看着我,你是一向活泼惯了的人,竟然憋了一路没跟我说话,大概是看出了我有心事,我犹豫再三,决定还是先告诉你一部分实话。
“刚才我爸爸打电话来,他要见你。”
“啊?”你腾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一手扯了头发,蹙着眉头,半喜半忧地看我,“怎么办,我一点准备都没啊,明天,我要不要去做个头发?”
“童童……”我略迟疑了一下,“我想先自己见一下我的爸爸,把我们的事跟他说一下,你知道,我和子欣分手的事还没告诉他。”
“我能理解。”你走到我身边,将手轻放在我肩上,看着我的眼睛,笑着说,“也好,我怪紧张的。那你们聊完就回来吃饭吧,我亲自下厨。”
我松了口气,你的指尖微凉,我抬手握住,才发现自己的掌心沁出了些汗,滑腻而带着凉意,撒谎,也是需要勇气的,尤其,是对喜欢的人撒谎。
心中的愧疚和不安,却如同这幸福中投下的一片阴影,如影随形,在心里反复作祟。
爸爸支开了我,跟你单独见了面。
我非常清楚他会说出如何决绝又狠毒的话,但我没想到他会撒谎,说子欣怀孕了。事实上,我跟子欣已经许久没有见面。
你什么都没问,直接收拾行李离开了。
我想去追你,可是爸爸叫住了我,他说:“萧萧,我们需要谈谈。”
只要这样开口,爸爸就是在动怒了,我只得停下来,跟爸爸好好沟通一下,我跟你之间的事情。
最终,沟通以失效告终。这一点都不意外,多年来,我从未成功违逆过爸爸的意见。
整个晚上,我都睡得极不踏实,不时地醒来,又昏昏睡去,如陷入一个无止尽的梦魇中,似乎手脚都被缚住般,想挣脱,却无法动弹,想呼喊,亦无法出声,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游走于半梦半醒之间。
直至听到窗外沙沙的细雨声,我才渐渐清醒过来,睁眼处,一片黑暗,沉重厚实的窗帘完全掩住了外面的天光,叫人分辨不出白天黑夜来。窗外的雨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连绵不绝的细雨声,似一只温柔而缠绵的手,轻轻拂过心间……雨夜的缠绵恍若隔世的温柔,遥远而模糊,却如磐石般压在心头,让人在忆起的时候便沉重得喘不上气来,你临走前受伤的眼神,如破碎的玻璃碴子,一粒粒一颗颗地扎入眼中,永久无法剔除干净的疼痛。
小时候,我失手打破母亲最爱的瓷花瓶,哐当一声,碎了一地的瓷片瓷屑。你离开的时候,我似乎又听到了破碎的声音,像极好的青瓷,捧高了,用力掼到地上,那一声清脆,带着绝望的无法挽回的痛。
一边是亲情,一边是爱情,我还没选择好就跑去C城看你。你不在公司,也不在公寓,打听之下,我才知道你去了医院。急匆匆地赶过去,发觉你的脚受伤了,需要打石膏,过一段生活不能自理的日子。
“你怎么能这么不信任我?我爸随口说说的,你也信!”我底气不足,却把生气的口气演得十足。
你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冲过来抱着我,喃喃地念着“太好了”,“太好了”。你欢喜的样子让我一下子就生出果决的勇气,我决定选择你。
说完心事,我才得空发现你新换了一件改良过的旗袍款式的连身裙,秋香色的底子,裙边绣着湘色的小花,娉娉婷婷的样子。
这条裙子是不久前我陪你一起买的,记得那天我对着镜子里的你调侃,说你要是再拿把团扇,颇像旧时人家的小家碧玉,贤良淑德,温婉如玉。
你斜睨着我,装腔作调地学了《思凡》中的唱词:“光阴易过催人老,辜负青春美少年。” 眼波一转,你从镜子中盈盈地望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公子,一起私奔吧,何如?”
忆往事,我才知道点点滴滴,原来已经这样清晰地刻在心头,一言一语,一颦一笑。
我拉住你的手,如果仅仅握住就可以挽留,那我宁愿永不放开。
我没有告诉你,我搬来C城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只跟你说,现在时机成熟,我想自己成立公司。你二话不说就举双手赞成,并且迅速地递交了辞呈,跑过来帮我,你身兼数职,比我这个白手起家的老板还要忙。
童童,你的支持驱走了我心底最后的一丝犹豫,我常常想,那大约就是我做过最好的决定。
我常常觉得自己亏欠你许多,恋爱中的女人本应该愉快地享受一切的,可你却什么都没有,还要在百忙之中抽空关心我的饮食和起居。难得的空闲时间,为了节约开支,你只能陪着我呆在家里看电视,去公园散步,或是开车去城郊爬山。
你总是安慰我:难道一定要旅行、烛光晚餐才叫浪漫吗?我觉得两个人在家里研究食谱,做自己喜欢吃的菜就是浪漫。饭后一起牵着手去楼下散步,或去公园闲逛,这都使我们很开心,不是吗?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开心才最重要,谁在意奢不奢华?
我发觉,你总是这么善解人意。你能隐忍,又能给对方鼓励和信心。
至于后面的事,大都不愉快,我们花了四年的时间,构建好一个专属于我们的公司,以及一个属于我们的家。
我曾经以为,我们会就此走完这一世。
可是多年不联络的爸爸突然再次出现了,他提到我的婚事,我一口咬定,这辈子我只娶你一个。
爸爸轻蔑地笑,他说:“你真的什么都不怕?”
我没办法直接回答他。因为我害怕的事情实在太多。
“等着吧,你会主动回家的。”说完爸爸直接就走了。
我承认那一刻我胆颤心惊。
为你,也为自己。
许多人说,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其实,拥有的人,最不想的,就是失去。这五年的时间,我好不容易才拥有你,拥有了这家属于我自己的公司,我比谁都害怕失去。我清晰地知晓,爸爸肯定会做些什么。
他的确没让我失望。
爸爸动用了一切关系网,切断了我的货源,抢走了我的客户,他逼迫我宣布公司倒闭。你并不知道这些,只以为市场竞争激烈,公司只是落入一时的困境。
四年来,虽然你为公司打理许多事,也可以在酒桌上跟人觥筹交错,巧言令色,但一旦涉及我,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单纯。
我要尽最大的努力去保护你。
而保护你的最佳方式,就是跟你分手,切断我跟你之间的所有联系。
我知道固执的你肯定不会轻易放手,所以,我骗走你的股份,独吞公司;顺从爸爸的意思,找到子欣,跟她复合,订婚。我把请柬发得满公司都是,却不给你任何一个解释。
直到你来问我,我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这里不是战场,我不是齐王,不需要钟无艳。”
曾经,你指着电视剧跟我打趣,说自己这么辛辛苦苦地陪我白手起家,搁古代就是钟无艳了,而像子欣那样的女人,则是夏迎春。我笑眯眯地说:“就算是钟无艳,你也是升级版的钟无艳。”
如今,这句话果然具有强大的杀伤力,我看到你眼里的亮光一点一点暗淡下去,你一句话没说便转过身离开。
此后,我们再没见面。
时间像一只顽皮的猫,它踮起脚尖,轻轻巧巧地从我们身边踱过,无声无息。
半年后,我继承了爸爸的公司,再也不用受制于他,我跟子欣再度分手,按照约定供她一家人生活无忧,给她提供去法国留学的机会。
我兴高采烈地去找你,却目睹你这段时间过得非常辛苦。
我的理所当然一下子就没了底气,我不确定,就算我跟你合盘托出所有事,你是否会跟我和好。我只能慢慢地接近你。我想,我们好不容易可以没有任何阻碍在一起了,这一次,就换我等你吧。
幸好老天给了我们机会,你来了我的新公司应聘。你的面试经过一团糟,完全不及你之前的任何一次表现。
我却把这些都当做上天给我的契机。
“跟我复合,这份工作就是你的。”我十分清楚这份工作对你的意义,都说打蛇打七寸,抓人抓死穴。
等了几天后,你总算是出现了。
为保万无一失,我回T城下了不少功夫,以隔断爸爸所有的关系,让他再没办法来阻扰我们。
可是我却突然多了个情敌。
从戴娟那里得知,你对那个情敌并没有多大意思,不过是艳遇罢了,我再三思考,终于在你生日那天,当众求婚。可它的浪漫并没有得到一个好结局,我的求婚彻底沦为闹剧。你拒绝了我。
那时我的情绪很低落,我想,或许时机真的不够吧,再等等。
我没想到,我等来的,会是一张化验单。
童童,你给R先生写的信里面,曾经提到过,有一种病症,患者会渐渐失去记忆,最后连一些人的名字都会忘记。好多次,你都幻想自己患上这种病,你说你非常急迫地想要忘掉我,忘掉跟我在一起的那五年,忘掉与我有关的一切。
现在,如你所愿,在某一天,你真的可以彻底忘记我。只是,这种病症,只在脑瘤患者中常常出现。
我几乎能想象,得知这个消息的你,会露出怎样的神情,平时打个针你都怕得要命,现在你要面临的,是一个接一个的手术治疗。
我顾不得许多了,满脑子都只剩一件事,你需要我。
亲爱的T小姐,今天是周三,我会穿着白衬衣,捧着红玫瑰,老套又准时地守在地铁站的咖啡店里面。
现在是11点11分11秒,有人说过,在这个时间看表的人,说明有人正想着他。童童,我希望想我的人是你。
你说,我们回不去了。
没关系的,我们还有将来。
我不知道,我是否是你心目中所期待的R先生,但请你相信,我会一直陪你走到明天。T小姐,如果你还愿意相信,请你来咖啡店,接过我手中的戒指好吗?
其实,就算你不愿意相信,也不要紧,我会一直等下去。就算你以后可能真的会彻底忘记我,也不要紧,我可以把这些往事,一点一点地讲给你听。
昨天看电视,偶然听到男主角对女主角求婚,他说:年青时又靓又健康当然爱,但对方年纪大又老又皱,愈来愈多病痛,甚至看到对方老死,难道就不爱了吗?既然将来不会离弃对方,现在也应一样。如果因为对方有病便不爱,这不是真爱。医生也不能保证长命百岁,所以结婚誓辞没有写白头到老,但要保证无论健康疾病也要在一起……
你看,这与我们多么相像,假若现在我们还要别别扭扭地拒绝对方,坚持分开好过于在一起,这种违心的话,只会让彼此更加痛苦。
T小姐,请你务必相信,我会陪你一起走到下一个天亮。
忐忑不安的窦先生
童馨读完邮件中的信,一时之间,好几种情绪涌上心头。那首熟悉的《那谁》正好播放到最后,熟悉的旁白此刻异常应景:
啊……记不记得,你原本想在搜寻引擎器里面输入“how to forget”,但当你输入到“how to f-o- r- g”的时候,搜寻器会自动弹出一句,How to forgive yourself?
童馨露出这半年来难得的笑容,她想,她现在最需要的,是好好打扮一番,然后去咖啡店赴约。
要治愈感情的伤疤,最好的方式不是忘记对方,逃避问题,而是先原宥自己。你放不下的,到底是那段感情,那个人,还是责怪你自己与他的错误相识?
歌曲切换到另一首,是《连续剧》,最近童馨很喜欢的一首歌:
【开首的一篇是某某出生
妈妈给宝宝奉上这一生头一吻
开端之后或晴或暗
怎么走就像连续剧也欠缺安稳
或者,于某集我可抬头欣赏到你
或者,一转念便要失去你
或者,转折渐太多,遗忘怎拥抱你
或者,拥紧偏已断气
新一章怎可是你我分开
可否改写得像你我当初,还相爱
只可惜上集难逆转
伤感的下集仍然未播,我会修改
如果,当晚没有分神来紧张布置
如果,不必误会再猜疑
如果,将对白说得平和,不加讽刺
如果,真的可有下次
情人们一呼一吸相爱到底,结局或同样
仍然能拖紧彼此,走绝地雪霜
如能重修好一双,不要再想,再一刻人便缺氧
明知可一起,不要再独唱
情人们一呼一吸相爱到底,结局或同样
仍想将你我这幕,演得更理想
如能重修好一双,不要再想,再一刻谁亦要退下场
多得你在场
多得我在场
天空也在场
演好这一章
呼吸太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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