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医院,值班医生的诊室,医生是个中年女人,了解情况后频繁地扭头看一旁的宫城,对他们所说的“车站故事”不是那么信服,给顾倾检查身体时,她冷着脸态度不好地让宫城到诊室外面等着。
女医生拉上帘子,让顾倾把衣服脱了让她检查。
顾倾把衣服脱下时,女医生默默看着,像下到水中闭了气,她让顾倾坐到床上,一边给顾倾查看瘀青的地方,一边压着声音说:“姑娘你别怕,你偷偷跟我说,你老公是不是家暴你了?”
“啊?不……”顾倾一愣,却是早有怀疑,医生看她和宫城的眼神很奇怪,她有些哭笑不得。
宫城家暴?之前在曼彻斯特,那个乔克打她的时候,他可是一拳就把乔克给揍倒了,看得出他十分讨厌对女人动手的男人。
女医生说:“你别怕,别袒护他,我帮你报警,帮你联系妇联,去那儿要说法,现在你身上的伤就是最好的证据,我们女人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家暴只有零次和N次,你这种情况实在严重,一次都不能再忍。”
“我……”
“你老公看起来人模人样的,想不到是这种男人,真是人面兽心。”
“那个……”
“你千万别包庇他,赶紧离婚,你这么漂亮,不愁找不到男人。”
“……”
顾倾穿好衣服,也不辩解了,心中有种怪异的感受。
女医生说:“暂时没什么太大的事,就是一些跌打伤,我给你开两瓶跌打药油拿回去擦,擦不到的地方让你老公帮你擦,最好都叫他擦,让他知道身为男人要保护自己的女人这个职责,打女人的男人是禽兽不如的。如果今晚感觉到有什么部位疼得厉害,或是尿出血,咳嗽,再来医院检查,到时候就要拍片看有没有伤到内脏。”
“好的,谢谢。”
顾倾准备走,女医生又说:“顾小姐,如果真是家暴,你千万别替你老公隐瞒,要是改了主意,就赶紧报警,记得把身上的瘀青拍下来。”
“好……”
出了医生诊室,顾倾只觉得好笑。
宫城一直等在外面,见她出来且脸上带着笑,顿时觉得奇怪,拉过她问:“你笑什么?医生说了什么?伤势有没有很严重?”
顾倾笑着摇头,越看宫城关切的样子就越觉得好笑。
“你到底在笑什么?”宫城问。
顾倾噗地笑出来:“医生怀疑我被你家暴了。”
“什么?”宫城的脸色沉下去,整个人严肃起来,扭头就要往医生诊室去。
顾倾忙拉住他:“别,我喜欢。”
宫城看着她,又拧起眉头,看顾倾的眼神是不可置信:“你喜欢?喜欢什么?家暴?”千万别有这个喜好,他才不是会打女人的男人,并且看不惯那些对女人动手的男人。
顾倾摇摇头,嘴角不由自主上扬,带着些甜蜜感说:“我喜欢那个医生说……你是我老公……”那让她有家的感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
宫城怔住了,定定地看着她。
“你刚说什么?”他内心以无人察觉的动静在涌动。
他迅速地把顾倾说的话提炼成最动人的一句——我喜欢你是我老公。
这句话让他可以清醒万年,可以睁着眼看她万年,永不闭眼。
他看着她面带羞意的脸,美得不可方物,忍不住捧起她的脸吻下去。
两人旁若无人地在医院走道上接吻,难舍难分。
那位帮顾倾检查伤势的女医生打开诊室的门看到,发出啧啧的叹气声,跟旁边驻足观看的小护士说:“现在的年轻夫妻啊,感情真是激烈,床头打架床尾和。”
一干小护士们看着宫城和顾倾接吻,像看着偶像剧才有的情节,全都红了脸。
沈黎直接开车回了自己家,下车时,她从陆景炎手中接过已经睡着的儿子,把车钥匙递给陆景炎,也不看他,冷冷淡淡地说:“你开我的车回去。”
陆景炎住的地方倒是不远,沈黎现在住在父母这边,两家人本来就都住在一个区,从小就常来往,这次沈黎跟前夫孟云轩打抚养权官司,她没让父母去就是不想让父母操心,儿子差点被孟家带去国外这个事,她自然也不会提一句。
陆景炎没接车钥匙,看着房子里还亮着的灯,觍着脸说:“我想拜访一下沈伯伯。”
鼻血虽早就止住了,但陆景炎的鼻头还是红红的,大衣的衣领上落了几滴血迹,他在车上用沈黎给他的湿纸巾擦拭,但没能完全擦干净,沈黎看着,这时才觉得自己下手重了。
她说:“我爸妈早睡了,你快回去。”
陆景炎笑得很乖:“那让我进去喝口水,我很渴,真的。”
沈黎把儿子往肩上托了托,知道陆景炎的心机:“你开车回家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十几分钟就到家,渴不了这点时间。”
陆景炎突然捂住肚子就要往里走:“不喝水了,我用个厕所就走。”
他的大衣衣领被沈黎伸手一勾,把他给拽了回来:“别耍赖。”
别墅门开了,有人走出来,逆光的暗影照得背有些微微的驼,走出廊前陆景炎才看清,那人已经先开口,老年人的声音,带着些温厚,是沈黎那位已经退休的教授父亲,先认出了陆景炎:“景炎什么时候回来的?阿黎你也是,都到门口了怎么也不请进来坐坐,进来进来。”
“沈伯伯!”陆景炎高兴,挣开沈黎揪着他的手,笑嘻嘻地钻进屋子里去了。
沈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陆景炎真的变了,他的脸皮变得比以前更厚、更无赖。
沈黎父母当然欢迎陆景炎,于是陆景炎不但跟两老喝了茶,还吃了夜宵,跟沈母聊英国趣闻,最后又跟沈父下了几盘象棋,直到沈黎在楼上实在受不了,以吵到儿子睡觉为借口,把他赶走了。
宫城和顾倾从医院回别墅的路上,两人没怎么说话,但空气闻起来是甜的,顾倾脸颊还有些热,宫城说:“明天我约奶奶,我们正式跟奶奶见个面。”
“嗯。”顾倾在座位上点头。
宫城扫了她一眼,嘴角忍不住扬了扬。
回到别墅,顾倾先去洗漱,之后是宫城,他一边用毛巾擦着洗过的头发一边打开主卧的门,以为顾倾会在床上,但是床上没人。
他走到次卧,敲了敲门,顾倾低低的声音传来:“睡了。”声音低得像是蒙着一层被子从被子里发出来。
宫城觉得有些好笑,拉下门把手,门没锁,门打开时,一股跌打药油的气味扑鼻而来,床上动了一下,顾倾像是偷偷做坏事的小孩迅速拉过被子盖上脑袋,整个人窝在被窝里,一动不再动,以为她看不到宫城,宫城就能无视她。
宫城把擦头发的毛巾搁在椅子上,走过去立在床边:“你一个人能睡着?”
“唔。”顾倾在被子里发出声音,“你出去吧,我擦了药油,这个药油太臭了。”
她整个人蒙在被子里,就是希望这个味道少发散出去一些,可是身上的味道聚集在被子里,快要把她给熏晕了,怎么就没有香一点的药油呢?为什么药油的味道都那么冲鼻子?真希望有人发明香水味的药油。
身上瘀青的地方也没有擦全,背后够不着,她只擦了手臂和看得到的地方,只是擦一点,那味道就叫她难以忍耐,像个骨质疏松的老人一般,这样子怎么可能跟宫城睡在一张床上?他不怕熏着?
“背上也擦了?”宫城问。
“擦……擦了。”顾倾胡乱应着,只希望他赶紧走。
宫城不但没走,还在床边坐下来:“让我看看。”
他坐下来时顾倾感觉到床沉了一下,她心里也跟着沉了一下,急忙拽紧被子:“不用不用,我没事的,该擦的都擦了。”擦不到的也不需要了。
“我看看。”宫城又说一遍,语气十分的耐心温和。
顾倾蒙着被子都蒙热了,感觉宫城没了动静,但知道他并没走,像座石雕一样坐在床边,她终是忍不了了,慢慢地把被子掀开,一张小脸蒙得通红,是热,也是害羞。
老天,她从来不知道,她竟然也懂得害羞,以前别人最常骂她的话是不知羞耻。
“靠过来。”宫城的手轻轻贴在床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顾倾中了魔法一样移过去,眼睛却不怎么敢看他。
宫城牵起她的手看了看,也不知道那医生给的是什么药油,抹到的地方就有些淡淡的橙色,没抹到的地方就还是她白皙的肤色,身上哪些地方抹了油,哪些地方没有抹,倒是一目了然。
“背上我帮你抹油。”宫城记得孟云轩那几个手下可是在她背上踢了好几脚的,他看得很清楚,每一脚都像踹在他心口上。
顾倾暗暗倒吸一口气,呵呵笑起来:“背上……就不用了,不碍事。”
就算有事也不能说啊,她刚才可是一直趴着睡的,就是因为背上被踢的那个地方还疼着。
宫城却一眼把她望到底似的,静静地看着她,什么都没说,空气中保持着至少一分钟的沉默,那种沉默让顾倾越发的心虚,好像她不给他看她的背,就是她自己的不是了。
许久,宫城深深看着顾倾的眼睛说:“你以前能忍疼,是因为没有疼你的人,没有能帮你的人,需要自己照顾自己,但现在你有我,我希望你不要再忍了,疼了就及时喊出来,当然,我最希望的是你不要再受任何疼,今后你能受的,只能是我来疼你。”
顾倾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宫城的深眸,心又以能被察觉的动静跳动起来,伴随着一种温泉般的温暖响彻整个胸腔,她鼻子突然有点酸。
从来,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种话。
尽管相处的时间不算很长,但她能感觉到宫城是那种不喜欢用语言表达情感的人,可他说了这么多,只是为了表示他的诚意、他的决心,她能接收到。
那一刻,两人之间好像不存在任何距离,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心和心隔空依偎在一起。
顾倾什么都不再说,背对着宫城,脱下睡衣。
她雪白的背上的几块触目瘀青,顿时让宫城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他的手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用力攥起来,又慢慢松开,伸手拿过药油,先搓热了手心,再把药油倒在手上,轻轻地贴在背后瘀青的地方,不轻不重地给她仔细揉着。
轻了怕药效不能渗入,重了又担心弄疼她。
揉擦完药油,顾倾觉得背后舒服多了,宫城擦完药油便转身过说:“把衣服穿好吧。”没有多看她的身体一眼,君子得不能再君子。
就算是给她擦药油的整个过程,他也没有二心,眼睛只是盯着她背上瘀青的地方,没有多余的其他想法,顾倾穿好了衣服,想来是自己多心,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想到这儿,她又觉得羞愧,看也不敢看宫城,跟他道谢:“谢谢……”
“你还是想一个人睡吗?”宫城站起来。
顾倾抓着被子有些不敢看他:“那个,药油实在太臭了,这几天我就在这儿睡吧。”
“我不觉得臭。”宫城说。
顾倾抬眸,宫城的眼神让她没有后路:“那好吧。”她掀开被子下床来,他嘴角满意地弯了弯,眼里盛满柔光的星星。
尽管睡在一张床上,但这次顾倾却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她很难做到心如止水,能做的只是尽量让自己睡在大床的边缘,睡着最少的位置,裹着最少的被子,背对着宫城,一动都不敢动。
宫城如磐石一般躺在那儿,夜深人静,顾倾能感觉到他的平缓规律的呼吸,一种莫名的兴奋充斥着她的脑袋。
“我是不是没什么吸引力?”顾倾开口之后就后悔了,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
“嗯?”宫城发出不算含糊的询问声,看来也没睡着。
顾倾的声音小下去:“我……衣服都脱了,你跟个医生看病人一样,毫无……算了算了,当我说胡话,睡吧睡吧。”今天或许是被踢到脑子了,她才会说这种话。
宫城却开口了,声音很清醒:“你有吸引力,不管是穿着衣服还是脱了衣服。”
他可不想让她知道,两人睡在一张床上,他是活生生的男人,喜欢的女人就睡在身边,他要做到心如止水有多艰难。
顾倾头皮发麻,又裹紧了被子往床沿挪了一点,可她没想到已经没位置挪了,咚地滚落到地上。
“唔……”她发出一声闷哼,好在有被子垫着,地上也铺着地毯,没怎么摔着。
宫城打开灯,移过来撑着下巴在床边看她,嘴角勾着忍俊不禁的笑容,而后伸手把她给捞了上去。
次日宫茶集团的早会上,整个董事会都炸开了锅,股东们在会议室里吵得不可开交。
坐在执行董事位置上的宫城十指交叉搁在桌上,在两边吵得要掀翻屋顶的股东们之间,安静得像一座静静的分水岭,面色平静,目透幽光。
股东A愤愤指责:“宫城啊宫城,执行董事把这个职位交给你,不是让你毁了宫茶集团的,你知不知道那片茶园对我们有多重要?你怎么不经过董事会同意就擅自让给宇氏建设?”
股东B憋了许久:“我们跟那块地的茶农们整整交涉了五年,五年啊,花出去多大人力物力,他们的官司眼看就要成了,我们若是退出竞标,不就是双手把这块肥肉捧给宇氏建设吗?这下他们可就真的能水中捞月了。”
股东C连声叹气:“这事你真的欠考虑,也不是一个执行董事该做的事,等我们禀明董事长,你就引咎辞职吧,除非你还能把那块地拿回来。”
股东D口沫横飞:“那是不可能的,他都跟宇氏建设的宇韩峥签了退标合同,答应宫茶退出竞标,我们怎么还能拿到地?拿不到地,集团几十亿的融资,那就是小孩儿吹泡泡,儿戏了。”
在场的除了宫城,沈黎也沉默多时,见大家劈头盖脸地数落宫城,这个场景昨夜她已经预见了,她站起来道:“股东们请冷静一下,听听宫总怎么说。”
宫城脸上终于有了表情,抬眸看沈黎一眼,松开交扣的食指,脸色严肃,气势凛然地看着那群骚动的股东,平静地说:“宫茶不会失去那块地。”
股东们被宫城那气势震了震,都看着他,会议室慢慢安静下来。
“都退出竞标了还怎么拿?”
“就是就是。”
“虽然这几年你把宫茶运营得很好,但这事你也脱不了干系。”
宫城冷冷地看着他们:“各位放心,宫茶若是失去这块地,我自会引咎辞职,没什么事,就都散了吧。”他的声音还是一贯的冷,却很有说服力。
股东们摆摆手散去后,沈黎吊在尾巴,走到宫城面前,脸上有担心之色:“怎么拿回来?”
宫城抬头看她,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往椅背后一靠,淡淡一笑:“不偷不抢,光明正大地拿回来。”
他说着看看时间,起身整了整衣服说:“我该去接人了,今天还有很重要的事。”
顾倾在别墅收拾大半天,总算把自己给收拾好,化了妆,穿了裙子,却总还是觉得哪哪都不太对劲,口红会不会太艳了点?于是擦掉又换另外一支擦。这条裙子的颜色是不是不够亮?叮嘱自己一会儿见着奶奶要多笑,要自然,要落落大方。
她着了魔一般挑自己毛病,过去从未觉得自己这么多毛病。
挑到后来,她索性就干等着,管他呢,反正宫城喜欢她,那就说明他眼光不赖。
那句“我确定我喜欢上你了”又在耳边回响起来,让人飘飘然。
宫城让她在家里等着,等他结束会议,会回来接她。
门铃响起来的时候顾倾心里也跟那门铃响声似的欢快,转念又想,若是宫城回来,他必然不会摁门铃,走到门边的脚步就放慢下来,在视频窗口里看到个也算熟悉的面孔。
一身很职业的黑西装,瘦瘦高高,不苟言笑,是从曼彻斯特回来那天,来机场接她和宫城的男人,宫家奶奶的专用司机,姓钟。
顾倾有些疑问,但还是打开了门,面挂礼貌微笑:“钟司机,你怎么会过来?”
男人站在门口不进来,双手严谨地交握在身前,也礼貌地说:“董事长请我来接顾小姐。”
“奶奶让你来的?”顾倾放下大半疑虑。
男人点点头,做个请的手势。
顾倾走出别墅时说:“宫城说要回来接我,我给他打个电话,免得他白跑一趟。”
男人领顾倾走到车边,给她打开后座车门:“不必了顾小姐,董事长会亲自跟宫总说的。”
这位钟司机的语气是很平缓的,但顾倾放下大半的疑虑又拾了起来,向来敏感多疑的她什么也不再说,脸上始终保持着礼貌的笑意,乖乖地坐进车子里。
车子开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目的地,看着像是西湖区,能看见湖景,但到底是不是西湖顾倾也不清楚,高高的院墙隔开街道那头的日常,白墙灰瓦,她被钟司机领进高大的正门,像走入一个不同时空,一间民国风的餐厅,进门就看到穿着旗袍在唱昆曲的班子,也不知道唱的是什么,绵绵之音不徐不缓,听起来更像是在讲一个古老而有韵味的故事。
进了一扇仙鹤屏风隔开的包间,宫老太太已经在里面坐着等了,宫老太太对顾倾抿唇仅限礼貌的一笑,招招手让顾倾过去。包间里除了宫老太太,还有宫城的嫂子何颂琳,她的脸色不是很好,连礼貌性的微笑都没有,板着面孔坐在一边,看也不看顾倾一眼。
“奶奶,嫂子。”顾倾打声招呼,左看右看,“宫城还没到吗?”
钟司机退了出去,包房里就只剩下她们三个女人。
何颂琳冷哼一声:“我们与你无亲无故,别叫得那么亲热,太过亲热会叫别人误会。”
顾倾顿了一下,淡然地笑笑,不亢不卑:“嫂子你误解了,我称呼奶奶和嫂子是人之常情,每个宫城的朋友,大概也都这么称呼你们,无非出于一种对长辈的尊重,我是个有礼貌的人。”
“你倒是伶牙俐齿,我们阿城就是被你花言巧语……”
宫家老太太出声打断:“颂琳。”
何颂琳不再出声,端起茶杯优雅地喝茶。
宫老太太转脸对顾倾说:“我从来都相信阿城看人的眼光,也相信顾小姐的人品,只是阿城离开我身边十年,我已经是一只脚入土的老人,当然希望他能觅得好姑娘,我好能早日抱到孙子,但我更希望他平安健康,任何能伤害到他的人和事,我是绝不会允许的。”
这一番话,让顾倾先前的疑虑得以证实,这跟宫城说要带她去见奶奶是两回事,这一番话说的,好像是拿住了她的什么把柄,可这之间发生了什么,她不得而知。她只知道,宫家奶奶的态度突然发生转变,定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难道说,宫老太太暗中调查了她?
照理,不该这么快,按陆景炎的意思,宫城带她回国时给她的新身份,在英国是查不出什么的,若真要查,也要深挖,深挖至少也需要一年半载的时间。
顾倾的聪明是一点即透,她脸上仍保持浅淡的笑容,看着宫老太太说:“奶奶的意思是,您觉得我是那个会伤害宫城的人?”
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也早就准备好迎接这么一天,尽管宫城和陆景炎的意思是要把她七年前在英国发生的那件事深埋,只是她没想到这天会来得这么早。
宫奶奶气质如古玉,声音里透着一种久远的深沉,缓缓道:“不是我觉得,是顾小姐你就是个危险的存在,是座活火山。”
“活火山?”顾倾不太明白。
宫奶奶对屏风后面道:“阿钟,把那位小姐叫进来。”
好像他们已经在屏风后面等候多时,顾倾一扭头,就看到了钟司机领着一人进来了,看到费娜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顾倾猛地怔住,心脏骤停,只觉得自己从曼城逃跑是昨日发生的事情,那些她抛在身后的画面,又排山倒海而来。
“费娜……”
费娜笑起来,笑得春风明媚:“嗨,Gretchen,好久不见。”
那明媚之下,藏着些锋利到只有顾倾能看见的东西。
“你在中国过得很快活嘛。”
道路两边高大的梧桐树遮挡光线,落叶扫不尽似的风吹了又落,马路对面的湖,残叶浮了厚厚一层,像是落叶给湖水织成的花环,用于葬礼那种。街上没什么行人,偶尔几辆车子驶过,卷起的落叶在空中打个转,飘到顾倾脚边。
宫老太太和何颂琳已经离开,顾倾和费娜就这么站在街边,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费娜冷淡地说:“老爹说只要你回去,他不会追究你逃来中国这个事,那个成语叫什么……不咎的,老爹就是那个意思。”
既往不咎,顾倾在心里帮费娜补充,却没有说出口。
“我不会再回去,你让他别白费心机了。”
“Gretchen,你知道老爹对你一直跟对其他人都不同吧?他放谁走也不会放你走的,就算你逃到外太空他也会找到你,你看,中国这么大,他也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
“难道他还能把我绑回去?”
“不,老爹说你会心甘情愿地回去的。”费娜弯起双眼,笑里藏着些得意,“他让我转告你,如果你真要寻根,你在中国是寻不到的,你要是想知道你五岁那年发生了什么,想知道你从哪里来、父母是谁,你就回曼彻斯特去见他,他会告诉你一切。”
回曼彻斯特去见他,他会告诉你一切……
这句话像颗巨石落在了顾倾心里,拖着她的心脏一直坠落到地上。
“不可能。”顾倾冲着费娜喊出来,冷冷牵着嘴角掩饰自己的震惊,“老爹从没跟我提过我父母的事,他说他是在路边捡的我,我没有五岁前的记忆,他也根本不知道我从哪里来,这是他想让我回英国编出的话罢了,你也信?”
费娜冷静地看着顾倾,那种冷静透着一种让人寒心的冷,像剥开真相的残酷内核。
费娜说:“虽然我那时也只有五岁,但我记得很清楚,你不是老爹路边捡的。”
“你胡说,你从来就没跟我提过这个事。”
费娜继续说:“那是因为老爹不让我提,我记得很清楚,你是被一个女人送过来的,那个女人……”
“你闭嘴。”顾倾打断她,却像是想要阻止屠夫屠宰牛羊那样无力。
费娜看着她也像屠夫看着到了命运终点站的牛羊:“就算你让我说,我也不可能说更多了,因为我知道得本来就不多,剩下的必须你回到英国,亲耳听老爹说。”
顾倾觉得自己的血已经被放光了,身体冷得麻木,咬着牙齿说话:“我说了,我不会回去,你回去告诉老爹,我不寻什么根了,我就是我自己的根。”
她扭头就走,并且知道自己绝对不会回头再看费娜一眼,她从来就是个狠心的,没有什么不可以放下,血淋淋也要放下,英国她是不会再回去了。
费娜在后面喊:“顾倾,老爹病了,他活不长了。”
灵魂被拖住了一般,顾倾的身体立在原地,片刻不能动弹,这是费娜第一次喊顾倾的中文名,却一点都不亲切。一种莫名的酸楚从头浇灌到脚,那些她刻意回避的回忆被开了阀门纷纷涌入脑袋里,占得整个脑袋满满当当。
她当然知道詹老爹对她的好甚过其他孩子,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
其他人都是三三两两地住在一起,而她很早就有自己独立的房间,她想吃的东西,只要跟味好美餐馆里的厨子说一声,就有人给她做。想要买衣服鞋子,詹老爹都让她自己去挑,回来随便报个账,多的少的他从不跟她计较。
大概六七岁的时候,他还单独带她去了伦敦的主题乐园,那天她玩得真开心,他笑得也真开心,她从没忘记过。
除了学川剧变脸,他也没对她有过什么太过分的要求,他对她不像对其他人,其他人总是被他呼来喝去,被他严厉管束,这也导致费娜总是对她不满。她也记得自己有次低烧不退,他陪在她身边三天没合眼,她每次睁开眼都能看到他关切地问她想不想吃点东西。
从小到大,詹老爹对顾倾的好顾倾都记着,同时她也知道他在禁锢她,不让她离开他身边一步,他甚至在两年前就有把味好美中餐馆交给她经营的想法。他也常跟她说:“我老了,你现在开始学着,以后还要你来接手很多事情,我以后还要依靠你。”
顾倾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频繁失眠的吧,她从来都不想被困在中国城,从来都不想被困在那间餐厅里,人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你骗我,我离开的时候,他的身体还很健康硬朗,他今年不过五十六岁。”
顾倾回头去看费娜,站在离费娜几米远的地方,一个能轻易走开且不会被追上的距离。
费娜低头轻笑:“那是表面看不到的病,长在他肺部的东西,晚期了,医生说他最多活半年,你若不信,你就回去亲眼看看。”
沉默了一分钟之久,沉默得风都静止了,顾倾说:“我不信,这些都是他想让我回去的谎话,你走吧,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不想再看到你。”
费娜的脸扭曲起来:“你真以为你能嫁给宫城,从此像是辛德瑞拉和王子在中国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你别做梦了,你的事我全告诉了宫家那位老太太,你以为宫家能容忍一个坐过牢的女人,一个故意刺伤别人的女人?虽然老爹说你是自卫,说你是为了保护自己,但我知道,你这个人有仇必报,你是故意刺伤乔克的,为了给死去的芬芳姐报仇。”
顾倾被钉在原地,像被人夺走声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说错了,是我要娶她。”
宫城是什么时候走出来的,顾倾没有察觉,但他的声音带着温度,穿透她的身体,让她终于能有些知觉。
她偏头去看他,他眸中的光像黑夜里行车的车头灯。
他伸手过来牵她,把她的手紧紧握在手里,牵起她就走,他握上她手的那一刻,顾倾像是失明的人不知所措地站在十字路口,手中突然多了行路的拐棍。
费娜在后面冲她喊:“Gretchen,你一定要这么狠心吗?把你养大成人的老爹就要死了!如果你改变主意,就到四季酒店来找我。”
顾倾背后如中冷箭,浑身发冷,脚步沉重,她用力地抓着宫城的手,直到车子驶离,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她才后知后觉地看到宫城抓着方向盘的手背上被她抓出的红痕。
“我们去哪儿?”她缓和了些,问他。
“去见一个日本来的人。”宫城说。
他说着,扭头回来,腾出一只手握住顾倾放在膝盖上的手说:“关于我母亲的事,我想全部告诉你,你愿意听吗?”
顾倾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感觉心里被灌进一股暖流,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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