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人躺在仿佛一片荒芜的世界里，头顶是黑灰色的天空，几片云彩绵延浮动，疏离的人群在我身边发出嘲笑的声音，冷峻的面孔一个一个穿行而过。一阵剧烈的疼痛猛烈刮伤我的五脏六腑，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起身，微微抬起头来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大片血泊之中，那些四处流淌的血液像晕染开来的一大朵牡丹花，鲜艳、壮烈。我突然感觉到一种孤身的恐惧，忍着剧痛想要呼喊一个人的名字，却发现我的喉咙疼得哽塞了。我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急切地想要呼救，但是人群还是渐渐散开了，留我一个人躺在血泊之中等待着死亡的降临。而后，我看见一个人影向我走了过来，是季凉川。但是他没有了往日的笑容，一双冷漠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我拼命地伸出双手想要抓紧他，他却只是冷眼看着我痛苦地挣扎，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容后，转身离去，消失在一片浓浓的雾气里，再也看不到人影了。
“凉川，别走！”我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怎么啦？”红豆从外面开门进来，关切地问我。
“没事，做噩梦了。”我清醒过来，擦干额头上的冷汗，还好只是一场梦。
“哦，吓我一跳。快起来洗脸刷牙，吃早饭了。”
“嗯。”
吃过早饭后，我照旧出去找工作，但是结果依旧不尽如人意。
下午回到红豆家，我给季凉川打了一个电话。电话刚刚拨通的时候，我就后悔了，因为季凉川逃婚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连我找工作都这么困难，更何况是他了。
“凉川，今天怎么样？”
“情况不是很好，他们一看见我就不敢要。”
“没关系，继续努力，总会找到工作的。”
“嗯，你昨天看上的那盏吊灯今天送过来了。”
“是吗？已经装好了？”
“嗯，等家具都送过来了，我就接你回来。”
“嗯。”
晚上吃完饭，我和红豆缩在沙发上看韩剧，看到中途的时候，红豆竟然开始拿着一包纸巾疯狂地擦眼泪。
女主角躺在雪白的病床上，面色苍白、含笑地看着男主角，对话是这样的：
“老公，我想我就要走了……”
“不会的，你会好起来的！老婆，你别离开我……”
“老公，等我走了以后，你一定要再找一个爱你的女孩，好好跟她过一辈子。”
“不要，这辈子我只爱你一个人！”
“傻瓜……我不要看你一个人……”
话还没说完，女主角流下了最后一滴眼泪后便紧紧闭上了眼睛，男主角瞪着血红的双眼发呆，画面静止了，声音也消失了。许久之后，男主角木然地流着眼泪，在床头边上跪了下来。
红豆抱着靠垫哭得稀里哗啦，要不是考虑到红豆的心情，我都快忍不住笑出来了，这么恶俗的对话哄骗了多少纯情少女的眼泪啊！
心里暗自笑着，我突然就笑不出来了，画面在我的眼中也仿佛静止了。我突然像个疯子一样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还穿着拖鞋就夺门而出，夜晚漆黑的街道也阻止不了我前进的脚步。我在马路上狂奔着，想着想着，眼泪就莫名其妙地流了下来，拖鞋磨得脚跟生生发疼，我却毫不在乎，像头没有思想的野兽一样在零星的人影中疯狂地向前跑。
我匆匆跑回了我们的新家，在门口用双手撑住膝盖，狠狠地呼吸，然后用力地拉开大门，气息还未平稳。
看着他端坐在客厅里向我投来惊疑的目光时，我不顾一切地大喊：“凉川，我死了以后，你一定要再娶个爱你的女人！我不要你孤零零地一个人过一辈子！你一定要幸福，就算没有我！”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像个孩子一样站在门口，穿着拖鞋、睡衣，拼命地揉着眼睛。
他突然走过来，用尽全身的力气拥紧我，没有任何言语。我能感受到他微微颤动的身体近在咫尺，伴随着暖暖的体温。
“凉川……我不要你一生只爱我一个人……我要你在我死了以后爱上别人……我要你幸福……”
之后，我们之间是良久的沉默，那晚，我就这样在他怀里哭了整整一夜。
事后，红豆说：“沈檬，你爱他已经爱到发疯的地步。”
“红豆，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
“记得啊，我……我还扇了你一巴掌……”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那你记不记得你当时跟我说的话？”
“多早的事情了，我哪还记得啊，大概就是说你是狐狸精一类的吧。”
“不，你当时说的话，我都记得。你说我不懂爱情，你还说一个人真正爱上了另外一个人，被耍也好，被骗也好，都会义无反顾地继续爱他。我想，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即使季凉川一直都在骗我，一直都在耍我，我也还是会爱着他。”
“那是因为你真的爱他啊。”
“嗯，那你还记不记得你原来给我上课来着，告诉我什么是物质爱情，什么是精神爱情？其实，当时我以为我喜欢他是因为跟着他就能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继续骄傲地做别人羡慕的女人，但是，即使是现在他一无所有，我还是好喜欢好喜欢他。红豆，我对他的感情仿佛从一个物质的状态过渡到了精神，抑或本来我就是爱他的人。”
“别想那么多了，最重要的是你们好不容易在一起了，一定要好好珍惜彼此。”
“嗯。”
回到自己的房间，从床头柜里翻出银行存折，再加上季阿姨前几天给的钱，仔细算算，刨除买家具的钱，我们真的快要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了。
穿好衣服出了门，我乘公交车来到11号路口的蛋糕店，也就是原来我和红豆上大学时打工的地方。
推门进去，老板娘韩佳莉正站在玻璃柜前等着迎客，看见我的时候，立刻迎了上来：“哟，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啊！”
“佳莉，我有点事找你。”我冲她尴尬地一笑。
她也立刻正经了起来，拉着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我将事情的始末又对韩佳莉讲了一遍。听完后，她皱起眉头，连连唉声叹气。
“季王子对你真是痴情，要是换作是我，我才不会为了一个男人就放弃荣华富贵。”
“现在，那些大公司的老板们一听是我和他，都怕惹麻烦或者怕有损名声，都不敢要我们。我没有办法，所以只能来找你了，你能不能让我再在这里打工一段时间？”
“原来是这样。那好吧，不过我这里每个月的薪水够不够你用呢？用不用我先预支给你？”
“不用了，谢谢你，佳莉。”我终于舒心地笑了起来。
“谢什么啊，那你明天就来吧。”
从蛋糕店走出来，我突然觉得心情大好，回到红豆家开始整理东西，其中有一个很大的塑料箱，里面装了这么多年来我搜集的安娜莉的专辑，每一张都是精装版。
这时，红豆推门进来问道：“你刚刚跑哪儿去了啊？”
“我去找佳莉打工。”
“唉，还是找不到工作吗？”
“嗯，所以我先在她那里干一阵子，以后的事再想办法吧。”
“也行。那你现在这是干吗呢？”她走过来好奇地问道。
“啊，红豆，我把我收藏多年的精美正版专辑全都卖给你，好不好？”我捧起一堆专辑道。
红豆一惊：“不是吧！这些不都是你的宝贝吗？”
“现在奢侈品对于我来说都无关紧要了。”
她明白我的意思，也没多计较便接了过去道：“哎呀，好了好了，我全买了，虽然我一点也不喜欢听她的歌。”
“红豆，你最好了！”我扑过去狠狠搂着红豆。
“行了，别恶心我了！”红豆一把甩开我，关门离去。
我回到衣柜边，又从里面拿出好几件法国名牌的毛皮大衣和几件昂贵的秋装，全部打包装在一个大袋子里，刚想出门推销给红豆，想一想又缩回了房里。红豆只是一个小职员，买几张专辑还吃得消，我的这些名牌大衣卖给她是肯定不合适的，这时，我又突然想起来了一个人。
没有再过多犹豫，我拎着大袋子直接奔出家门，去找以前在午夜花认识的歌女百合，除了她我想不到还能找谁。坐了一路人挤人的公交车来到午夜花，华灯初上的城市，点点星光迎着街道上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我几乎是一脚就迈了进去，一眼望去就看见百合穿着火红色的薄纱裙在舞台上搔首弄姿地唱着歌。她也刚好一眼扫到了站在台下的我，眼光中流露出一丝疑虑。
我坐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她。这时来了一个服务生，恭敬地问道：“小姐，需要点什么？”
我本能地说了一句：“威士忌。”
服务生刚要在本子上记下来，我立刻又喊住了他：“不……不要了，白开水就行了。”
服务生瞥了我一眼，一脸的不屑。我没有理睬，只是觉得心里一阵阵委屈，是因为我当惯了金枝玉叶的大小姐，还没有习惯这样的生活吧。
喝着淡而无味的白开水，等了一会儿以后，百合穿着刚才的火红色薄纱裙走了过来，身姿妖娆，就像被风拂得摇摆的荷叶的样子。
“服务生，拿一瓶好酒来，我请这位小姐了。”百合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淡淡地道。
“不用你请客。”我僵硬地说，心里一阵憋屈。
“怎么了？我只是礼貌地请你喝杯酒，没别的意思。”
“你是不是都知道了？”我有些敏感地问道。
“天域集团的总经理逃婚这么大的事情，现在谁还不知道？”她笑着看向我，娇艳的红唇仿佛会滴出血来，“你们又复合了？”
“嗯。”我只好点点头。
“很好啊，有个男人能死心塌地地为了你抛弃荣华富贵，身为一个女人，值了。”
我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我今天来……是想给你看几件法国进口的衣服，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哦？你想卖给我？”
我咬咬牙，僵硬地点了点头。
“怎么，你们两个现在经济有困难？”
我抬起头来看她，而她眼里却没有嘲笑的意味。
“去哪里找工作都不顺利，人家一听是我们，就都不肯聘用。”
“也是，小公司的人高攀不起，大公司的人又受不起外界的是非风波。好吧，我也不用看了，你开个价，我全买了。”
“真的？”我没想到百合能这么快地答应下来。
“当然，我百合言出必行。不过，我倒是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王老板对你说的话，你第一次来这里时，王老板就看上你了，一直都希望你能来这里当驻唱歌手。”她抚了一下头发，样子很妩媚。
“百合，你不用再劝我了，我这个人拗得很，这种出卖自尊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我知道，你本来是个千金大小姐，要你沦落到做这种烟花之地的女人才做的事，你肯定心有不甘，但是，我还是那句话，笑贫不笑娼的道理你要明白，更何况又没让你跟男人发生什么。”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我起身就想走。
“等一下。”百合拦住了我，又从自己的手包里拿出厚厚的一沓钱来递到我手里，“这些钱应该够买这些衣服的了，你拿着吧。”
我死死捏住手里的钱，那个分量亦如我的心情一样沉重——什么时候我变得如此卑微，从一个又一个的人手中接过钱，不同的含义，不同的分量，不同的心情。
“谢谢。”我淡淡地道谢，而后迅速穿越拥挤的人群，离开了午夜花。
两个星期以后，季凉川打电话来，说家具都已经摆放好了，一会儿便来接我回家。我收拾好东西，喜滋滋地等着迎接我们崭新的生活。
临走的时候，我紧紧搂着红豆道：“红豆，谢谢你一直这么照顾我。”
“行啦，快走吧，一会儿你的宝马王子要等急了。”红豆说完，尴尬地冲我笑了笑，“对不起啊。”
我知道她觉得自己不小心说出的“宝马王子”显得不合时宜，但是我也知道她是无意的。
“没关系，我走了，以后再来看你。”
“嗯，小心点。”
拎着几个包跑下楼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事情。以前我因为一条围巾跟他吵了一架，那个时候他就在楼下潇洒帅气地倚在宝马边上，冲我微笑。
走到楼下大门口的时候，他还是冲我微笑着，只是旁边已经没有了豪华的宝马。
回到我们的新家，打开门，温暖的阳光洒满客厅，磨砂玻璃制成的圆形茶几放在乳白色的沙发对面，电视墙有些复古，窗台上有几盆草本植物，正在生机勃勃地长出鲜绿的枝芽。
“喜欢吗？”他搂住我的肩膀，轻声问道。
“这些都是你一个人弄好的？”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他笑着点了点头。
“喜欢！好漂亮！”
我们坐在新房客厅的沙发上一起看电视，我倚在他的胸膛，内心是如此温馨。
“嘻嘻，我们好像新婚夫妇啊，住在自己布置的新家里，感觉好温馨。”我窝在他的怀里笑嘻嘻地道。
“嗯。”他用下巴抵着我的脑袋，轻轻应声。
“凉川，这几天找工作还顺利吗？”
他沉默着，许久才低语道：“不是很顺利。”
“没关系，加油！”
“嗯。”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很努力地生活着。
白天，我去韩佳莉的蛋糕店里打工，季凉川出门找工作。晚上，我做好饭在家等着他，而他每天回来时都是一身的疲惫，满脸倦容。我只能继续鼓励他，尽力地用指尖抚平他紧锁的浓眉。
一个月后的一个晚上，他依旧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家。我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外套，他怔怔地看了我一眼，仿佛极其艰难地舒展开了一抹笑容，然后我就听见他说：“檬檬，我找到工作了。”
我拿着他的外套，手指突然僵住，愣了许久以后，我跳起来搂着他的脖子大喊：“太好了，我就知道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你！在哪里工作？什么职位？”
“我去找薛凯了，他在他的公司是个主管，所以老总那边给了他这个面子。本来一听到我的名字，那边的人就说高攀不起，但是有薛凯在……”
他的话还没说完，我便轻轻拥住了他，窝在他的怀里心疼地道：“我知道你一定是尝试了很多地方才迫不得已去找他，你是那么骄傲的人，怎么忍心去求人，又怎么忍心去求自己的朋友……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他拍拍我的头道：“别傻了，跟你没关系，吃饭吧。”
“嗯。”我笑吟吟地看着坐在对面的他。
他只是浅笑，很快将脸埋在碗里，机械性地吃了起来。
“对了，由于我是新人，所以每晚都要加班，以后晚饭不用等我回来吃了。”
“啊？每晚都要加班啊？你们老板怎么这样啊！”
“没办法。晚上不用给我留门，你自己睡觉就好。”之后，他便不再说话，低下头安静地吃饭。
我只能点点头，心里一片荒凉。不知为何，今晚的我们突然疏离了好多。
饭后，我拉着他到楼下的超市采购。走进超市的时候，我刚想推一辆车，又放弃了，转身拿了一个筐走了进去。他紧紧跟在我的身后。
“洗发水没有了，还有该买香皂了。”
“你不买零食吗？”他低头问道。
“不用啦，只买些生活必需品就够了。”
他忽然在一边沉默了，一句话也不说。
我拿了两种洗发水对比了半天，以前的回忆在这一刻突然涌进脑海里。那次，也是我拉着他的手在超市里逛来逛去，我挑着标价最贵的零食一股脑全扔进车里，他不言不语，只是低眉浅笑着。现在的我却再也不敢那样奢侈地购物了，只能像当初的红豆一样拿起两样东西比较半天，连小数点后面的数字也要比来比去。
我苦笑一声，选了一款便宜的洗发水扔进了筐里，转过身的时候就看见了季凉川黯淡无光的眼神，像一个漆黑的旋涡吞没着所有的温情。
心被狠狠揪了一下，我伸手握住他冰凉的指尖道：“凉川，你要把我当作你的妻子，而不仅是你的女朋友。既然我是你的妻子，我们就要同甘共苦，你的自尊在我的面前可以放下吗？”
他看着我，不说话。
我微笑地看着他：“夫妻就要贫富与共，不是吗？你忘了我们结婚时，牧师所说的致辞吗？”
他突然紧紧搂住我，刹那间我连呼吸都困难，只能感受着他炙热的体温。
他将唇贴在我的脖颈间，喃喃道：“我对不起你……”
日子光速般匆匆飞过。
自从季凉川找到了工作，每天都是早出晚归。好几次我都在客厅里看着电视等他，等着等着就睡着了，到了深夜，他终于回来了，就会将我抱回卧室里，替我盖好被子。睡眼蒙眬中，我看见他的脸是忧伤的，当我想张开嘴轻轻地喊他的名字时，却突然觉得一阵无力，仿佛力气瞬间被抽离，于是，我只能沉沉地闭上双眼。而每次早上我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出门了，我只能贪婪地呼吸着旁边他留下的淡淡的体香，假装他还没有走。
他开始频繁地吸烟，尽管曾经他那么干脆地答应我会戒掉，但是他还是没有遵守。
初冬来临，他喜欢将整扇窗户大敞开来，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瞬间就能冻结屋子里的空气。然后，他就掏出烟来，趴在窗沿上一支一支地抽，仿佛不知疲倦一样。月光打在他微翘的睫毛上，眼里是一片浓郁的阴影。
我走过去将窗户关好，用手温暖着他冰凉的脸庞：“凉川，别总抽烟，对身体不好。”
“对不起，我戒不掉。”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看着我的眼神是那样无助。
我搂住他，想传给他力量的时候，才发现他竟是那样消瘦，全身只剩下了坚硬的骨骼。我放开他，转过身背对着他，默默流下两行泪水：“凉川，是不是工作很辛苦？”
“还好，别担心。”
“你又瘦了……”
“我没事。”
他每次都是这样，云淡风轻，更确切地说是一种冷漠。我们之间好像突然垒砌了一堵墙，我拼了命地想走进他的内心世界，他却一再地拒绝我。
这样疏离的日子又过了几个月，我们每天见面的机会都很少，但是，自从他上班以后，他每天都坚持给我发一条短信，内容很简单，都是生活中琐碎的小事，然而正是这些细致入微的关怀在寒冬腊月的季节里温暖着我的心。
“檬檬，早上出门的时候别忘了带钥匙。
“檬檬，冰箱的牛奶看看过期了没有再喝。
“檬檬，今天有雨，别忘了带雨伞。
“檬檬，别为了省钱坐公交车，坐出租车吧，东西别忘在车上。”
……
诸如此类的短信，我一条都舍不得删除。在每个等他的夜晚，我都会翻出来一条一条地细细读着。我把那些短信一个字不漏地念了一遍又一遍，每念一遍心就温热了一点。
后来，我每次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就会搂着阿呆自言自语。
“阿呆，爸爸工作很努力，我们要好好在家等他。
“阿呆，爸爸瘦了，妈妈会做好吃的给爸爸补身体。
“阿呆，爸爸每天都回来得好晚，妈妈好想他……”
每每说着说着，我的眼泪就会情不自禁地流下来，滴落在阿呆毛茸茸的脑袋上。那些寂静的夜，我只能抱着阿呆一个人哭泣。
这天，他好不容易不用去加班了，我也抽出时间来，把他拉到外面去逛街。
当我们路过一家音像店的时候，安娜莉性感妖娆的身姿出现在我的视线里，那是我最喜欢的歌星。此时，一张安娜莉的巨型海报贴在玻璃上，来来往往的人都驻足观看。原来是安娜莉今年一直在大力筹备的专辑要发行了。据说这张专辑请来了许多国际著名舞蹈师、化妆师、造型师，水准和以前的专辑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我愣在那里许久许久，季凉川轻轻捏了捏我的掌心道：“现在有预售，要不要进去登记，等发行时再来买？”
我一眼扫到海报下角的标价，仔细算了算，倒不如买些实用的东西。我立刻扭头冲他微笑：“我早就不喜欢安娜莉了，走吧。”
他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我却立刻拉着他往前走，扭过他的蛮力，也扭过我的任性。我想，我们是时候长大、成熟了。
在这个深冬的季节里，我突然想起了以前大学的日子，那阵子自己还年轻，有大把的青春等着我去挥霍、去蹉跎。我跟着红豆去找打工的地方，我刁蛮任性，嫌东嫌西，干一天的活才拿20块钱对于我来说是一种耻辱。还有我和杜晓航去应聘的时候，连人事经理白了我一眼，我都不能忍受。我自认为女人最重要的是要自尊自爱，但是，我现在才真真切切地明白了为什么当时他们没有录用我，因为我没有看透社会、看透生活，而那些人看懂了。他们放弃了自尊，比我登上了更高的一层境界。
看着日益消瘦的季凉川，我终于还是被生活所迫，放弃了自己的自尊。我不想他为了我活得那么辛苦，没有道理我永远是被疼爱的那一个。
当我再次踏入午夜花的时候，那些刺耳的喧闹声却在我的耳根渐渐消散，变成了一种再寻常不过的声音。
我找到正在后台补妆的百合，开门见山地说：“百合，我接受王老板的邀请。”
百合穿着华美的大衣，坐在金丝绒的椅子上看着我，愣了一下才道：“你们真的走投无路了？”
我低头苦笑，说不出话来。
“好吧，我跟王老板说一下。放心，有我罩着你，有男人要对你图谋不轨就喊我。”
“没想到你心眼还挺好。”
她无所谓地摊了摊手：“都是女人，生活方式不同，追求却都是一样的。”
我看着她，不再说话，心里却是苦涩的滋味。
第二天，我在白天的时候照样去韩佳莉的蛋糕店打工，晚上就正式开始了一个歌女的生活。为了我仅存的一点自尊，这件事情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与我最亲密的红豆也不知道。
坐在后台化妆间里，我用深紫色的眼影一笔一笔地画着眼皮，那柔软的笔锋却像是一把刀，每一笔都似刺青一般疼痛，而这种痛我没有办法遗忘，只能选择铭记。
“沈檬啊。”王老板一脸憨笑，顶着一个滚圆的肚子走了进来。
“王老板。”我客气地喊了他一声。
他在我身边坐下，打量着我，笑吟吟地说着：“哎呀，真没想到你能来啊。这样，你和百合一样起个花名，以后你就叫茉莉，怎么样？”
“随便吧。”我淡淡地道。
刚想起身的时候，王老板不安分的大手便开始顺着我的小腿一路滑上来，摸索着我的肌肤，一寸一寸。
我嫌恶地躲开他的脏手，径直走出化妆间。这些事情早有心理准备，我选择忍耐。
我忍耐着寒冷，在大冬天穿着一条银色的吊带短裙就登上了华丽的舞台。旁边一个穿白衬衣打领带的服务生上台来拿起了话筒，开始冲底下的客人介绍我：“各位，今天晚上，午夜花要向大家介绍另一名歌女，这位就是茉莉小姐，以后大家要多多捧场！”
底下瞬间爆发出一阵欢呼声，灯光映在男人们油光发亮的脸上，让我顿时心生厌恶，但我还是微笑着拿起话筒，开始低吟浅唱。
台下所有的脸孔都开始变得抽象，迷离的灯光打在我的眼前，让我有种恍惚的眩晕感。深夜里那些喧嚣的欢呼声在我的耳边变成一种凌迟，我只是寂寞的歌者。
一曲歌罢，台下的男人们更加热烈地喊着我的艺名，那圣洁开放的茉莉，却变成了一朵妖娆的奇葩，在午夜里盛开得魅惑。
“3号桌那儿的老板找你，快去。”下台后，百合在我的耳边说着。
我顿时慌了神，立刻瞪大眼睛看她。
她心领神会，拽起我的胳膊边走边说：“别紧张，我跟你一块儿去。”
我刚被百合拉到3号桌，那帮大老板就开始笑起来，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了我：“哟！茉莉和百合都来啦，来来来，陪我们几个喝杯酒。”
“陈老板，好久不见。”百合浅笑着。
“茉莉姑娘，你可不如人家百合姑娘嘴甜啊，必须要罚酒一杯！”
桌上的其他几个男人也开始起哄，那个姓陈的已经斟了满满一大杯酒递到了我的面前。
我正进退两难的时候，百合一把把酒杯抢了过去：“陈老板，茉莉酒量不行，我替她先干为敬了。”说罢，她一仰脖，将酒一饮而尽。
男人们都站起来拍手：“百合姑娘，好酒量，我们再来！”
一个晚上，幸好有百合替我挡了几杯酒，不然我早就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混乱中，陈老板伸手摸了摸我的脸颊，我如被针扎一样，立刻跳了起来，惊恐愤怒地看着他，刚想开口骂人，百合伸手拽住了我，小声地对我说：“你可别惹事。”
我只好慢慢坐了回去，警惕地看着陈老板。
“哎，你怕什么啊？来，这是我给你的小费。”陈老板从怀里的口袋拿出一沓钱递到我的手里。
那些钱沉甸甸地压在我的掌心上，仿佛压得我无法呼吸，但是，迟疑了许久，我还是苦苦微笑，将钱收了起来。原来，这就是生活。
我看着手表，已经将近十二点了，每次季凉川到家的时候都是凌晨一两点，我拼命平复狂跳不安的心，一直陪客到散场。
出了午夜花，陈老板一把勾住我的脖子：“茉莉，要不要跟我回家？我还有更多的小费能给你，嘿嘿！”
我一把甩开他，刚想扇他一巴掌，百合就冲了过来拉住我。幸好陈老板喝得半醉，看不清我的怒容，还在那边猥琐地笑着。
“陈老板，茉莉今天不舒服。”
“哦？哎！你们不怕我告到你们季老板那儿啊？什么待客之道啊！”
我的脑子突然“嗡”的一声巨响，身体瞬间酥软了下来，眼前一片苍白的颜色。季老板……是谁？季董还是季凉川？
“这样吧，我陪您去。”百合扯扯嘴角，淡淡地道。
“好啊，还是百合你好，嘿嘿！”陈老板搂着百合，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临走前，百合扭过头来看着我，仿佛苦笑了一下。那个笑容我明白，是对生活的嘲笑。
一个人在寂冷萧条的夜晚行走，冬天的冷风直直吹进衣领，我搓了搓胳膊，打了一辆车赶快回了家。
回到家的时候，客厅没有开灯，我走遍所有的地方，确定季凉川还没有回来之后，才如释重负地坐在客厅里，全身放松了下来。刚沉静下来，我又突然一阵惊慌失措，赶忙冲进卫生间将脸上的浓妆洗掉，又洗了个澡换好了睡衣，坐在客厅等着季凉川回家。
刚坐了一会儿，就听到外面开门的声音，我立刻起身走了过去。见他一脸困倦疲惫的样子，我立刻接过他手里的文件包。碰到他冰凉的指尖时，心里的酸楚更加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他的手背上。
我用手温暖着他的脸，哭着说：“凉川，这份工作我们不要了好不好？你好辛苦。”
他用冰凉的手掌摸了摸我的头，我的头顶瞬间就冰凉成一片：“傻丫头，我还要娶你当老婆呢。”
心里一暖，我扑进他的怀里，哭得更大声：“我就是你老婆啊，我就是啊！”
“嗯，老婆。”
我在他怀里重重点头，一下又一下。
他“扑哧”一声笑了：“我都喊你‘老婆’了，你也不说喊声‘老公’。”
“老公！”
“乖！”他更加宠溺地拥着我。
今天是这段日子以来我第一次见他笑得如此开心，像个顽皮的大男孩一样灿烂天真地笑着，仿佛无忧无虑。
“好了，现在这个东西可以还给你了。”他轻轻推开我，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布袋来。
“这是什么？”
“你寄放在我这里的东西。”
我疑惑地打开布袋，里面装的竟然是我曾经狠心摔在地上的结婚戒指，没想到他还一直留着。
“你还留着？”我抬起头，泪眼蒙眬地看着他。
他拿过戒指，将它轻轻地套上我的无名指：“檬檬，这一年来，我一直把它带在身上，因为我一直不敢相信我们就这样分开了，我也一直都相信总有一天你还会回到我的身边。”
那晚，我一直搂着他，传递给他我所有的温暖。看见他沉沉睡去时，我才安心地合上双眼。
梦里，我和他好像都哭了。
第二天晚上，我在午夜花盛装出演我的个人专场，唱的全是当下最流行的歌曲。他们欢笑，我只能赔笑。下台以后，我和百合在吧台前喝酒，看着她脖颈上淡淡的印记，我竟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我忍不住喊了她一声：“百合……”
“怎么了？”她侧眼看我，问道。
“对不起，你为了我，跟那个陈老板……”
“无所谓了，我这种人，这一生也就这样了。”她微笑，扬起脖子来忧郁地喝酒，像一朵午夜里开到颓靡的花。
“对了，昨天你有没有听到那个陈老板说的话？”她又说道，“他说咱们这儿的季老板，我一直以为这地方是王老板的，没想到王老板上头还有人，这季老板该不会……”
“不可能，季凉川是不会……”我立刻摇了摇头。
“我没说他，有可能是他爸。”
“季董？”
“我也不清楚。也许是他爸买了这块地，也许是季凉川在当总经理的时候买的，也可能只是同姓的大老板。”
“但愿是同姓的吧……”我不希望这种地方跟季凉川有半点关系。
“以前王老板跟我说过，这块地五年以后有升值的潜力，到时候卖出去又是一笔不小的收益，所以这几年来抢着买地的人倒是不少。”
我喝着酒沉默。
“好了，我明天找王老板问问，看看这幕后大头到底是谁。”百合拍拍我的手道。
聊着聊着，走过来一个服务生，拍了拍我的肩说道：“茉莉小姐，1号桌那里有客人找你。”
“我跟你一起去吧。”百合拍了拍我，跟我一起走了过去。
我低着头艰难地向前迈着步子。1号桌在一个漆黑的角落里，只有一个人张扬地跷着二郎腿，双手搭着沙发扶手。走近之后，一束彩灯灯光倾泻而下，刚好照亮了那一角黑暗，打在了那人的脸上。
看清楚他的面容时，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生猛地跳动着，那速度激烈得似要崩裂一样。
“茉莉姑娘，好久不见了。”他的语气冰冷、疏离，带着露骨的轻蔑之意。
我咬了咬唇，扭过头对百合说：“百合，我认识他。”
百合识趣地看了我一眼后便离开了，外面喧嚣的世界和这里宁静黑暗的一角突然像被隔离了一样。
我呆呆地杵在那里，看着他流动着寒光的双眼，艰难地喊了他一声：“小肚子……”
他“扑哧”一声笑了，拿起酒瓶给桌上的两个空杯子斟满了酒，笑道：“茉莉姑娘，坐啊，我敬你。”
“小肚子，你听我解释……”
“沈檬，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我把你带到舞台前警告过你，如果你不自尊、不自爱，就会变成百合那样的女人。现在呢，你终于还是走上了这条道。”
“我没有，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你有多么纯洁？解释你有多么高贵？”他的话句句都是刺，刺入我的心间。
“不是的，你听我说！”
“你用不着这么激动，我今天来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你了。反正你就算不在这里当歌女，也早就被季凉川糟蹋了，我什么时候在乎过？”他仰起头来看着我笑，那笑容却带着彻骨的寒意。
这一刻的我忽然真的不想再对他解释任何事情了，因为他早已经变了，变得令我陌生、令我惶恐。我以为自从上次我们在咖啡厅分别以后，他会变得像以前一样单纯，甚至更加理解我，没想到一切都是我多想了。以前那个单纯、阳光的杜晓航早就死了，被我一点一点放干了血液，变成了现在没有温度的一具行尸走肉。
“之前听几个媒体朋友说你和季凉川和好了，他还为你逃婚了？真感人啊。”他仍旧皮笑肉不笑地说着。
我没说话，听见他继续说着：“对了，前几天我升职为副总监了。沈檬，你高兴吗？”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他在向我示威，更像是在向另外一个人示威。
果然，他又淡淡地说：“果然是风水轮流转啊，你和季凉川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至于你为什么在这儿作践自己，我也差不多能猜出个大概。”
“小肚子，你讲话能不能不要这么尖锐？”这是我对他唯一的乞求。他不必原谅我，但是最起码要有尊重。
“尖锐？我伤到你了？可远远不如你和季凉川伤我伤得深吧？”他的瞳孔黯淡了一下，冷冷地道。
“小肚子，我知道我对不起你……”
“我说过多少遍了，我不想再听你说这句话了！我今天来没别的目的，给你两条道。”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他的眼中含着笑意，可那笑意是我不熟悉的。
“第一条，我要你现在就从你们那个小破房子里搬出来跟我住；第二条，你不答应第一条的话，我就把你在这里唱歌的事情告诉季凉川。”
我的心一下子慌了起来，愤怒、羞愧、寒心，所有的情绪一并席卷而来，我不顾一切地开始对他吼叫：“杜晓航，你为什么变成了这样？我以为上次在咖啡厅时，你已经明白我、理解我了，你现在怎么可以这么逼我！”
他终于僵住身子，但很快，眼神又恢复了冰冷：“你不同意第一条就算了，不过你可要考虑清楚了。想清楚了之后，随时通知我。”
他起身笑了笑，从我身边经过，没有任何犹豫，带着凛冽的寒风一闪而过。
我趴在桌子上哭了好久，直到喉咙哽塞，直到再也流不出眼泪。
上初中的时候，杜晓航坐在我的旁边，留着一头清爽的短发，总是扭过脸来冲我咧开嘴傻傻地笑。高中的时候，杜晓航坐在靠窗的那一组，而我坐在靠门的那一组，下课的时候他依旧跑过来冲我傻傻地笑。大学的时候，杜晓航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依旧笑着，笑得那样灿烂纯真。我和他一起走过的那些岁月里，没有哪一刻的我曾经想过，多年之后的我们竟然变成了现在这样，如一盘残棋，分不清谁输谁赢，但是彼此都已经疲惫了。
转天，百合告诉了我全部的真相，原来午夜花这片地原来的老板叫刘启明，后来季董获悉这片地五年后有升值的可能，就跟刘启明做了一笔交易，买下了这个地方。而那天陈老板口中说的“季老板”，正是季源康。
知道这件事以后，我竟然觉得一阵轻松。幸好不是季凉川，毕竟这种烟花之地，我是不希望他参与进来的。
现在每晚回家，我都感到一阵惊恐，我害怕哪一天自己回到家的时候，季凉川早早就回来了，然后一个人趴在窗台上寂寞地吸烟，冷冷地对我说杜晓航告诉了他一切。我真的无法想象这样的事情如果发生了，我该如何去承受，也许我根本就承受不了。
日子就这样提心吊胆地过着，杜晓航的话像一颗定时炸弹一样埋在我和他之间，只要他想，那么我和季凉川的关系就可以瞬间天崩地裂。
季凉川加班到深夜一两点的日子竟然就这样持续了两个多月，我实在没有想到，除了周末的日子，我和他几乎根本就见不到面。
周末晚上，我们吃完晚饭一起出去散步，刚刚回到楼下的时候，就看见月朗星稀的夜空下，杜晓航的身影斜斜地倚在那里。我的一颗心瞬间沉沉下坠，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季凉川，好久不见。”杜晓航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淡漠的微笑。
“你来干什么？”季凉川面色不悦，语气冰冷。
“没什么啊，我只是碰巧路过而已，你紧张什么？”
“小肚子……你……”我死死地看着杜晓航，手已经不自觉地抓起领口的衣襟。
“你也是，紧张什么？”杜晓航眼光促狭地看着我。
我和季凉川都开始沉默，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终于，杜晓航绕过我们，语气淡淡地道：“晚安。”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雾色浓浓的街道深处时，我悬着的一颗心才放松下来，脑海里顿时混乱成一片。我真的难以想象，如果杜晓航说出一切，我该怎么去面对季凉川。
“你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啊！”季凉川冰冷的语气一下惊醒了我，我笑着仰头看他，却发现他的眼神也是如此冷漠，让人顿生一片彻骨的寒意。
他不再理会我，转身上了楼。
寒冬的深夜，我一个人静静地看着幽深的天空。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有些人、有些事再也找不回了，无论我如何努力。
自从看到杜晓航那一次莫名其妙地出现，还有我莫名其妙慌张和茫然，季凉川对我的态度就冷淡了许多，但是，每当我想流泪的时候，却发现那些温馨的短信还是一如既往地每天都会传入我的手机里。每晚，我都会死死抓着手机翻阅那些温暖的短信，因为只有看到他发的短信时，我才能确定他依旧爱我。
随着我们在一起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那天，我终于犯了一个小女人都会犯的错误——抱怨。
“凉川，你为什么每天都要加班到那么晚？”
“要工作。”
“可是，每天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好少……”
“没有办法。”
“明天不要去工作了好不好？在家陪我一天，就一天？”我试着拉拉他的胳膊讨好他。
“不行。”他眉头微皱起来。
“你怎么这样！一天都不行吗？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我一下子怒火攻心，松开他的胳膊道。
他终于面色不悦了起来，对我说道：“你不是男人，不了解男人的压力，别再说这种任性的话了。”
“我任性？我只是想让你多陪陪我，我们都好几个月没有在一起好好聊天了！”
“你可不可以懂事一点？”他有些不满地看着我。
我顿时觉得有点委屈：“我……算了！我找别人总可以了吧！”
“杜晓航？”他挑起眉毛，再度出现那冰冷的眼神，直直地射向我。
“我跟他已经没有关系了。”我尽量平复语气，平静地说道。
“你觉得没有关系了，那他呢？”
“季凉川，你可不可以不要猜疑我？我们在一起经历这么多，我为了跟你在一起放弃我的尊严，甘愿和你过苦日子，你怎么能……”
话未说完，我立刻捂住嘴，神色慌张地看向他。
果然，他冷冷一笑道：“很好，谢谢你为我牺牲这么大，大小姐。”
他转身走向卧室，关上门的那一刹那，我的心随着关门声一起被震碎了。我怎么能说出那种话？怎么能伤害他，伤害他的自尊？明明我们都是那么骄傲的人，我却口不择言地说了最让他难过的话。
从那天以后，我们开始冷战，他不想和我讲话，而我害怕面对他。餐桌上我们离得这么近，然而近的却只是身体的距离而已，心早已遥远得不知去向。
他依旧很晚才回来，每次回来都是疲惫不堪的样子。好几次，我都想冲过去紧紧抱住他，但我还是放弃了，我害怕他用冰冷的眼神看我，害怕他会拒绝我的热情。好像一夜之间，我和他都彼此在自己的世界里划了一道深深的鸿沟，无论是谁都不能再跨过去，和对方同在一边。
季凉川吸烟的次数越来越多，每晚回来都要趴在窗口不停地抽烟。等到我看到心疼，看到躲在墙角默默流泪时，他想从烟盒里再取出一根香烟，才发现烟盒已经空了。
到后来，他每晚回家都要买好多好多烟酒回来，一个人在黑暗的客厅里像一朵凋零的花一样颓靡、腐烂着。我除了流泪，却不能给他任何安慰，也许我从来就没有走进过他的内心世界，一直都只是徘徊在边缘看着城内或喜或悲的风景而已。
在午夜花的工作依旧持续着，而杜晓航却再也没有来过这里。我开始适应了一切虚伪，从卖歌艺到卖笑，陪老板们喝酒，再从他们手里接过一张一张的钞票。
这个时候的我已经再也没有那种触电般突如其来的耻辱感，因为心已经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