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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绝绝子,这章写得针不戳~~
  • 大大为啥还不更新,小丑竟是我自己!
  • 什么是快乐星球?下一章就是我的快乐星球。
  • 代入感太强了,我已经开始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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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近水楼台先得月

 

六月的最后一天,碧空如洗,万里无云,一大早,叶梦赶回学校领取毕业证书,参加毕业典礼。

她所在的职业卫生学院并非本科院校,临毕业前只要修够所在专业规定的专业学分,毕业各科成绩达到六十分以上,递交加盖实习单位公章的实习鉴定表,就可领到毕业证书了。

同学们从各个实习地点赶来,都在兴奋地讨论实习时的趣事或是毕业后的去向。一部分人并没有从事护理工作,一部分还在从事。比如社区卫生所、私人诊所、私人小医院的护士,家里有人脉的还找到了幼儿园、学校的卫生员工作,当问到叶梦毕后去哪里工作时,她并没有说实话,只说自己在私人诊所工作。

最幸福的莫过于余凝露,富贵殷实的家庭让她毕业后不用工作就可以锦衣玉食,这令多少人望尘莫及。她与叶梦最要好,毕业典礼的时候两人拍了好多合照,还一起约定晚上在她家的南郊别墅庆贺。

下午,叶梦拿着毕业证回到了殡仪馆,今天对于她来说非常有意义,既是毕业日,也是她与殡仪馆正式签劳动合同的好日子。

当她再一次站在殡仪馆大门前的时候,内心澎湃,心境与平日不一样。

三个多月前,她第一次来到这里时,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之路,只知道做小护士根本无法在这座城市生存。为了让老家的爷爷有更好的生活,她选择了迷茫的未知数。经过这段时间的实习,通过与纪师父、方清明还有同事们的相处,她渐渐明白了遗体整容师的职业真谛:守护往生者最后的尊严。

阳光下,她的眼睛焕发着神采,她的面容灿烂,她的笑容美好。她仰望天空,伸出一只右手,手掌心的位置正好将头顶上的一缕强光摭挡,她顺时针慢慢转动,仿佛将强光落入手掌心。

她庆幸自己的选择,庆幸自己认识了方清明。

她马上要成为正式的遗体整容师,带着职业信仰与期许,她迈着步履,自信满满地走了进去。

殡仪馆大门左边,依然立着一排崭新的公告栏,白色大字下,依旧贴着无人认领尸体的资料,只是这些遗体资料已更新换代。

殡仪馆有专门人员负责无人认领尸体的处理工作。按规定,无人认领的尸体由民政部门在殡仪馆及公众服务网进行60天公告,其间,如果仍无家属认领,殡仪馆可以按无主尸体程序成批火化。

叶梦实习第一天看到公告栏上那些遗体的名单,有的遗体被家属认领了,早已入土为安;有的因为超过60天期限,按无主尸体程序成批火化,可殡仪馆工作人员处理这些尸体时,出于世俗人情考虑与正常业务没有区别,将尸体包裹之后,穿衣,火化,每一具尸体都有编号与业务资料,且一直跟着尸体的每一个操作环节,直到火化成骨灰后收集到骨灰袋中,再送往寄存。

每一具无人认领尸体的背后,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有的联系不上家属,有的家属不愿面对亲人死去的事实,还有的家属是故意遗弃的,可谓人间百态。

踏上石阶向行政办公大楼走去,人事部的同事早已为她准备好了劳动合同,她大致看了合同内容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她的字迹如同她的容貌一般干净、娟秀,一笔一画都包含了她雀跃兴奋的心情。

劳动合同有A4纸那般大,塞进包里怕压坏了,叶梦视它为宝贝一样捧在手里。

出了办公室,在长长的楼道上正好遇到了徐敬,她笑眯眯地对叶梦说:“小姑娘,行行出状元,你好好干,也可以像方清明一样出色。”

馆长的鼓舞让叶梦像打了鸡血般浑身有劲,她捧着合同,合同的最高处正好遮住她的嘴唇,但一点也不影响她向徐敬致谢:“谢谢徐馆长,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走出行政大楼,炎炎夏日里,她周身洒满阳光,伸出一只手,一缕强光正好落于手掌心。她这时才发现原来光是拥有生命的,它是如此大公无私、庄严地俯视着人世间,无论美丑善恶还是喜怒哀乐,都逃不过光明的普照。

她想起了爷爷,明日可以正式上班了,她肯定要将喜讯传达给爷爷。她掏出手机拨打老家的电话,今天她很幸运,电话没有响几声爷爷就接听了。

“是阿梦吧。”老人家还没有听到打电话的人的声音,就猜到一定是叶梦打来的。

“爷爷,我今天毕业了,而且还和殡仪馆签了正式劳动合同,我明天正式工作了。”一听到爷爷的声音,她立马报喜。

老人家听了,抬起爬满皱纹的头,欣慰地笑了。

“爷爷,我有空会回去看你的。”往年放暑假,她都会回去一段时间,但今年可能没有那么方便了。

老人家拿着电话的手抖了抖:“阿梦,你工作忙就不要回来,爷爷会照顾好自己的。”

“那我春节回去看您。”

“再说吧,你工作重要。”

“爷爷,你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工作稳定了,就接你到这边来住。”叶梦放心不下独居的爷爷。

“到时候再说吧。”老人家一辈子没有走出村落,打算老死在此,又不想直接拒绝孙女的一片孝心,只好这么说。

结束通话,叶梦打手机给余凝露,而后又向赵芳芳、纪秀花报了喜,最后看着手机通信录里方清明的名字,思索片刻后,她还是拨通了电话。

彼时,方清明已处理完了手上的遗体,正从地下室出来,看到来电人,他莞尔一笑接通了电话。

“方清明,我刚刚签订了劳动合同。”电话那边传来甜甜的女音。

“那你现在还在殡仪馆吗?”他问。

“在,我从客服中心这边过来了。”她回答。

两人一问一答之间,彼此的距离更近了,又走了几步,她看到了他,对他招招手,挂断电话,然后朝他跑去。

小跑几步,她来到了他面前,怀揣着合同,喘了几口气,然后扬着手上的合同:“从现在起,我不是实习生了,和纪师父、甘晓晓他们一样是正式的遗体整容师了。”

“祝贺你!”他真心为她高兴。

叶梦没有说话,而是笔直地站在他面前,忽然给他鞠了一个躬:“您虽然不是我的师父,但从我实习以来,您一直指导我,也给我工作中的不足提意见,让我慢慢成长,我要感谢您。”

如此正式向自己行礼,方清明没有觉得不自在,他们这一行常年与尸体打交道,更明白生死无常,每一件事都讲感恩二字,她虽然不是自己的学生,但一路相处下来,他给她的帮助她都记着。

“你才刚刚开始,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他语重心长地说。

叶梦谨记他的教诲,忽然想起一件事:“方清明,您收徒弟的标准是不是工作经验三年以上?”

他点头说:“是。”原来她一直铭记自己收徒弟的标准。

她想了想,神秘地说:“那您等着我,三年后我一定会让你收我为徒弟的。”

签完合同后第一时间向自己表明决心,看得出来这个小姑娘早已将遗体整容师作为毕生的职业,而且在这一条路上会绽放光明。

“我很期待。”他的双手插在裤袋里,悠然自得。

她的笑容由浅入深,更加灿烂,不知为何,他越来越喜欢和她聊天了。

看了看时间,她有些失落地说:“今天双喜临门,我和同学还有芳芳姐约好了要好好庆祝一番,时间差不多了,我要走了。”

“你早去早回,明天正式工作,加油!”他为她加油打气。

她转过头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他一眼,五点的殡仪馆阳光依然强烈,她头顶上泛着金黄色的光晕,就这么回眸一笑,让他尘封多年的心为之一颤。

这里是南郊的一幢欧式别墅,位于幽静的山林中,精致而奢华。偌大的后院还有一个游泳池,蓝色池水映照着傍晚的霞光,在四周翠绿树木的掩映下,这里的人完全告别了都市尘嚣,宁静幽远。

当叶梦与赵芳芳进入别墅时,余凝露正在游泳池里游泳,她修长柔美的身姿如同一条美人鱼般游弋在池水中,她忽然抬头,从水中起来,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水,摇了摇头,睁眼的瞬间宛若出水芙蓉。

她向岸边游来的同时,叶梦伸手将超大浴巾递了过去。她爬上岸,接过浴巾裹住洁白如玉的身体,坐在长长的藤椅上。

“看,我都准备好了,一会儿烧烤!”她指着一个方向说。

叶梦与赵芳芳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后院角落的一棵树下摆着一张长条木桌子,桌子上有各种美食,从水果到饮料再到糕点、洋酒,丰盛无比,旁边还有一张烧烤架和放生鲜食品的小桌子。

“晚上我们有口福了。”在余凝露的帮助下,赵芳芳的离婚起诉案进展顺利,她不用净身出户,又可以摆脱这段婚姻,为此她们成了好朋友。

话音刚落,轻柔的钢琴音乐响起,树上的七彩灯全亮了,照亮了泳池,也照亮了整个院落,让夏夜更加璀璨夺目。

叶梦与赵芳芳将鸡翅放在烧烤架上,发出“吱吱”的声响,一会儿工夫鸡翅就熟了。她们拿起鸡翅放在盘子里,蘸了酱,香味扑鼻而来。

“太香了!我要吃!”伴随着甜美的嗲音,余凝露已换下泳衣,穿上一条半露肩的红色无袖紧身连衣裙向烧烤区走来。

叶梦戴着透明塑料手套,挑了一个最大的鸡翅往她嘴里送去,她口中含着鸡翅,自然是塞不下,只得伸出了一只手。

赵芳芳正在烤肉串、花菜串、鱿鱼串、鱼丸串,一边烤一边对她们叫嚷着:“各种鲜美烧烤串即将出炉!”

闻言,她们快速将鸡翅啃尽,一拥而上,将烧烤架上的烧烤串一抢而空。

有肉、有菜、有海鲜,自然少不了美酒,三人围坐在长条桌子旁,为自己倒上了上等的红葡萄酒,开怀畅饮。

“为庆祝我和叶梦毕业,叶梦正式签约殡仪馆,还有芳芳姐摆脱渣男和恶婆婆,干杯!”余凝露举起高脚杯豪气地说。

三个高脚杯碰在一起,她们同时发出欢呼声,而后开怀畅饮。几杯酒下肚,余凝露舞兴大发,她娓娓起身,扭着纤细的腰肢,摆动着双臂徘徊在叶梦与赵芳芳身边。

赵芳芳觉得不过瘾,叫着:“不够火爆!”

余凝露很配合,朝仆人做了一个手势,悠扬的钢琴曲瞬间变成了奔放激烈的劲爆舞曲。随着乐曲的改变,她的舞蹈动作也变了,不再是慢慢地扭动与摇摆,而是快速舞动头、臂膀、身体。她的神情迷离妖娆,长鬈发随风甩起来,如同舞动的精灵,在夏夜中尽情展示俏美与妖艳。

她一个人跳没劲儿,向两人勾勾食指,示意她们跟着自己跳,不会跳舞的叶梦和赵芳芳都摇着头。她不甘心,将两人从椅子上拉了起来,大声叫着:“今晚这么开心,你们都要陪我跳舞。”

她们俩不是跳舞的料,换作在酒吧里,她们是不会展示的,但今夜不同,是在私人别墅里,这里没有其他人看到她们笨拙的舞姿,因此在她的生拉硬扯下,还是胡乱地跳起来了。

三个女人边跳边尖叫着,初夏的夜晚,美食、美酒、美人、欢呼声成了最优美的景致。

跳得累了,三人回到了长条桌边坐着,喝了饮料,吃了水果,一切才算恢复平静。

“我提议,除了舞蹈外,每个人要表演一个节目。”余凝露鬼点子就是多。

叶梦被她感染了,自告奋勇:“我先来,我给大家唱一首歌。”说完,她拿起饮料瓶当话筒,大声清唱起来。

她不唱还好,一唱简直是乌鸦嗓,五音不全,震得身边的两人面面相觑,一起捂住耳朵叫:“太难听了,太难听了。”

她做事有头有尾,唱歌也是如此,知道自己唱得难听,还是很坚定地唱完了。看着她们吓人的眼神,她低头说:“我没有音乐细胞,唱歌就是这么难听,把你们耳朵震坏了,我不是故意的。” 说完,她转头看着赵芳芳,“芳芳姐,现在轮到你了,你准备给我们表演什么节目?”

赵芳芳转动眼珠子,想了想:“我表演诗朗诵吧。”她咽了咽口水,朗诵道,“日照香炉生紫烟,李白来到烤鸭店。口水直流三千尺,一摸口袋没带钱。” 她一边吟诵,一边像古人那样摇头晃脑。她不止吟诵一首,“春眠不觉晓,处处蚊子咬。夜来大狗熊,谁也跑不了。”

她夸张的肢体动作,惹得叶梦与余凝露笑得直不起腰来。余凝露笑得眼泪快要流出来了:“芳芳姐,你这哪儿是诗朗诵呀,完全是对古诗的亵渎。”

“小女不才,不擅吟诗,望两位贵客多多包涵。”赵芳芳模仿着古代女人的行礼动作。

叶梦止住了笑:“露露,轮到你表演节目了。”

余凝露故弄玄虚地说:“我刚学会了一个小魔术,就让你们开开眼界吧。”说完,她准备了一张白纸,一个玻璃杯,还有一支笔。她先将纸撕成九块,其中一块让叶梦写上最喜欢的人的名字,然后揉成小团扔进空杯子里面,其余八块让赵芳芳分别写上八个人的名字,都写好后全部揉成小团扔进杯子中。她又用笔搅拌了一下,倒出来,然后她在九个小纸团里找到了叶梦写的最喜欢的人的那一张纸。叶梦与林多惊叹不已,看不出来她还真有表演魔术的才华。

只是余凝露打开叶梦写的小纸团时,看到方清明三个字时,不知何许人也,摸不着头脑。赵芳芳自然认得方清明,她看出了叶梦的小心思,冲着叶梦眨眨眼:“他是我们那里一个很优秀的同事,一个很帅的男人,小梦眼光不错。”

经过赵芳芳提醒,余凝露想起好似是有这么一个人,叶梦曾经和她说过。

叶梦也不懂自己怎么了,余凝露让她写出最喜欢的人的名字,她第一时间想到了方清明。鬼使神差写了方清明的名字后,她后悔了想要涂改,看着余凝露将白纸揉成团扔进杯子里时,已经来不及了。她一个小姑娘家,在好友面前暴露了自己的一点点小心思,恨不得马上钻进桌子底下。

原来她一工作就情窦初开、春心荡漾了,余凝露眯着眼睛看她,抓过她的手,自己伸出小拇指说:“这是我们的秘密,不会说出去的,来,我们三人拉钩!”

叶梦与余凝露、赵芳芳分别拉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初夏庆贺之夜,在三人拉钩后结束了。此时,已经夜晚十点三十分左右,为了安全,余凝露叫来了黄家明,让他送叶梦与赵芳芳回殡仪馆。黄家明纵然有一万个不情愿,也不敢违背女友的命令,只得缩着头当起了免费司机。

回到宿舍已经十一点二十分了,叶梦毫无睡意,辗转反侧。

余凝露变魔术时让自己写上最喜欢的人的名字,她怎么莫名其妙写了方清明三个字呢?在好朋友面前真是糗大了。想来觉得无地自容,她随手拿起枕头盖住自己的脸。

之前的他不笑、不喜,活脱脱一个面瘫,现在的他在自己面前总算像一个正常人了。隔着枕头的脑袋里尽是方清明的面容,她竟这样想着睡着了。

第二日,叶梦早早起了床,她对着镜子将长发盘起来,突然牛皮筋断开了,借着弹力重重打在了手上,疼得要命。昨天她刚刚换的新皮筋,怎么说断就断了呢?

换了一根新牛皮筋后,叶梦终于盘上了头发,她将断了的牛皮筋扔到垃圾桶里,左眼皮突突跳了几下。

这是怎么了?一大早不是断皮筋就是眼皮跳,不知为何,叶梦总有一种不祥的预兆。

来到负一层更衣室,穿上蓝色防护服,戴上手套与口罩,站在更衣镜前,她咧嘴一笑。口罩戴着,看不出她的笑容,但从她明亮坚定的眼睛里,看出了她对这个职业的热爱。

新的一天,她已不再是实习生,算是新职业生涯的开始。她望着镜子给自己打气:叶梦,你是最棒的遗体整容师。

今天的遗体有点多,都是正常死亡的,出殡前一天,这些遗体就从冷藏柜里取出来放在入殓室里化冻。此时,叶梦的身前摆着三具遗体,两具是老人,一具是四十几岁的中年人。

她打开化妆箱,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

三具遗体化好妆后,叶梦给他们穿好衣服,分别送进了电梯,通过升降梯到达了一层的告别厅,她的工作算告一段落了。

十一点半前是最忙的时候,过了这个时间,化妆室的遗体基本处理完了。今天是叶梦值班,其他几个同事相继离开了,留下她在这里交接遗体。

十一点三十五分,延州市室外的温度高达38度,地下室却阴冷潮湿,叶梦不禁打了个寒战,眼睛不自觉地往方清明的工作间看去。门微敞着,她看到了门缝中一闪而过的人影,没过一会儿,门渐渐打开,方清明从里面走了出来。

十一点三十七分,出口处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她寻声看去,遗体搬运部的同事们抬着移动担架下来了,其中一个同事叫嚷着:“这是刚从公安局送来的遗体,凌晨两点左右被杀,一大早就抓住凶手破了案,这不,法医鉴定后把尸体送过来了。”

地下室里只有方清明与叶梦在,两人立马上去交接遗体,让叶梦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看到了一个认识的人。这个人是白手起家的商人,是成功的企业家,他意气风发,正是余凝露的父亲,她曾经在余凝露家里见过他几次。

今日再见,他却双眼无神,满鬓白发,脸色青黑,憔悴苍老,根本不是那个商场上呼风唤雨的成功企业家。

“伯父,出什么事了?”叶梦主动迎上去,内心却惶恐不安,嘴唇发颤叫唤着。

余父还认得她,松弛的眼睑抬了抬,有气无力地说:“凝露死了,被黄家明那臭小子害死了。”说到最后,他整个人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哭得撕心裂肺。

余凝露真的死了?她记得昨晚她们还在一起烧烤,一起跳舞,一起嬉闹,还一起拉钩,余凝露好端端怎么死了呢?

包裹着遗体的黑色尸袋就在她面前,里面躺着的人竟然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她们昨夜还在一起,今日却阴阳相隔。

叶梦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尸体明明就在她的面前,可她没有勇气打开。

还好方清明在,他慢慢打开了裹着尸体的袋子。

袋子链子拉开,先露出死者的头,头发凌乱不堪还带着血渍,遮住半张脸,而另半张脸上染了少许血痕,顺着头往下,是血肉模糊的颈部,身体上有几处被刀捅的伤口,鲜血外流,沾在了鲜红色的裙子上,流到了大腿上,满腿血迹斑斑。

叶梦看着熟悉的半张脸,神色呆滞,泪水打湿眼眶,恨不得痛哭失声,但她强忍住了,伯父本来就痛心疾首,身为工作人员如果工作时不能克制自己的情绪,一定会影响到他的情绪,让家属陷入更深的绝望中。

方清明的教诲她一直牢记在心,她强力控制自己悲痛的心情,呆若木鸡地站着,任由四肢抖动,全身发冷,上下嘴唇战栗。

余父在商场上身经百战,面对女儿的死亡和普通人一样,绝望而悲痛,甚至一夜之间白了头。他忍着丧女之痛,慢慢起身,走到叶梦面前恳求道:“我女儿被乱刀捅死,我现在只希望她漂亮、干净地上路。”他忽然抓住叶梦的手痛哭,“你是她最好的朋友,我求你帮帮她,让她像生前那般美丽地走完最后一程。”

叶梦被他的痛声哀求震醒了,眼眶里的泪水依然打转,她强忍着不让它流下来。面对这么一个特殊的家属,她说:“伯父,放心吧,我会让凝露体面地离开,并陪凝露走完最后一段路。”

余父最终离开了,带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带着丧女之苦,带着苍老的背影离开了。叶梦还是无法接受现实,呆呆地看着他离去。

“叶梦,我们是遗体整容师,工作时遇到认识的遗体,甚至是亲人的遗体,我们都要把握好自己的情绪,现在你不能哭,也不是伤心流泪的时候。”方清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叶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轻点着头说:“我没事的。”停顿数秒后她又说,“凝露是我最好的朋友,能不能让我独自送凝露最后一程?”

方清明拉上尸袋问:“这具尸体身上多处被刀砍伤,皮肤破损,甚至内脏外流,本来像这样有一点难度的尸体应该由纪秀花、周峰这般有经验的师父来处理,可方才家属指定你来处理,我们还是要尊重家属的意见,但你初次给这种不完整的遗体化妆,你有把握吗?”

“我有把握。”尽管没有独自处理过这样的尸体,但她协助过纪师父处理,对自己完全有信心。

“纪师父不在场指导监督,你真有把握?”他又问。

她再次自信地回答:“有,你和纪师父等着检查我的工作吧。”

方清明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阴冷的地下化妆室,只有叶梦与余凝露的遗体,周围的一切呈现灰白色,生与死其实仅隔一条线,而这条线让两个最好的朋友在这般诡异的气氛下看似距离这么近,实际上却是遥远而不同的空间。

固定工作台前,早已给自己消毒的叶梦笔直地站立着,她凝视着最好的朋友的遗体,深深鞠了三个躬。

一鞠躬,表示尊敬;二鞠躬,表示相送;三鞠躬,表示来生再见。

纪秀花与方清明曾经说过,每个往生者都是自己的亲人,我们有义务让他们走得有尊严。

鞠躬完毕,她慢慢掀开盖着遗体的白布,沾染血迹的头、身体露了出来。人已死亡八小时以上,凝结的血液让皮肤慢慢变黑,肌肉痉挛,身体已经彻底凉了。打了防腐针后,她第一步是要将身体上干涸的血擦干净。

她将余凝露额前、脸颊旁的头发撩开,那曾经是一张多么娇媚生动的面孔,每天对着自己灿烂地笑着,而今面色发白僵硬,毫无生气。脸上血痕不多,但每一滴血都代表着余凝露临死时的悲惨。颈部有一条深且长的刀痕,她将血迹擦干,修长的脖子再现,只可惜没有了往日的生机。

接着,鲜红的血衣刺激了她的眼睛,昨夜余凝露还穿着这件性感的红色连衣裙在自己面前跳舞、变魔术,今日裙子染上了同样颜色的血,猩红一片。她慢慢剪开血衣,一开始很顺利,当剪到了血液与裙子的凝固处时就没有那么顺利了。她万分小心地处理着细节处,最终很好地将血衣从身体上取了下来。

大大小小的血痕与伤痕布满身体,其中腹部最为刺眼,大肠因为皮肤的破损微微露了出来。她擦拭着血液,将大肠放进去,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最后是缝合伤口,每一针每一线都凝聚着她对余凝露的感情,又再一次刺痛着她的心。

一个多小时过去,尸体上的血痕清理干净了,一头蓬乱的头发也应该好好洗一洗了。这不是她第一次抚摸这头如大波浪般的长发,她曾经给这头长发的主人梳过好看的发型,曾经给这头长发喷过发胶,还曾经在这头长发上恶作剧。现在想想,那是多么美好的回忆,却未曾想有一天,自己会为余凝露的遗体整容化妆。

最后一步是面部化妆了。兰蔻是余凝露最喜欢的品牌,她就用这品牌的粉底、眉笔、口红为余凝露上妆。

余父走前,留下了女儿生前最喜欢的鞋,还有一件白色连衣裙和一些首饰,这些将成为余凝露最后一段路的随身饰品。

化妆室外,纪秀花与方清明小声地说着话。

“往生者是她生前最好的朋友,就让她好好送最后一程吧。”方清明说。

“我相信她,虽然是第一次为这么不完整的遗体整容,但凭她的资质与天赋,会很好地完成工作任务的。”纪秀花说。

“她确实很优秀,让我不禁思考是不是不要等三年才破格收她为徒。”方清明说。

“规矩是人定的,人脑是灵活的,遇到这么优秀的人才,能变则变。”纪秀花说。

“我再观察一段时间吧。”方清明说。

说话间,化妆室的门打开了,戴着口罩的叶梦只露出一双清澈有神的眼睛,她的身后正躺着一个美丽动人的女子。女子静静地闭着眼睛,睡得很安详,根本看不出生前被捅过数刀和死前的惨状。

方清明与纪秀花对叶梦的表现很满意,这个才实习三个月的姑娘在正式上班的第一天居然平静、坦然地对着自己最要好的朋友的尸体进行了整容,且百分之八十还原了逝者生前的模样。得到了师父们的认可,下一步,叶梦要将清理好的遗体送进冷藏柜,做好遗体资料的登记。

冷藏室里,在关掉冰柜门前,叶梦隐忍着剧痛看了一眼遗体。余凝露睡得宁静,脱离了纷杂的社会、复杂的人心,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关上冰柜门,此时已是下午两点半,没有吃午饭的她一点也不觉得饿。她快速跑到更衣室,脱掉防护服,清洗了手与脸。离开地下室的第一时间,她通过打电话询问,终于了解了余凝露被害的细节。

昨晚黄家明送她和赵芳芳回殡仪馆后,又驱车回到了南郊别墅。十二点至一点多,黄家明与余凝露共处一室,开始的时候一切很平静,可到了两点,不知为何两人发生了争执,平日里看起来温顺、内向的黄家明如同爆发的野兽般,拿起桌子上的水果刀,像疯了一般向余凝露腹部捅了数刀,并在余凝露垂死挣扎的时候在其颈脉处捅了最后一刀。别墅的仆人听到争吵声,立马联系了余父、余母。当余父、余母急忙赶到别墅时,悲剧发生了。他们的女儿倒在血泊中,一旁的黄家明杀了人后,竟然眼神呆滞地坐着,直到报警后,他还是坐着一动不动,被警察戴上手铐之后,他突然疯狂大叫,好似精神出了问题。

命案发生当场抓获凶手,余凝露的尸体被送到了公安局,经过法医鉴定后被送到了殡仪馆。余母因为痛失爱女,哭到晕厥,至今还在医院卧床不起,余父经历过商场的大风大浪,算是坚强,亲自将女儿送到殡仪馆,办理了女儿死后的殡葬事项。

从地下室到宿舍,一路走来,叶梦脑海里全是余凝露被乱刀捅死倒在血泊里的情景。方才是工作时间,她纵然有万分悲痛也不能流露出来,还要平平静静地给好友整形化妆,这事多么残忍,只有自己能体会。但她没有办法,谁叫她选择了遗体整容师这个特殊职业。

看到百米外的石亭,她飞奔过去,走进了石亭,一只手立在亭柱上,看着这里的景色依旧,而她和余凝露却生死相隔,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泣不成声。从她看到遗体,再到给遗体化妆、入柜,经历了三个多小时,她终于可以放下职业的包袱,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她在心里呐喊:余凝露,你快活过来,你不是说过要替我保守秘密吗,你怎么能这样死了呢?

不远处,方清明看着她哭,也没有过去相劝,他太明白她此时的心情了。亲眼见到最好的朋友的尸体,还要若无其事地工作,这不是普通人可以承受的,而她做到了。脱掉防护服的她现在可以好好哭一场,他并不想打扰她发泄悲痛,等哭过了,哭够了,他再安慰她。

人都有情绪崩溃的时候,叶梦也不例外。她倚着石亭的柱子哭了好久好久,心中的悲愤、痛楚随着泪水的流逝慢慢抚平。哭累了,她慢慢坐在石椅上,由于哭泣的时间太长,眼睛哭得红肿了,而且哭时与空气摩擦,一停下来就要顺气,使得她一直在打嗝儿。

“你哭出来就好了!”低沉的声音飘荡在她的耳畔,她转身见方清明正踏上石亭的石阶,一边踩着石阶一边说,“我看你哭了好久,还以为你停不下来了呢。”

他的嗓音如深潭之水,永远这么蛊惑人心。打嗝儿短时间里停不下来,因此她不方便说话,只能红着眼睛看他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我今天身上没有带纸巾,所以不能给你递纸巾。”他说的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叶梦身上带着纸巾,她哭了那么长时间,一包纸巾只余下一张了,这也让她想起了三月份的小学生春游重大车祸事故,自己也是这么哭的,只是时间没有这么长。那一次他悄无声息地给自己递一包纸巾,还说了许多话。

“现在你舒坦多了吧?”他靠近她。

她点了点头,一边打嗝儿一边说:“你能陪我说一会儿话吗?”

他没有回应,直接坐在她的身边。

停止了打嗝儿,她想将心中的苦闷说出来,也不枉流了那么多的眼泪。她回忆着自己与余凝露这几年在一起的读书生活,又哭又笑。

“我家在青平市贫穷落后的小山村,很小的时候,我父母离开了我,我和爷爷相依为命。五年前我来到了延州市上学,初来这里,我是一个土得掉渣的乡下妹子,同学们都嘲讽我、取笑我,只有余凝露不嫌我土、不嫌我穷,愿意把我当朋友。她虽然有时任性刁蛮,但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善良正义的好人。在她的帮助下,我面目一新,生活没有那么窘迫了。她通过关系帮我联系了殡仪馆的实习工作,世人认为与死人打交道又脏又累又可怕的工作,却十分适合我。一开始来这里实习,我是听说一线的殡葬工作者收入不菲,为了爷爷,为了还助学贷款,我才来的。后来目睹一具具血淋淋的尸体,目睹一次次人世间最惨烈的生离死别,我才知道遗体整容师工作的神圣与不平凡,可以说后来我完全是为了守护逝者最后的尊严喜欢上这个职业的。我能在这里上班,还是要感谢她。昨天是我们毕业的日子,也是我与殡仪馆签订劳动合同正式成为遗体整容师的日子,昨晚的星星特别亮,月亮特别圆,我们就在星空皓月下举杯庆贺,可我万万没有想到,昨夜会是我们最后在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她的遇害让我始料不及,当她的遗体和家人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知道事情不妙了。最终,我亲手为她清理不完整的遗体,陪她走完了最后一段路,至此,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朋友消失了,我无法报答她的知遇之恩也成为人生的最大遗憾。” 她的语速慢悠悠的,仿佛在述说一个感人的故事。

方清明这才知道余凝露对她而言并非一般的好闺密,而是在她困难时伸出援助之手的好朋友,没有这个朋友,自己不会认识她,也不会有今天的她坐在自己面前。

“有时候老天就是这么无情,她介绍我来殡仪馆实习,而我正式上岗的第一天她成了我手上的逝者,她现在正躺在冰冷的冷藏柜里,我的心仿佛在流血。她让我莫名感到害怕,原来人的生命如此脆弱,生死无常就活生生摆在我面前,我突然觉得死亡离我这么近。”极度悲伤过去后是极度的低落。

方清明劝慰:“很多人以为我们每天面对那么多遗体,内心都麻木了,可其实我们比谁都害怕死亡。每次为遗体防腐整形,平静外表下的我也是脆弱的,让我更加珍惜活着的亲人好友,更加珍惜生命,更加对自己的职业感到自豪。”

叶梦怔怔地看着他,原来他也是这么脆弱与害怕。

两人经过详谈,叶梦只觉得全身都轻松了,她将所有的悲与痛都倾诉出来,身心得到解脱,全身舒坦。

后来,她实太累了,回宿舍休息了一会儿。

赵芳芳听闻余凝露被杀害的噩耗,给叶梦打了电话,此时叶梦刚刚醒来,在手机里告诉她余凝露确实被黄家明杀害了,遗体送到了殡仪馆,还是自己亲手整容化妆的。

赵芳芳与余凝露交好只有三个月,但认识时间短并不影响二人的友谊,她感恩她的仗义,感恩她的无私帮助,不料天有不测风云,她竟然被男友无情杀害了。

叶梦听到敲门声立马开门,门外的赵芳芳手里拿着手机,满脸震惊与错愕。

“太让人意外了,多希望这一切只是梦,不是真的。”赵芳芳拿着手机的手轻微颤抖,脸色发青。

“芳芳姐,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凝露她真的死了。”叶梦已接受了现实。

“带我去看看她。”赵芳芳一想到昨夜的相聚,竟然是最后一别,就觉得痛惜。

叶梦带着她来到了地下室,两人都穿好防护服,向冷藏间走去。

余凝露的冰柜编号是叶梦亲自写的,号码早就刻在了她的脑海里,当她看到不远处那个阴冷的柜子时,她转过头看着赵芳芳说:“她就躺在那里。”

打开柜门,冷风瑟瑟,一股凉意袭上心头,里面躺着的人,远离了人世间复杂的纷争,睡得安然而惬意。

“凝露,一路走好!”赵芳芳也在殡仪馆工作,见到的遗体何其多,但面对帮过自己的朋友,更多了特殊情感。

那张经过自己双手化妆过的脸,叶梦不忍心去看,她怕再多看一眼,她好不容易止住的悲伤又会控制不住,她只好转过头看着身边偌大的灰色冷藏柜。

这里躺着无数具尸体,每个尸体背后都有一段故事。有的一生顺畅,高龄而死,死得一点也不痛苦;有的前半生波折重重,后半生才开始顺利,但最后还是病死;有的一出生就被抛弃,父母的无知与无情,让他们最后的下场只能躺在冰冷的柜子里,暗无天日;有的一生都在为生存而奔波,最后还是意外而死;有的含着金钥匙长大,衣食无忧,享受着荣华富贵,也最终逃不过死亡的下场。

人无论高贵还是低贱,无论贫穷还是富贵,无论正直还是自私,最终都逃不过死亡,都会到殡仪馆走一回,最后化为青灰,埋入黄土。他们中有的运气好,老死或在梦中死去,有的运气不怎么好,在病榻前死去,有的运气太差意外事故身死,有的运气实在背,死于非命,身首异处。死亡谁都会遇上,只是死的形式不同,时间早晚而已。

她原以为遗体整容师每天面对那么多尸体,早已看透生死,其实不然,他们比任何人都惧怕生死,都更加珍惜生命。余凝露的死于非命对她来说震憾太大,她很怕有那么一天,她最亲的爷爷也会离开人世。她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如果爷爷也离开了,她是不是会成为最无助的人?

脑海里爷爷苍老的身影闪过,她突然领悟到,死去的人走了,活着的人还要生存下去,她要努力工作,让爷爷过上好日子。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叶梦躺在床上翻看着手机里她与余凝露的合照。

第一张照片中,她还是短发的假小子,凝露长卷发飘飘,这是她们初识时照的;第二张她短发有点长了,凝露还是长发,头上戴着萌萌可爱的小兔耳,这是她们相识一个月后在宿舍拍的;第三张她的头发长到耳根处了,吐舌做着鬼脸,凝露则捏着自己脸颊扮丑,这是她们相识两个月后在凝露家拍的……

接下来的一张张照片,她是含泪看的,由于伤心过度无法用语言描述,只能说这些照片见证了她与凝露日渐深厚的友谊,也记录了她们读书、生活的点点滴滴。

泪湿透了枕巾,叶梦最终是哭着睡着的。第二天醒来时,眼睛肿胀,原本一双明亮浑圆的眼睛现在成了熊猫眼,谁见了都知道她哭了一整夜。

下楼时,她与方清明打了个照面,叶梦这双有别往日的眼睛很快就被他捕捉到,他忧心地问:“你哭了一整夜?”

叶梦也知道自己的眼睛难以见人,一直垂着头,想要回答却不知如何回答,索性不说话。

两人就这样一直缄默不语,直到快到主礼楼时,方清明才说:“振作起来,开始工作!”

余凝露的出殡日定在后天,由于死因突然,家人都接受不了,并不想举行隆重的追悼会,就简简单单告别一下送去火化。

叶梦与赵芳芳出于工作之便,出殡前常来冷藏室看她,从第一次的伤心欲绝到后面几次的淡然,她们也渐渐接受了无情的事实。对她们来说,她没有死,只是平静地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出殡这一天,叶梦很早就起床了,穿好工作制服,打开门看到提着行李箱下楼的方清明,他如此匆忙离开,是因为邻市的一起沉船事故造成十几人溺水死亡,他又要接受新任务了。

方清明也看到了她,与前天相比,她气色好了不少,他鼓励她,说:“等我回来,给你一个意外惊喜!”

她不知他口中的意外惊喜是什么,也不想去猜,看他步履匆匆而去,只有静静等待。

冷藏室,她再一次打开余凝露躺着的那个柜子的门,遗体被小心翼翼地拉出来,再慢慢挪到尸体移动车上,最后放到整容室化冻。由于冷冻时间不长,冷冻前又经过化妆,余凝露的遗体并没有出现眼睛干瘪、嘴唇紫黑、脸部肿胀变形的情况,反而带有笑意,仿佛熟睡中一般。只要等待慢慢化冻,消毒后再补补妆,她就可以好好上路了。

出殡前十分钟,她推着她的遗体,搬进了升降梯,并亲手将遗体送到了余父手中。

余父再见女儿已不是死时的惨状,如今女儿穿着她最喜欢的裙子正在沉睡中,悲痛之中也有了一丝宽慰,他对她轻声说:“谢谢!”

她转身离开,站在不起眼的角落,目送余凝露被推走。

来送凝露最后一程的都是她的亲属,有一半以上都是老人,长辈送晚辈,白发人送黑发人,人世间最凄惨的死别就展现在眼前。

叶梦看到家属们围着遗体走上一圈,最后鞠躬送别,哭得最惨的就是余凝露的母亲,听说她身体十分不好,但为了送女儿最后一程,她还是硬撑着来了。果然送别的现场,余母狠狠锤打着自己的胸,哭得死去活来,几度快要晕过去。

简单的告别后,就是送遗体进入火化间了,这个过程也是叶梦亲力而为。从告别室到火化间要经过一条通道,就在她推着余凝露的遗体想要走进这条通道时,余父余母还有几个家属死命地抓着运送尸体车两旁边的护栏,请求不要将尸体火化。

每每火化前的这个时刻,是家属的心理最承受不了的,未火化前,他们至少还可以看见平静躺着的亲人,可一旦火化,遗体就变成了骨灰,真就再也见不到面了。这个时候,理智的亲属与工作人员要尽心劝慰,好让逝去的亲人好走。经过一阵嘶喊式的劝慰后,几个家属终于松开了手,叶梦推着遗体走进了通往火化间的通道。

通道不长不短,正常时间走完只要三十秒,就是这短促的时间,是叶梦与余凝露最后相处的最后时间,身后传来家属们悲痛欲绝、毁天灭地的哭声,她每走一步只觉得举步维艰。她多想能给她多一点时间来陪伴余凝露,她多想在遗体最后化为灰粉的时候,再看她几眼,然而通道就这么短,她很快就走完。

遗体被送入了火化间,认真负责的工作人员核对遗体编号,以确保死者的骨灰能顺利送到家属手上。叶梦并不想在火化间多做停留,因为她不忍心看到好友在高温的炉里被火化,最后化成粉末。临走前,叶梦最后看了一眼余凝露,她还在安静地睡着,完全与世间的一切邪恶了断,通往天堂之路,没有爱恨情仇,没有人心险恶,更没有乱刀杀戮。

她站在遗体前深深地鞠了一躬,对着遗体说:“凝露,走好,我们来生再见!”

送走好友余凝露后,叶梦完全投入到了工作中,她用忙碌来麻醉自己,好让自己彻底忘却好友的逝去。忙碌的同时,她一直等待方清明的归来,他口中的意外惊喜到底是什么呢?

此时,林多大学毕业要回天宁市了,叶梦的好友并不多,凝露走了,现在只有赵芳芳与林多了。林多所工作的天宁市在寒冷的北方,虽然还是同行,但两座城市的遥远距离隔开了两人之间的友情,想要常见面是不可能的,因此叶梦专程去了学校,送她一程。

林多从赵芳芳那里得知了余凝露的死讯,再次见到叶梦,她整个人消瘦了不少,面色也没有之前红润,一看便知好友的突然死亡对她的打击有点大。

去火车站的路上,两人话不多。

林多因为失恋,性子明显没有原先活泼了,叶梦因为余凝露闷闷不乐。

七月的火车站人流量特别大,多是回家过暑假的学生,以前林多与叶梦也曾是这群学生中的一员,而如今,一个回家工作,一个留在了延州市。

检票口,两人依依惜别,叶梦因为余凝露的死眼下特别珍惜为数不多的友情,离别时她再三嘱咐林多:“好好照顾好自己。”

林多手里摇晃着手机,调皮地说:“微信上保持常联系!”

挥手告别间,林多背着包,手里拉着行李箱最终消失在了检票口,叶梦为她可以与家人团聚而开心的同时,也期待着自己与爷爷能生活在一起。

生死无常这个词用在意外死亡的逝者身上再贴切不过了,延州市的夏天,不只余凝露一个人死于非命。

七月三日,一起凶杀案震惊延州市。

延州市天福县石头山脚下,一位村民发现杂草丛中躺着一具赤裸着被肢解的女性尸体,尸体自肚脐处被拦腰斩成两段,面部朝下,双臂与肩膀同宽呈直线,双腿被轻微分开大约是30度。被斩成两段的身体不对称摆放,上体处的末端与下体处的开端呈平行线摆放,头部内陷式骨折,面部多处瘀伤。最恐怖的是面部像极了小丑妆,嘴角向两旁割开,下巴骨与咬肌都被切断,伤口呈现锯齿状直至耳垂,令人感觉像小丑的笑容。这还不是最恐怖的,更恐怖的是下半身的器官丢失很多,子宫也被切走,肠子等脏器被取出后塞入上半身的腹腔内。很显然,凶手在模仿被列为世界十大寄案之一的“黑色大丽花谋杀案”。

由于现场尸体十分残忍,案件轰动全市,警方派出本市最优秀的刑警队伍,却由于尸体被抛于荒无人烟的山林中,案情无法顺利展开,24小时后,连被害人身份都未落实。尸体被送到了公安局法医鉴定中心,在未查到被害人身份之前,尸体都要放置在鉴定中心的冷藏柜里。

看了媒体上对此案的相关报道,叶梦触目惊心,这凶手是有多变态,还是太执着于黑色大丽花谋杀案,非要模仿,以至于造就了震惊延州市的石头山大丽花谋杀案。

七月四日傍晚,方清明回来了。

叶梦从纪秀花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窃喜的同时也感到不安,她现在是该主动找他要那个惊喜,还是在工作室门口乖乖守株待兔呢?

思前顾后,她觉得女孩子家要矜持,还是顺其自然吧。

方清明回来后并没有到工作间,而是直接去了宿舍。

叶梦一直关注着他的去向,在宿舍楼下的一个角落,她看到方清明离开宿舍,驱车离开了殡仪馆,她心中一阵失落。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不好使,听错了,他根本就没有对自己说过什么意外惊喜,又或者是确实说过,可他因工作忙而忘记了。总之她现在心情五味杂陈,又不敢主动向他提及,可以说是极度矛盾。

这一夜,她睡得极不安稳,半梦半醒之间,脑子里想的全是方清明口中所谓的那个意外惊喜。

清晨六点半,按照惯例纪秀花召开每日晨会,安排好当天的工作,这两天需要处理的遗体不是很多,周峰身体不好,刘冰也因为母亲病重请假,甘晓晓家里有事休了假,今天上班的工作人员就只有叶梦与曾国宝。

上午叶梦完成自己的工作任务后,又看了看方清明的工作间,他今天并不在工作间,因此大门紧闭。带着失落去更衣室换下了防护服,镜子里的她,身着白色短袖衬衫,外披黑色缩腰马夹,下身是及膝的黑色裙子。这是殡仪馆的夏季常规工作服,从行政人员到一线工作人员,每天上班都要穿着制服,而一线工作人员,除了正统制服外,工作时还需要加穿防护服、防护帽、硅胶手套、口罩。

身穿制服的叶梦,身姿修长,头发高高盘起,更显精神,正对着镜子消毒双手时,镜子里出现了纪秀花严肃的面容。

“叶梦,有一件事要对你说。”纪秀花面容紧紧绷着,但眸子中却闪着少许温和。

叶梦以为师父会说下午遗体化妆的事,不以为然:“纪师父尽管开口,如果曾国宝师父下午有事,我一个人可以挺住的。”

纪秀花摇头:“不是这事。”

“那是什么事?”叶梦一脸错愕。

纪秀花绕了弯子:“前两天你为好友整容化妆,表现相当优秀,面对自己的好友,第一次独自清理不完整的遗体,完成得很出色。”

叶梦不想再提起余凝露的死,可师父偏要在自己还未愈合的伤口上撒盐,心里确实不痛快,但也不敢表明,她想师父不会无缘无故地提及。

“方清明想在我们殡仪馆收个徒弟,周峰年纪太大,曾国宝与刘冰是夫妻且他们很不合群,甘晓晓来此之前在其他殡仪馆拜过其他师父,他们都不太方便,眼下就你合适,工龄不长却表现出色,所以他想破格收下你这个徒弟。”纪秀花绕了一圈才将事情说清楚。

叶梦觉得不可思议,方清明收徒的规矩不是工作经验三年以上吗?按理也应是周峰、曾国宝与刘冰,怎么可能轮到自己呢?

“纪师父,您不是和我开玩笑吧?”她不可置信地问。

纪秀花反驳:“谁有空和你开玩笑,不信你自己问问方清明,他现在应该回来了,在宿舍呢。”

叶梦终于相信她说的是认真的,再回想方清明之前说的意外惊喜,肯定就是指这事。这确实是个超大惊喜,她一直认为这一天要等三年,哪里想就在今天,就像做梦一般。

她向纪秀花深深点了一下头:“纪师父,谢谢您!”

一路狂奔到宿舍,上楼,四楼楼梯口第一间房间前,她原想敲门的,可想一想犹豫了。纪师父肯定不会骗自己,但她还是想通过方清明的口确认这个意外惊醒。

微微握拳,四个手指的关节骨轻轻敲击着门板,大约十秒钟后,门开了。

同样身着工作制服的方清明出现了,白衬衫,黑西裤,再简单不过的衣着配上他挺拔如松的身材,完全彰显了什么是高冷。

“方清明,纪师父和我说了,确实是个意外惊醒。”她开门见山地说。

方清明工作中确实高冷,但通过与叶梦的相处,和那一夜的长谈后,他工作之余已大大改变,方才开门瞬间的高冷只是习惯性的表情,听到叶梦这番话后,他微咧着嘴角说:“我破格收你为徒弟,从今天起,你除了辅助我的工作外,还要跟着我去处理全国重大意外事故中遇难的遗体,以后可没有固定的休息时间了。”

“我会努力的,相信我!”叶梦终于可以确认自己并不是在做梦了。

“我收的徒弟,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离开之际,叶梦转动着眼珠子说:“现在开始,我可以叫您‘方师父’了吧。”

“这样叫真把我给叫老了。”方清明想了想说,“工作的时候叫我‘方师父’,休息的时候就叫我‘清明’吧。”

叶梦觉得这样最好不过了,就像自己要求他工作时可以深沉一点,休息的时候就要多笑,一样的道理。

她转身欲离去,站在门边的方清明叫住她:“时间正好,一起去食堂吃饭!”

方清明破格收叶梦为徒一事传遍了整个殡仪馆,方清明收学生要求三年以上工作经验,这一次为了叶梦破了例,因为事先与纪秀花、馆长商议好了,叶梦又是自己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大伙儿也没有觉得有什么特殊。周峰与曾国宝、刘冰夫妇都是与世无争之人,对此事毫无意见,甘晓晓是三年前从外市调过来的,调来前就拜过与方清明差不多级别的师父,以她这段时间与叶梦的相处,还是相信方清明眼光的。

林多从微信里知道此事时也为叶梦感到高兴,还调侃她:“我把男神交给你了,你可要照顾好他,还有近水楼台先得月,你也要把握这么好的机会,快快把男神收入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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