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进入了这个冬天，最热闹的一天，也是晴川这个发达的大都市，开始慢下来的一天。纵横交错的道路，零落跑着几辆呼啸而过的车，平时根本挤不动的公交站台，旁边站着像是岗哨士兵，进入深冬已经秃光头的树枝。林溪趴在窗口看，这座像是被冰封住的城市，里面有生命迹象在缓慢地运动。
才过了下午四点，落进来的冬日阳光，已经像是困乏极了，躺在咖色的软木地板上。
“妈。”林溪接起视频电话的时候，就知道在这即将除旧迎新的一天，鸡飞狗跳已经开始了。
“明天一大早就回来，不要每次都拖，票买好了吗？”
“嗯，春运的票比你想象的难买。”
“穿好看点回来，别像以前穿的黑不溜秋的。”
汗……“我要是生出来的时候长得丑点，你是不是直接就不要我了。”
“邻居王阿姨有个侄子，今年过年要从外地回来，是做工程设计的，工作稳定，薪水不错，我看过照片了，长的特别精神。”
“我不想相亲。”
“我提醒你这个大龄剩女一下，过完今天你就三十了，你除了长得好点，那也是托了我和你爸基因的福，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别的优点了，人家不嫌弃你就不错了，整天挑三拣四，我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再迟你孩子都生不出来了！”最后一句几乎是咆哮。
林溪委屈脸，后面传来林爸的声音，“小溪还没回家呢，你就不要给她这么多压力了。”
“你别说话，我告诉你老林，林溪今天这副德行，都是你给纵容的，那个老李家的女儿，长得有小溪一半好看吗，大学毕业就嫁了个高富帅，还生了一对双胞胎，现在孩子都上幼儿园了。她呢整天晃晃晃，把自己晃的人老珠黄。我现在都不奢求她能找个高富帅了，能找个男的，有正经工作的，脑子正常没问题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妈，你这还叫没要求。”林溪想想现在找个脑子正常的多难啊。
“抬杠是不是？”
“没有，小江和小河呢？”林溪赶忙转移话题。
“门口贴对联呢。”林妈朝外面喊了一声。
一会两个清秀的小伙子跑过来，林溪看到他们就笑意盈盈了，“姐，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年纪比较小的林河问。
“明早上的车，我还给你们买了两身新衣服，我保证迷倒万千少女。”
两个人嘿嘿笑起来，“姐，你今年最好带个男朋友回来。”林江眼神往那边瞅瞅，小声给她透露消息，“妈要给你介绍的那个男朋友，照片我们看过了，长得有点像楼下刘二叔。”
林溪一愣，“你是说那个头发油腻，明明三十几长得像有孙子一样，还跛脚的那个。”
“嗯。”
“这也叫有精神？！林女士现在越来越会睁眼说瞎话了。”林溪郁闷，一转脸看他们两个，“你们想姐给你们找个什么样的姐夫？”
两人互相望望，思考一会，“比刘二叔好看比较好，最好不要比我们家还穷，这样妈就不会让我们入赘了。”
“我可怜的弟弟啊。”林溪想想不对，“你们对我的要求有点低吧，你姐在你们心里就只能找个比刘二叔好的吗。”
“妈说了，你能找个男的就不错了。”林河告状。
“呃，这林女士会不会太过分了，整天说我坏话，告诉你们，你姐市场大着呢，不要听她乱说。”
“妈说你老了。”
暴击ko，林溪刚要发作，林妈那边喊得比谁都高，“你们叽叽咕咕在那说什么呢，少跟你姐窜谋。”
两人缩缩头，“姐你多保重。”还没说完就被林妈把手机抢过去了，“明天早点回来，穿好看点，我已经跟人家约了晚上吃饭，听到没有。”
林溪打哈哈，“啊，妈，大咪叫我去帮忙了，我先挂了啊。”
“你听到没有？！”
“啊啊，好像信号不好了。”林溪装腔作势了一会挂了，吐口气。
一进去看到秦咪咪正在做高难度，站在凳子上去够藏在柜子最上面一层的零食。
林溪连忙跑过去，把她弄下来，“你平常没心没肺就算了，麻烦考虑一下肚子里娃的感受行吗。”
“才两个月，他能有什么感受啊。江辰那个白痴，竟然把我的辣鸡爪，还有家里只要带有一丁点酒精成分的零食，包括巧克力都收走了，还不准我出去外面吃。整天吃什么营养搭配餐，淡得尝不出味，还有牛奶什么的我不想再喝了，我想吐。”
“他也是为了你和你肚子里的娃好，希望他快快茁壮成长起来。”
“他成长快了，我还怎么穿婚纱。”
“你这肚子又不是吹气球，一会就大了，过完年不就办婚礼了吗，保证你美美的，再说了，谁让你们先上车后补票的，就要承担风险。”
“我没想生孩子，我就说现在假货多，不然怎么会有这个意外呢。”
“这个你要问江辰，说不定是他自己戳破的。”
“这不可能，他这人假正经的很。”秦咪咪晃晃头，一会想起来，“不会是用了我以前戳破的那些吧。”
“那你就是自作自受，怪不了他了。”
两人说话间，江辰正好回来，手上还捧着一个大纸箱子，上面贴着快递的封条。
“这是什么啊？”秦咪咪晃过去，看看上面地址，嘴巴一瘪看向林溪，“周正那货又寄东西给你了。”
林溪吐口气，把箱子放到桌上，用裁纸刀打开，全是水果和零食。
“他这三天两头，不是寄吃的就是寄用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林溪你最后不会感动地跟他复合吧。”
“你觉得有可能吗。”她把水果拿出来放到冰箱里，“这个放不了太久，留给你吃，其他的，等年后，我一起寄了还给他。”
“你说这周正，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要不是他作妖，说不定现在我们都能一块生孩子了。”
“你就别在林溪伤口上撒盐了，这感情的事都是命中注定的，说明她缘分还没到。”江辰把买回来的菜放到冰箱里。
“我妈已经打算把长得跟我家楼下刘二叔一个色的男人，介绍给我了，我很怀疑到明年，我再结不了婚是不是家都不能回了。”
“你自找的你，我就这么给你数数，徐珂，老梁，小飞飞，还有你那个神秘兮兮不知道做什么的大款男友，请问，在你错过了他们一次之后，老天爷又很厚待地重新给了你一次选择的机会，结果……”她两手一拍，很是无奈，“你还是这个鸟样，我看老天爷也不想管你了。”
“神神道道，你说我不懂珍惜，行，要是现在谁打电话给我，我立马跟他结婚，他不要我，我都死乞白赖去抱住他大腿，猛烈追求他，行不？”她话音刚落，桌上的电话就响起来了，对天发誓，她真的只是随便说说。
一看来电显示，没有备注。
秦咪咪和江辰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开免提，快。”下了恐吓令。
真是见了鬼了，林溪伸手一按，秦咪咪跟上把免提打开，“您好，我这边是横源地产公司，请问您有购房……”
“卖房子的。”林溪松口气，转头看瞪着她的两个人，“你们不是吧，真的要我去追求这个电话销售，而且还是个女的！”
“这个算了，吃饭吧，好饿啊。”秦咪咪跟江辰撒娇。
“你想吃什么，太油腻的不好，我给你搭配一下。”
他们两人就自说自话去了，好像刚刚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林溪也被当作透明空气，她已经发现，自己只有被他们消遣八卦的时候才有存在感。
“新年快乐！”三人举杯围桌庆祝。
“新的一年，希望你们还有没出生的宝宝永远幸福快乐。”林溪举杯敬他们。
“我祝你在今晚就脱单，最好来年跟我一块生孩子。”
“这个难度有点大，要不明年吧。”
“能不能有点出息。”
外面开始响起烟花声，此起彼伏从此刻一直会持续到天明。
吃完饭林溪在洗碗，秦咪咪过来帮她。“你洗什么，去歇着就行了。”林溪赶她。
“自从我怀孕，你就把我当个祖宗一样供着，我发现你比我想象的更喜欢小孩子。”
“给自己爱的男人，孕育一个孩子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秦咪咪把桌上的手机拿过来递给她，“别洗了，我让江辰来洗，你去打电话。”
“打给谁？”
“你现在想谁了，就打给谁。”秦咪咪扬扬头，“我太了解你了，你表面上看起来虎，好像什么都不怕的样子，但是一到关键时候，你就开始退缩了。如果你对一个人有感情，就要告诉他，至于他接不接受，那是他的事情。”她伸手抱住林溪，“我们从小学就认识了，吵吵闹闹一直到现在我要结婚了，林溪，我特别希望你能幸福。”
“我知道。”林溪靠靠她的脑袋，脱下手套，拿着手机走到阳台上。
咻一道烟花升上去，砰在空中彩色炸裂开来，变成花束。持续不断远远近近的轰隆声，压缩包裹着这座城市，空气里飘散着火星的焦灼气味，很像那天放了整晚的烟花。
她拿出手机拨了出去，一会接通了，嘴角弯起来看远处的天空，“陈一水，我想你了。”
又是“咻”的一声，天空一道爆裂，绽开五彩斑斓，这一次漆黑的天空被照得透亮。
森森的黑色大宅，别墅的大落地窗前，打破的花瓶瓷器，到处都是，厚重的欧式家具翻倒，血液像是沥青黏在地板上一路滴到沙发上，一阵亮似一阵的烟花从窗户玻璃进来照着沙发的一角，上面垂垂靠着一个人，白衬衫上染红了，左手捂着腹部鲜血汩汩从里面流出来，嘴巴微微上扬，“我也是⋯⋯”一开口，微微颤抖的嘴唇，吐出一口鲜红落在衣服上，滴落在地板上，“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林溪捂着手机，嘴巴咬咬扭捏了一会，“我明天早上要回老家，你要是有空的话，来找我吧。”
“这么想我吗。”那边小声笑了一下。
“切，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她鼓鼓嘴巴，那边也跟着沉默一会，叫了一声，“陈一水，你还在吗？”
“嗯。”那边低低回了一声。
“你来吗？”
“嗯。”
“不要骗我啊。”她补上一句。
“好。”
林溪心满意足挂上电话，看远处天空盛开的烟花，“大溪，吃水果了。”秦咪咪在里面叫她。
“来了。”她拉开阳台上的拉门，走进温暖的屋子里。陈一水从沙发滑倒在地上，手里握着已经暗了界面的手机，慢慢放在胸口，脑袋从地板上蹭着抬起来。
天空升起一道黄色在空中爆裂，闪起的亮光照着他狼狈沾满血污的脸，光芒消失了，一阵呲呲，又是一声爆裂，亮起橙色。轻轻挑了挑嘴角，露出戏谑的笑容，长眼睛压住刺青，“想让我死，没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