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时分的皇宫美得惊心动魄,红墙黛瓦肃穆庄严之余,樱花、杜鹃开得仿如霞雾一般。皇上隐居的歧阳宫却完全是另一番光景,黑色的木质建筑外围,是一圈名为香雪坞的绿色桃花林,这绿色桃花是世间的稀有品种,名唤碧香雪。远远看去,便是翡翠色的一片无垠香雪。在这桃花的笼罩之下,歧阳宫变得影影绰绰,不似人间。
今上是大昱的中兴之君,在他之前的几任皇帝都十分昏聩,到了他这里,也许是因为皇位着实来之不易,他便格外珍惜,夙兴夜寐,南征北战,加上本就才智超群,不过十几年时间便将大昱治理得海晏河清。
可是这十年来,他却仿佛变了个人一般,在宫中一处角落新造了一座歧阳宫,只有几个亲信伺候,寻常人等近不了身。一心求仙问道,不问世事。
云齐一直默默出神,对一旁发生的尴尬事只当看不见。而这尴尬事相关的事主单明廷却一派云淡风轻,还做出一副陶醉状在欣赏桃林。
对面站着的人却没有这么淡定。
几个身穿褚红官服的人人斜眉歪眼地看着单明廷,一脸的瞧不上,而正中一位年纪二十五六岁的男子倒是一副亲切又言笑晏晏的样子,只是目光扫过单明廷的时候,满是鄙夷。这男子虽年轻,却是阁臣,他是朝中的实干派,御史台中丞言奉先。
“六王爷,赵大人,许久不见,敢问这位公子是?”他待人一向热情和气,笑得十分自然,这样说话的时候,却直接地忽略了单明廷。
“言大人,在下崔宁。”崔宁忙道,他今日面圣,穿得十分隆重,云纹暗花的白色锦袍,头上束发的金冠两侧吊着褚红的长穗,倒是担得起公子如玉。只是比起旁人,他看上去显得略丧。他这几日在家,每日睡前必会习练胡霜教他的心决,也不知是不是心理安慰,只觉得丹田之处似是冒出了一股气,身上也不似从前那般绵软无力,以至于上瘾一般,每晚必习练至半夜,眼下便依然青黑一片。
言奉先脑中飞快计算,已经大概猜到这几人面圣的事情当是与碧落观前几日的传闻有关,他听闻前几日赵怀风带着圣谕将碧落观查抄了,还带了几车金银入京。碧落观掌门天诚收受朝中臣子贿赂的事情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事发,前往查抄的人又怎么会是现在这样的组合?六王爷和崔宁都是崔妃一系,赵怀风是皇上的人,难道皇上终于忍无可忍,打算借力打力,让崔妃一系来打击岳妃一系?但单明廷这个渣滓怎么也会位列其中?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言中丞瞧不上瑶清公主的驸马,这单明廷身为驸马,一无出身二无实权,大家都乐得看笑话。毕竟瑶清公主已经三嫁了,再换一个老公也不是没有可能,反正她是皇上唯一的女儿,想做什么不可以呢?
而言奉先这么讨厌单明廷也是有原因的,因为他自己是瑶清公主的第一任驸马。据传闻,当年前途无量的他被瑶清公主邝菁菁看中,结婚两载倒也琴瑟和鸣,水性杨花的瑶清公主却临时变卦舍他而去。皇上为了帮任性女儿扫尾,补偿性的亲自做媒,让言奉先娶了温柔贤淑的佳蕴郡主为妻,这些年他官场得意,平步青云,大家也认为是和这桩少年时的婚变有关。
于是就有人说,既然在这桩婚事上明明是占了便宜的,何必再去鄙夷单明廷这么个后来者呢?未免太不地道。也有人说,再怎么说,也是婚内被戴了绿帽被抛弃,是个男人都会记一辈子,言奉先鄙视的不是单明廷而是瑶清公主邝菁菁。
“言大人这是?”云齐笑着问。
“哈,这不是内阁先议过了今年各部的收入和支出,就等着皇上首肯了,皇上这边却一直没信儿,于是岳首辅让微臣过来,求皇上的示下。”他笑嘻嘻地说着,言语中总掩不住几分对自己身份能力的得意,旁边的人连忙附议道:“是呀是呀!”
云齐在心里冷哼了一声,他素来瞧不起言奉先的为人,觉得他只是会钻营够精明,倒不是什么大才,现如今更是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不过做到中丞便身边围满各色应声虫,吃相难看。
他年轻气盛时曾和瑶清提过,这言奉先根本配不上她,早点儿和离不是什么坏事,不明白父皇为甚还要补偿他。瑶清却只是叹口气道:“他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六王爷、赵大人、单驸马还有崔二公子,皇上早课做完了,要见你们,请随咱家这边走。”贴身伺候皇上的太监苏金农从一丛碧香雪后面走出来,对着云齐等人道,言毕望着言奉先又道,“中丞大人,咱家已经同皇上说了你们来了,请再等等。咱家已经命人搬了凳子来,几位大人坐在这边,刚好赏赏花,瞧今年这碧香雪开的,比哪一年都喜兴呢!”
言奉先点头一笑:“苏公公说得是,有劳苏公公费心了。”
云齐等几人穿过桃花坞,进了一处观宇,虽是白天,观宇里却阴暗非常,只有高处有两面格窗投下一点光影,窗下有一处高台,台上燃一盏灯,一炉香,中坐一人,四十来岁,跣足蓬发,着深蓝道袍,身形修长,肤色白皙,不是旁人,正是皇帝。
众人跪下,崔宁不敢细看皇帝面容,却觉得他虽清瘦,精神却十分好,尤其那一双形状和云齐一模一样的眼睛,炯炯有光,并不像传说中那样骇人。
室内是长久的沉默,皇帝似在打量他们,却不知在看什么。
崔宁曾听说过这位皇上耐力绝非常人可比,若不想说话,可经年不语。
“都起来吧!怀风,明廷,这趟差事辛苦你们了,办得不差。”略带疲倦的声音响起,皇上说话很慢,很轻,和崔宁想象中大不相同。
“皇上谬赞。”赵怀风答道,“事情经过已写在奏章之上,六王爷此前看过天诚的账簿,虽被姜名炀烧毁,但已默记在心,现写了出来,还请皇上过目。”
苏金农接过奏折递了上去,皇帝看似漫不经心地翻过,但这位帝王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事迹,众人早已听过。
皇帝看后竟笑了,将奏章点燃,揭开身侧博山炉的盖子,投了进去。
“皇上?”
“这帮人倒是跟朕想象中分毫不差。哼,派人去把岳阁老家给抄了,再抓两个平日里十分显眼的,除官抄家,剩下的便不必追究了。”皇帝懒洋洋地道。
“这……是!”
皇帝看着赵怀风道:“你女儿没事吧?”
赵怀风闻言,身子一颤,跪了下来:“多谢皇上的恩典,小女无事。”
皇帝摇摇道:“这些年纵得这一对母子越发狂妄了,各部今年的开支朕也看了,哼,不知多少银子进了燕王、岳家人的府库。宣,即日废除岳南风贵妃封号,降为贵人,免去邝云希燕王封号,收回封地,贬为庶人。朝中就此放过,宫里却不能姑息,去给朕查查,除了那个冥灵剑姜名炀,岳贵妃名下养了多少暗卫,有多少人为助他母子乱了宫里规矩,杀无赦。”
“是。”一旁的苏金农面无表情地答道。
“好了,怀风,你先下去吧,朕还有事同他们三个年轻人商议。”
赵怀风背对着门退下,皇帝使了个眼色,苏金农将这观宇的门关上了。
皇帝慢慢走下高台,暗淡的光线中,崔宁渐渐看清他的模样,皇帝的相貌和云齐有六七分相像,但要更精致清秀一些,皮肤苍白,身材瘦长,许是常年修仙服药所致,整个人有种飘然若仙的气质。
“今次的事情你都知道了?”皇帝站在儿子面前问道。
“父皇说的可是蛊毒的事情?”云齐低头道,他不敢抬头看皇帝的眼睛,自小他就知道父皇的眼睛有魔力,能让最狡黠的人都只说真话。
皇帝不答反问:“你可知朕此前为何要免去你的爵位?”
“儿臣罪该万死,儿臣没有当好差事为父皇分忧。”
皇帝仰天一笑,低声道:“你知道你哪里不如老八吗?”
云齐的眼睛一亮,虽不动声色,显然是很希望听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皇帝道:“没有,朕这些儿女里面没有人比你更像朕,更优秀。”
云齐连忙跪下道:“父皇谬赞。”高兴中夹杂着惶恐。
皇帝抿了抿嘴,崔宁看他那表情,恍惚中怀疑自己是否看错,只觉得他眼神中全是冷漠,毫无一点儿父亲对儿子的爱怜,他说道:“但朕要的不是优秀,而是能诚心为朕办事。”
崔宁不知自己是不是太过紧张,对于这句话,他感觉自己也许并没有听懂。
“你知道朕为什么要纵容岳妃母子走到今日吗?是因为朕足够昏聩吗?”
云齐埋低了脑袋不敢说话。
“是因为,他们要的没有你要的这般多,他们知道自己该尽的本分是为朕办事。”
云齐匍匐在皇帝脚边:“儿臣自今日起必当一心一意为皇上办事,希望皇上能信任儿臣。”
他身上的衣裳亦是锦绣成堆,将他的动作反衬得更加卑微。
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云齐:“你知道就好,起来吧!”言毕,他回身去看单明廷,问道,“那个天枢带回来了吗?”
单明廷一直袖着手站在一旁一言不发,面对这一切脸上只是平静如水:“回皇上,已经安置在宫里了。但是,遑论解药,看他的水平,竟不如寻常巫门子弟。”
皇帝用手拨了一下长发:“天枢毕竟是半路出家,不熟悉也很正常,但是他丹药上的功夫一流,当世还没有见过能强过他的,暂时先用着吧。”
单明廷道:“是。”
皇帝再次看向云齐:“朕听说你这一路上得了一个十分得力的姑娘,是什么人?”
云齐眼神有点儿闪烁,答道:“父皇说的是肖明琇肖姑娘?”
皇帝讥诮一笑,脸上全是了然:“朕听说她姓胡。”
云齐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回禀父皇,是有这么个女子,虽才干过人,但性子散漫,有点儿不太好掌控。”他刻意说得十分轻描淡写。
皇帝笑道:“若是能用,便不用拘泥一些小事,一旦发现有什么不对的苗头,杀掉便是。”
云齐的眼神有几分恍惚,却还是沉声答了一句:“是。”
皇帝点了点头,对他们三人道:“其实,今次还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需要你们去做。”
“这里有一封信,提到了一个失踪已久的人,现在有人发现了他的踪影。”皇帝说到此处顿了一下,对单明廷道,“明廷知道朕说的是何人吧?”
单明廷道:“皇上指的是菖阳太子单若霖。”
云齐听到这个名字,眼睛扫了扫单明廷。
崔宁亦觉得这名字十分耳熟,似在哪里听过。
皇帝道:“明廷,把你知道的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出来吧!”
“是,二十余年前,陛下登基不久,菖阳国蛊祸横行,单若霖身为菖阳国的继承人,中了绝情蛊毒,菖阳国王单舒济前来求助,皇上将这件事情交给了当时的西南节度使胡嗣清和其子胡葵来办。胡嗣清和巫门水姬水胭脂是故交,请求水胭脂为单若霖解毒,水胭脂成功解除了单若霖身上的绝情蛊,然而就此下落不明。胡嗣清父子肃清了菖阳国的蛊祸,菖阳国国王单舒济表示将永不站在大昱的对立面。”
单明廷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皇帝和他互相看了一眼,崔宁不知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感觉皇帝眼神中似有安抚之意。单明廷继续道:“七年前,单舒济弥留之际,菖阳国展开了夺嫡大战,单若霖在争斗中败下阵来,流亡大昱,并在此结识了微臣的爱妻瑶清长公主。长公主为此与当时的丈夫和离,大昱向新任菖阳国王要求,保持单若霖太子的爵位和封地,不可伤他性命,然而,才到菖阳国国境,单若霖却就此失踪。”
“失踪?”云齐还是头一次听说单若霖失踪这件事,他一直以为瑶清是因为和单若霖不和才离开菖阳国的。
崔宁这才完全醒过神来,言奉先、单若霖和单明廷是瑶清公主的先后三任丈夫。
皇帝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道:“你把这封信念给他二人听听。”
这信当是卧底菖阳国的密探所写,信上说近日已经找到了单若霖的隐居地,他隐藏在菖阳国西部的一处名唤泰禾的市镇已有数年,但是信上同时还说:“近日这市镇上有可疑人士出没,单若霖恐怕将陷血光之灾。微臣命不久矣,求皇上速派得力人手前来。”
单明廷读到这里抬头看皇帝,问道:“这信的日期是三日前,不知现下是什么情况了。”
云齐用手摸摸下巴:“这可疑人士莫不会是菖阳国的新国王派来刺杀自家兄弟的吧?”
单明廷摇头道:“不会,菖阳国新任国王单若倜在国内地位并不乐观,一心巴结大昱做后台,这些年一直在帮忙寻找单若霖,刺杀单若霖的事情实属不可能。
皇帝此时似已经失去了耐心,道:“朕要你们此番前往菖阳国,不论单若霖是死是活,都要尽快弄到绝情蛊的解药秘方。”
云齐心中一震,这个任务听起来简直不靠谱:“父皇,且不说单若霖是死是活,他并非身为巫门中人,确定能知道解药秘方?”
单明廷接话道:“王爷,单若霖虽不是巫门中人,但他十分博学,医药巫蛊都称得上精通。据瑶清公主的说法,单若霖完全知道当年解药的秘方,只是因为答应过救命恩人水胭脂不能将秘方外泄,所以才不说出来。但是这件事情只有瑶清公主知道,单若霖对外称自己当年被解救之时昏迷不醒,什么都不知道。”
崔宁好奇道:“既然如此私密的内容单若霖都告诉了长公主,为什么长公主不继续问秘方的事情?”
单明廷轻咳两声,说:“因为这个时候,单若霖失踪了。”
崔宁听到这里,突然觉得长公主这一次任性的婚变远没有想象中这么简单,难道皇帝为了绝情蛊的解药,连亲生女儿的名誉、幸福都可以不顾?
云齐道:“是不是从水胭脂这条线查起会更简单?”
单明廷回道:“水胭脂失踪后不久尸首就被发现,据巫门中人查验,她是自杀。”
“自杀?”
“是的,听说是为情自杀。”
线索又断了。
崔宁忍不住问道:“既然水胭脂可以解开绝情蛊的毒,巫门是不是还有其他人也懂得,比如,水胭脂的同门,师父或是传人?”
单明廷道:“巫门这些年每况愈下,制蛊之术花样翻新,解蛊之术却几近失传,门派众人互相毒害,人数越来越少,越来越被江湖边缘化。水胭脂是上一代巫皇嵯峨郅的得意弟子,嵯峨郅早就死了,至于传人……没有听说水胭脂有什么传人。”
崔宁总觉得哪里不对,还有话要说,皇帝却在这时开口问:“明廷,你有没有巫门的消息?”
“说起来倒还真有,微臣听闻巫门的老巢嵯峨山最近有异动,现任巫皇嵯峨昊正打算重整巫门,召集各路人马前往嵯峨山,阵仗不小。”
皇帝道:“倒是可以派人去嵯峨山探探风声,只是这帮乌合之众不值得太耗费心力。”
崔宁却在此时听到了奇怪的声音,这声音低而促,若非他这样禀赋异于常人的人绝对听不到,像是呻吟又像是惨叫,声音也似男若女,在这歧阳宫听到,感觉十分瘆人,他脸上忍不住露出疑惑的表情。
皇帝似是觉察了他的异样,望向崔宁道:“你是崔家的老二?”
崔宁表情有些惊慌,答道:“回皇上,正是在下。”
皇帝打量崔宁半晌,又问道:“你哥哥现下如何,还疯疯癫癫的?”
崔宁没想到皇帝竟知道哥哥发疯的事情,老实答道:“还……还是老样子。”
皇帝似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扑哧”一声笑起来,笑得云齐和崔宁都颇有些不知所措,只有单明廷低着头不发一言。
皇帝看着崔宁道:“你哥哥的武功承袭许老林一派,扎实稳重,朕一直很欣赏,你的功夫也是许老林教的吗?”
崔宁战战兢兢回答:“是。”
“若非你哥哥这样了,你爹也不舍得让你出道,藏得好深啊,过来让朕试试你。”
崔宁说不出他爹不是疼他而是嫌他的话,只得硬着头皮上前,皇帝将手放在他肩上,倾俄之间,崔宁只觉得一股内力直插他肩背,疼得他热汗直下,却不敢还手,整个人仿佛要炸裂一般,而丹田那股气却在此时蹿了出来,也不知是不是幻觉,他仿佛不那么痛苦了。而在此刻,那奇诡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皇帝也恰在此时松手,以至于崔宁在想,是不是皇帝也如他一般能听到那个声音。
“好了,你还年轻,还可以多练练,朕也累了,你们都跪安吧!”皇帝转身走回台阶上。
“是!”
众人正待离开,皇帝却道:“这一次若是成功,朕会给你你想要的。”
云齐听到这句话,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内心一种蓬勃的喜悦昂扬而生,充斥着他的五脏六腑,随之而来的却是恐惧,旋即回道:“父皇想要的便是儿臣想要的。”
皇帝挥挥袖子:“退下吧!”
头发花白的苏金农将观门打开,他三人这才出了观宇。
影影绰绰看到桃林对面的言奉先等人坐着凳子等在那里,正朝着这边打量。单明廷低声对云齐道:“六王爷,事不宜迟,咱们早点儿出发吧!”
云齐点点头:“一个时辰后,城郊百步亭见。”
单明廷马上做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撸了撸袖子就要往桃树上爬。
看林的小太监走过来,赔笑道:“驸马爷,您这是要做什么?”
“这碧香雪开得这么好,难得进宫,刚好弄些回去送给长公主。”单明廷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够对面听见。
那小太监一笑,伶牙俐齿地道:“驸马爷和公主是真恩爱,这份心意皇上看了准保开心。上一旬公主来歧阳宫,这花还打着骨朵,公主还说可惜,若是开好了正好剪几枝回去插,这不,驸马爷来了就帮公主了了心愿了。驸马爷您稍等,奴婢这就去取剪子,给您剪几枝最好的。”众人都知道,岳妃娘娘这几年虽有权,却也无宠,皇上这些年修仙修得对各宫娘娘都相敬如宾了,现下召见的最频密的女子,便只是瑶清长公主了。
言奉先低头看手上的奏疏,仿佛在研究封皮上的书法。
云齐对单明廷道:“单驸马,在下要去趟紫霄宫看看崔妃娘娘,不能陪了,改日有时间定去看姐姐。”
单明廷一笑:“王爷客气,回见!”
云齐领着崔宁就走了,路过时跟言奉先等人打招呼,言奉先笑得有点儿恍惚。
云齐和崔宁一路无话,快要走到翠微宫门口,云齐低声道:“皇上刚试你功夫,你看他功力如何?”
崔宁道:“感觉深不可测的样子。”
云齐皱眉道:“我看他身子比上回我见他时还好,中毒的人不可能有这样的功力,那这解药找来是给谁用的?”
崔宁无语,他怎么知道?他想说他刚刚在歧阳宫听见了很奇怪的声音,但当时自己精神很是紧张,也有可能是幻觉,于是便没有说出来。
云齐道:“算了,事不宜迟,你快些出发吧!”
“王爷,咱们不是一道去菖阳国吗?”
“不,我和单驸马去菖阳国,你去嵯峨山,自己小心行事,若是有什么线索,鸽信联系。”
崔宁想到嵯峨山是那些养蛊人的老巢,就觉得头皮直发麻,但他一个跑腿的,能说些什么呢?话到了嘴边,只是一句:“王爷注意安全。”
云齐点点头,开口道:“你也注意安全,记得变装,不要暴露行踪,若是万不得已,自行了断,不要泄密。”
崔宁:“……”
“对了,你有胡霜的音信吗?这趟可是少不了她。”
崔宁想起适才皇帝对云齐说的那些话语,心下一沉,说道:“胡姑娘之前说把自己的事情办完就会来同咱们会合,王爷放宽心,胡姑娘是个重诺的人……”
云齐心里发涩,他那样想见她,她和崔宁、单明廷告别,却不与他告别,她到底是什么人?到底在想什么?又想起父皇刚刚说的话,他嘴里全是苦涩。
瑶清公主府。
“殿下可有满意的?”一个穿金戴银的中年妇人对着瑶清公主赔笑道。
遥清公主邝菁菁对着面前一排鲜嫩欲滴各具特色的少女托着腮皱眉:“本宫倒是都觉得不错,只是不知道正主怎么想。”
那妇人一笑:“莫嫌钱婆多嘴,公主这般费心思,给驸马爷选人吗?”这种事情她见得多了。不过长公主这等姿色、又还年轻,其实不必做到这一步。
瑶清长公主皱眉一笑:“你这婆子,就是嘴巴讨厌,这也是你瞎猜的?”她身为大昱的长公主,除了任性的婚姻,其他倒没有什么特别让人指摘的,做事有章法,待人和善,没有什么骄娇二气,甚至十分节俭。不入宫的时候,就像今日,她总是穿得素淡,身上半件首饰都无,只是发髻上别一朵小巧的鲜花。
钱婆耍赖一笑,自掌嘴巴道:“公主恕罪。”
正说话间,丫鬟抱来一瓶开得蓊蓊郁郁的碧香雪。
瑶清顿时笑起来,问道:“宫里让送来的?”
“回公主,是驸马爷从宫里弄回来的。”
瑶清扬扬眉问:“他人呢?回来了吗?”
正说话间,单明廷甩着袖子就进来了,先单膝跪地道:“微臣给公主请安了。”
公主笑起来:“驸马辛苦了,起来吧!”
单明廷依言站起身来,一副没正形的样子:“公主看为夫全乎不全乎?”
瑶清一边左右歪歪脑袋,像是认真在看,一边说道:“驸马当差辛苦,瘦了些,休息几日少出门浪荡便能养回来。”皇帝的孩子里,云齐最像父亲,瑶清则最不像父亲,长着一张娇俏的鹅蛋脸,温柔又婉约,动作间露出的娇憨之态让单明廷忍不住倚着门框笑了。
钱婆看着两公婆这样,便要告退,公主道:“先不要走。”又转头对着单明廷道,“驸马说说看,依老六的眼光,这里面看得上哪个?”
单明廷一双眼睛在女孩们身上溜了一圈,定在左边第二个,用手一指:“这个吧。”
公主对钱婆道:“就听驸马的,下去把钱领了,这姑娘留下。”
“是。”钱婆这才领着这些女子下去。
待钱婆一走,单明廷坐在瑶清的对面,自己倒了一杯茶,就着桌上的点心小食边吃边喝,问道:“怎么起了这么个心思?我看六王爷身边怎么也不会缺的就是女人吧!”
公主笑道:“亲娘的想法总是同旁人不同,前两日我入宫去看母妃,碰上崔妃娘娘。她说老六年纪早过了,指不定今年要成亲了,从未和姑娘有过亲近,说自己宫里的人没看上一个,让我在外面给找个合适的房里人。”
单明廷道:“这位娘娘从前不见这么巴结公主殿下,这时候还烧起香来了,消息挺灵通的嘛!六王爷不是今天才恢复毓王之位吗?”
公主玩笑道:“可不是啊,为妻还不是托了驸马爷的福,若不是驸马爷会办事,怎么会有人来巴结为妻?不过呢,这位什么时候吃过亏?想想我母妃,若有这位半分的玲珑也不会是现在这个下场。”
“要娶的是哪一位?赵晚晴,我可没听皇帝说起过。”单明廷吃着糕点道。
“我也是这么问的,结果人家根本看不上赵怀风的家底,说是赵晚晴的条件,顶多做个妾。”
单明廷忍不住笑了,道:“赵怀风怕要被气死,不过这趟回来说不定还真是。”
“你又要出去?”
“嗯。”
“西边?”
“嗯。”
公主沉默半晌,脸上露出担忧之色。
单明廷放下吃的,拉过公主的手,说道:“别担心,没事的,危险的地方为夫就躲,保证全乎地回来。”
公主眼眶似有些湿润,半晌一笑,另起话头道:“你是不是见过灼灼?”
“没见过。”
“也是,死了这么多年了,怎么会见过?那你刚刚怎么会选中那个孩子?我也是比着灼灼找的,乍一见也挺惊讶,只是吃不准老六看到了会不会心里难受,才迟迟举棋不定。”
单明廷讶然,他明明是照胡霜选的,照胡霜的相貌和身材,是拍马都赶不上这姑娘的,可是神采和骨相说不出的像,于是说:“我是照另一个女子选的,看来六王爷就是喜欢这一种。”
公主叹气道:“他也是够痴情的,只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什么?”
“没什么。”公主看着瓷瓶里盛放的碧香雪,“你怎么想着送这个给我?”
“就看见开得好呗,公主又喜欢这些个。”单明廷埋头继续吃着。
公主促狭地看着他:“不是吧!都是我送你,你何时送给我过一根针?”
“瞧公主这话说的,公主还能缺什么吗?”
公主想了想,说道:“你是不是在歧阳宫遇上言奉先了,故意气人家?”
全然被猜中,单明廷有些愣了,随即却是恼羞成怒道:“你没看到他那嚣张的嘴脸,真是讨厌。”
瑶清公主摇头道:“何必在意这些个,我与他早就是不相干的人了。”
单明廷一笑,语带机锋:“是呀,不相干,世间还有谁人比公主更想得开啊!”
瑶清公主笑起来:“驸马爷何时走?本宫命人来给你收拾行李。”说着站起身来就往外走去。
公主才掀了帘子出去,单明廷就将手中的糕饼往盘子里一扔:“什么玩意儿,难吃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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