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通常都不引人注意,而且就生活在人类中间,还跟我们同吃同睡。】
01
尹沉夏万年不变的QQ签名今天换了,从“写小说的你们惹不起”改成了“本人已死,有事烧纸;小事招魂,大事挖坟;实在想我,下来陪我;如遇上线,纯属尸变!”。
关了QQ,尹沉夏把电脑桌面上的阿凡达图片也给换了,在文件夹里找了找,挑中一张沈希声小时候的光屁股照,放了上去。他左看右看,觉得十分满意,默默观看了许久才有些不舍地关了电脑。
他站起来在房间里环顾一圈,觉得不用收拾了。
虽然床铺很乱,被子枕头都乱糟糟地缠在一起,衣柜里的衣服也是横七竖八到处都是,跟沈希声整整齐齐的衣柜简直没得比。但正是因为乱,才不会显得奇怪。
微微叹了口气,尹沉夏把几张信用卡和银行卡都放进钱包,收拾了一个小拎包,放了几件换洗衣物,从抽屉里拿出一支钢笔丢进去,检查手机、钥匙、湿纸巾和MP5都带上了,又钻进沈希声的房间偷拿了十几张大红钞票,往包里一塞,拍拍手,拉好拉链。
在镜子面前照了照,他给自己搭配了一件长风衣,显得身材更加修长了些。脚上穿的这双板鞋是红色的,是上次去看上官半夏魔术秀时穿过的。他伸出手指随意梳了梳头发,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神采飞扬一些。
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是早上十点半。坐出租去飞机场正好半个小时,刚刚足够自己赶上飞机。
尹沉夏对于自己制定的计划十分自信,没有停留地从客厅走过,在玄关处徘徊了两分钟,将家里的备用钥匙从猫粮里掏出来,插进了鞋柜抽屉的缝隙里,抱起麦妞摸了摸,把它放在了玄关的柜子上。
随即打开门,他义无反顾地走了出去。
懒洋洋的麦妞像感觉到什么似的,炸着毛蹿至门口,仰着头喵喵叫着,但这时大门已经被关上,它急切焦虑的叫喊,尹沉夏已经听不见了。
与此同时,沈希声正坐在大学教室里,聆听教授讲述希区柯克的拍摄技巧。他因为喜欢希区柯克的电影,一直认真听着,还跟着做了几行笔记。
尹沉夏坐在前往飞机场的出租车内,一条一条翻开沈希声和自己这些日子拍下来的合照,盈盈笑着,时不时看看窗外往后飞逝的风景。
沈希声一下课又被女同学们围住,这回不是来要电话号码的,而是想邀请他参加下周的艺术周活动,大家都怂恿他一定要出一个节目。
尹沉夏慢步走进机场,微笑着询问去A市的飞机是否会准时起飞,迅速地换了登机牌。走到候机室内的一家书店里,买了一本阿加莎克里斯蒂的经典小说,拿在了手上。
沈希声中午走到校外的一家餐厅吃饭,尝了尝这里的招牌菜土豆牛腩,觉得味道不错,照了一张照片,发送给了尹沉夏,附赠鬼脸一个。
尹沉夏掏出振动的手机,回了个白眼给他。
不久后,沈希声遇到了校长,这下饭菜有人买单了,他还被客气地被邀请在午后去校长室聊天。
直到上飞机前,确认沈希声没有再发来短信,尹沉夏关闭了手机。上了飞机后,他换了一张陈旧的SIM卡,插进手机里,将原来的那张SIM卡小心地收起来,用塑料袋装着,藏在了背包的底部。
沈希声下午还有两节课,都是小组课程,需要一组人共同完成一部十分钟的短片,这门课他上次就缺勤了,这次老师说什么也不放过他,把他扔进美女最多的一组。还没开始正式拍摄呢,他就被几个人摁住照了几张相。
此时的他完全没有想到,尹沉夏已经离开了J城。
尹沉夏下飞机时,A市正在下雨,他望了望天,走到机场的便利店,买了一把伞。
沈希声下课了不作任何停留地开车回家,家里还有菜,今晚够吃,就不用去超市了。发了几条短信给尹沉夏问他是不是还在码字,却发现手机上显示:短信没有发送成功。
沈希声没有在意,却将车开得更快了些。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一大早起来,他的右眼就跳个不停。路上,他看见蛋糕店在做特价促销,停下来买了一个水果蛋糕,笑眯眯地放进车里,准备回家给尹沉夏一个惊喜。
尹沉夏这时已经乘坐机场大巴前往A市市区,看着窗外暗暗发誓:DK,这一次,你插翅难飞!
沈希声刚回到家就被麦妞挥舞着爪子扑了过来,要不是他躲得快,手臂上就要多出几道血痕来。
他边喊着:“哥,我回来了!”边把蛋糕放进冰箱,但没听见尹沉夏的声音。到房间里一看,没找见人,沈希声纳闷地给他打电话,却打不通他的手机。他猜测尹沉夏可能是临时出门找灵感了,肯定粗心地没给手机充满电。想到这儿,他无奈地笑了笑,心道,等到了饭点他就会闻着香味回来的。
本来也就没有什么行李,尹沉夏没有急着找旅馆,而是拿出一张纸,问出租车司机知不知道那个地址。司机是个年纪大的师傅,一听他要去旧城区,表示自己对那带很熟,载着他抄近路就过去了。
尹沉夏一副好奇的样子看着窗外,整个一副来这里观光的大学生模样,见师傅很健谈,就笑着问了他一句:“师傅,听说A市很多年前出现过一个杀人魔,这事儿您知道吗?”
老师傅拧眉道:“嗨呀,那事儿啊,可邪门了,一开始警察以为只是意外车祸呢!谁知道后来一查,发现是人为的呀,这杀人手法真是……啧啧——太邪门了!但是警方好像一直没抓住这个该死的杀人魔。不过再没听到过他的消息了,应该不会出来了吧,老天保佑那恶魔已经死了吧,千万别再出来害人了!小伙子你怎么对这件事感兴趣哪……”
“呵呵,哦……我是个小说家,来找素材的。”尹沉夏露出一个和暖的笑容,“师傅,还有多远哪?”
“快到了,再有两个路口就是了。”司机师傅从后视镜看了这年轻人一眼,忽然想到,他给的这个地址好像就在那个杀人魔犯案最多的地段上,忍不住劝了一句,“年轻人,好奇心害死猫。你可不要做危险的事情啊!”
尹沉夏很有礼貌地回答:“我明白,多谢您的提醒。”
到达目的地,他对司机师傅告别,看了看周围,果然就是他记忆中的那条街。因为不着急找旅馆,他随意逛了逛街边的小店,偶然看到一个卖烩面的店面,他摸了摸肚子便走了进去,选了个靠门的位置,要了一碗鸡蛋番茄烩面。
店家看尹沉夏穿得这么干净,立刻拿着抹布来给他擦桌子,不好意思地说:“小店的座椅脏,这位客人您小心着点儿吧,不然弄脏了您的衣服,我这穷酸人可是赔不起的……呵呵。”
“哦,不妨事,只要你做的面好吃,其他的我是无所谓的。”尹沉夏低头翻开菜单,又点了一碗粉蒸肉,让他快点儿上。这一整天,他只在早晨吃了沈希声弄的鸡蛋羹,从中午挨到现在,早已经饿了。
一想到今晚吃不到沈希声做的饭了,尹沉夏突然之间没了胃口,等到烩面和粉蒸肉上桌后,他拿着筷子戳面,好半天才吃下小半碗。香喷喷的粉蒸肉几乎没动,因为他吃了一口觉得比沈希声做的差远了,顿时便没了胃口。
晚上七点半,沈希声坐在饭桌前沉闷地盯着手机。
他已经给尹沉夏打了不止五十通的电话,仍旧是无法接通。心里渐渐笼罩起乌云,一系列车祸绑架案的案卷在眼前闪过,让他非常担心。他不是没怀疑过自己大惊小怪的可能,但尹沉夏不是个没交代的人,也从来不会在吃饭的时候不回家,想了想,他给方跃打了过去,劈头盖脸地问:“我哥来找过你吗?”
“哎,他来找我做什么?”方跃不解,听他语气很糟糕,就关切地问,“怎么了,你们吵架了,尹沉夏离家出走了?”
“胡说!呸呸呸,好的灵,坏的不灵!”
“到底怎么了?”
“我哥到现在还没回家,手机也打不通,我很担心他出了事。”
听他这么一说,方跃也紧张起来:“你别着急,说不定他只是手机没电了。”
沈希声没有被方跃安抚到,起身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希望能找到一张字条什么的。找到尹沉夏卧室里时,发觉他的钱包和手机都不在,稍微放心了点,心想他应该不会在外面饿肚子。顺手打开他的衣柜一看,发现一团糟,头疼地帮他收拾起东西来。找了找,发现他穿走的是上次自己买给他的那件风衣。
然而再翻找下去,沈希声的心忽的往下一沉。因为尹沉夏拿走了一个背包,内衣内裤也少了几条,平时出门根本不会带的MP5也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
沈希声强迫自己认真思考,想想最近尹沉夏有没有奇怪的举动,是不是反常?回忆的结果是,他真的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先是发病了,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原本一直不肯做饭的,那天却主动做饭给他吃了。
沈希声腾地一下站起来,冲出门口,等不及电梯升上来便一口气跑下了楼。
等到气喘吁吁地站在楼下手足无措地寻望,他才想起来,还有一个人可以问。他翻找出那天偷偷记下来的尹沉夏的编辑绿绿的号码,毫不犹豫地摁下去。尹沉夏和绿绿关系很好,他见过好几次他们私聊,聊的内容也很亲近。
“请问你是绿绿吗?我是尹沉夏的弟弟沈希声!”
绿绿听到沈希声的声音很是惊讶,因为尹沉夏没告诉他,他弟的嗓音这么具有磁性。
沈希声没耐心与她寒暄,直接问她:“你知道我哥去哪儿了吗?”
绿绿按照之前尹沉夏与自己说好的,回答道:“哦……尹沉夏那个糊涂鬼,他今天要来参加举办的读者见会面啊,估计是他睡懒觉起来才想起这档子事儿,赶着坐火车就忘了告诉你啦!”
“是这样吗?”沈希声提起的心稍稍放下了点,“他手机没电了,我现在联系不到他,你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到B市吗?”
“嗯,明早七点左右吧!”绿绿吐了吐舌头,这句话也是尹沉夏教的。连他弟弟要问什么他都猜到了,未免太准了吧!
“那麻烦你,见到他之后,让他马上给我打电话……”沈希声听不到他的声音终究是不安心的。
绿绿满口答应,挂断电话却是惴惴难安,她也不知道尹沉夏去哪儿了。这明早就会露馅,纸是包不住火的,怎么办?不过尹沉夏说了,只拖到明早就行了,其他的事不用她管。
沈希声沮丧地回到家,一个人食之无味地吃了饭,心里对尹沉夏这次去参加读者会的事还是觉着古怪。他从来没对自己说过要会参加读者见面会,他不是一直怕自己是男人的事被粉丝知道吗?
休息了一会儿,沈希声又打电话问绿绿:“尹沉夏真是去参加读者见面会?他不是……”
“哦,你是说他男作者身份的事吧……嘿嘿,我劝说他好几次了,保证他不会被读者扔砖头,他才决定要来的。他说,不能一直装女人,迟早要公布事实,说是男人还是要坦诚点儿。”绿绿不停擦着汗。
沈希声依然怀疑,但却不方便反驳绿绿的话。
绿绿战战兢兢地在B市祈祷,但愿尹沉夏的好弟弟以后不会找自己算账啊。不过……尹沉夏要瞒着他弟做什么呢,这么神秘?
A市。
尹沉夏逼着自己吃完了面,付钱准备走人。临走前,他心血来潮地问了店家一句:“老板,这一带最近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发生啊?”
“有趣的事啊……不太清楚。不过说起来,西苑附近发生了杀人案吧,挺恐怖的呢。”魁梧的老板憨厚地一笑,将他送到门口。
“哦,这样啊。”尹沉夏微笑着走出这家店,没有回头。
慢悠悠地往前走着,尹沉夏似笑非笑的眼神逐渐变得凌厉起来,手指摸进包里,将钢笔拿出来,动作优雅地别在了胸前的口袋上。
十分钟后,眼前出现了一条深巷,尹沉夏沉眸走了进去。
02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轻巧而敏捷地靠近,尹沉夏神色不变地继续往前走。直到前面有杂物堵住了巷子的出口,他才停了下来,慢慢勾起嘴角,转过身,目光冷冽地注视着这个跟踪自己而来的人。
“说老实话我真有些失望……本以为你和我这次见面会非常刺激有趣,谁知道却是这么平淡无奇……”尹沉夏眼角朝下,目光淡淡地看过去,嘴角噙着戏谑的笑。
“我倒是很惊喜。尹沉夏……好久不见……你什么时候发现是我的?我长得和六年前可是完全不一样啦。”低低的嗓音随着手指摩挲着枪的响声在空气里幽幽散开,带着一丝丝的冰冷。
“没有几个人会认为杀人案是趣事吧。”瞥一眼他手中的抢,尹沉夏活动了一下脖子,“刚进门我就注意到你右手的厚茧很多,一般人不会注意到它分布位置的特点,但我只要看几眼,就知道那是一只长期拿枪的手。试问一个拉面店老板为什么会长期拿枪?在我对你的罪犯侧写里,你正是右手善于使枪,而且,根据你曾经留在炸弹上的掌纹,我知道你的右手是断掌。人虽然可以整容,却无法去掉掌纹。老实说,比起用枪杀人,你更喜欢看着受害人在恐惧中一点点死去,对吗?所以你现在只是恐吓我,还不想杀我。”
光影交错的巷子里,拉面店老板露出半张脸,晃了晃枪,斜着眼问:“以前我对你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今日一见,比照片上的还要白一点儿,啧,保养得不错嘛。没想到六年过去了,你还这么执着。当年你差一点儿就能抓住我,但可惜……你因为你妈的死,情绪失控,错失机会。怎么现在,又想再试一次?就不怕……再连累一个人吗?”他冷笑一声,继续道,“我的确不想杀你,因为你是我遇见的最有意思的国际刑警,很想和你再过过招,不过……谁让你这么轻易就暴露了自己,我从来不会将猎物留到第二天的。”
DK,尹沉夏找了许久的人,就这样出现在了他面前。
尹沉夏想起去世的母亲,有一瞬间的失神,但眨眼之间他便恢复了冷静,毫无惧色地说:“我现在已经不是国际刑警了。这一次,我也不是来抓你……而是来劝你自首的。”
“哈——这真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好的笑话,让我自首?”DK举起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尹沉夏的眉心,“不要做在衣服里藏窃听器或者录音机的蠢事……你的同事也不想你没命吧?”
“我早就已经脱离国际刑警组织了,你可以搜一搜,我没有证件,现在根本无权逮捕你。”抬起手将他的枪往外拨了拨,尹沉夏的语调冷冽,“六年前我追捕你,是职责所在,却没想到连累我妈,害她被卷入爆炸案,死得那样凄惨。你销声匿迹后,我内心的恨意无法消除,于是时刻反省,自己坚持不懈的追查究竟有什么意义。我也曾动摇过,告诉自己不可能肃清世上所有罪犯,何必那么死心眼?但我错了,对待恶魔是不能姑息的,因为他们不知道什么叫作痛改前非!你沉寂多年,现在又出来作恶了!更严重的是,若无法将你绳之以法,就会有更多的罪犯以你为榜样,以为只要足够聪明,杀人犯罪也能逃脱法律的制裁!今天我来找你,纯粹是个人行为,我有信心能让你自首!”
DK把玩着枪,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的眼睛,脸上憨厚的表情完全被一种怪谲的笑容所取代。他吹了声口哨,对尹沉夏说:“天真成你这样的人,真是世间仅有,我说你哪儿来的自信?六年过去了,我身上发生了不少变化,可有一样……对杀戮和鲜血的渴望没有丝毫减少,把我惹急了,现在就毙了你!对了……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时隔多年又出来作案?”
嗤笑了一声,尹沉夏说:“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想什么我都能知道。我胆大猜一猜,是你的家庭出了什么变故吧。对于我给你做的侧写,我从来不曾怀疑它的正确性,你是个有家室的人,有妻子有孩子,在大众面前你表现得很普通,不会有人觉得你会杀人,甚至不会觉得你有任何暴力倾向……我知道了,你离婚了!说不定,她给生的儿子还不是你亲生的!”
“哈哈,有意思……你的猜测很有趣。我的确离婚了,但儿子是我亲生的,只是他跟我一点儿也不亲,那个贱女人,竟然敢偷偷带他出国,害我再也找不到他!别想继续套我的话,说,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或许是哪句话触动了DK的神经,他突然变得怒意浓重,再次对尹沉夏举起了枪。
尹沉夏的心跳略微有些快了,平稳地呼了一口气,冷声道:“六年了,你当年对我造成了伤害,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既然你重出江湖,那么我们之间的较量重新开始……怎么样?”
“我凭什么答应你?”他的食指轻微地动了动。
“今年,你杀第一个人时没有采用车祸的手法!”尹沉夏提高了嗓音,正视着他的脸,由慢到快不断改变语速,“警方有可能到现在都没有找到那个人的尸体……那是你的试验品,他是你最初的猎物,之后你才选择了以家庭为单位来做猎物,我有没有说错?”
DK嘴角的笑从狰狞而变得兴趣盎然,他点点头,哈哈笑起来:“果然还是只有你最懂我,那真是一个杰作,可惜无人欣赏。我一直想着……什么时候做点儿大动作,引着警察去发现才好,他们都太蠢也太沉不住气……不像你,当年发现亲生母亲被我安装的炸弹炸死,还能冷静地和我谈判。好吧,你说说看,这次想跟我怎么玩?”
尹沉夏知道这是他的激将法,但攥紧的指尖还是刺破了掌心,他硬生生克制住篆刻到骨子里的恨意,将眉头高高挑起,说道:“给我三天时间,如果我在这三天内能够推理出你杀的第一个人是谁,说出你将他的尸体藏在哪儿了……你就必须去自首!”
“自首?啧啧,蛮刺激的。那如果你做不到呢?”DK沉默了一会儿笑起来,用枪口滑过尹沉夏的脸和嘴角。
“如果我办不到,自然只能被你杀人灭口。你重新开始作案,还特意挑选在我周围制造爆炸案,就是想要试试看我有没有忘掉你,对吗?像你这种只能用犯罪来寻求关注的家伙,是绝不能忍受当年的对手忘记你的!你还想告诉我,不只我了解你,你对我的了解也不少!我要再不做出反应,你就该对我身边的人下手了。那么不如增加游戏的砝码,让我们来个彻底的了断!”这个法子尹沉夏想了很久,他相信DK会对这个游戏感兴趣,但是他也没有足够的把握自己能做到这件事。当然,他的主要目的是拖延时间。
三天,对于沈希声来说……应该足够了!
DK把枪在两手间换着,摸了摸自己的嘴角,似乎是在思考。
“我再加一个条件好了,如果我输了,我在临死前可以将你的故事告诉一个著名记者,他会对公众发布你的事迹……到时候你就闻名遐迩了,说不定还能蜚声国际。”即使是杀人魔也有弱点的,DK这个人本就是性格乖张,但最怕被人忽视或遗忘,他在现实中从来都得不到他人重视,因此出名对他来说,就跟吸食鸦片一样能使他上瘾。
“好,这个条件……确实很对我的胃口。”DK将枪别进自己衣服里,掏出一张手帕,向着尹沉夏的脸凑过来,“不用怕,乙醚而已,你一定很熟悉的……”
尹沉夏皱起鼻子,在心底不住地念道:沈希声,你要给我争气!随后干干脆脆地闭上了眼。
从浑噩的梦境中醒来时,尹沉夏看到的是第二天初升的太阳。
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没有什么异样,看来DK没有再给他吃什么控制行动的药物,不过被限制自由是肯定的。他四处看了看,发现DK将他锁在了一间十来平方米的房间里,窗户不大,横向钉满了铁条,四面墙壁上都贴着隔音材料。
手机被收走了,估计SIM卡也会被检查一番。不过他的包还在这里,已经被搜过了。
不过尹沉夏在拐入巷子之前,就动作迅速地将包里可识别出他身份的物品全部扔了出去,扔在了街边的一个破旧的大木箱里。
他尽力留下线索,但能否被找到,就要看沈希声的速度和他们的运气了。不过,沈希声现在一定在家里急疯了吧?
尹沉夏抿嘴笑着,星眸流光,愣愣地看着窗外皎洁的云朵。
沈希声的确急疯了,他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梦里全是尹沉夏满身鲜血的样子,惊醒后他就迫不及待地给绿绿打电话。绿绿撑到八点就缴械投降了,对他招了供,说是尹沉夏求她帮忙,要她这样做的。但他去了哪里,她的的确确一无所知。
对于尹沉夏的失踪,沈希声怎么想都觉得没道理,他既生气又焦急,但转念又想,尹沉夏这么瞒着自己出门一定有他的原因,可到底是为什么呢?难道是他这次要做的事,自己定然不会同意,但他必须要做,所以才这样瞒着自己?
打开尹沉夏的电脑,沈希声终于意识到事情恐怕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糟。筛查着文件夹,沈希声的手越来越抖,他发现尹沉夏将所有的文章都备份了,还有一篇“停更”公告。他打开文学网站的界面,试了几次,就猜到了尹沉夏的用户名和密码,到后台一看,这篇公告还在存稿箱里,设定的发布时间是后天半夜十二点。
很显然,他给自己定下了期限!如果他后天没有回来……
沈希声不敢往下想,静坐了几分钟之后,开始在尹沉夏的房间里寻找他留下的任何可资利用的线索。很快,他在尹沉夏的一只玩具熊的衣兜里找到了东西,那是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一张微型磁盘和一个圆筒状的东西。
一个中国古代的密码筒!
他将微型磁盘插入电脑进行读取,与此同时,他端起这个密码筒仔细看起来。磁盘和密码筒都是需要密码才能打开的,沈希声越来越确定,尹沉夏如此小心行事,是为了确保这些东西不被别人看到,而能打开它们的人,只有自己。
屏幕上显示出了“输入密码”的提示,沈希声键入了自己和尹沉夏的生日年月日发现都不对,沉思了一会儿,又将这些数字组合起来输入,可还是错误。
六位数应该是没有错的,因为尹沉夏所有的密码都是六位数,但不会用很复杂的数字组合,因为他懒,天生怕麻烦,虽然对数字有天生很敏锐,但他其实并不喜欢数字。对于尹沉夏来说,数字远不如语言来得有意思。
沈希声琢磨着,试着输入了“520907”这六个数,光标闪动,一大堆资料和图片瞬时弹射出来,铺满了整个屏幕。
9月7日不是他的生日,而是他们两个最初在家里相见的日子。那天,是沈希声第一次看见父亲,第一次见到同父异母的哥哥,他当时还不知道“同父异母”意味着什么,但他一看到尹沉夏就觉得欢喜,脱开妈妈的手就跑了过去,不是找他父亲,而是去拉住尹沉夏的手,仰着小脸看着他笑个不停。
后来他才知道,尹沉夏当天本来是想给他和母亲一个下马威,不让他们进门的,但沈希声当时出人意表的举动,却让尹沉夏什么脾气也使不出来了。
一时间想到这些,沈希声握住鼠标,揉了揉酸涩的眼角,喃喃自语:“我从来不知道你原来一直记得那天……哥你千万不能出事!”随即集中精神,依次翻看起这不下几百页的文字和图片。
看完之后,沈希声已经完全明白了尹沉夏的目的,最初对DK进行剖析与侧写的人正是尹沉夏,他现在要完成六年前未完成的任务,亲自去牵制他。而沈希声要做的,是在他限定的三日内,根据他留下的所有线索,找到DK的踪迹并实施抓捕。
他是在拿自己当诱饵,保证DK不会在这段时间更换行踪!错过了这个机会,再抓住他几乎是不可能的。而据尹沉夏一直以来的调查,他在警方内部有内线,因此沈希声可以相信的人很少,不到有足够把握的时候更不可轻举妄动。
尹沉夏和他必须凭借前所未有的默契,揣测对方的行为方式和思想,在最关键的时机将DK逼入绝境,攻破他的心理防线,以事实和证据令其伏法。
03
在通往A市的高速公路上,方跃顶着黑眼圈开车,偶尔往后座上看一眼,总被宁家悦一个白眼瞪回来。
宁家悦伸手指了指旁边的沈希声,意思是说,大侦探现在心情恶劣啊,你这个笨蛋不要随意招惹他。
沈希声面色苍白地静坐着,淡淡地看向窗外,仿佛没有听见他们的动静。过了一会儿,他把放在一边的鸭舌帽往头上一扣,低头对两人说:“来了。”
方跃立刻警惕起来,看了眼车后,一百来米之外,有一辆警车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皱了皱眉头,方跃龇牙骂了句:“我倒要看看这是哪只妖魔鬼怪……”
宁家悦抬手给了他后脑勺一下:“给我认真一点儿!”
委屈地摸了摸脑袋,方跃通过后视镜反瞪了她一眼,见宁家悦又要抬手,赶紧缩起脖子撤回视线。
车子往前又行进了几百米,眼看要进入A市收费站了,后面的警车等不住了,开足马力追了上来。一个便衣警官坐在副驾驶,摇下车窗,对着方跃做了个靠边停车的手势。
宁家悦没有跟着方跃下车,一双眼斜着往车下瞟,压低了声音问沈希声:“知道这是谁吗?”
沈希声摇摇头。
“就是原来的重案组组长,之前方跃可没少受他的气,尸位素餐了好几年,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升到这个职位上来的,现在在省厅呢。据说给省警察局副局当秘书去了。你说,哪有做刑警的跑去做秘书的?呵呵——”刻薄的语调随着上扬的嘴角在空中划过尖利的弧线,宁家悦满脸的愤然。
沈希声抿嘴笑道:“你挺向着他的。”
“哪有……”宁家悦讪讪地挠了下脖子,往外看了一眼,不自然地皱鼻子,“哎,你说,方跃这犟驴脾气不会把事情搞砸了吧,看这样子快要和这金毛秘书吵起来了。”
“金毛秘书?”
“副局有条金毛狗啊,一下班就去遛狗,这位秘书便经常陪着他一块,还帮忙买狗粮,因此被我们呼之为金毛秘书……贴切吧?”宁家悦笑着对沈希声解释着,双眼却一直关切地盯着方跃。
沈希声在心里轻轻叹气,心道宁家悦真心不错,是方跃的发小,总是帮他破案,还帮他监视劲敌。他还不加把劲把人家快点儿追到手,笨死算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宁家悦对方跃只是兄弟情,要是她对方跃有那种意思,以她爽利的性格,早就动手了。
大约过了五分钟,方跃笑着和金毛秘书握了握手,态度恭顺地目送他们开车离开。回到车上伸手将领口松了松,他咧嘴就道:“我看错不了,就是他!想来想去,我都没有怀疑过他,以为这家伙是个马屁精,顶多贪污受贿来的,可现在发现这人竟然还挺有胆!妈的,居然是个害群之马!”
宁家悦白了他一眼:“想什么呢?你这思维方式太偏激了!”
沈希声跟着问:“他要你回去?”
“没错,你预测的一点儿没错,当我在警局泄露了自己有DK的线索,要去找线索提供人核实情况后,第一个打电话来关心的就是他……尹沉夏也太贼了,他怎么让DK跟他暂时失去联系的?我看他是从DK那儿等不到消息,跟踪了我们一路,这会儿终于憋不住气了!”一踩油门,方跃撇着嘴,开始调转车头。
“喂,真回去啊?”宁家悦瞪眼。
“嘿嘿……当然要回去啊……”方跃转头对她笑了笑,掉头把车子往回开,离开了进入A市必经的高速公路收费站。
看着他和沈希声两人都稳住不动,宁家悦很快明白过来,在心里把方跃狠掐一顿。好啊,敢情两人早有了计划,就是故意不告诉我?!
沿路返回时,路经一个加油站,方跃将车子停下来,拽着裤子就拉着沈希声往厕所跑。
远处的那辆警车减慢了速度,车里的人看了看这边,放心地摇下车窗,示意司机继续开,可以直接开回Y市了。
方跃回到车上时,宁家悦却发现沈希声不见了。
“怎么回事?”宁家悦不解地问。
“大侦探总有第二套方案的是不是……”方跃指了指副驾驶,神秘地笑道,“到了今天晚上你就知道了。”
受不了他这副卖关子的嘚瑟表情,宁家悦望了望天,无奈地坐上副驾驶,又跟着他回到Y市。
那厢,沈希声已经坐上了今早就打电话预定好的一辆出租车上,往A市悄然驶去。
在路上他也没有闲着,不断回忆着尹沉夏给DK做出的侧写。
“其实将磁盘加密是没有必要的,这么短的时间东西不可能会丢,也没人知道哥手中有这些东西才对……他故意将资料加密,还用了个密码筒……肯定是有用意的……”沈希声一边开车一边喃喃自语,随后小时候的往事一幕幕在眼前如浮云掠过,蓦地让他领悟过来,“原来如此,他是用这种方法在告诉我应对DK的思维方式!”
再度在脑海里将DK的资料调取出来,沈希声了然地浮现出自信的微笑。这个杀人魔的确很有特点,每次选择制造车祸爆炸的现场,实际上都是有意义的,也难为尹沉夏将这么多宗案子放在一起剖析才找到了它们之间的联系。
DK从五岁起曾被几个家庭先后收养,但都先后走失过,并且走失的地方都是在马路上。这个人也算是孤儿院最特殊的孩子,每个前来认养孩子的夫妻都很喜欢他,因为他看起来安静乖巧,不会惹是生非,大人让他做什么他都会做,从来不反驳不拒绝。然而只要与这孩子相处一段时间之后,这些家庭就会发现,这孩子的控制欲和占有欲太强,他只要看到养父母与别的孩子说话,对他们笑或者抱着他们,他就会变得歇斯底里、暴躁和易怒。
“从七岁到十二岁,他几次打破了邻居小孩的头,有一次还打断了一个小女孩的胳膊……”沈希声将DK每一个住过地方在头脑中排列出来,对照着A市地图,便将它们一一对上号,在眼前勾勒出一个大致的图形。
他如此在意过去的事,以至于成年后所有的反社会性行为都无法摆脱当年事件的留痕……哥,你是要我从这个方向去查,对吧?
沈希声顺利驶入A市市区,打开GPS,想了想,在系统里输入了一个街道地址。那是DK与第一对养父母走丢时的街道,现在那里已经属于旧城区。一个人的怨恨和希望的破灭大多全部源自于最原始的伤害,而对于一个对现实世界充满了不安和怀疑的孩子来说,最开始的那一次“被遗弃”的感觉,对他造成的冲击和伤害自然最深刻的。
尹沉夏为何在六年前没有找到这里呢?沈希声忍不住想,后来他拍了拍额头,自嘲地叹息一声:那时各市的罪犯资料还都没有通过全国系统联网,档案库也才刚刚建立……尹沉夏当时与DK交手时承受着极大的心理压力,手中的资料也不够齐全,并且缺乏将他绳之以法的铁证。看资料更新的日期,他这六年来从没有忘记这个杀人魔,一直在查,因此才不断将范围缩小,最后列出了六个符合侧写的嫌疑人,然后终于在最近将DK锁定为这一个人。
但知道他的名字和过往,却查不到他的下落。因为DK极可能在六年前停止作案后就整了容,改名换姓,消失于茫茫人海之中,一直在黑暗里睁着一双阴鸷的眼,在人群中挑选着猎物,静悄悄地等待着追逐者,期待着再次登上杀戮者的舞台。
根据侧写,DK表面憨厚,实则精明狡侩,生活很有规律,是个计划性很强的人。他如今大概潜伏在这条街道的某个角落里,在外人看来就是一个平凡的小市民。
沈希声沿着这条街道慢慢开着车,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记住了每间店铺、巷口、小区的方位和特征,然后找了个停车场停下车,开始像个游客一般下车散步。
如果说回忆就像糖果,那他此刻就是在一颗颗地剥开糖果,犹如探宝似的在寻觅尹沉夏留给自己的带着甜美香味的线索。
手触在一面墙上摸了摸,沈希声想起自己九岁生日时,尹沉夏与自己玩过的一个游戏。他藏在步行街的一家店里,让沈希声去找,不给他任何提示,一个小时内沈希声若是找不到他就算输了,尹沉夏不会给他买冰激凌蛋糕。 沈希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想,当时自己是怎么找到他的?
前面几步路外,正好有一家蛋糕店,沈希声推开门走进去,问:“有冰激凌蛋糕吗?”
“真不好意思,最后一个刚才被一位先生买走了。如果您能等,我们可以马上给您做一个。”店员不好意思地回答,把蛋糕图册递给他看。
沈希声眨了眨眼,问他:“蓝莓冰激凌蛋糕有吗?”
“啊,刚才那一个就是蓝莓的,不巧,蓝莓用完了……您看,别的水果可以吗?”
“刚才那位客人什么样子?”沈希声忽然觉得眼角突突猛跳。
店员眼珠转了转,笑着说:“我没怎么注意,挺普通的一个中年男人,不过他手挺大,有好多茧,穿着灰布工作服,老实说看起来不像是会吃这种蛋糕的人……蓝莓蛋糕对工薪阶层来说还是挺贵的……哎,先生您……”
沈希声立即转身冲出门外,眼睛睁得大大的,疾步在街上走动着,四处寻望着这么一个人。可惜,这个人早已没了踪影。
“没关系,不要紧!还有时间……沈希声你要加油!”沈希声拍拍自己的胸口,靠在街边让自己平静下来,半晌,嘴角浮现出一丝浅笑。
哥,你真聪明,我就知道你是最聪明的……我知道你会给我留下什么线索了,所以……放心吧,不出三日,我肯定能找到你的!
某个居民区内。
尹沉夏听见门被打开,便从床上懒洋洋地坐起来,看见DK手上的东西,嘴角往上一扬:“太好了,多少钱?我给你……”
DK冷哼一声,把蛋糕往桌上一放,没好气地说:“就为了这个蛋糕,我提前关了门不做生意,你也真怪了,跟小孩子一样喜欢吃这个?”
尹沉夏笑呵呵地抱过蛋糕,露出一副生怕他抢过去的小气神态,说:“口味是不分大人小孩的,我喜欢吃,还要吃到老,怎么样?”
“嗬,无所谓,这点钱我还是付得起。再说有你跟我聊天还是挺有趣的,至少比家里那婆娘和小子有趣多了……”DK对他大口吃蛋糕的形象表示鄙视,自己拿起一袋面包啃起来,问他,“你不该抓紧时间套我的话吗?怎么什么也不问?”
尹沉夏仰起头笑道:“我不问是怕惹怒你呗,再说时机还未到,不急不急。”
没见过临死还如此欢快的人,DK满心的狐疑,出了房门洗了两个苹果走进来,扔了一个给他,说道:“女孩子才喜欢吃甜食吧。也对,女孩子比较招人喜欢。”
“你不喜欢你儿子啊?”尹沉夏咬着苹果问。
“说不上,有时候觉得他可爱,有时候觉得他很烦。不过现在怎样都无所谓了……臭婆娘带着他……”DK忽的目光一冷,踢开椅子走过来,“差点儿就被你套出话来了,你的确够聪明,会主动营造轻松的气氛,害我放松警惕……不过我不会上当的。”
但你已经透露了一个信息给我了,嗬!尹沉夏脸上的表情相当无辜,把蛋糕放下,说道:“喂,是你说跟我聊天挺有趣的!我这不陪你聊天嘛,还挑三拣四的,小爷又不是三陪,很吃亏的好不好,你一个大男爷们还跟大姑娘似的矫情,有病哪!”
DK青筋爆起道:“你给老子闭嘴!”
尹沉夏捂住嘴巴躲到一边去,却每隔一会儿就偷看他一下,还故意对他做鬼脸。
从来没人对DK这样过,在他的生活里,即使是在家里,妻子也是带着鄙夷的眼光看他,外面的人也带着生疏的淡漠眼神瞧他,那些人总能令DK感到愤怒和压抑。冷不丁被尹沉夏这么一闹,DK反而有些不知如何反应了,他不晓得心里泛起的那一点点不平静是怎么回事……但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并不厌恶尹沉夏,和他在一起时心情反而异常平静。
这种突然降临的违和感太陌生了,DK觉得莫名愤怒,僵着脸走上前,一巴掌将尹沉夏只吃了一小半的冰激凌蛋糕拍到地上。随即扑了过去,抬起膝盖顶住他的肚子,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拖拽起来,往床上重重一扔,抬手就扇了他两个耳光。
尹沉夏对他身上隐隐散发出的气息太熟悉了——杀气,他现在是真想杀了自己。
头被扇到一边,尹沉夏匍匐身子佝偻着,手指慢慢摸上胸前挂着的那只钢笔,刚要触碰到,一个拳头从后脑袭来,砸中他的背脊,疼得他往前猛地一趴,下巴差点儿磕在铁质的床架子上。
“怎么……现在就想杀了我,害怕会输给我?”尹沉夏撑着身体转过头,吐气不匀地笑着,用一种挑衅的眼神看着他。
DK眯起狭长的眼,把吃完的苹果核往他身上一掷,冷笑着走出门,再次把门锁上。
尹沉夏翻过身躺在床上揉脸,吃痛的看着天花板,长叹了一声:“沈希声哪……老哥有点后悔了,真不该一个人行动,喀喀……真疼哪……”
04
当晚,方跃和宁家悦从警局下班后,买了两张电影票,电影看到一半,两人就从电影院后门溜出来,坐上一辆预定好的出租车,趁着夜色,悄然赶到A市。
他们抵达时,沈希声还没有睡,发送了一个地址过来,让他们直接过来,说给报销车费。
方跃撇撇嘴,嘀咕道:“万恶的有钱人。”
“那有本事你别要沈希声的钱哪,矫情。”宁家悦嘲讽地白了他一眼,让方跃乖乖噤声。
三人在一家静谧的咖啡厅见面,已经是午夜时分,这家店也快要打烊了。
方跃和宁家悦走进门,看到沈希声脸色还算不错,都偷偷松了口气。
“没被人跟踪吧?”沈希声问。
方跃不悦地一挑眉,笑道:“哪能啊,我好歹也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刑警好不好?金毛秘书光会犬吠了,鼻子却没有狗那么灵。再说,我和家悦一路上特别小心。”
桌子底下,宁家悦不悦地踹了他一脚。
方跃端起咖啡喝一口,好苦!
沈希声搅了搅咖啡,转过脸往窗外看了看,略微蹙眉,说道:“白天的时候,我差点儿和DK擦肩而过……”
“啊,怎么回事?”方跃瞪大眼睛,居然这么惊险?他顺着沈希声的目光望过去,有点儿疑惑,“就是在那里吗?一家蛋糕店?”
沈希声轻点着头:“嗯,应该是我哥设法劝他出来买蛋糕的,这是故意留给我的线索。虽然我没有看到人,但直觉告诉我应该就是他了!顺着这个思路走就对了,但是DK晚上不会出来,他会盯着我哥,我猜测他们之间应该达成了某种协议,或者承诺了一场较量。DK这几天应该不会出来犯案的,因为我哥会拖住他。”
“你……怎么知道的?莫非尹沉夏事先跟你商量过?”宁家悦觉得好奇,对于沈希声和尹沉夏之间的默契感到惊叹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沈希声低头笑了笑,晃动着咖啡,说:“他如果跟我说了,我怎么可能让他亲自做诱饵?”
“是啊,你绝对不会答应。”方跃对于沈希声和尹沉夏兄弟身份的颠倒,早就充分了解了。尹沉夏的过往似乎很神秘,还出过一件很严重的意外,导致沈希声对他的安危非常不放心。
“那你哪来的把握能在茫茫人海里找到DK?说实话,沈希声你有思路了?”关于直觉和第六感这些,宁家悦作为女人都觉得不大靠谱。她选择做法医就是因为能依靠切实的证据来让罪犯伏法,不容他们狡辩。
沈希声把他九岁生日时尹沉夏和他玩的那个游戏对他们描述了一遍,说话时,他的嘴角微微收紧,眉宇之中不自觉流露出对往事的怀念。
方跃暗自感叹,他们这对同父异母的兄弟感情能这么好,真是太少见了。
宁家悦对于十年前的尹沉夏十分好奇,问沈希声:“你当时怎么找到他的呢?你都说了,他一点儿提示都没有给你。尹沉夏那时候已经就非常聪明了吧。”
“十年前的尹沉夏,聪慧睿智,思维极其灵活。他如果真的想让我找不到,我是不可能找到的。”沈希声感慨地笑了笑,“所以说,他那时候其实是故意在让着我的。虽然没有提醒,但他本身就是个线索,我只要按照他的习惯、偏好去寻找,就能发现他的踪迹。说白了,他是在引导我模拟他的思维方式去思考问题。”
“哦,我明白了,尹沉夏是让你站在他的角度,去思考他会怎么躲,躲在哪里。”方跃见宁家悦要开口说话,连忙抢在他前面说道。
看到这两人用眼神掐架,沈希声笑着摇了摇头,顿了一下,接着说:“我哥每次上街都有个习惯,店门口人多的绝对不会进去看,店门口没人的反而会停下来看一眼。他是个猫控,看到路边的猫会忍不住驻足逗弄,还喜欢用手去摸毛茸茸的玩偶。他还是个吃货,看到好吃的会忍不住多瞅几眼。这些是他固有的习惯,即使是在他有目的地寻找躲藏地点时也不会改变的,所以我找到他并不算太难。我找到这些符合他喜好的店里,打开手机上的照片问店员,就能知道他有没有来过了。你们也知道,我哥的长相就算看过一遍,也很难忘记的……”
“就这么简单?”方跃张大了嘴。
沈希声回答:“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哪有那么容易。我哥也知道他的容貌会是线索,所以那天故意戴了一顶帽子。”想到这里沈希声忍不住笑出声来,“没有办法,我只能回忆他那天早上衣柜里少了哪件衣服,鞋柜里少了哪双鞋,对店员描述出来,问他们有没有这样的年轻男子经过。我一连问了四家店,甜饼店的老板告诉我,看到他来过,并在短暂的停留后走进了街对面的一家银行。”
“银行也不好躲吧?而且……一般的孩子是不会想到那里去的。”宁家悦对这兄弟俩玩的游戏越来越感兴趣了,心说这游戏确实很有趣,如果彼此不是特别了解,根本不可能玩到底。
想着想着,她忍不住横了方跃一眼,同样是搭档,怎么差别就这么大?
沈希声颔首低笑,往窗外望了一眼又收回来,说:“我小时候是很讨厌银行的,因为有次被妈妈带到银行去,排队时后面有个胡子大叔,时不时就掐我脸蛋,还想亲我,把我吓坏了!”
方跃和宁家悦对视一眼,心里都在想——这小子小时候肯定特别可爱!
“所以我想,我哥还真有可能躲在银行里,我怕什么他就非要做什么……他就是这么性格恶劣的一个人。”沈希声无可奈何地耸耸肩,把黑咖啡一口喝尽,继续说,“于是我就进去了,用撒娇的方法让大堂经理帮我找人,后来他们还帮我调出了监控录像……结果还是没能找到他。我哥太坏了,他进银行之前把外套脱了,还买了双凉鞋换上。那时的监控录像根本没现在的清楚,所以根本不可能找到他。”
“那你怎么办?”方跃吐槽道,“尹沉夏也是的,跟一个九岁孩子玩这种游戏,不怕你不小心走丢了啊。”
沈希声狡黠地一笑,得意地说:“本来线索到了那儿就断掉了,可我知道他就在附近看着我,所以我用了个最简单的方法……让他自己出来了。”
“什么办法?”方跃和宁家悦异口同声道,又相互嫌弃地哼了一声。
沈希声笑着挑眉说:“哭!”
宁家悦和方跃都不可思议地扯了扯嘴角。
看对他们两人不相信的反应,沈希声坦然道:“我哥最怕我哭了,我一哭他就会心软,自然忍不下去,自己就从人群中走出来了。你们都知道打蛇要打七寸,那么拿人呢,就要攻其软肋。”
宁家悦赞赏地点头:“说得确实挺有道理啊。”
“是人就有弱点,DK也是!”沈希声曲起手指敲了敲桌子,神情忽然变得沉郁起来,很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好了,目前我就只想到了这么多。既然我哥可以让DK出来买蛋糕,还是他最喜欢的口味,那么接下来他应该还会制造其他的机会,给我留下线索。所以现在,我们只要安心休息,等到新的线索出现就行了。”
沈希声带着他们离开咖啡厅,走到距离这里不远的一家小旅馆,打算将就一晚。上楼前他把钥匙扔给宁家悦,对方跃道:“我就开了两间房,因为其他的房间客满了,所以单人房让给宁法医住,你只能和我挤着睡了。”
方跃无所谓地点点头:“我在沙发上都能睡着,没关系的。”
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一处居民区内,尹沉夏正在经历这一生中最严峻的煎熬。
第二天中午,尹沉夏还没睁眼就感觉到眼皮上有一圈温暖的阳光轻拂而过,抬手用手背遮住了眼睛,他揉着酸痛的肩坐起来,摸了摸空荡荡的肚子,感觉有些胃痛。昨天被DK给扇了几巴掌,他便头晕眼花地昏睡了十几个小时,现在才醒。
他抹了把脸,缓慢起身,拍着门对客厅喊:“你这是虐待人质,我要吃饭,我有人权的!我想吃红烧鱼、栗子烧肉、杧果羹,还有鸡蛋饼!”
正在客厅吃盒饭的DK一口饭噎在喉咙里,咳得脸通红才把气顺过来,一脚踢开门,对尹沉夏吼道:“跟老子讲人权?反正明天晚上你就会死了,到时给你顿饱饭吃就得了!哪那么多事儿?!”
尹沉夏眸子一转,突然看着他,装起了可怜,拧起眉梢说道:“你看,我不是警察,我也不是来抓你的,你这么凶干什么?我只是想和你打个赌,正当地较量一下,对你来说是没有任何威胁的。你居然打算不给我吃的,虐待我!”
DK实在没想到一直追逐自己行踪的尹沉夏是个无赖,靠着墙扶额,摁了摁自己凸起的眉心,不耐烦地说:“就只有盒饭,爱吃不吃!”说完,他把一个凉了的盒饭放在门口,转身继续回到客厅,吃自己的东西。
尹沉夏掰开筷子挑了挑那黏成一坨的菜,压制住强烈的反胃感觉,咬了咬牙夹起一筷子往嘴里塞。一边吃着,他一边回忆自己刚才看到的DK,发现他今天换了件新的工作服,顿时凝眉思考起来。
不到十分钟,他吃光了所有的饭菜,敲了敲门,虚弱地喊:“你行行好,把饭盒给扔了吧……”
DK忍耐着暴走的神经,把饭盒拿去倒了,回来看到尹沉夏脸色有些发白,拽起他的瘦胳膊瞧了瞧,讥讽地问:“怎么,贵公子太娇贵啊,这么点儿苦就受不了了?”
“滚开,我才没有!”尹沉夏明显是忍耐着什么,两手捏起拳头全部抵在胃部,靠在窗边打量今天刮了胡子、换了干净衣服的DK,突然笑起来,“今天你不去开店哪?”
“不去,得看着你。我无聊时,还能打你一顿解闷。”他倚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看尹沉夏。
尹沉夏弯着腰对他轻笑:“打我可解不了闷,会给你添堵……喏,我们来聊聊炸弹吧,我对这个非常感兴趣,最初也是因为炸弹才对你的犯罪动机念念不忘。对了,那些放在轿车上的炸弹,都是你自己做的?挺能耐的吗?”
对于这类因犯罪而获得价值感的危险分子,最希望获得就是认可和惊叹。所以,沈希声不吝啬地夸他,没有贬损他。
DK果真得意地哼了哼鼻子,说:“我做的炸弹,一般的炸弹专家拆不了!什么角度,什么震动程度下会爆炸都是经过精确计算的,在这方面,也许就像警方所说的,我的确是个天才,哈哈哈!”
嗬——还是个骨子里自卑,却又偏执性自恋的天才。尹沉夏的嘴角抽了抽,身子又往内弯曲几分,好奇地问:“那液体炸弹你也会做咯?”
“那个简单,随手都是材料……”DK嘴角一挑,眼神又渐渐沉寂下来,走近几步,低下头盯住尹沉夏的眼,掏出烟点上,狠吸了一口,笑道,“别白费功夫,你太聪明,每个问题我都会想想再回答你。这会儿心情好,就让你问三个问题,刚才已经是两个了。”
尹沉夏在心底啐了他一口,勾起一侧的嘴角:“好,最后一个问题,你和你的妻子……哦不,应该是前妻了,在房事方面是不是不大协调?”
DK黝黑的脸忽然变成了猪肝色,完全没想到他会问这种事,登时从黑不溜秋的颜色变成青一半红一半。
他恼羞成怒地提起尹沉夏的领子,弓起膝盖,接连两下,都击中了他的肚子。尹沉夏咬牙忍住,抱着肚子倒下去,心道,踢得好,踢得好……
DK见他表情痛苦,冷笑着撇撇嘴。觉得自己可能有些用力过重,但一想到尹沉夏一张嘴这么贱,就没有半点儿愧疚之心了。更何况他是杀人魔不是吗,什么时候为别人着想过?
DK转身要走,免得被气得现在就杀了他。不料回头就看到尹沉夏站起来,抬手指着他点了点,随即“哇”的一声,朝着他就倒了过来。重点是他刚好张开了嘴,将刚进入胃里的饭菜一口气全吐了出来,准确地在吐在了他的新工作服上。
DK完全愣住了,整张脸一点点地抽搐起来。
尹沉夏擦了擦嘴巴,呵呵直乐:“嗯……不好意思,我可能胃病犯了……我要不帮你洗洗?不过……建议你,还是扔了这件衣服吧。”
他会这么说,是因为断定DK是个怕麻烦的人,虽然没洁癖,但房间收拾得很整洁,应该一刻都忍受不了他吐出的污秽物!
“我拿去扔了,你跟我老实点儿!”DK黑着脸脱下衣服,裹紧在塑料袋里,带着钥匙下楼。
尹沉夏回到床上躺下去,嘴角残留着邪邪的笑意,开始看着天花板思索下一步该怎么做。
另一边,沈希声顺着街边的马路牙子,看到了一个未干水泥地上的脚印,眼睛唰地一亮,拐进了一个巷子里,皱着眉头看向墙边的垃圾堆,迟疑了片刻,便低头开始翻找起来。
方跃拉过要上前帮忙的宁家悦,小声问:“他不是疯了吧,尹沉夏会在垃圾里吗?”
“对于笨蛋我不想解释。”宁家悦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赶紧跟上去,戴上手套和口罩,跟着一起翻垃圾。几分钟之后,方跃忽然一拍大腿跑过来,拉住沈希声问:“刚才那脚印,是尹沉夏故意留下来的?天啊,难道你连他每双鞋的鞋底印都背下来了吗?”
宁家悦十分无语,把他推到一边不准他碍事:“人家看一次就能记住了,根本不用背的,笨蛋!”
低头挠墙,方跃深受打击。
沈希声直起身子,拿起手中的袋子对他们一笑:“找到了。”他反复看了几分钟,对方跃道,“得弄只警犬来,越快越好!”
方跃立即掏出手机给A市的刑警队打电话。
沈希声从袋子找出一张SIM,拿出来递给宁家悦,道:“也许里面什么线索也没有,但保险起见,还是查一查把。”
“行,交给我了!”宁家悦现在兼顾法医和技术人员两个身份,把SIM卡接过来揣进兜里,决定就近找一家移动通讯的门店。一转身发现挂了电话的方跃竟然在发愣,踢了他的足三里一下,“你在发什么呆啊?”
方跃紧张兮兮地站在沈希声面前,问:“找警犬来干什么?沈希声啊,尹沉夏不会死的,你千万不要悲观啊……”
没等沈希声说话,宁家悦扶住额头,“咻”地一下抬起一脚,从后面踹他的屁股:“谁说尹沉夏死了!警犬是用来找尹沉夏扔下的其他东西的,笨死你算了!”
沈希声无奈望天,摇着头从小巷里走出去,在附近几个小区逛了逛,忽然像感觉到什么似的,仰起头望了望。
可惜碧蓝的天空倒映不出他的容颜,遥望天空中云卷云舒的美景,沈希声更觉心中苦闷,焦虑如黄沙般随风而至,在身体里一点点地聚拢沉积。
“哥,你到底在哪儿?”
05
DK推开门进来时,尹沉夏刚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来,嘴角边有转瞬即逝的一抹浅笑。只见DK手中拿着一个形状奇怪的东西,上面布满了电线,闪烁的狭长短屏上,一行鲜红的数字一闪一闪的。
尹沉夏一脸惊异地看着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冲他连连摆手,说:“你来给我演示怎么做炸弹吗?这不大好吧,我这人没什么别的优点,就是太聪明了,你给我看一遍我就学会了,别到时你埋怨我偷师……”
DK顿时语塞,本来想用炸弹来吓吓他,居然又被这小子气个够呛,都快憋出内伤。
“这是成品炸弹,高级货,你肯定没见过。你再聪明,也不可能只看一遍就记住所有的线路,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不能顺着他的话回答。DK提醒自己,把炸弹往床上一放,挑起几根电线来,在手中捋了捋,看那动作和架势,似乎是要往尹沉夏身上绑。
尹沉夏捂着胃往旁边挪了挪,轻声问:“这个……一看就是高级国产货,比进口的个头小多了,便于携带,乃居家旅行杀人必备良品。不过兄弟,我很识货的,不如便宜点?”
说着还一巴掌拍在DK的背上。
DK回头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心说真是奇怪了,这小子怎么就不怕自己?
尹沉夏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哆哆嗦嗦地往床头一靠,像是有什么问题想不通,撑着下巴想了半天,对DK说:“我知道了,你不还价的,一口价。说吧,要多少钱,你随便出!我都买了,大爷家里有钱!”
想想沈希声存折上的那一串串糖葫芦的数字,自己应该算是有钱人吧?
“炸弹是用来杀人的,不是用来卖的!”DK怒了,一把扯过两根电线来,绕过尹沉夏的背后,穿过他的腋下,再在他的胸口前搭扣上。
尹沉夏“咦”了一声,问:“这么麻烦?你要拿我当人肉炸弹?不好,这种事只有恐怖分子才做,你的外号里不还有‘骑士’这两个字,怎么能做这种有失身份又没档次的事呢?!”
DK深吸了一口气,决定无视他,自己专心把最后一根电线接好,气都不喘地对他说:“你死期不远了,还有闲心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你怎么不花点儿时间来套我的话,还有求我放过你呢?!”
尹沉夏眼睛一眯,我这不就在套你的话了吗?一点儿都不晚。
“那我能不能提一个小小的要求!”尹沉夏举起手来,那姿势跟幼儿园小朋友没有两样,眼神里透出一丝胆怯,这恰好是DK希望看到的。
DK冷笑着问:“你有什么要求,说吧。”
就听尹沉夏故作遗憾道:“这电线的颜色太难看了,嗯……除了蓝的红的黄的,就没有其他颜色了吗?”
杀人魔从来不听笑话,也没人逗他笑,所以DK不觉得尹沉夏幽默,但他生气的理由也是很奇特的。
DK瞬时愤怒地对尹沉夏吼道:“你不觉得这颜色搭配起来很大气吗?难看,哪里难看了?”
尹沉夏一怔,用手指扒了扒被风吹乱的头发,叹气道:“好吧,我也就这么一说,又不是非要你改不可。说起来……这个炸弹的外壳很漂亮,哪里买的?”
“自己DIY的,怎么可能有卖的?!”DK顺了顺气,开始专心致志地检查炸弹的内部。
尹沉夏继续在他一边碎碎念:“哦,但我上次见过一个液体炸弹,也是这种外壳哪……不过那人一看就是个业余罪犯。”
“那肯定仿做的,看起来和我的很像,但杀伤力肯定没有我的大!”拿着螺丝刀拧螺口,DK不经意地回答着。
尹沉夏紧跟着问:“那你的崇拜者很多吗?你都不生气的吗?这样……算是窃取你的创意和发明吧?”
“曾经有几个室友跟我学过,他们资质不行……就算我手把手教,他们连我的一半都学不到……根本不成气候!”DK的语气很有些得意,但注意力仍然还放在炸弹上。
尹沉夏闭上眼快速地思考,室友……他会把什么人称作室友?过去的同学,共同租房的朋友?不,这人不会轻易和人交朋友。那么……只可能是狱友了!想一想,DK当年突然提出那个条件,绝对不会是因为良心发现或悔过……而是出了什么意外,他本来就要停手了,并且是不得不停手,所以才会有了后来的六年之约。
如果当时自己继续追查,说不定早就抓住他了!结果……自诩聪明绝顶的自己却被他利用了!尹沉夏气得胸闷头痛,歪倒在一边生自己的闷气。
DK抬眼看他,心里总算舒坦了点儿,这小子总算蔫了,知道害怕了。
尹沉夏继续思考:如此说来,DK六年前因为某件案子被捕入狱,应该是恶意伤人或者盗窃、抢劫这种小罪,被关进监狱服刑,但时间不长就放出来了。随后他来到A市改头换面,娶妻生子,还开了间拉面馆,过了几年波澜不惊的生活。
但他愿意沉寂的原因是为什么?应该有什么突然触动了他才对……可到底是什么呢?尹沉夏咬着后槽牙,心道只要自己能想通这点,就能知道DK最初的杀人动机是什么。他的生活圈子极小,杀害的应该就是周围的人,但这个人在死后却没有被警察发现……说明也是一个不被大众注意的小人物——没有人关心他的生死,甚至没有人寻找他的下落。
想着想着,尹沉夏陷入了自己的世界,沉默了许久。
等DK完成了安装炸弹的所有程序,惊讶地发现尹沉夏已经挨着枕头闭了眼,好像是睡着了。他一下子又冒了火,心说自己是多没有威胁力!他是众人闻风丧胆的杀人魔,随时可以一刀宰了他的,他怎么就一点儿警惕性都没有!
DK的自信心不断受挫,却鬼使神差地没有想马上干掉他的想法,而是静静地站在床边看了他良久。他头脑里不自觉地冒出一个怪异的念头:如果自己是个普通人,说不定会和这小子成为朋友吧?
想到这儿,DK猛然摇摇头,什么朋友!自己从小到大没有一个朋友,唯一当做过的朋友就是出卖自己的那个人!
躺在床上保持着别扭睡姿的尹沉夏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发现DK的脸色忽好忽坏,决定还是不要在这个时候招惹他比较好。不过炸弹都给自己装了,他的防备心应该也是下降到了最低的时候了吧……
可是,胃真的好疼!尹沉夏难受得继续用拳头抵住胃。
DK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站了一会儿走了出去。听那声音,像是穿鞋出门了。
第三天的早上8点27分,尹沉夏打着哈欠从单人床上坐起来,抱着身边的炸弹和电线挪到窗前,脑袋使劲地往外探,想要看看还能不能像昨天一样,正巧看见沈希声从这里经过。
可惜,脖子都累酸了,也没有看到他。
尹沉夏有些失落地转动着脖子,想伸胳膊按按脖子却不可能,因为电线太碍事了。DK说了,这炸弹有一颗子炸弹,控制着对母炸弹的远程遥控,即使他拆了这一颗,只要子炸弹还在运作,这颗一样可以爆炸,让他别白费工夫……
尹沉夏小声嘀咕:“靠,真是有病!用手榴弹不更方便,搞什么母子弹?”
不过令他更惊奇的是,DK虽然给他安装个要命的炸弹在身上,却给他买了一盒吗丁啉放在桌上,还给他倒好了水,这算是……杀人魔最后的一点儿良知吗?
不管那么多,尹沉夏还得积蓄体力与DK做最后一刻的交锋,他可不能在沈希声来之前倒下。于是心安理得地吃药睡觉,直到DK给他送来午餐。
今天这顿比较丰富,因为有可能是最后一餐,所以DK没有吝啬钱。
但是尹沉夏看着鸡腿和松鼠鳜鱼是一点儿都吃不下,只能唉声叹气地喝粥。
“我说你平时有什么消遣吗?这无关紧要的问题,你总能回答我吧。”尹沉夏放下勺子问。
DK沉着一张脸扒饭,间或答了声:“小时候喜欢踢足球。”
“哦,我也喜欢踢足球的,就是没人愿意和我踢。他们都嫌我传球太慢,不过我弟弟不会嫌弃我,他会迁就我的速度,还说我传球传得很准!”尹沉夏抿着嘴笑了起来,脸上浮现出幸福而柔和的表情。
也许是被尹沉夏此刻真实的神情感染到了,DK紧绷的神经松动了些,慢慢说道:“嗯,踢球可能是我唯一觉得快乐的事吧……在空旷的球场上,我不停地往球网里射球,一开始总是被扑出来,后来,我就踢得很准了。”
尹沉夏的眸子里发出敏锐的光,准备继续循循善诱,不料DK突然就变了脸,把桌上的饭菜不管吃完还是没吃完的,统统扔进了垃圾桶,由于动作太快,汤汁还溅在他的手臂上。
DK烦躁地捋起脏了的袖子,不过一两秒的时间,尹沉夏的目光从他小手臂上掠过,捕捉到了一个徽章图案的文身。
这个文身看起来有些年岁了,样式也比较陈旧,应该是他很多年之前文的。
尹沉夏再次陷入沉思,靠在床边看着窗外,不住地给自己鼓劲。就快了,就差一点点了,他就能想出来了……DK最先杀死的人到底是谁?尸体又被他藏在了哪里?
午后时分的阳光如奶油一般流淌在额头上,滑滑的,带着特有的甘香与清甜。尹沉夏贪婪地吸吮着这难得的天赐礼物,微微仰起头,面朝着那片广阔自由的天空,看似闲适,大脑其实正在高速运转着,像一台大型机器,在资料库里不停地搜索着那个文身图案。
就在他低头睁眼,抬起胳膊遮挡刺眼的阳光时,楼下响起了一阵阵脆亮悦耳的鸟鸣声。鸟鸣声过后,是一段接着一段的同音阶口哨声。
尹沉夏浓密的眼睫迎着灼眼的日光骤然颤抖起来,指节向内深深弯曲着,眼前的画面一帧帧地上下晃动。一颗心临界于城堡与铺天盖地的白鸽之间,急切地想要飞跃而出,但不得已将看着手中的羽毛悄然溜走,不得不按捺住跌宕的心。
尹沉夏将手指从胃部移上心口,他吃力地往楼下望去,一座假山正好遮挡住他的视线,但那一片黑色的衣角是如此熟悉,让他禁不住揉了揉眼角,试着呼了呼气,也拢起嘴巴来。
小区花坛边,有三个拿着汉堡和可乐的年轻人有说有笑地坐着,其中一个还欢快地吹起口哨,一会儿学喜鹊叫,一会儿又像是在吹奏歌曲。
方跃担忧地低声问宁家悦:“这样能行吗?嗯……”张着的嘴巴立时被汉堡塞住,宁家悦瞪眼,示意他不要作声。
沈希声一口气吹了十几遍,才停下来休息,半天没听见任何回音,忍不住在心里长长叹息。
他拿起汉堡啃下去慢慢咀嚼,蓦地一下站起来,呆呆地盯着自己的手,默然牵起了嘴角。看到他这般反应,宁家悦扯住想要说话的方跃的耳朵,也认真地侧耳倾听起来。
“是尹沉夏吗……”她压低了声音问。
沈希声点点头,继续若无其事地吃东西,眼睛不住地向四周望,希望能够找到声音的来源。但口哨声已经消失了,他很难判断出到底是从这栋楼哪一层传出来的。不过,根据口哨声的音量大小和清晰度来看,应该不是低层。
沈希声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抬头望过去,却不敢看得太久,只能眯起了眼睛,揉了揉,假装被沙粒迷了眼。
方跃这会儿瞬间聪明起来,不等沈希声说,快步走出小区,给A市刑警队打电话,让他们查一查这个小区,重点把沈希声发现有尹沉夏信息的这栋楼的住户资料给找出来。
没多久,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男子从这栋楼的门口走了出来,他手上提着一个大纸袋,五官憨厚,眼神阴沉。沈希声转身想给他让路,不料两人同时侧着身子想要让开,结果就这样撞到了一起。
沈希声立即开口道歉:“对不起,没事吧。”
男子皱着眉,看也不看他,便板着一张脸绕过去,继续往前走。直到走到楼栋门口的垃圾桶时,将大纸箱整个扔了进去。
宁家悦走上来问沈希声:“你没事吧。”
沈希声摇摇头,说:“没什么,你先去外面等我吧。”
他揉了下肩膀,又回头看了这个男人几眼,视线忽然落在了他的腿上,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06
沈希声和方跃、宁家悦走出了刚才的小区,在一家24小时便利店里坐了下来。
“来,你们走几步给我看看。”沈希声对方跃和宁家悦。
两人有些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宁家悦先起来走了两步,两腿修长,举止优雅,背脊直挺,是她一贯的行走姿态。方跃也起来走了两步,步子比平时稳重了很多,肩膀也没有习惯性的摇晃。
沈希声立刻喊停,对方跃笑得一脸促狭:“我让你走几步,那么紧张做什么?”
被你盯得心里毛毛的,不紧张才怪?再说家悦还看着我呢。方跃在心里无语吐槽。
宁家悦问沈希声:“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沈希声紧紧皱眉,往外面看了看,回过头来说:“我在刚才那个小区里和一个人擦肩而过,他走路的姿势跟普通人不大一样……但他的腿脚应该没问题,我也说不清为什么会觉得不对,但就是很在意。方跃,你有同学在别动突击队吧?”
“是啊,别动突击队是专门处理各类紧急突发事件的,负责拯救人质、解决大规模暴力事件,对付恐怖分子等等,还护送军事机密……怎么了?”沈希声的思维跳跃得很快,这点方跃是知道的,他这个时候提到这个部门,是跟这个案子有关吗?
沈希声的嘴角下垂,忧虑地蹙眉:“你同学长期配枪,他走路的姿势应该和普通人有明显的不同,你注意过没有?”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儿不大一样。他出任务时会在右腿小腿上绑一把匕首,左腿大腿部会藏一把枪,脚步会比较沉,但要是不仔细看,也看不出他两边脚步的轻重略有差别。”方跃努力地在头脑中搜索,将这位同学矫捷的身影想了好几遍,最后总结,“的确,长期配枪的人走路姿势和普通人不一样,我们重案组的刑警虽然也配枪,但一般只是别在腰间而已。而他们,通常身上不止藏着一件武器。”
方跃说这话事,特意压低了声音,说着,还掀了掀自己的衣服。
宁家悦立即瞪了他几眼,伸手帮他把衣服扣上。
方跃有点儿愣住了,看着宁家悦在自己鼻子下面微微晃动的脑袋,面部表情变得僵硬了几分,手脚也不知道往哪儿放了,紧张得东张西望。
沈希声不禁心里好笑,就方跃这个怂样,到底什么时候能拿下宁家悦?
他低垂下眼帘,肃然对他们说道:“我想了好久,刚才那个人的走路姿势究竟哪里不对,现在算是明白了,他不是个普通的居民!至少他习惯于长期将东西绑在一只腿上,因此左右脚抬起和放下的高度和速度存在细微的差别。”
“这你都能看出来?”宁家悦有些不信,质疑地看向他。
方跃也一脸惊讶地看着他:“莫非你这眼睛是放大镜做的?可就算是放大镜做的,一般人也根本看不出来这种差异。再说了,说不准那人就只是长短腿呢。”
“没错,有些人从小两只腿的长度就不一样,家长如果不多加注意,可能到了小孩走路的时候才会发现。如果治疗及时,是可以治愈的。但像是留守儿童那样的情况,父母长期不在家,只有老人带孩子,多半都很难注意到这种问题,久而久之,他们的腿就会左右长短不一。要是差异不算太明显,倒也只是走路姿势有点儿奇怪罢了,不至于会瘸。”宁家悦站在医学的角度分析道。
沈希声认真聆听,赞赏道:“谢谢你的提醒,这么一说,我也有些拿不准了。”
宁家悦的脸颊有些微微发红:“我也只是说出一种可能性,但如果你的判断是正确的,那个人的嫌疑就很大了。你刚才不是已经证实了尹沉夏就在那栋楼里?说明DK也在那里,万一刚才与你擦肩而过的……就是DK呢?”
她的猜测十分大胆,说完后自己反而后怕起来。
“我只看见他从那栋楼里出来的,不知道他到底是从哪一层楼走下来的……但肯定不是二楼。”沈希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而且他的相貌和穿着都记在这里了,走,我们去问小区的居委会、物业和保安!看有没有人认识这个人!”
沈希声精确的记忆力帮了大忙,听了他的描述,小区门口的保安就点了点头说:“你说的是七单元6楼3号的刘大同吧!别说,我们都认得他,这人一天到晚穿着工作服,他开了间拉面馆,就在后面三条街的街口。自从老婆孩子撇下他走了之后,他就一人独来独往的,整天买些奇奇怪怪的零件往家里搬,也不晓得要做什么……不过他人蛮老实的,从不给人添麻烦,有时候还会给左邻右舍搭把手,帮点儿小忙。”
“刘大同,你说他开了间拉面馆?”沈希声没想到这么顺利就会得到答案。
保安道:“是啊,我经常去他家吃拉面的。怎么,你们找他有事?”
沈希声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说:“对,我和两个朋友刚才在小区门口停车,不小心碰了他一下,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事,所以就多嘴问问。”
“哦,既然他走了那肯定就是没事!放心,刘大同是个粗人,稍微撞他一下他也不会有事的。”保安对他这样说道。
三个人惊喜地交换了一下眼神,沈希声让方跃把保安拉到保安厅里,出示警员证,然后开始问话。
他则和宁家悦找到小区的居委会,打听刘大同的情况。
最后得出的结论都是,刘大同是个生活很有规律,很少跟人来往,性格有些憨厚老实的中年男人。但是大家除了知道他有个前妻,有个儿子,开了间拉面馆,习惯买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之外,对他的情况就不太了解了。
方跃和沈希声、宁家悦重新碰头,交换意见,觉得这个人的确很符合尹沉夏有关DK所做的犯罪侧写。
“但究竟是不是他,现在还无法定论。”沈希声说,“我们还需要更多的信息和证据。”
宁家悦提醒他:“不是说你哥应该还会想办法给你留下更多的线索吗?既然你怀疑这个人,那我们就轮番监视他,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
“宁法医,你说得对!”沈希声突然想起来,“刘大同刚才出门是扔垃圾的,我这就翻翻那个垃圾桶!”
但是大白天翻找垃圾桶的行为实在太引人注意了,沈希声考虑片刻,觉得等到天黑了再找。
终于熬到天黑,沈希声和方跃戴上手套和口罩,开始翻找那栋楼房面前的垃圾桶。宁家悦站在不远处帮他们放哨,要是有人从楼栋里下来,就立刻让他们停下来,躲在旁边的树后去。
翻找了大概半个多小时,沈希声找到了一个大纸箱:“就是这个,刘大同扔掉的就是这个!”
方跃道:“快看看里面都有什么?”
沈希声把大纸箱搬到大树的后面,打开后,开始一样样地翻找。在看到一盒吗丁啉的包装盒时,吸了一口冷气:“我哥有胃病,才刚犯过一次!”
“但是一般人也可能会有胃病的,吗丁啉是常用药,这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宁家悦遗憾地说。
“不,如果是我哥真的就在刘大同的手上,他一定会留下点儿什么东西在盒子上!”沈希声十分坚定地说。
他认真查看吗丁啉的包装盒,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却只言片语都没发现。
“这不可能,难道是他害怕DK会发现,所以什么也不敢留下?”
宁家悦安慰他说:“或许刘大同根本不是DK呢。”
沈希声没有回答她的话,凝神屏息继续盯着手里的药盒,想了想,把盒子给拆掉,翻了过来。
“找到了!”他低低地惊呼起来。
方跃把垃圾桶还原成原样,听到他这么说,赶紧凑了过来:“你找到什么了?”
沈希声道:“我哥在这里留下了三个指头印。应该是他吃饭时故意沾了油渍,把手指伸到盒子里面,留下的。”
宁家悦一头雾水地看着这三个油乎乎的手指印,问:“难道他是在暗示自己被关在了3号房?6楼3号,刚才保安不是说刘大同就住在6楼3号吗?”
沈希声眼神沉凝地摇头:“不,我觉得他想告诉我的不是这个。不过6楼3号的确需要查一查,方跃,能立刻联系刑警队吗?”
方跃道:“没问题,但是我们现在找到的证据还是太薄弱,估计他们是不愿意贸然搜查的。”
沈希声也明白这点:“我知道,但你能请求他们今晚待命,随时准备出警吗?”
方跃皱眉想了想说:“好,我尽量!”
“对了,我拜托他们查的资料已经发过来了,你看看!这里是这栋楼里所有住户的信息,直接从户籍处找来的。”方跃说着把自己的手机递到他眼前。
沈希声一个人看不完这么多户的资料,就重点把住在三层楼以上的住户资料仔细筛查了一遍,并将刘大同的资料多看了几遍,目光微缩,道:“这个刘大同,曾经坐过牢,是在K市服的刑。方跃你对K市的红旗监狱熟悉吗?”
“红旗监狱?听说过,我爸认识这所监狱的监狱长,怎么?”
“帮忙查查看,刘大同在服刑期间有没有什么异样。最好……”沈希声补充道,“再查查当时和他同一间牢房的人。”
方跃立刻把手机拿过来,说道:“没问题!”
宁家悦不解地问沈希声:“如果刘大同真的是DK,他竟然被捕入狱过,却没有人发现他就是DK?”
“确实存在这种可能,DK很擅长伪装。没有几个人正面和DK交过手,当年的事恐怕只有我哥才清楚了。”
几分钟后,方跃接到了他爸的回复,对他们说:“红旗监狱的监狱长查了刘大同的资料,以及和他同牢房的几个狱友。他们这几个人,早就出狱了,不过其中的两个因为制造炸弹威胁公共安全,又一次被判了刑。”
沈希声的精神振奋起来:“警方有没有查到,这两个人为什么会制造炸弹?!他们制造炸弹的技术是不是跟刘大同学的!”
方跃摇摇头,遗憾地说:“这两个人在不久前都死了。”
“是不是自杀?”沈希声急迫地问。
“对,都是自杀。”方跃的脸色也变得深沉起来,“看来这个刘大同,真的有可能就是DK杀人魔!我们现在怎么办,你想到尹沉夏那三个手指印的意思了吗?”
沈希声冷着脸摇头,说道:“我还没有想到。”
“但这已经足够让A市刑警队重视了吧?方跃还等着干什么,让他们的队长过来,和我们一起想办法啊。”宁家悦瞪了方跃一眼,道。
“是啊,我这就把他叫过来!”
“猴子,赶紧把你们的警力都拉过来!什么你要睡觉了,赶紧给老子起来!什么事?出大事了!”
“什么事那么严重,我跟你讲,我可是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晚上还要……”侯登跟方跃有些不对付,同样是一个警官学院毕业的,但上学时就铆着劲较量,到后来毕了业做了刑警也还是喜欢互相比较。
“我找到DK杀人魔了,你说算不算是大事?”
侯登一怔,声音顿时高亢起来:“你说谁?你小子敢不敢把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方跃龇牙道:“有什么不敢的,我说我找到DK杀人魔了,你要不赶紧过来,我就自己上去抓了!这功劳你就别想要了!”
“你奶奶个腿的!别动,把地址发给我,给老子等着,马上就来!”侯登吼了一嗓子,激动地跳下了床,操起枕头下的配枪就冲出了门。
方跃对沈希声挑眉:“看,这不就来了?”
宁家悦难得夸了他一句:“不错,干得好!”
方跃喜滋滋地傻笑了起来。
A市刑警队的成员很快接到队长侯登的通知,好一阵鸡飞狗跳,各种震惊、掀桌、群情激奋,纷纷整理装备,开车向同一个方向赶了过来。
沈希声几乎已经确认尹沉夏就在6楼3号,无论怎么样都不会离开半步了。他就守在这栋楼的下面,坐在花坛边上,静静地等待着。他按捺住心里的担心,没有抬头仰望,而是目光沉静地把手机连上耳麦,听起了歌。
这时已经是夜里将近十点,一些夜跑的住户都纷纷回家,不在外面停留。为免他们三个聚集在楼下显得奇怪,方跃挑了个石凳,坐了下来。宁家悦则去到小区外面,打算买点儿饮料和速食食品回来。这一仗不知道能否顺利,所以他们要做好做持久战的准备。
半个小时,侯登带着人到了,没有先进小区,而是把车都停在了门口。
“情况怎么样,你真的找到DK了,就在这个小区里?”侯登问。
方跃答道:“没错,事情等见了面我详细跟你说。让你的人在大门口待命,你只带两三个最厉害的刑警过来就行了!对了,你队伍里有人会狙击吗?”
侯登不假思索地说:“有啊,张根就会狙击!但现在是晚上,不方便狙击啊。”
“我知道,但现在还不能行动,说不定要等到第二天早上。你给他打打预防针,万一真的要熬到那时候,他就要派上用场了。”
侯登道:“好,我这就去安排!”
不到五分钟,他嘱咐好张根在车内等待命令,带上两个最得力的刑警,走进了小区。
宁家悦买回来吃的,分给沈希声和方跃,三人分开坐好。
她在手机上快速打字,发送给方跃:“看见没,多么沉稳冷静,真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
“那是,他还在M国拯救过国会议员来着。不过,心里指不定早就惊涛骇浪起了风暴了!他很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在这方面和尹沉夏一样。”方跃回复。
“现在就只能等吗?”
“其实最好的方法,是想办法把DK引出来……不过,怎么引呢?”
宁家悦干脆发短信问沈希声:“怎么才能把DK引出来?”
沈希声脸上带着笑,回复:“我现在还没有想到办法。”
“先做几个方案吧,尽管我们谁也不想,但是仍然得把最坏的情况考虑进去。”
方跃接到候登的消息,带着宁家悦走了出去,临时占据了门卫办公室作为指挥中心,铺开一张纸在桌面上,让保安取来了楼层图纸,画了几条突袭的线路。
宁家悦看着他认真工作的样子,在心里暗暗赞叹了句:嗯,还算有个重案组组长的派头。
6楼3号,DK监视着尹沉夏吃了几口晚饭,看他实在吃不下了也不强求,他从冰箱里端出一个蓝莓冰激凌蛋糕,对他说:“最后一顿,就吃你最喜欢的东西吧,反正也要死了,你胃痛就忍忍吧!”
尹沉夏哭笑不得地接过蛋糕,心里对他比了个中指,他以为胃痛是头痛啊,忍得住就能吃下东西了?
不过好在可以让嘴巴解解馋,吃一口吐出来也是好的。但他也只是想想,他可不敢,因为DK现在的脸色青乌乌的一片,像是雷神在他脑门上戳了一个章。
“喂,时间不早了,作为临死之前的愿望,让我多问你几个问题行不?”尹沉夏这次也不装可怜了,态度随意地问。
DK正在给他设置炸弹上的定时器,淡淡地瞟了他一眼,说:“你可以问,回不回答看我的心情。”
尹沉夏给了他一个笑脸,似乎很不以为意,慢悠悠地说:“我曾经想过这个问题,如果下一秒就要死亡,最遗憾的事是什么?以前我以为,自己最遗憾的应该是没亲手抓住害死母亲的凶手。但现在,我觉得……那不是最大的遗憾,最大的遗憾是……我没有告诉我爱的那个人,我很爱他。你呢?”
DK正准备对付他咄咄逼人的逼供的,不料他顾左右而言他。
尹沉夏笑着说:“虽然我的话肉麻了点儿,不过我真是这么想的……那么你呢,如果下一秒要死了,你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吗?”
DK终于有点儿明白自己为何对他产生不了杀意了,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他认错悔恨的意思,而是出乎意料地照顾了他的情绪和想法,他也从来没指责过自己如何残忍狠毒,如何丧心病狂。
“很久……没有‘心愿’这种东西了。”DK咬住一支烟点上,屋子里蔓延开呛鼻的烟雾。半晌,他从沉默中抬起头,问他,“我从来不看被我杀死的人的脸……这点,你知道吧。”
“嗯,从犯罪心理学上来说,你这种行为,大概是有忏悔和愧疚的心理。”尹沉夏不紧不慢地说,张嘴把冰激凌抿进嘴里,转过头,偷偷吐到一张纸上。
DK鼻子一哼,吐着烟圈说:“都说,像我这样的连环杀手是因为享受杀人的快感,才停不下手的。但我一点儿都不痛快,也不知道这世上有什么事值得我去追求的,杀人对我来说,不过是和做拉面一样平常的事,没啥多余的感觉,所以我并不想看那些人的脸,不过能引起警方和人们的恐慌倒是很有趣的。小时候我倒还真有个心愿,想要一个温暖的家庭,有爸妈,有兄弟姊妹……”
“有人打碎了你的梦想?”尹沉夏问。
这么说他当初被收养时应该是高兴的,至少第一次被收养时就是如此,或许他一直漏掉了什么关键点……
“人天生就是自私的,但只有在死亡面前,他们才肯承认这点……知道吗?所有的人,包括你在内,也并不比我高尚多少,亲情、爱情、朋友、家人……拥有这些也算不了什么,死亡能让一切虚伪消失,只留下它最肮脏的样子。”
将未燃尽的烟头摁熄在烟灰缸里,DK缓缓站起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低头在炸弹上摁下一个按钮,对尹沉夏扯了扯嘴角,说:“一旦炸弹启动,你就只剩下三个小时的命。”
尹沉夏的眼神颤了颤,但仍是淡定镇静:“大哥,你刚才文艺了!说得我都莫名悲伤了,不过,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约定的时限,距离三天时间也还有十个多小时吧?”
“谁叫我心情不好呢。”无视他的抗议,DK一把将他拉起来,让他自己抱着炸弹,拖着他出了这间房,来到另外一间房。
这间房,没有窗户,看不见楼下。
“太过分了吧,临死了还不让我呼吸最后一口新鲜空气啊,这间房太臭了!” 尹沉夏咧着嘴大叫,他的脸被炸弹上开始倒数的红色数字映得红彤彤的。
DK一只手搭在门闩上,彻底屏蔽他的话,就要关门。
尹沉夏硬着头皮转过身,伸脚挡在门缝里,语调平稳地说道:“不敢再听我说话了吗?还是你在怕……怕我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但是……很可惜,我已经知道了!”
“这不可能!”DK额上的抬头纹纵横交错,一双眼冷若寒潭。
尹沉夏低低地笑道:“拉登死了,黑人都能当总统了,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好,你说吧。”既然知道了还卖关子,不是他对自己的性命太草率,就是他其实不知道却假装知道,DK知道,尹沉夏就是在拖延时间。
尹沉夏抱着炸弹坐下来,环顾了四周,说道:“主角一般都是等最后才爆发的,遇见小怪兽什么的都是必经过程,顶多掉几千点血,但还能撑到最后,所以……如果我要打你这个大BOSS,时机很重要,走位很重要,技能很重要……”说着他还摇摇手指,“现在时间不对,再等等。”
这浑小子就是在拖延时间!
DK也不是头一次满脑袋黑线了,对于头顶的“鸭梨”(压力)无感,果断地关门落锁,转身时他撂下一句话:“你可以随便享用这三个小时,我不介意,但是楼下的人似乎等不及了……我可以好好招待他们一下。”
楼下,沈希声被发现了?他们做好了准备没有,就被发现了?
尹沉夏急速平复皱起的眉头,心想,DK有可能是在跟自己打心理战,沈希声不会鲁莽的,自己要相信他。于是,他又泰然地坐下来,淡定地看着红色数字不断地跳跃,开始数这颗炸弹上一共有几根电线。
DK走到窗前看楼下,发现那个听歌的年轻人还坐在那里不动,挑了挑眉梢,走进阳台拿了件挂在衣架上的衣服,朝他扔了下去。
沈希声被衣服砸中,抬起头往上看。
“真对不起,这是我掉的衣服……能帮我送上来吗?家里有个疯婆子正在发疯呢,我现在不敢离开,你能帮我送上来吗?”这话说得太假,但沈希声不能反驳他,一反驳就容易露馅,然而这不失是一个孤军突进的好机会,沈希声弯起嘴角一笑:“好啊,我给您……送上来。”
07
夜色,从云层最厚重处渲染开来,一抹嫣红,一抹飞白。
沈希声浅笑着踏上台阶,脚步非常轻盈,只是相应的,心跳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钝重,清晰得如同木槌在耳边急促敲击。
DK恐怕已经发现自己了!
但是他不能退缩,只能硬着头皮接招。如果这次的机会把握好了,说不定就能一举救出尹沉夏,少让他受点儿罪。
拿起衣服,沈希声一边计算着用怎样的速度爬上去合适,一边摸出手机给方跃发短信。
走到5楼至6楼之间时,他猛然感到一束目光投到了自己身上,一抬头,果然看到刘大同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这个男人面相憨厚,但眼神却十分诡谲,眼角上扬,嘴角微扬,似是发现了什么,噙着讥讽而阴沉的笑意。
沈希声没想到刘大同会站在楼梯口等自己,他下意识地扫了一眼6楼3号的房门,刚要开口说点儿什么,就看到他对自己招招手,指了指楼顶。
楼顶?沈希声在心底打鼓,他的目标是6楼3号,并不是楼顶。但如果不照做,以刘大同的性格会怎么做?沈希声不敢冒险,就算这是个陷阱,他也只能跳下去。刘大同的步伐很快,沈希声快速跟上。
他摸了摸腰间的枪,心里有一瞬的冲动,想要拔枪射击。但刘大同很明显知道不应该将背面留给敌人,所以瞬间加快了上楼的速度。沈希声一下子便失去了机会,只得抛开多余的揣测和不安,跟了上去。
登上天台,沈希声微微喘了口气,走进了那扇锈蚀的铁门。
“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哎,这是你的掉的衣服。”沈希声摆出一脸的疑惑,走过去想要把衣服递给他。
刘大同已经面朝着他站立好,冷冷一笑,抬起手轻拍了一下自己工作裤上鼓起的一个大口袋,说:“嗬……你和尹沉夏一样,明明陷入险境却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你说说,是真不害怕,还是真不在乎呢?”
看来,无须再装下去了,DK俨然比他想象当中更厉害,既然演戏不成,那就敞开天窗说亮话吧!
“刘大同,我这样称呼你,你应该不反对吧?”沈希声把他的衣服对折,放在天台的晾衣绳上,“还是说,你比较喜欢过去的名字……房晨?”
“啊,真有意思,你这套话的方式也跟尹沉夏很像。房晨是孤儿院给我起的名字,早就忘了,我还是喜欢你们叫我DK——Death Knight,多带感啊!你胆量不错,也有点儿小聪明,能找到这里来,至少证明你有资格做我的对手,你和尹沉夏是什么关系?”DK边说着,边解开了裤兜上的扣子,手指慢慢摸了进去。
沈希声的视线稍稍往下移了一寸,迅速一撇,很快收回视线,淡定地笑了笑:“我们是什么关系,跟你有什么关系?如果你想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不如先告诉我,你跟那些受害者都是什么关系?你知道我们的关系莫非对你有什么好处?但是我如果告诉你了我们是什么关系,对我们可没有任何好处……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哎哟,太有意思了,你这应对我的方式是不是也是他教你的?你是他的徒弟?不不不,他已经脱离国际刑警组织很多年了,怎么可能会收徒弟?都说一家人才会越长越像,你们是亲戚?啊……是有血缘关系的近亲。”刘大同熟练地将口袋里的枪掏了出来,动作随意地拉开了保险栓。
沈希声心里有些骇然,这个DK果然很难对付。
而且,听他的口吻,尹沉夏曾经做过国际刑警?!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从来没有说起过?
DK见他盯着自己的目光像是要把自己烧出洞,挑起了眉梢,挑衅道:“如果我一枪给你的脑袋开了瓤,你说,尹沉夏他会不会伤心欲绝?”
“他不会……因为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不等他抬起手枪对准自己,沈希声闪电般将手探至腰后,一把抽出枪来,瞄准了他的头。
“不错不错,反应力超快,你是什么部队的?这拿枪的姿势可不像那些废物警察,啧啧,就是还不够狠。”被漆黑的枪口对准了,刘大同也没有任何惧意和惶恐,反而兴奋地眯起了眼睛,肾上腺素有些运作超常。
“我在M国的猎狐特警队训练过。”沈希声回答。
他当年因为破获了一起绑架案,得到FBI的邀请,去参加这支国际最高端的特警部队的训练,虽然只有短短三个月,但他却禁受住了考验和磨炼。
“难得,我还能遇上你这样的对手,看来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不会无聊了。”刘大同说着晃了晃手枪,试探地做出了扣动扳机的动作,但沈希声仍然一动不动地瞄准他,纹丝不动。
刘大同哈哈大笑着单手举着枪,另一只手从荷包里拿出手机。
他不用看手机也能拨通快捷键,拨通了手机后,还故意打开了扬声器,对沈希声得意地笑起来:“想听听尹沉夏的声音吗?在他死之前,我想,应该需要一个人来安慰他一下吧……”
房间里,尹沉夏被突兀的手机铃声震得一跳,屏气凝神听了听,发现声音是从枕头下传来的,他赶紧抱起炸弹挪过去。一看,果真是自己那支被DK拿走的手机。
“喂,DK你在什么地方,想要做什么?!”尹沉夏接起来就喊,他担心刘大同会对沈希声他们有所动作。
“我在哪儿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和谁在一起。”刘大同把手机搁在地面上,一边回答着,一便观察着沈希声的神色变化。不过他并没有从沈希声脸上看到意料之中的心慌和惊惧,莫非是他估计错了?
DK在心里摇头,眼前这个年轻人肯定与尹沉夏关系亲近,他们不是兄弟就是拍档,不可能不在乎对方的生死。
“你什么意思?我们的游戏还没有结束,你想反悔了不成?”尹沉夏听到他这么说,当下心头一跳,拼命控制着自己,才能让声音不颤抖起来。
“哦,不不。在你说出结论之前,我想找点儿乐子而已。”刘大同将手机用脚尖踢到了两人中间,提高了嗓音问道,“这位小帅哥,快跟尹沉夏问声好啊。怎么……被吓坏了,哟哟,脸怎么这么苍白?”
沈希声逼迫自己忍耐,他知道刘大同是故意在激他,想让他和尹沉夏失去思考能力。只要有一个人崩溃了,尹沉夏之前与DK之间建立的平衡就要垮塌了。
不要紧,尹沉夏会有办法的,现在必须忍着,沈希声,你不能慌,更不能乱!
“DK,别来这一套!如果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就履行和我的约定,把游戏玩完!不要随便牵扯别人进来!”这时尹沉夏又开口了,握着手机的手掌已然渗出了冷汗。
“这游戏自然还是要进行的……”见沈希声不为所动,刘大同停顿了一会儿,对他说道,“既然你不愿和尹沉夏说话,也行。但这是你和他最后一次说话的机会了,你当真不想说?”
他这是什么意思?沈希声惊恐地思考着,虽然他还能够控制住身体,却控制不了眼神里遮掩不住的担忧。
刘大同睥睨着他,发出那低沉的笑声:“不要再逞能了!看你这么有种,我好心告诉你好了,他身上正绑着一个定时炸弹,我好心好意让你们临死告别,你却不领情,那就只好算了。”说完,就要抬起脚向手机踩下去。
“住手!”沈希声失控喊道。
刘大同笑了起来:“终于肯说说话了,尹沉夏你听到了吗?”
尹沉夏死死攥着手机,厉声道:“不准你伤害他!跟你不死不休的人是我,DK,你别搞错了,你的对手始终都是我!”
“DK,信不信我现在一枪就能毙了你!”沈希声不敢让尹沉夏继续说下去,他害怕尹沉夏因为担心自己的安危,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尹沉夏手指抖了抖,差点儿把手机摔了出去。
他原本就是怕沈希声被自己连累而卷入危险,所以才亲自前来做诱饵的,为何还是避免不了这样的局面?!
“我没事,希声你不要听他的!找准机会,对他开枪!”尹沉夏隔着两台手机对他喊道。
“哥,你闭嘴!现在和DK对峙的人是我,你必须要听我的!”沈希声咬着嘴唇,眼珠的颜色越来越幽深黑亮。
“原来是兄弟俩啊,怪不得。”刘大同似乎是很满意这样的答案,嘴边的笑容渐渐扩大,手上却没有丝毫松懈,准确地瞄准了沈希声的眉心,随时都可能送他去见阎王。
两人静静对峙着,汗水濡湿了他们的额头和后背。
片刻,DK神色狠戾地笑了笑,用没拿枪的那只手掀开自己的上衣,露出了别在腰间的一个微型遥控器:“看见了没,我只要轻轻一摁,尹沉夏就会被炸得血肉模糊,那漂亮的皮肤、脸蛋、牙齿都将变成焦黑一片。我其实挺不忍心的,毕竟他是第一个找到我行踪的人!当年他的母亲在我制造的爆炸案中身亡,他玩命地追捕我,却因为情绪不稳导致后来判断错误,错失机会。这么聪明又厉害的对手,如果真的死了,那我今后的日子一定会变得非常无聊。如果他愿意一直做我的囚徒,我是不会杀他的。可惜,我知道他一定不愿意……那么,还是杀了他的好,只有死了的人才不会背叛我,欺辱我,伤害我……”
“你敢动一下试试!”沈希声心里惊骇非常,手指扣住扳机,后背全湿透了。
刘大同“啧啧”两声,一只手搭在按钮上,一只手瞄准他的眼睛,轻蔑道:“就算你打中了我,我也能在倒地之前摁下这枚按钮,你还是救不了他,虽然现实残酷,但你还是承认这个现实吧。”
“你……想怎么样?”沈希声急速思考着,应该能有什么办法可以拖延时间!只要能拖延的久一点儿,等到方跃和A市的刑警队救出尹沉夏,他就不怕DK的威胁了!
刘大同语气轻快地说道:“很简单,你只要对着自己的太阳穴,开一枪……砰!我就放过尹沉夏。”他嘴角的笑容却宛如鬼魅般狰狞又险恶。
尹沉夏眼前一黑,撕扯着喉咙对手机喊道:“希声,他骗你的!没有炸弹,我身上根本就没有炸弹!我妈就是被他害死的,你必须帮我报仇,杀了他,现在杀了他!”
“你该很了解你哥吧,你信他说的话?”刘大同揶揄地挑高了嘴角,手指在遥控器上摸了摸,轻轻拨动一个绿色的扭,对着沈希声笑了笑,“等下,会有好戏看哦!亲眼听着哥哥被炸飞,那感觉一定非常不赖。”
沈希声因为愤怒而变得双目赤红,目光犹如鹰眼锐利,直直盯着刘大同,久久没有说话。
尹沉夏知道他在强忍着恐慌与愤怒,快要濒临殚精竭虑的边缘,他必须想办法转移DK的注意力。
尹沉夏深呼吸,换了好几口气,对刘大同说道:“你不用拿别人来激我,是时候结束我们之间的较量了!听着,你杀的第一个人,是你唯一的朋友,你和他是在孤儿院认识的,你们互相保护对方,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你在六岁时其实就被收养过一次,但孤儿院没有记录这对夫妇的收养记录,因为他们在收养你之后不久,就把你退回来了。而这对夫妇当时不仅仅收养了你,还收养了你唯一的朋友!
当年我们在收养资料里没发现这些收养的记录,因此没有发现你成为杀人魔的根源。因为孤儿院的院长同情你的遭遇,不希望你的第二次收养变得艰难,所以故意没有记录。三年前我找到了这家孤儿院的院长,他才告诉我这件事。你被这个唯一的朋友背叛了!在你们一起被收养时,他大概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才导致你被退回的,是不是?”
一阵风霎时拂过刘大同的脸,带走了他唇边残留的笑意。
“分析得很好,就算你猜对了,但你还是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可能知道他的尸体在哪儿。”刘大同用手背蹭了蹭脸,眼神阴鸷起来。
很显然,尹沉夏的话让他变得焦躁了。
“什么叫算我猜对了,根本就是对的!”尹沉夏怒意浓烈,拉了拉自己濡湿的领口,继续说道,“DK,别以为你多聪明,不止我知道他的名字,你面前的这个高级督察也知道!”
沈希声在心里苦笑:哥,你真想要我的命啊,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编谎话?!
不过,这句话倒成功引起了DK对沈希声的重视,扬眉问道:“你是高级督察?省厅级的吗?”
“没错,所以你被我击毙的消息,明天一早肯定会上报纸头条!”沈希声想起尹沉夏对DK所做的侧写,转眼间明白了他的用意,眯着眼将手枪微微高抬了些。
“呵呵,好极好极!不过你和尹沉夏是不是还能看到明天的报纸,还是个未知数呢!”刘大同轻轻移动着脚步,稍稍调整了手抢的角度。
“房晨,刘大同,DK!那个害得你被退回孤儿院的朋友,后来是不是再也不敢见你了?但你千方百计地想见他一面,想问问他为什么那么做,为什么要陷害你,你需要一个答案!你肯定跟他打过一架吧?不过,你赢过他了吗?”尹沉夏被紧张的气氛压迫得心力交瘁,顶着一口气把话头又抢了过来。
打架?沈希声皱眉,尹沉夏怎么不直接说出这人的名字?糟糕,他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不过,尹沉夏说的这番话应该是在提示他!
沈希声即刻将储蓄在脑袋里的所有有关DK的资料进行过滤:把孤儿院第一批被领养走的孩子名单,与房晨(DK的原名)每次被领养后走失在街上的时间做对比,将那批孩子里有过受伤入院记录的时间与以上时间作对比……然后……
“他叫房笑宁!”沈希声愣了几秒,便吐字清晰地说出了三个字。
刘大同愣住了。
沈希声立刻放低了手腕,对准他按在遥控器上的手扣动了扳机!
可惜,刘大同在千钧一发之际反应了过来,稍稍侧身让这颗子弹刚好擦过他的胳膊,流出了一小摊血。
“房笑宁,他比你大一岁,领养他的那对夫妇是法国华侨!我想起来了,他很多年前就失踪了,据说是离家出走,后来这对夫妇又收养了一个女儿。”眼看DK抬手就要反击一枪,沈希声连忙开口说道,“他们怎么都不会想到,房笑宁不是离家出走,而是被你杀了。”
刘大同对自己胳膊上的鲜血视若无睹,端枪的姿势仍然不变,嗤出一声嘲笑:“他处心积虑得到了一个家。结果呢,那对夫妇还是收养了其他的孩子,根本不关心他的死活,至今都不知道他已经死了。”
“不管怎样,既然我的答案是正确的,那么DK你就是输了!愿赌服输,还不自首?”尹沉夏凌厉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我是输了,那又如何……尹沉夏,房笑宁的尸体在哪儿?”刘大同肆无忌惮地笑起来,“你不可能猜得到!”
尹沉夏望了望背后的那面墙,默然了十几秒,低声说:“你最恨的是他,但他临死都不愿告诉你当初那么害你的原因,所以你始终都放不下,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肯让他入土为安!不管去哪里,你都带着他的尸体,DK你真是个变态!你关我的这间房,是在阴面的,长期不通风、没日照,墙壁上有股……腐烂的味道。我刚才敲了敲四面壁,发现有一面是空心的……你把他砌在墙里了。”
“哈,哈哈哈……房笑宁呀房笑宁,你死了这么多年,总算有人找到你了!真是可惜了,尹沉夏,如果我和他早几十年遇见你,或许不会是这种结局。不过说这些有什么用?好吧,我承认这次较量是你赢了,但很可惜,我是不会自首的,死在哪里都无所谓,但你们确定能够要了我的命吗?就算死,我也会拖着你们其中的一个,给我陪葬!”刘大同疯狂地大笑,既尖锐又凄厉,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绝望。
或者可以这样说,他这个人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死了。
“放下枪!”沈希声喊道。
“该放下枪的是你,我数123,放下你的枪!不然,我就摁下这个按钮!”刘大同脸上浮现出一抹虚幻的笑,眸子暗淡冷漠,就像从地狱深处走来的行尸走肉,周身都是死亡的气息。
“不,希声不要放!”尹沉夏在房间里急切地叫喊,手脚早已紧张到发麻。
沈希声握着枪站立着,坚如磐石,心知肚明这是一场心理战,他在等刘大同比自己先动摇。只要他动摇了哪怕一秒,他都能抓住这个机会,将他一枪击毙。
但上天连这一秒都吝啬给予……刘大同蓦然牵起一侧的嘴角,对沈希声鄙夷一笑,手指往下轻轻地一勾。
“不要——”
1秒,2秒……15秒……30秒……
“轰隆”一声巨响,将整栋楼房都震得上下摇晃起来,尽管只有一瞬间,沈希声却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这恐怖的爆炸声。
“不,不会的……”沈希声瞪大了眼,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仿佛冻结,温热的血液骤然之间降至冰点,一寸寸的冰雪堆积在心口上。
刘大同漠然地看着他,不悦地蹙眉:“竟然还没有崩溃,你小子有种……”
沈希声从他的脸上看出了一分意外,瞬时惊醒过来,喊道:“他不会那么容易死的!这个响声的确吓人,但是……这不是真正的炸弹爆炸声,你糊弄不了我!”
“果然跟你们过招,非常有趣,早知道我就不费那么多工夫杀其他人了,应该直接找上你们才对……”刘大同这时看向沈希声的表情已经十分玩味了,他吊起眉梢,手指又要去触碰遥控器。
沈希声果决地扣动扳机,这是第二枪。
与此同时,又有一声枪响在顶楼炸开,已经带着人冲了上来的方跃两步并作一步,用尽了全力往上爬。随同的持枪刑警被分为两批,一批直接跟着方跃上顶楼,另一批已经到达了6楼3号。
方跃也不管有没有任何遮挡物了,抬脚踏进天台,一把将试图与DK火拼的沈希声推倒在地,一扬手,齐刷刷十几个抢口对准了腹部中枪的刘大同。
“不,不要爆头!遥控器……还在……尹沉夏身上的炸弹还没有爆炸……”沈希声吃力地捂着肩头爬起来,抓住方跃的胳膊说道。
刘大同没有摁住伤口,任凭血液汩汩往外淌,仰起脸对沈希声笑出声来,把手中的枪一扔,倨傲地说:“我早就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你可以多对我开几枪……我不怕死!”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又点中自己的心脏,“往这儿打,还有这儿!哈哈哈,你救不了他的,你救不了……”
“告诉我炸弹怎么才能停下来!告诉我!”沈希声扑上去,紧紧勒住他的脖子,那双温柔的眼突然凶狠地向外凸出,几欲啃噬掉所有的恨意。
接着,他一脚踹在刘大同的命根子上,用脚跟来回踩踏。刘大同相当能忍,死活不吭声,他就又踹了一脚,狠狠地踩!方跃等人在后面看着,忍不住偏过头去,但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拦。
“方跃,刘大同家的房门打不开,是双层铁门,上下有十几个钢栓。”宁家悦从通话器里传来消息,方跃一听,更加拧紧了眉头,上前拉住失控的沈希声,换了一种方式逼问,“刘大同,你开条件……我们不惜一切代价!”
沈希声感激地看了方跃一眼,要知道,DK很可能会提出放他走的条件,一旦放过他,再抓住他就几乎是不可能的了!无异于又是一次历时数年的大海捞针。
不料刘大同吐了口唾沫,笑道:“我什么都不要,我就是想看着……你们无能为力的绝望!”
“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沈希声抓起枪就“砰砰”打了两枪,但他仍然保存着一丝理智,没有打中他的要害,一枪打中他的腿,一枪击中了他的胳膊。
“呵呵呵——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很绝望吧?别说我丧心病狂,老子还算不得变态,这炸弹不是没有办法停下来,但你们是不可能做到的……”刘大同干脆躺在地上不动了,掀开衣服,指了指自己的遥控器,“我给尹沉夏绑的是母弹,这里面装着的是子弹……三根线,蓝红黄。你可以随便剪,只要你剪断的那根跟他剪断的是一样的颜色……炸弹就不会爆炸。否则,你就亲眼看着他灰飞烟灭吧!”
沈希声把遥控器拆开一看,果然看到一个微小的炸弹装置。方跃急忙把拆弹专家喊上来,几个人一看,都说没有办法,除了刘大同的方法,即便拆了这颗子弹,母弹也依然会按时爆炸。
然而,他们若想与尹沉夏取得联系,需要撬开窗户或者打开门,但这都需要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方才的第一次爆炸引发的巨响就来自尹沉夏的手机,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发现了手机的异样,将它扔出了房间的门缝。刘大同在他手机里安装的不过是微型炸弹,可以近距离伤人,但却不会致死。因为他早就计划好了要好好折磨尹沉夏。
尹沉夏被锁在那间房里,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
看着被愁云笼罩的众人,沈希声反而逐渐冷静下来,他一瞬不瞬地看着炸弹上的三根线,静默地想了几分钟,对方跃伸出手道:“给我剪刀。”
“希、希声……你要剪哪根?再等等吧,拆弹组还在想办法,说不定……会及时想到办法的。”方跃握着从工具箱里拿出来的剪刀,脸上额上全是汗,不敢递给他。
“没关系的,我不会剪错。”沈希声的声音仿若被沉淀过一般,清澈而宁静,每个字都铿锵有力,坚定得不容他人质疑。
赶过来的宁家悦捏了捏他的肩头,叹了口气,替颤抖的方跃把剪刀递了过去。
刘大同失血过多地躺着,看到沈希声的嘴角居然微翘,眼睛里没有半点儿恐惧和忐忑,顿时不满地皱起了眉头,心生愤恨。
沈希声并没有犹豫,拿过剪刀,“咔嚓”一声,剪断了黄线。
当遥控器上的数字越来越小,接近归零,楼下的警察开始紧急疏散,确认上下几层楼都没有了居民了,才从楼栋里退了出去。
天台上的一众人等,都围在沈希声周围,静静地为尹沉夏祈祷,但却没有人敢走上前,扶住沈希声看起来随时可能倒下的身躯。
6,5,4,3,2,1,0。
耳边,有柔和温顺的风,悄然掠过。
泼墨的天际上,月光如银丝流泻垂髫,有妙曼的云朵儿在黑暗里悄悄滑过。
“没有爆炸,你们听……真的没有爆炸!”宁家悦捂着嘴,欣喜地抱住沈希声,从嗓子里发出呜咽的声音,随后和方跃一起把他给扶了起来。
刘大同这时狰狞地惊叫起来:“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他没死,他竟然没死!炸弹为什么没有爆炸,为什么?”
侯登挥挥手,几个刑警顿时一拥而上,将他扣上手铐,送上了救护车,押往医院。在确定他没有生命危险后,会把他直接送往特殊的监狱进行羁押,在那里接受治疗和审讯。
一个半小时后,DK家的房门终于被打开,拆弹人员分分钟解除了尹沉夏身上缠绕的电线。宁家悦把四肢僵硬的他搀扶了出来,粗略给他检查了一下身体,发现他只是虚弱过度,体力不支,顿时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笑道:“没有太大问题,你可真是命大。”
尹沉夏闭上眼睛躺在了担架上,问她:“希声呢?”
宁家悦轻轻叹气,道:“他在楼下,快被你吓死了,现在还没缓过神来呢。”
尹沉夏勾起嘴角,说道:“带我去找他。”
沈希声的右肩被DK的子弹射穿,不愿去医院,医生只好给他仔细包扎过后,嘱咐他隔天一定要去医院检查。他独自坐在花坛边,捏着手机安然地看着星空,脸上一片冷然。
“希声,沉夏没事了!”方跃走过来伸出手掌,重重拍在他的膝盖上,并往身后让了让,让沈希声一抬头就能看见尹沉夏被宁家悦扶着肩膀走下楼梯。
他被担架抬下来,却在到达一楼时要求下来自己走。
宁家悦多少能够理解他的想法,便给他搭了把手。
沈希声抬头望了过去,就见尹沉夏也看了过来,两人久久地相视着,却谁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走吧,回家了。”沈希声站起来拍拍衣服裤子,往小区外走去。
尹沉夏松开宁家悦,轻轻一笑。他脱下自己的风衣检查了一下,发现只是有点儿脏了,没有破也没有划痕,这才放心地出了口气,笑眯眯地跟了上去。
宁家悦在后面拉住方跃,担心地问:“希声是不是生气了?他们不会吵架吧?”
“他当然生气了,要是换了你做这种事,单枪匹马去抓罪犯,我也生气!至少一个月不跟你讲话!”方跃看着她,斩钉截铁地回答。
出其意料的,宁家悦这次没有跟他抬杠,而是了然地点了点头,跟着他上了车,还主动坐在了副驾驶,乖乖系好了安全带。
方跃看了看她,纳闷地摸了摸后脑勺,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与A市刑警队的众位刑警告别后,四个人紧张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尹沉夏和沈希声无疑是最疲累的,一上车就开始眼皮打架。方跃还要开车,不得不继续保持亢奋,是几个人当中唯一一个不能休息的。宁家悦一挨到椅背就闭上了眼睛打了好几个哈欠,恨不能立刻滚到床上酣睡。
但是她并不敢真的睡着,因为后座的两个人——
居然从刚才开始一句话都不说,一个眼神交流都没有!互不理睬,互不安慰,互不接触!
宁家悦对方跃挤了挤眉毛:这怎么回事啊?刚脱险就冷战?!
方跃叹气摇头,嘟了嘟嘴:天知道,他们兄弟俩的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后座上的尹沉夏侧过脸来,用余光打量沈希声的神色,这都十几分钟了,沈希声还是一副冷冰冰的神态,尹沉夏在心里哀叹,看来这次是气狠了。
但是他别无选择,这不是没出什么事吗?尹沉夏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唉,谁让他犯错在先呢,似乎真的应该道个歉?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沈希声这么做,他可能会更生气,直接就一巴掌扇了过去,好让他记住教训,再也不敢这么擅作主张。
沈希声感觉到尹沉夏饱含歉意的目光,心里其实已经不生气了。他是自己的亲哥,唯一的兄长,就算他胆大妄为,擅自行动,自己也该包容他的。
但这种事绝对不能纵容,必须让他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
尹沉夏无奈地叹了口气,凑过来,拽住沈希声的袖子,低声下气地说:“好了,我错了,保证没有下次!你就原谅哥这次吧。”
“你上次对我保证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还是一意孤行,擅自行动!”沈希声气愤道。
尹沉夏自知理亏,想了想道:“那你要怎么才能原谅我?要不,接下来一个星期都让我来做饭?你当大爷,说什么就是什么,随便使唤我,行了吧?”
沈希声挑起眉梢,脸色总算缓和了许多:“你当真?”
尹沉夏点点头,心说就知道你吃这一套,说道:“当然当真。”
沈希声竖起三根手指:“好,行!不过你得先告诉我,那留在马丁啉包装盒里头的三个手指印是什么意思。”
尹沉夏纳闷地挠了挠头,诧异地问:“什么手指印啊?哦,我想起来了!刘大同太小气了,连张草纸都不肯给我,我没纸擦手就只好用那个包装盒擦了擦手指咯。你该不会……盯着我那三根油乎乎的手指印思考了大半宿吧?”
沈希声顿时愣了一下,尴尬地说:“没有!我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把三个油指印当作什么暗示和线索呢。靠!哥你太坑了,我真的以为那是你故意留下的呢!”
顷刻,方跃和宁家悦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08
因为案情重大,DK直接被移交给公安部审讯。但DK自从被羁押之后,就成了个锯嘴葫芦,拒绝配合,什么问题都不肯回答。
这天,云淡风轻,天空晴碧如洗。
回到家里的尹沉夏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一直赖到中午才起床,吃了沈希声给自己熬制的黑米粥,正懒洋洋地抱着麦妞坐在阳台上晒太阳。
“希声,我好像忘了什么事……但是记不起来了。”尹沉夏忽然把端着脸盆正要去晒衣服的沈希声扯住。
“我倒是忘了问方跃,他们什么时候审讯DK了,我想去看看。”
尹沉夏被这一提醒,也点点头,说道:“对,我也要去的!”
“好,那我这就跟方跃打电话。” 沈希声整整齐齐地晾好衣服,把手上的水弹了弹,都溅在了尹沉夏的脸上。
“希声,你又胆肥了是不是?”
沈希声大笑着离开。
尹沉夏摸着麦妞说:“赶紧给方跃打电话,我觉得DK不会那么容易招供的。”
“也不知道他们让不让参与审讯……”沈希声说着,拨通了手机,问,“方跃,对DK的审讯有进展了吗?”
方跃提到这事儿就脑仁疼,说道:“还没呢,我爸跟几位叔叔都急出火来了。刘大同确实很狡猾,闭口不谈,任凭咱们的刑警把话说烂了都不开口。”
沈希声忍不住皱眉,问道:“需要我和我哥去一趟吗?”
方跃挠了挠下巴,看了眼身边跃跃欲试的宁家悦,说:“暂时还不需要,家悦好像有办法,打算让她先试试……”
“哦?宁法医还精通审讯?”沈希声惊奇地问。
“她……也不算是吧,不过……”方跃忽然停顿了一下,看到宁家悦掏出一支钢笔模样的器具,眼皮猛然一跳——她怎么把这个东西拿出来了!
“那个,我先挂了,有消息了一定通知你和沉夏。”方跃赶紧挂了线,拦住宁家悦说,“家悦,冷静冷静!你把手上的东西放下,我们有话好好说嘛,我不就是昨天把你从车里抱出来嘛,谁让你睡着了打雷都叫不醒呢?”他可是从小怕宁家悦从这支钢笔外表的器具里抽出来的针灸!
宁家悦勾起嘴角对他一笑:“你还敢说?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半身不遂!”
方跃顿时举起两只手,苦着脸求饶:“我错了还不行吗?”
“笨蛋,我这是给DK准备的!”宁家悦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看你这个没出息的样子!”
“那还不是就在你面前没出息嘛……”方跃松了口气,小声嘀咕。
十分钟后,公安部的特别审讯室里,刘大同看到宁家悦和方跃走了进来,挑了挑眉梢。
宁家悦对两位刑警耳语了几句,他们点点头,立刻上前将DK固定在了一张椅子上。
刘大同不为所动,面色冷静地垂着头。
宁家悦戴上手套,快速抽出两根亮闪闪的针灸,按住他的脑袋,就对准两个穴位扎了下去。
方跃激动地在一边用眼神鼓励她,加油!
好半天过去,刘大同都没有反应,但又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眶里止不住地流出眼泪,淅沥沥的,一下子就打湿了脸颊。
“接下来等着就行,他只要稍微一动就会很疼。”宁家悦笑着松开手,把藏在钢笔肚子里的十几根针灸给塞了回去。
似乎只需要刚才那两根就足够了!
方跃正想感叹一番宁家悦这厉害的技艺,就见一位女刑警睁大了眼朝她笑了起来,眼里的崇拜之情非常明显,极其狗腿地跑过去,问:“宁法医,你收徒弟不收?”
“你想学我的针灸技法吗?”宁家悦勾了勾嘴角。
女刑警点点头,说道:“是啊,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这要是用来审讯,兵不血刃就能达到效果啊!”
宁家悦没有拒绝但也没有同意,只道:“那你先把穴位图给背下来吧,如果背得下来,我就教你!”
方跃这时指着刘大同笑了起来:“看他又哭又笑的,家悦你这两针起作用了!”
宁家悦冷笑道:“别管他,我们出去吧,过一个小时再进来。”
说罢,所有人都走出了审讯室,徒留刘大同独自坐在椅子上又哭又笑,还无法挣脱。不管他怎么挣扎,都不能把身上的那两根针灸给抖下来。
过了一个多小时,DK是哭得声嘶力竭,笑到浑身脱力了,看到差不多了,宁家悦终于把针灸给取下出了,对他笑了笑问:“怎么样刘大同,现在你肯招了吗?如果觉得刚才的滋味还不够,我可以再给你来一个更猛点的。”
方跃环抱着手臂,眯着眼看着狼狈的刘大同,心里这个舒坦。
刘大同虚弱无力地歪倒在椅子上,比被人轮番殴打了还觉得要命,这不上不下的滋味太难受了,喘了半天气,支起脖子问:“你够狠,我招……我招!”
宁家悦冲方跃得意地扬起了下巴。
方跃立刻坐下来,和两个公安部的警官一起,正式审讯刘大同。
刘大同对自己六年前制造的数起爆炸案供认不讳,也承认从今年3月至今发生的三起轿车失控冲入街边建筑物并引起的爆炸是自己设计的,但对其余两起极为相似的爆炸案,他没有承认。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模仿你的作风,制造爆炸吗?”方跃对此十分疑惑,“但他们为什么要模仿你?”
“嗬,我怎么知道。是他们模仿我,不是我模仿他们,这……你得问他们才能知道。”刘大同嗤笑着回答。
方跃问身边的刑警:“听说他的狱友里有两个人在出狱后模仿他制造炸弹,目前都已自杀身亡。这两个人,制造的那些炸弹都爆炸了?”
刑警道:“不,是未遂。在炸弹爆炸前,就被人发现,并及时报警拆除了。”
“这么说,其余两起爆炸案不是这两个人干的了。那他们为什么会自杀?那些散落在地上的黑色纸片又是什么人撒的?”方跃摸了摸下巴,深思道。
“可能是因为自惭形秽,画虎不成反类犬,太丢人了,就算不自杀迟早也会被我炸死!”刘大同笑容狰狞地说道。
“刘大同,你为什么要炸死那些人?”刑警问。
刘大同露出一个藐视的眼神,说道:“我说过,这个世界对我来说早就毫无意义了。我做炸弹,杀人,无非就是找个乐子,想看看你们警方追查不到凶手的狼狈样罢了。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你们就不用白费工夫剖析我的心理了……”
方跃摇摇头,否定了他的话:“尹沉夏说过,这些爆炸案里的轿车上,都有一家三口。”
“巧合而已,一家三口……还真是挺可惜呢。”刘大同低声冷笑起来。
方跃没有再问出什么有价值的话来。
但他觉得,刘大同还隐瞒着什么没有说。如果他真的是无差别杀人,那中间的六年空白,又为什么没有作案?真的是因为答应了尹沉夏的约定,所以信守承诺?杀人魔有信誉可讲吗?他不相信。
方跃压下心里的疑问,走出了审讯室。
他只是过来协助调查的,在撬开了刘大同的嘴巴后,公安部就可以挑选更好的审讯专家和犯罪心理学家过来,进行更进一步的审讯了。
方跃和宁家悦朝着公安部大门走去,忽然被一位穿着警服的小老头给拦住了。
这人看到方跃就笑了起来,热情地拉住他说:“方贤侄,真的是你啊!我是你华叔叔啊,还认得我吗?”
方跃将他打量了一番,笑了:“哟,是华叔啊,您怎么越活越年轻了呀!瞧我这记性,我爸告诉过我的,您上个月就到公安部学习了,怎么样,还挺顺利的?”
“哪儿哟,我都要愁死了,这才来了不到一个月呢,我那监狱里就逃走了一个犯人!本来我是作为典狱长先进代表过来学习的,这下可好,我这老脸都丢没了!”华桐愁眉苦脸地对他说,“走走,正好我学习结束了!我监狱那边,你可得帮帮叔叔的忙,把这逃跑的犯人给抓回来啊!
“不是吧,我这才刚……哎,家悦,你跟我一起去吧!”方跃见推脱不过,就想着拉着宁家悦一起去。
“好好好,这是家悦吧?哎哟,我好久没见了,你这丫头是越长越好看啦!”华桐一看宁家悦也在,顺手把她也给拉住了,“走走,你们都跟我去!”
宁家悦对越狱案倒是很感兴趣,问:“华叔,这犯人是什么时候逃走的啊?”
“昨天晚上刚跑了一个,现场都还没动过……知道你们能干,快帮我无看看,找点儿线索!”华叔的表情十分急迫。
“好吧,那我们就去看看吧。说到越狱……尹沉夏和沈希声应该也有兴趣,不如我们把他们也叫上?”方跃眉毛一扬,对宁家悦说道,“你说,这会不会是个中国版的迈克尔·斯科菲尔德呢,听起来十分令人期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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