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檬和许之念在一起的时候，不是没有听他表白过。但是在夏檬的记忆里，她一直以为是她倒追的他，这个男人是被打动了才和她在一起的。可他现在告诉她，他爱了她很久，因为爱她，所以才把她对沈凉时的感情转嫁到了他身上？
这种的说辞，夏檬无法接受。
哪怕她心软，习惯自我反省，但她对感情一向很纯粹。
在“认识”沈凉时之前，她一直认为自己长这么大，唯一爱过的人就是许之念，所以她就算怕他，身体本能地排斥他，她都没有想过主动跟他分手。
因为她舍不得，她总觉得这一生大概不会再比记忆里的她更爱一个人了。
但是一切都是假的。
当沈凉时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不需要做任何多余的事情，就可以让她轻易地付出感情。
她甚至恐慌过自己爱情的浅薄，惊讶于她所谓刻骨铭心的感情竟然可以这么随便就变心。
事实却是，她爱的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现在她都不知道是该松一口气还是为这种奇葩的际遇而闹心。
“许之念，我不爱你。”夏檬垂着脑袋摇了摇头，语气却十分坚定，“我连记忆出问题的时候都不曾爱上你，我想我们大概是真的不合适。”
“那你爱谁？沈凉时？就算他再次接近你是为了报复？”
夏檬以前就知道许之念说话一向直戳重点，这句话无疑戳到了她的痛处。
“就算他是为了报复。”夏檬抬起头看向许之念，“按照你所说的，我欠他一条命不是吗？血债血偿并没有什么不对。”
而且她清楚沈凉时从来没想过要让她死。
沈凉时如果真的想用死亡的方式报复她，那之前在她受伤的时候，只需要晚一点送她去医院就可以了，因为想杀她还不留下任何把柄太容易了。沈凉时有过无数次机会，但那个男人连一点委屈都没让她受过。
“你欠他一条命？”许之念有点出神，表情难得有些愣怔，“那你欠我的呢，檬檬？”
她欠许之念什么？
显然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许之念自嘲地笑了笑：“你真的以为自己每次受伤，医院血库都恰好有足够的存储量吗？如果那么容易，沈凉时需要做到不惜欺骗你的感情，也要你捐赠骨髓的程度吗？”
“檬檬，你身体里流的血都是我的。”许之念吸了一口烟，又慢慢地吐了出来，他看着夏檬的眼神莫名诡异，“你每次住院，给你输血的人都是我，包括前几天你受伤。”
夏檬彻底僵在了座位上，这种可能是她之前从未想过的。
“沈凉时没有告诉你吧？我那天因为抽血量不算小，事后撑不住就先回去了。看你的反应，应该是一无所知。他为什么不告诉你事实呢？檬檬，沈凉时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磊落。”
许之念说的话夏檬听进去了，但她关注的重点不在沈凉时为什么不告诉她上面，而是……
“所以，你也是Rh阴性血？”
夏檬的不按常理出牌让许之念愣了一下，然后他才点了一下头：“对。”
“当年，沈凉时来找我给她妹妹做骨髓捐赠，你全部知情对吗？”
已经意识到夏檬想表达什么的许之念眸光闪烁了一下，没点头却也没否认。
“但你从来没有想过去帮沈凉时是吗？你明知道沈凉时的妹妹如果没有捐赠的骨髓植入就会死，你也没有想过去帮她吗？许之念，那是一条人命！”夏檬心里清楚骨髓捐赠这种事情全凭个人意愿，许之念帮忙是他心善，不帮忙也没什么错误。但只要想到一条年轻的生命就这么没了，她还是抑制不住愤怒，对自己，也对许之念。
“檬檬，我救你是因为爱你。”许之念看小孩子似的对她摇了一下头，“我没有义务去帮助一个陌生人。”
“你爱我？”夏檬冷笑了一声，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对许之念露出这样的表情，“你之前说，我如果去做骨髓捐赠也许会有生命危险，那么你为什么从来没想过代替我去？”
夏檬觉得她已经疯了，这么自私的想法和话语竟然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可是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她已经没办法收回。
“你的意思是，我如果真的爱你，就应该帮助你爱的人吗？夏檬，你拿我当什么？”
她知道许之念说得没错，她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利去责怪他，但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另一回事。
她既然不爱他，就不该对他提任何要求，更不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去指责他。
但是一想到沈凉时这些年所背负的东西，一想到那条早已逝去的生命，她就无法释怀。
没错，这件事不怪许之念，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最后一个问题。许之念，我当年受伤昏迷，为什么你没有去通知沈凉时？”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时间推论，她在前一天晚上受伤休克，以她的身体状况，就算发现得晚，也不会迟太久。许之念在发现她出事之后，去通知沈凉时完全来得及。
一旦沈凉时找到她，等她痊愈了，还是能捐献骨髓的。
但他为什么没有去？
“你觉得我是故意不去的？”许之念的表情十分复杂，满是失望和难以置信，“你因为失血过多而休克，我必须立马抽血，以当时的情况，你觉得我还有时间和余力去通知沈凉时吗？”
夏檬：“……”
到头来，还是她的责任，错误的根源从一开始就在她身上。
直至现在，她都分不清自己这么质问许之念是为了知道真相，还是为了推卸本来属于她的责任了。
“檬檬，沈凉时不是真的爱你。”许之念掐掉烟，伸出双手捧住她的脸，“跟我在一起你才是最安全的，明白吗？”
夏檬突然想起夏堇叮嘱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跟许之念分手的话。
想来许之念作为她备用血库的事情，除了她以外，所有人都是知情的吧？
她莫名觉得讽刺，在许之念为她做了这些事的大前提下，她还有什么立场去责怪他篡改了她的记忆？
“就这样吧，许之念。”她转过头，把手搭在车门上准备离开，“以后你不需要再救我了，这么多年谢谢你。”
道谢是必需的，无论许之念做了什么，他救了她都是事实，如果没有这个人，她也许早就不在人世了。
既然如此，那所有的过错就让她自己承担吧。
轻微的落锁声响起，夏檬愣了一瞬间，然后扳了扳门把手，发现打不开车门。
许之念锁住了车门。
“你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要把我这么多年的付出全部抹去吗？这对我公平吗？”
夏檬的心沉了沉：“你想我怎么还？放血给你，还是拿走我这条命？”
“你和沈凉时分手，回到我身边。”许之念探过身子，把手按在她扳门把手的手上，“之前的一切，我都可以不追究。”
“回到你身边？你这话说得太不合适了，如果我的记忆没有被篡改的话，我们永远都不可能走到一起。”夏檬知道她说这些话对许之念来说很残忍，但感情的事情当断则断，她必须表明自己的态度和立场。
许之念眸光幽深，手指顺着她的腕骨抚摸了上去：“檬檬，不要惹我生气。”
“放开。”男人冰凉的手指抚在她身上，如同被毒蛇缠上一般，让她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她猛地甩了一下手臂，把许之念的手挥开 ：“我不会爱上你，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
“夏檬！”
“咚咚咚”，敲玻璃的声音让夏檬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还好……
站在车窗外面的是夏檬的心理医生，精明干练的成熟女性，她满脸担忧地隔着窗户看着夏檬。
许之念皱了皱眉，然后收回手打开了车门锁。
“看你们出来了这么久，我有点担心，就过来看看。”
看着像逃命一般火急火燎地从车上跳下来的夏檬，女医生略带怀疑的目光落在了许之念身上。
“我们谈了些事情，耽误了。”
许之念像什么都没察觉似的随口答了一句，然后走下车，站在了夏檬身边。
直到感受到阳光的温暖，夏檬才意识到她早已四肢冰凉，原来她还是这样惧怕许之念，这种恐惧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许之念深深地看着如同惊弓之鸟的夏檬 ：“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今天就先告辞了。”
直到许之念的车子完全消失在视野里，女医生才安抚似的拍了一下夏檬的肩头。
“原来你和学长认识？该不会你的记忆被篡改跟他有关吧？”
过了好一会儿，夏檬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稍稍犹豫之后还是摇了摇头，选择了隐瞒。
“我不确定，毕竟我不记得了。”夏檬感激地看了女医生一眼，然后背过手在原地跳了两下，想把身上的寒意祛除，“我从小就认识他了，青梅竹马。”
“我知道了。”女医生不置可否地点了一下头，“之后你的治疗我会独自进行，之前的提议就当没有发生过吧。”
“谢谢。”学心理的人都这么敏锐吗？夏檬知道她和许之念刚才发生的一切引起了女医生的怀疑，但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她不打算再去跟许之念追究这件事了，可以的话，她甚至希望跟许之念再也没有交集。
夏檬紧赶慢赶，回去的时候还是晚了。沈凉时比她先到家，正阴沉着脸坐在沙发上，他面前的茶几上正摆着那本漫画绘本，还有他们几年前的那张合照。
她还没有做好跟沈凉时坦诚相待的准备，无论对着许之念她说得如何信誓旦旦，在心底她都是畏惧沈凉时的仇恨的。
如果沈凉时真的恨她……
夏檬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听到开门的声音，沈凉时回过头：“你为什么不问我？”
他站起身走到夏檬面前，高大的身影完全将娇小的少女笼罩住：“你明明发现了，为什么不问我？”
她到底知不知道发现照片被翻动过的时候，他有多担心？他怕她钻牛角尖，怕她多想，怕她不再相信他。
面对许之念的时候，她那么害怕都没有流一滴眼泪，但现在面对沈凉时的追问，她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眼睛的酸涩。
“我不知道该怎么问你。”夏檬抿着嘴，用袖子把眼泪擦了，“我全部不记得了，还搞错了人……”
沈凉时愣了一下，用手抬起她的下巴：“你知道了什么？”
他不担心夏檬一无所知，他担心的是夏檬一知半解。
“你妹妹的事……”夏檬抽泣了一下，“许之念都告诉我了。”
“对不起，沈凉时。”她伸出手紧紧抓住沈凉时的衣角，眼睛红得像一只小兔子，“你恨我或者想报复我都没关系，对不起……”
沈凉时有些头疼地按了按眉心，他就知道。
“谁告诉你我要报复你了？”
夏檬憋屈得不行，咧开嘴，哇地哭开了，边哭边叫唤：“我害死了你妹妹，你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恨死我了。”
沈凉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明明夏檬都哭得快背过气了，他竟然还有心情搓她的脸玩：“你要是真害死了我妹妹，我当然得恨你，可你没有。檬檬，不关你的事。”
记忆横冲直撞，他和夏檬的过往像电影片段一样在他脑海里不断闪现。
在她消失的这些年里，在妹妹离开的岁月里，他的青春期变得孤执而阴郁。他想恨她，却止不住想着她。他想要理智，可是又忍不住自我责备。
在这极端情绪的夹击下，他不断地在水深火热中感受着爱与伤害，在不甘和自责的纠葛中一晃数年。
他曾暗暗发誓，再见到夏檬时，一定要问“既然做出承诺，为何反悔”，他甚至想好了怎么骂她，但是当真正对着这个傻乎乎的丫头时，他莫名地松了一口气，是他想错了，在他跟她之间，从来没有那么复杂。
“我不知道许之念对你说了什么，但是檬檬，事实的真相只有你自己才是最清楚的，比如我是不是想报复你，比如我是不是真的爱你。”他在误会最深的时候都不舍得伤害她，只是选择彻底远离，何况是误会解开的现在？
夏檬满心负罪感，说：“可我都忘了。”
“你忘了还可以记起来，等你想起来的时候，如果觉得自己错了，再跟我道歉也来得及。”
沈凉时说完，就伸手把夏檬抱了起来，像抱小孩似的让她坐在自己的胳膊上。
夏檬被这个新奇的姿势惊呆了，她五岁之后就没被人这么抱过了好吗？长得高这么了不起吗？要不要再拍拍她的背哄哄她啊？
“你放我下来行不行？”
沈凉时认真地问：“许之念怎么会告诉你这些？”
“看到照片之后，我就意识到自己的记忆可能出了些问题。”夏檬尴尬地把两只手按在沈凉时的肩膀上，“我去找了心理医生。”
“你找的心理医生是许之念？”
“怎么可能，我疯了吗？”
这可不好说，沈凉时觉得以夏檬的脑回路，干出什么事来都不奇怪：“然后呢？”
“心理医生觉得我的情况比较棘手，就想让她一个擅长催眠的学长帮忙，而这个学长就是许之念。”
沈凉时挑了一下眉，意味不明地说道：“够巧的。”
“真的好巧，我今天过去的时候在门口看到许之念的车就猜到了，本来想撤退来着，没来得及。”夏檬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崩溃，巧合到这种程度，她真的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当时的那种心情。
“他主动告诉你的？”
“嗯，我正要走，被许之念拦住了。”
沈凉时到这时已经差不多确定夏檬所知道的真相肯定是有问题的。以他对许之念这个人的了解，许之念会主动找到夏檬把事实全盘托出才有鬼了。
“檬檬，在你的记忆恢复之前，无论许之念对你说了什么，你都不要相信好吗？”其实，沈凉时现在已经不确定夏檬恢复记忆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了。他们的过去并没有那么和美，私心里他并不希望怀中的少女回忆起一切。
夏檬沉默了半晌，然后才点了下头。其实也是因为对许之念所说的话没有那么信任，夏檬才勉强算是轻松。如果她真的完全相信了许之念，大概这会儿她已经没脸见沈凉时了吧？
“凉时，你妹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沈凉时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才稍稍带了点笑，说道：“她跟你一样，都很坚强，也很努力，就算是最痛苦的时候，也没有放弃……”
“如果我当时……没有失约，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夏檬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终究还是把这句话问出了口。她不会全部相信许之念，但良心也不允许她自欺欺人到当作与她无关。
沈凉时的身体不自然地僵硬了一瞬间，如果夏檬问他时暖是不是她害死的，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否认，但她问的是……如果她没有失约，时暖会不会死……
这个问题沈凉时自己想过无数次，如果当时夏檬没有失约，那该多好。
但是那个时候的他并不知道，夏檬的身体有问题。如果当时她真的去了，反而出了事，那他又该怎么办？
“檬檬，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有血友病的？”
“我一直都知道啊……”夏檬说到这儿猛地一顿，许之念说沈凉时当时明知道她身体有问题，还让她做骨髓捐赠……如果他不知道呢？
“你当时告诉我的是你贫血……”沈凉时拍了拍她的后背，“前几天你住院的时候，我也问了夏堇。他说在你那次出事之前，为了不让你害怕，他和你的父母都选择了对你隐瞒真相，他们告诉你，你身体贫血严重，但没有告诉你有血友病。”
沈凉时能理解他们的做法，与其告诉她事实让她担惊受怕，不如隐瞒，让她过得更好一点。
还好她对沈凉时比较信任，不然一准儿被许之念带进沟里了。
“那个时候，夏堇认识你吗？”
“不认识，那段时间，夏堇和你父母都不在你身边，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沈凉时可算是走累了，抱着夏檬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甩了一下胳膊，“你是不是胖了？”
他能不能好好说话？现在是追究她体重的时候吗？夏檬翻了一个白眼，在沈凉时的肩膀上啃了一口：“你能不能正经点说话？”
沈凉时夸张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你的牙口也变好了。”
“沈凉时！”
本想岔开话题，但夏檬很想探究，他想隐瞒也不是办法，只好继续说：“我妹妹因为血型特殊，配型概率非常低，当时的你对我来说相当于救命稻草。”
“所以你找到了我？”
沈凉时点了下头：“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在医院外面的草坪上，一边晒太阳，一边画画。”
哦，他们的初见这么美好吗？可她的失约给这份感情增添了阴影，他们的过去终究不是完美的。
“你画得烂爆了。”
如果是往常，她一定会跟他贫嘴，但现在的回忆过于沉重，她的心情怎么也轻松不起来：“我的画画是你教的吗？”
“不然呢，许之念能教你吗？”
“我这不是记错了吗……”夏檬内疚地低着头，“跟你在一起的那段记忆我都忘了，你……介意吗？”
“我不介意。”他说。
夏檬的心里一阵感动。
从沈凉时云淡风轻的话里，夏檬能感受到他并没有责怪她，甚至会用轻松的语气来降低她的负罪感。
可这些年来她做了什么呢？
她忘了那段记忆。那段时间里，有个糟糕的自己失了约，她害得他失去了重要的亲人后，一无所知，无忧无虑。
而沈凉时陷入了无尽的痛苦中，这对他来说何其不公和残忍！
再想起她第一次看见沈凉时的画时，她说“你的画风跟我男朋友的很像啊”。
当时她说出这句话，沈凉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呢？他知道一切，且承受着痛苦，而她是加害者！
思及此，她忍不住捂着脸，情绪瞬间崩溃：“我真是一个糟糕的人。”
看着她抖动的身体，沈凉时的大脑一片空白，过往种种如浮光掠影般闪现着。
“夏檬。”他拍着她的肩膀，所有安慰的话他不知道从哪句说起。
知道真相后，他不怪她，可往事带来的痛又是真切的，他们都是受害者。
而让他们陷入如今这般境地的人，是许之念。
凭什么他们为此愧疚和不安，而他却置身事外？
“一切都会过去的。”他想起她曾经写给自己的赠言，眼里有了柔光，“每天都是更好的一天。”
那些纠结的、彷徨的、怨恨的时光早已成为往事。
有你的未来，每天都是更好的一天。
与你在一起的日子，无论是现在抑或是将来，都是晴空万里，不再有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