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烈日当头,A大的军训持续了一个月,终于迎来盛大的检阅仪式。
操场上空回荡着激昂的乐声,当然,这些热情澎湃都和许轶川无关。
她正拎着扫帚,穿行在看台后头,做最后的清扫。
“许轶川!”
泰迪张追过来喊她:“辅导员说可以回去休息了!”
四散的人潮昭示着活动已经到了尾声,她握着扫帚把,一张小脸因暴晒而变得通红,只是点点头,把工具和垃圾袋收好。
“喂!泰迪张!你帮我把扫帚放回去吧,我直接走了!”
“我也是!”
“也帮我!”
泰迪张怀里猝不及防地被塞进一堆扫帚,连声抗议无效,只好求助地看向许轶川。
许轶川面无表情和他对视了一会儿,终于不耐烦地伸出手。
但在泰迪张的眼里,这简直就是象征友谊和神圣的援助之手。
“许轶川同学你真是太Nice了!”
两人手里拖着满满的工具,往教学楼走去。
一楼两边是学生会做的广告牌,上面写着“我们用心欢迎你”,是新生晚会的宣传。
“下周一是新生晚会的节目预选,你去吗?”泰迪张扫了一眼牌子,没头没尾地问道。
许轶川目不斜视:“不去。”
“咱们这届新生好像很弱哎,都没听说有什么人物。”泰迪张一面上楼,一面叹气。
许轶川奇道:“你还想要什么人物?”
“当然是大人物!”泰迪张费力地拖着工具一阶一阶往上走,这会儿倒来了精神,“怎么着也得是……上几届那样,出了个江祁,是吧?人家一进校就是职业滑手,读了没多久就去参加国际比赛了,还上了国外的滑板杂志封面,你说牛不牛?”
冷不丁听到江祁两个字,许轶川居然有点不自在。
江祁再没有找过她。
他们上次见面还是一个月前,除了那个莫名其妙的吻,他什么话也没有留下,像是从没出现过一样。
3106的晚安短信塞满了收件箱,然后永远静止在了江祁生日当晚。
她后来把收件箱给路曼舒看,路曼舒拿着她的破手机犹豫了很久才问:“许轶川,你是不是喜欢人家?”
许轶川当时正喝水,听到这话差点呛死。
“喀喀喀……”
路曼舒一面拍着背顺毛,一面摇摇头:“瞧你这没骨气的样子。内存都快给挤没了,这么没营养的晚安两个字,干吗不删了?”
许轶川只顾咕嘟咕嘟喝水,把胸口的气顺了又顺,竟然觉得路曼舒说得很有道理。
那么没营养的晚安两个字,她为什么没删呢?
2.
放完了工具,泰迪张说有事先走,她就留到最后整理好,锁了门,才慢腾腾地下楼。
腿有些发酸,她干脆在空荡荡的楼梯上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就在这时候,兜里的手机忽然振动起来。
是陌生的号码。许轶川迟疑片刻,还是接了。
“许轶川?”
这嗓音柔美而近于华丽,若是见过这副嗓音的主人,就会知道声如其人这四个字说得不错。
许轶川当然听出了是谁,可这一刻,她哽住喉咙,却忽然不知道该不该开口,又或者,该不该挂断。
心念电转之间,她早已脱口唤了一声:“盛晴。”
盛晴。
那个在几年前差点因事故摔死在U池上的滑手。
那个喜欢梁松枝喜欢到了近乎痴迷的富家女。
那个曾作为受害者,宽恕了许轶川的罪过,又引得所有人都替她打抱不平的大善人。
“是我。”盛晴说,“我听说……你回来了。”
许轶川抿紧嘴唇,没有吭声,心中五味杂陈。
“我知道叶城他们或许对你还有偏见,但毕竟我们曾经同在TD,曾是一家人……”
一家人?
苍白的面容终于泄露出一丝嘲讽,那头的语声还在继续,她却懒得再听下去了。
“盛晴,”她淡淡地打断她,“你有什么事,请直说。”
那头有片刻的停顿。
“下周是TD七周年,历届老滑手不管在哪儿,都应承了会赶回来参加,我希望你也……”
“好。”
盛晴反而是怔了一怔:“谢谢你答应来。”
许轶川轻轻笑了一声,转而问道:“你从哪里得到我的号码?”
“是梁松枝告诉我的。”
许轶川并不惊奇从盛晴嘴里听到这个名字,若有所思,又听她道:“下周末在TD滑板训练场,七周年露天party,不见不散。”
许轶川若有所思:“好。”
那头应了一声,互相道别,结束通话。
TD七周年攒了个什么样的局,盛晴这通电话的背后,又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她通通不知道。
但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许轶川缓缓站起身,往楼下走。
该失去的都失去了,事到如今,她已经没什么好怕的。
傍晚的风很静,轻若无物地吹拂过长发。
宽阔的露台上,举目便能望见下头的车水马龙。盛晴挂断电话,站在栏杆边,久久没动。她身形袅娜,便连一个背影也透出高贵气质来,忽地后头有声响,她回过头来,便弯唇一笑。
梁松枝不知何时拉开了门,从日式包厢里探出半个身子,正与她四目相对。
“你在和谁讲电话?”
盛晴握着手机,只眨了下眼睛:“你猜?”
青年皱了一下眉,并不搭腔。他从来没有和她打机锋的兴致,伸手递给她披肩。
“晚上有点凉。”
盛晴靠近了,不接披肩,却搭住他的手背。
梁松枝眉目不动,隐隐叹了口气,伸手将披肩覆在她的肩头,又回到室内,屈膝而坐。
桌上的菜式几乎未曾动过,他等了一会儿,才等到盛晴进来。
“我明天出差。”
盛晴在他的对面坐定,闻言微微一怔。
“多久?”
“不确定,少说要一周。”梁松枝低头吃东西。
“下周是TD七周年。你要是不在场,叶城一定要念叨……”
“盛晴,”他打断她,“我已经离开TD很久了。”
“好,不提这个。”盛晴长眸幽幽地盯住他,笑了一下,“什么时候的航班?我送你?”
“不用。”梁松枝道,“你忙你的。”
盛晴沉默,这些年他从来待她疏离。她曾以为等待或许能等来一个结果,却发觉时间并没有改变任何事,他的一切悲喜情绪似乎都被封存在了两年前——许轶川离开之前。
那个女孩,即使离开,都能将一个人的人生就此划下分界线。
盛晴状似无意地说:“家里安排了合适的对象给我,或许会订婚。”
对面的人甚至没有抬眼,只是嗯了一声。
盛晴忽然觉得胸口涌上一股窒息之感,几乎让她透不过气来。
她缓缓搁下筷子,说了句:“没胃口,不吃了。”起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穿着和服的侍者吃惊地看着盛晴离开,又朝包房里看了两眼,见里头的人没有要追出去的意思,便知趣地把门拉上了。
梁松枝似是习惯了盛家大小姐这般喜怒无常,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又接着夹起一片刺身。
鲷鱼置在碎冰上,入口,唇舌一时冰凉。
3.
周末,TD滑板场。
许轶川从五塘过来,要花上足足一个小时。
TD为了方便训练,选址在郊外,许轶川下了地铁还要走半个小时才到。
还没进TD大门,就遥遥听到了欢闹的声音。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训练场里头的U池,横幅布置在高高翘起的两端,上头写着“TD七周年”几个大字。
许轶川走到门口,忽然想起,大门是要刷卡才能进的,而她的卡早在两年前就已经被收回去了。
“不进去?”
许轶川闻声回头,微微一愕。
男孩穿着纯黑色的连帽卫衣,帽子松垮垮地盖住头顶,双手插着兜,正在几步之外注视着她。
这目光与她初见他时的冷冽殊并无二致。
她不禁回想起那些时日里他待她的温存、关切以及她曾窥见过的一瞬陷溺。
而那些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丝毫未留下痕迹。
许轶川退开半步,看着他伸手拿卡划开大门,举步进去,一时没动。
“进来,”他略略转头看她,“还是你要在这里等下一个人帮你开门?”
许轶川摇摇头,快步跟上去。
他走在前方,一副散漫的模样,脚步也是踢踢踏踏的,并不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许轶川意识到,从某个时刻开始,江祁结束了这场游戏,并且干净利落地划了线。
他曾经可以对她百般好奇,一场会面恨不能连着问出几十个问题,却也可以像现在这样,丝毫不闻不问,权当她是空气。
她沉默地跟在身后,注视着他的背影,兀自出了神。
直到有人喊住她:“许轶川?”
她回过神来,叶城站在几步之外,略带震惊地看着她。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天气微凉,黄昏的暮色笼罩在露天的场地,餐桌、烤盘都已备好,许多滑手已经陆陆续续到齐了,新人老人,认识的不认识的,一边吃一边聊天,其乐融融。
而此刻,这片和乐的氛围,显然混进了什么不和谐的因素。
对此,许轶川很有自知之明。
叶城站在放满食物的长桌一侧,头顶是精心布置的灯架,一闪一闪的灯泡照落七彩的光。他旁边是一起并肩走了七年的滑板教练李元亨,也是曾经带过许轶川的教练;围绕着长桌正在拿食物的,是一众滑板选手,这些人里有认出了许轶川的,也有对她完全陌生的。而认出她的人,也绝对不会表现出半分来。
她身为滑手Ariel的那个身份,早在很久以前,就被大家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埋和遗忘。
有关于她的一切,TD应该只会留心销毁,绝对不会珍存。
许轶川孤零零地站在众人的对面,只能顶着厚脸皮微微一笑。
“看来邀请我来的人没有告诉你,叶城主。”
叶城此刻的心情着实复杂。
一方面他得知许轶川这几年或许过得不好,腿又伤了,毕竟曾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滑板选手,无法不生出几分恻隐之心;另一方面他又抗拒许轶川带着那些不堪的过往再次回到这个圈子里来,很多事情他只想永远翻篇,并不想再度提起。
这短暂的、对峙中沉默的几分钟里,四周已经开始窃窃私语。
“难道是A皇?”
“她怎么会回来?”
“谁是A皇?”
“听说是以前TD最有名的选手之一。”
“那叶城主表情怎么那样?”
“你不知道吗,A皇被国内封杀啦!”
“哇……小点声……”
4.
众目所向,许轶川苍白着脸,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头顶是昏沉的夜,雾气遮住了星月,唯有闪烁的装饰灯在明暗间来去不停。
她看着叶城,想起她第一次进TD训练的时候,他拍了拍她的头顶说:“丫头,你将会是TD最好的女滑手。”
后来她做到了,可是TD却不要她了。
那些私语明目张胆地灌进耳朵里,她不能指望叶城说任何一句话,也不能指望那些人闭上嘴。
这么久以来,她已经习惯了。当年她承受的远比这些多得多。
许轶川手心细细地出了一层汗,视线镇定地扫过人群,并没有盛晴。
盛大小姐莫名其妙地邀请她来,总不会就为了看她出这个糗。
叶城终于打破了窘境。
“既然来了……就一起吧。”
许轶川点点头,非常自然地走到长桌旁,在人群末站定了。
露天的场面,没有设固定的座椅,选手们却都带了自己的滑板,等着被叶城CUE出来露一手。
“好,我们接着进行。”整场party还是有流程的,叶城尽量忽略那个让自己有点别扭的人影,接着主持。
过了会儿,叶城果然CUE选手出来表演,滑板动作的限定主题是“滑稽”,还设下了一二三等奖。大家起了兴致,早将许轶川忘到了脑后,人群里传来此起彼伏的起哄声,却是在推教练李元亨上去表演。
李元亨推托再三,拗不过众人,只好回身求助:“谁借我用一下板子?”
顾珊离得最近,连忙将自己的板子递上去。
众人瞧见是个小丫头,眼神交换了一番,不由自主地去搜寻江祁。
顾珊是江祁的钦点,这件事是传开了的,这丫头进TD颇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也没谁见识过她的技术,只知道再过段时间必定是祁少的盘中餐,于是看江祁的眼神都带了促狭。
江祁素来懒怠在这些热闹场合里露面,站在人群后头,冷不防瞧见大家齐刷刷地回头,也不踢脚底下那块草皮了,双手都懒得从兜里拿出来,冷冷地道:“看什么?”
李元亨正愁怎么把自己摘出去,立刻见缝插针:“不然让祁少给咱露一手?”
选手们炸了。
“江祁!江祁!江祁!”
这峰回路转正合叶城心意,于是带头鼓掌道:“祁少,请站到中间来!”
江祁静了片刻,终于抬手把卫衣的连帽扒拉下来,露出完整的脸。
即便在昏暗之间,少年亦是丰神夺目,引得人群里传来错落的吸气声。
有那么一霎,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着他开口答复。
江祁只是似笑非笑地勾唇,他的眼神穿过选手高低不齐的肩膀,望向了一个方向。
就在那个方向,许轶川站在人群外围,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江祁说:“我觉得有个比我更好的人选。”
然后,他缓步穿越过人群,走到女孩的面前,递过自己的板子。
那块纯黑色,没有任何涂鸦、花纹的板子。
“你愿意吗?”他接下来的声音轻得只有她能听清,“Ariel小姐?”
他唤的是那个久违了的名字。
他知道了?什么时候?所以呢?她想,他在在意什么?
风声那样轻,夜空落下朦胧的雾气,她在他漆黑的瞳仁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青草、泥土的气息挟持了嗅觉,却偏偏在挣扎之际,捕捉到来自他身上的,不知名的香氛气味。
是什么香水?
她走了神,却在理智回来之前,不由自主地接过了他递来的,名为“危险”的板子。
她被脱线的手吓了一跳,垂眸,有片刻的茫然。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
顾珊看着江祁站在那个短发女孩的面前,他的眼神是从未见过的幽深。她听见自己的心脏揪紧了甚至于破裂的声响,咬住嘴唇,却明知自己没有说任何话的权利。
顾珊,你已经离他很近了。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
她红着眼眶偏头,迎上李元亨了然的目光。
“我说过让你别动不该有的心思。”教练轻声道,“你够不到他的。”
5.
短发女孩走到人群环围的中央,轻轻放平黑色的滑板。
她用行动回答了江祁的邀请。
江祁从不将滑板外借,却在今天,把滑板借给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还邀请她试滑?
叶城现在很蒙。
他不知道许轶川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TD的派对上,更不知道江祁是抽了什么风。
可是自己CUE的流程,跪着也得CUE下去。
“喀。”叶城狐疑地看了一眼江祁,说道,“虽然我也很期待看到这位……选手的表现,但她的身体不太……”
“没关系。”
许轶川打断叶城,左腿屈膝,已经踩上了滑板。
江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上板,脸上阴晴莫测。
“主题是滑稽。”她缓慢地在平地起滑,随即两只脚都踩上了滑板,生涩地在众人面前兜了一圈。
“我开始了。”
随着一声通报,许轶川猛地带板跳起,一个ollie(即用双脚带板起跳)做得颇有些不伦不类,像是完全的新手。
滑板落地,撞出笨重的声响来。围观群众太久不见这么拙劣的滑板技术,都是一脸震惊。
这就是,传说中的Ariel?
许轶川喘了口气,平静地站定。
“我曾是亚洲女滑手第一人。”
众人鸦雀无声。
明明这种技术配上这句台词,该是何等滑稽,却偏偏没有任何一个知情人敢笑。
他们曾见过那个技术绝杀亚洲的女滑手Ariel,如今看着眼前这个笨拙的许轶川,众人心里颇有些五味杂陈。
“扑哧。”终于有哪里传来一声笑,打破了沉寂,却是一个根本不知许轶川是何人的新晋选手,“她是第一人,那我应该可以拿世界冠军了。”
“哈哈哈哈……别闹!”
“是有点滑稽,情景满分。”
几个新人跟着笑起来,缓和了沉重的气氛。
许轶川面无表情,下了板子。
她表现得如此外行,倒让顾珊松了口气,下意识地去看江祁的反应,却心头一紧。
江祁没有笑,他几乎是面无表情地走到许轶川的身侧,拿回板子。
他接下来的举动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江祁在女孩身前蹲下来,抬头对叶城道:“人我先带走了。”
男孩宽阔的背赫然眼前,许轶川怔怔看了半晌,才说:“别这样。”
江祁无声地叹了口气,又站起来,凑到极近的距离,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问:“还是你想让所有人都看见你现在是个瘸子?”
她的左腿,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剧烈地颤抖着。这也是许轶川下板之后,连动都不动一下的原因。
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还可以迈出一步,她以为他不知道,原来他都看在眼里。
在许轶川说出“没关系”之前,江祁已经脱口说:“抱歉。”
他的提议本就是三分好奇掺杂了七分恶质,想看看这个坑蒙拐骗的A皇,究竟有几把刷子,却忘了她腿有痼疾,或许已经很久没能滑滑板了。
少年再次蹲下来。
这次,许轶川没有拒绝。
6.
江祁的背很暖。
许轶川伸手勾住他的肩颈,趴在他背上,一身铠甲随着步步前行片片剥离,直到望着他脑后的发旋,竟很想伸手碰一碰。
不再承重的左腿骤然腾空,有些充血的感觉,却没有那么痛了。
派对现场被远远抛在了后头,他背着她穿行在夜色里,没头没尾地说:“你是傻子吗?”
许轶川默然。
“腿不是你自己的?脑子进水?”
许轶川异常困惑:“明明是你……”
“我说什么你做什么,你是机器人?”
许轶川:“……”
沉默了一会儿,江祁又问:“来TD干吗?”
许轶川依然沉默。
江祁并不指望能从她嘴里听到什么真话,毕竟前科在先,她在他这儿早就坐实了诈欺者的形象,但隐隐又有一点期待——她会不会是为了偶遇他?
但他知道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
骄傲如他,在得知许轶川扮猪吃老虎后,不无懊恼。回想那些天他半真半假的撩拨,对方始终表现得不冷不热,现在想想,那并不是生涩或者害羞,更可能是一种无视和漠然。
她从头到尾都没把他放在心上,不过是捎带着敷衍一二而已。
这个认知让江祁如鲠在喉,每每想起都会觉得心气难平。
就像现在,他恢复了之前的骄矜寡言,一直到他开车送她回去,都没再说一句话。
许轶川坐在后排,在漆黑的车厢里,依稀瞥见他的侧脸。她试图回忆起在TD露天派对上,她接过他板子的那一秒,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可是没有记忆。那一秒像是在记忆的时间轴里抽干了一段内容,空白而陌生。
他在众人面前迫她出丑,却又在事情结束后替她解围。
她突然想开口问一问他,江祁,你当时又在想什么?
手机嗡嗡振动起来。
“许轶川。”那头的声音带了笑意,似乎很愉快,“听说你去了周年派对,抱歉我去晚了,没有瞧见你,不介意的话,我们稍后见一面好吗?”
许轶川默然片刻:“好。”
约定了地点后,她挂断电话,朝江祁道:“可以……送我去一个地方吗?”
江祁听了地址,扯唇:“见什么朋友,到那么贵的地方去?”
许轶川垂眸:“老朋友。”
“梁松枝?”
许轶川怔了一怔。
江祁笑了一声:“我提到你的前男友,你似乎很吃惊?”
今天她出现在TD时,江祁并没有任何讶异,而他递给她滑板时,又像是笃定她会滑板一样。
许轶川不清楚江祁知道了她什么,是好的还是坏的,可她宁愿他是个一无所知的陌生人。
她失了声音,只觉得自己像是陡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逃犯,近乎无措。
这仓皇只持续了几秒,她又很快平复。
她本不必向他解释什么,他并不是她什么人。
车厢内一片死寂,车子停下,她偏头望向车窗外,已经到了。
“谢谢你送我过来。”她拉开车门。
“许轶川。”他叫住她。
这三个字像是从他舌尖的叹息里倾泻出来一样。她禁不住停了手,屏息听他接着道:“你为什么……总有那么多秘密?”
许轶川回头,正迎上他斜睨过来的目光。
那虚虚把着方向盘的手,此刻扣紧成拳,搭在了上头。
“我并不想把它们当作秘密。”她说,“但我也并不想主动告诉别人,我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江祁。”
许轶川的声音第一次这样低柔,柔得像是要钻进他心脏壁垒的缝隙。
“在不知道对方是否相信我之前,我能做的只有沉默而已。”
“如果我说我相信你呢?”
“别说,”她拉开车门,“我会当真。”
车门砰的一声关上。
他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垂眸,忽然连自己都有点分不清,刚刚说出口的话,究竟是无心,还是真心。
7.
这是一家极有名的京都怀石料理。
盛晴爱吃刺身,这癖好从许轶川认识她的时候就知道了。
那时许轶川凭借天才滑手的身份,一度跻身名流,也曾和盛晴争胜一二,同桌共饮。
她那时只知道,这个盛家大小姐,是TD的投资人,偶尔会以特邀嘉宾的身份参加一些滑板比赛,却从没想过,盛晴赞助TD,参加比赛,纡尊降贵成为TD的一分子,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梁松枝。
盛晴当着她的面对梁松枝告白的时候,TD当年的一些选手也在场。
当时他们在为下周的比赛做准备,都待在滑板场上,正训练得大汗淋漓,忽然有人喊了一声:“你看,那是什么?”
天际有直升机轰隆而来,盘旋在头顶久久不去,沙尘扬起,掀起巨大的旋风。
直升机下挂着的气球四散飞扬,唯有一只气球似乎被什么重物坠着,一直往下落。
有人好事,接住了气球下方坠着的盒子,看见上面的卡片,就大声喊梁松枝过来。
“阿松!过来!过来看看!好像是给你的!”
梁松枝从U池上下来,擦着汗走过去,许轶川听到动静,也快步跑过来。
“你搞什么?”
她听到梁松枝带着笑意问她,却不知怎的隐隐不安。
“不是我。”她小心翼翼地说。
虽然那时她仗着每年的签约费和千万赛事奖金傍身,行事花钱都很无所顾忌,却也做不出这样的大手笔。
“不是你是鬼?”梁松枝抬手给了她一个栗暴,她捂着额头委屈巴巴地跟在后头过去,看着他打开盒子。
那里面装着纯金的桥钉,八只,刚好一套,桥钉钉头嵌着钻石,明显不是真的为了装滑板用的,只是一种收藏品而已。
谁会把镶嵌着钻石的黄金桥钉装在滑板上头?
梁松枝这会儿也知道不是她搞的鬼,她没有这么细腻的心思。
她手欠去拿那张卡片,上头的落款清清楚楚:盛。
“盛晴。”许轶川脱口说道。
梁松枝沉默着,半晌都没有说话。
周围的眼光那样错杂,他站起身,四下张望,最终看见了训练场外的盛晴。
她怔怔地看着他走过去,把盒子放在盛晴的手里,然后两人说了些什么。明明只有十几步的距离,她走过去就能听到他们的对话,脚却像是被黏住了一样,寸步都动弹不得。
“许轶川后院起火了吧?”
“也是……这么一个千金大小姐,搁谁谁不动心?”
她募地转过身:“别说了!”
队友们被她的突然奓毛吓住了,纷纷闭嘴。
她鼓足了勇气走过去,伸手拦在梁松枝前头,像是守卫城池的战士。
“盛小姐。”她脸上有鼓鼓的婴儿肥,模样还带着一团孩子气,短发张扬,说出的话像个十足的假小子,“你要是对我的人打什么歪主意,我一定会在赛场上让你好看。”
当时盛晴是怎么回应的来着?
盛晴粲然而笑,连那个笑容都高雅漂亮到让人屏息。
“那就赛场上见。”盛晴如是说道。
而后来在赛场上,许轶川还没来得及和她一分高下,就亲眼目睹了她从高高的U池一端滑出,坠落。
鲜血四溅的颜色,和骨头碎裂在钢铁U池上的声音一般,都还清晰如昨。
8.
“女士?这位女士?”身着和服的服务员小姐伸手示意道,“您到了,需要我为你拉开包厢的门吗?”
许轶川回过神,脱下鞋子,拉开日式拉门,探身进去。
盛晴跪坐在桌案的另一端,朝她微微一笑,对侍者说道:“可以上菜了。”
许轶川缓不过来,坐在她的对面。
盛晴着一身定制通勤套装,与从前一般从容优雅。
“你的腿好些了吗?”盛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左膝,“听叶城说你受了伤,很难再踩滑板了。”
“还好。”许轶川不闪不避任她打量,“你的伤呢?痊愈了吗?”
盛晴倒茶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与她对视。
“我以为你不会主动问起。”
“我向来没心没肺。”许轶川面无表情。
盛晴笑了笑。
“不过我以为你清楚,你的伤究竟和我有没有关系。”许轶川按住她倒茶的手背,道,“我自己来。”
“你长大了,许轶川。”盛晴收回手,其实她与梁松枝同龄,不过大了许轶川五岁,说起话来却像是长辈。
许轶川持盏倒茶,没接话。
盛晴细细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又道:“那你猜猜,我是为什么要见你?”
“我不想猜,”许轶川说,“也不用猜。”
盛晴微微一愕。
许轶川说:“你是不是想问,那我为什么会来?”
盛晴看着她。
“我知道你想我离你和梁松枝远一点,甚至于离TD远一点。”她垂眸,“你约我去TD,是为了让我明白,事到如今我已经回不去了,不管是作为一个滑板手,还是从前的Ariel。”
“我今天来是为了告诉你一声,我知道了。”许轶川抬眼看着她,非常真诚地说,“所以盛大小姐,你不用担心。”
盛晴静默片刻,忽然站起身,拉起了阔腿裤的一角。
随着裤脚上拉,右腿处那条狰狞的疤痕一路蔓延到膝盖以上。
这是许轶川第一次直接地看到当年事故的痕迹,瞳孔有一瞬缩紧。
“这是我的代价。”盛晴放下裤脚,重新跪坐下来,“我不是来威胁你,也不是想警告你。”
许轶川低垂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我在恳求你,”盛晴说,“过去的事情,我希望都过去。”
“不管怎样,”盛晴温和地望向她,“你还年轻,还可以开始新的生活。我希望过去的一切都能够和解。”
“可是……”许轶川轻轻地打断她,“我再也不能踩滑板了。”
盛晴张了张口,看着许轶川抬起头,那双清透的眸子里,有荒凉和漠然。
“这个我要怎么和解?”
拉门忽然打开,侍者端上刺身。
许轶川站起身。
“盛小姐,怀石料理要吃十四道菜,这才是第三道,我不吃生,怕没有时间等后面的佳肴了。”
盛晴没有应声。
侍者刚放下餐盘,一脸茫然,正要询问是否要热熟,许轶川已经走出去很远了。
“盛小姐……”
“不必管她。”
盛晴抬头微微一笑:“我不急,请照原来的时间上菜就可以。”
她从来不急,她还有很多时间等待故事的后续。
9.
清晨,机场。
贺子楠站在安检口前,迟迟不肯进去。
“江二,”他黏黏糊糊地从后面勾着江祁的脖子,“你这回比赛前一定得告诉我,我飞去LA给你助威!”
“手……”男孩抖了抖肩,没把贺子楠的咸猪手抖掉,无语了片刻,“你该进安检了。”
贺子楠无力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你们都这么想我走,你们不爱我了吗?”
池霁早就知道会是这种情况,非常明智地选择远远站着,身边的阿光时不时抬手看看表,丝毫没有过来解围的意思。
因为送别贺子楠起个大早,还被缠得要死的两人遥遥交换了一个视线。
江祁从池霁眼里得到了某些肯定的信号,他觉得这并不是错觉。
下一秒,被八爪鱼般缠住的男孩猛地抬手,两三下把贺子楠拽离自己,反扭住手臂扣到背后。
这个擒拿手明显是留了力,因为受害者还有力气哇哇乱叫。
“我去江二你谋杀啊!”
远处的池霁点点头,无声地鼓掌表示做得不错。
“江二你把老子放开!疼!疼疼疼!”
要不是周围还有机场地勤在看着,估摸以这样的状况持续下去,江祁应该会把他当场按倒在地。
“我一定得向新嫂子举报你有暴力倾向!”
这句话让江祁怔了两秒,手下一松,贺子楠当即冲进安检口,逃之夭夭。
江祁那句“谁是你新嫂子”还没问出口,人已经没影了。
警报解除,池霁终于朝江祁走过来。
“送走了?”
“送走了。”
“喝一杯?”
“嗯。”
池霁偏头瞧了一眼江祁,事实上,在送别贺子楠之前,他们也有几个月没能见一面了。
两人都很忙。
江祁几乎住在了自己的97滑板场。
97的总助安妮是这样描述江祁的:“祁少整天除了吃喝拉撒就是练滑板,我都怕他长在U池上。”
幸好江祁并不知道自己背地里是被这样吐槽的。
池霁也忙,池家从商,他接手父业不久,还要抽时间关照自己手底下的滑板公司,这段时间被家里召回来商量终身大事,才好不容易有几天闲暇。
池霁早就想找江祁聊聊,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许轶川,还有她点名道姓问他要的人,白三。
有关许轶川的话题就徘徊在嘴边,却一直到两人到了停车场,分别上车,都没能说出口。
江祁的电话很快打过来:“去你那儿?让阿光开吧,我跟车。”
池霁思考了两秒,答道:“去你那儿。”
10.
池霁很少来江祁家。
他不是惯于去谁家拜访的人,不像贺子楠,江祁几年前刚刚搬出来住时,贺子楠三天两头赖在江祁家里,后来被下了禁止令,又差点把贺子楠那些胡天海地的事捅到贺家老爷子那去,才得来这几年的清静。
一楼,开放式厨房边,是吧台式的大理石餐台。
江祁从酒柜里拿出别人送的黑桃A,有点生疏地开了香槟,就被池霁接过去,娴熟地倒酒。
不知怎的,池霁嘴边那点令人不快的笑意让江祁莫名地想开口解释。
“太久不喝了。”
这话是真的。成年以来,真正沉迷酒精不过就一段日子,很快就因为各种赛事节制起来,连三餐都要小心搭配,更何况是喝酒。
池霁没应,只在他的杯口轻轻一撞,干了。
江祁一只手扣着额头,一只手举着酒杯,手肘撑在冰凉的大理石餐台上,内心正在进行激烈的斗争。
喝完进行非人的运动及饮食调理VS不喝但显得非常没种。
池霁雅致地卷起袖口,表示非常理解。
“我知道你在备赛。”
话音才落,江祁一杯见底。
“能喝就能喝,不能就不能。”江祁挑眉,“但我最烦找借口。”
池霁笑出声来,只觉得男孩此刻的表情挑衅极了。
“最近好像有什么新猎物?”
“稀奇。”江祁说,“池大少什么时候开始八卦别人的私生活了?”
“许轶川。”在嘴边徘徊了许久的名字终于得见天日。
此刻,江祁脸色的表情罕见地有些复杂。
“你也认识她?”
池霁笑道:“我不能认识?”
“随你。”江祁漫不经心地说,“只是我最近知道的,认识她的人比想象中多。”
“上个月见过一次。”池霁有所保留地说,“不算认识,算巧遇。但是她提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要求。”
“她问我要一个人,叫白三。”
江祁终于抬眼看他。
“你怎么说?”
“我什么都没说。”池霁摊手,“江二,你知道,她和我非亲非故,我不必平白帮她这么一个忙。”
“要是我开这个口呢?”
池霁略感震惊地凝视江祁的眼。
他想这些年,他见惯了江祁待感情如何漠然,却从来没听他说过这种话。
“江二,”池霁当真十分好奇,“你才认识她多久,你能有多喜欢她?”
三巡酒过,江祁其实已经有些醉了。
他听到自己太阳穴砰砰砰的声音,又像是心跳从胸口震动到鼓膜。
池霁的这句问话,他自己也想过无数次,但没有答案。
“我也不知道,”男孩轻笑一声,“池霁。”
“这种感觉就像……你去翻一本色情小说,想着结局最多不过是大家都爽爽,看着看着却发现这其实是本推理小说,好奇心一起来了就没法克制,想知道更多……你知道什么意思吧?”
“我不知道。”
为了避免因过度饮酒而损失一名世界级滑手,池霁正忙着把他的酒杯夺过来收好。
“毕竟我不看色情小说。”
拳头捏紧又松开。
江祁极致清醒地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在说,江祁,冷静,别把他弄死,他毕竟是你哥。
池霁兀自背对他清洗酒杯,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生命危险。
命悬一线之际,被电话救了。
“父亲?”池霁擦了擦手,回头朝江祁看了一眼,“是的。是,我晚上会准时回去。”
挂断电话,回过身,江祁又是那副万事不经心的模样,好像根本没攥过拳头、动过杀心,还半撑着头问他:“家长查岗?”
池霁摇摇头。
“包办婚姻。”
江祁想笑又克制住,静了片刻,吐出四个字:“深表同情。”
11.
盛家老宅。
盛晴开车回来,车库才开,她就发现多了一部Chopster。
这种车是Mansory厂下最出名的改装车,早已停产,只接受预定。盛家虽然家大业大,却也没一个人丧心病狂到花费近千万在国外定制一部改装车,花销倒是其次,重要的是改装车要进关,上下需要打通的关节甚多,要付出的时间、精力和人脉,恐怕是连钱也无法解决的。
饶是盛晴见多识广,也忍不住在车前欣赏了一分钟。出了车库,她一面往主宅走,一面询问管家:“今天有客人来?”
哪个疯子?
然后她就看见一个并不陌生的身影缓缓走出一楼的房门,穿过石径,走到她的面前。
“盛晴,好久不见。”
男人容貌俊朗,行止斯文,她却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还以为所谓的相亲对象是谁,既然是熟人,那就好办许多了。
“池先生。”盛晴伸出手来,池霁轻轻一握。
池、盛两家算是世交,生意上往来密切,池霁并不意外父亲的这个安排。
况且盛晴的确是美的,甚至于有些夺目。即便美,他对这个女孩的印象不算太好。
他大了盛晴七岁,第一次见她也是在家庭聚会上,那时盛晴大概十余岁,盛父领她出来见客,当时一起的还有盛家表亲堂亲家的孩子。
他作为池家长子,送盛家的孩子见面礼,到了盛晴这里,她打开礼盒,是一只镶嵌了琉璃的彩蛋,和其他孩子的并无不同。她只说一声谢谢,脸上一点高兴的模样都没有。
后来他出去透气,刚点上一支烟,遥遥见到院子里的女孩,抬手将那彩蛋扑通一声扔进了水池,回身瞧见他在盯着看,一副被撞破在做坏事的无措表情。
“喂!”小女孩喊他,“你别告诉我爸爸!”
她朝他走过来,他便掐了烟,问:“扔了干吗?”
“都是一样的。”她说。
他没明白,皱着眉看她。
“和别人一样的,我就不要了。”
那句话一直到现在,他还记忆犹新。
池霁和盛晴打过招呼,回身,盛家的长辈正在门口朝这边看。
这一双人,男才女貌,看在眼里,长辈们相当满意。
“进来吃饭吧。”
席间,池霁手机开了勿扰,过会儿便收到秘书的短信,有急事请他回拨。
“抱歉。”他打过招呼,走到院子里回拨电话。
庭院幽静,正是初秋,凉风飒飒。
他站在墙边树下,刚和秘书说完了公事挂掉电话,抬眼,却是盛晴缓步走过来。
“池先生。”她微笑唤他。
“怎么了?”
“我有件事想问你。”
池霁微微皱起眉。
“两年前害我摔断腿的那个人,你见过她了?”
“Ariel?”
盛晴眼睫微颤:“看来是见过了。”
“盛小姐,”他轻轻一笑,“两年前的封杀依然有效,她现在几乎是废人一个,上不了滑板,更对你动不了任何手段。我以为她如今已经变成一个无名小卒,不值得你盛大小姐心心念念。可你偏偏为了这么一个无名小卒亲自来问我。”池霁百思不得其解,“盛晴,你在怕什么?”
空气一时静止,时间似乎过了很长,又似乎只有几秒。
而池霁一直在气定神闲,等着盛晴的反应。
“我有我的理由。”盛晴淡淡地说道。
“所以你希望我怎么做?”
“池盛两家唇亡齿寒。”盛晴牵住他的手,稍稍用了力,“我知道她想要找白三报仇,但她不知道,这中间牵扯出来的人与事,远超乎她的想象。所以我想问问,池先生会不会站在我这一边……你……会吗?”
池霁垂眸,凝视盛晴的眼,她的眼睛很好看,像猫一样妩媚幽深,五官彼此相得益彰,从眉心到下巴,没有一处瑕疵。
美色当前,他即便清醒,却也忍不住贪恋三分旖旎,未经她允许,便偷去一吻。
“盛小姐真是……”他倾近她唇际,似乎还在留恋那点艳色,“美味胜过珍馐。”
盛晴全然处于被动,一时无措。
她似乎忘了,眼前的男人并非他拿捏在掌心的那些爱慕者,更不是她可以放心相处如梁松枝般的君子。她自小被保护得太好,从未有人敢轻薄至此,可在这个分明该发怒的当下,她却碍于对方自小便是长兄的威严,竟不知该怎样斥责。
她的仓皇一览无余,连池霁都有些不忍起来,伸手替她将散落的长发掖到耳后。
“抱歉。虽然盛小姐心有所属,但想我站在你这边,戏总要做足的,不是吗?”
盛晴哑然。
秋风吹拂而过,方才安分在耳后的长发重又散落颊侧。她仰面与他对视,遥遥看去,分明是一双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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