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越过一个年末寒冬,春天终于到了。
趁着万物复苏,江家二少玩心又起,混迹于各大声色场所的事情,早就在圈子里传了个遍。
江祁坐在包厢的沙发里,周围是一众狐朋狗友。贺子楠放假回来,吵吵嚷嚷着招呼大家玩骰子,回头和江祁兴高采烈地讲自己的桃花。
“知道我在加拿大泡了多少妞吗?我家老头子一点头脑都没有,以为把我送出去我就玩不了滑板了,哈哈哈!”
他狂笑三声,脸上满是得意:“天高皇帝远,我玩滑板玩疯了,而且国外滑板场的设施,那才叫一流……你说你什么时候在97安一个A级的U池啊,让兄弟爽爽!”
江祁只是听着、笑着,有点心不在焉。他身侧坐了个女孩,是贺子楠叫过来的。
贺子楠一向中意清纯范儿,喜欢叫那些学艺术的女学生来热场。
那女孩坐在江祁身边,有点局促似的,不敢离他太近,只在恰当的时候给他倒上酒。
江祁手搭在沙发上头,恍若将女孩揽在怀里,其实并没碰到她的脊背。
贺子楠笑话江祁,什么时候开始吃素了?
他怔了一怔,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儿,池霁推开门,站在门口。
这是池霁第三次在自家场子里瞧见江祁了。
江祁告别滑板生涯,投身事业以来,气质变得厉害。
从前池霁唤他一声“祁少”,其实带了三分调侃。毕竟在他眼里,江祁还像个孩子,而今他面对江祁,却要带着投身商场的谨慎和持重,没办法当他是贺子楠那样轻易拿捏。
贺子楠瞧见池霁,和老鼠瞧见猫一样,整个人被按了静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直拿手捅江祁。
江祁搁下酒杯,在烟雾缭绕里抬起脸来,半晌才回神,站起身说:“我出去一下,你们玩。”
他知道自己有些醉了,和池霁并肩走在昏暗的走廊里,偶尔能见动情的男女靠在墙边,旁若无人地接吻。
江祁手里还拿着半截烟,忘了抽,不知不觉烧到了指间,痛得他嘶了一声,条件反射地把烟扔了。
池霁说:“带你去醒醒酒。”
他驱车载着江祁来到97滑板场,两人坐在街滑区域的台阶上发呆。
池霁重新点了一支烟,江祁朝他伸手,被瞥了一眼。
“你才多大,就要当老烟枪?”
江祁约莫是有点醉了,竟没怼回去,手落在膝头,轻笑一声。
其实他没什么烟瘾。作为滑板选手时,他极其自制,烟酒都只是偶尔为之,甚至在最考究的时候,一日三餐都由营养师专门配好,每一克食物都有它的使命。
“活得像个机器人”,那时候叶城这么吐槽他。
意识到自己的在滑板上的局限后,江祁其实对自己放松了很多,渐渐地也没有那些讲究了,外卖也都能接受。他知道是自己潜意识里对自己失望了:反正我竭尽全力也不会做到世界顶尖,那我又何必活得像个苦行僧一样,给自己找不痛快?
在池霁眼里,江祁是个再性情不过的人,想到就做,做到最好,做不到也能豁达通透。
池霁默了一会儿,问道:“许轶川去哪里了?”
江祁看着街滑场地,半天没答话。
就在池霁以为他不想谈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忽然起身走了。
五分钟后,他拎着两张板子回来,是他跑到自己的休息室拿过来的。
他气喘吁吁地递给池霁一张,挑唇笑了一下:“来比一把SKATE?”
池霁总在极限运动的相关媒体上露脸,看着好像非常专业,其实没踩过几次板子,只负责掌控大局。这会儿看见江祁递过来板子,一时有点蒙了。
“江二……”池霁无可奈何想了一会儿,“我倒是没问题,我怕你这种专业人士嫌弃我外行,我好歹一把年纪……”
“你赢了,我就把U盘给你。”
这个筹码大。池霁耸耸肩,接了滑板,跟着走下台阶。
2.
97这时候已经闭场了,值夜的保安瞧见街滑这边有人,起初还以为是有人偷偷进来,满心焦急地带着人跑过去,却见自家老板和另一个男人踩着滑板,一面比画一面念念有词。
“不对!你得这么踩啊池霁!”
“Time全错了,你要再晚一点跳!”
“池大少,你真的有运动细胞这种东西吗?”
“你腿是死的吗?”
……
末了池霁一扔板子,脸上写满恼火:“不玩了,爱他妈谁玩谁玩。”
把池霁逼得爆粗,简直是前所未有,江祁笑得不行,蹲在地上半天都没止住。
池霁冷静下来,站在那儿看他笑得正欢,也忍不住跟着扯了扯嘴唇。
好像回到多年前,那时候江祁还是个半大小子,比现在乖多了,跟在池霁屁股后头,还会喊他哥。现在想听他一句“哥”,却再也没有了。
池霁朝他伸手,把他拉起来,江祁弯着腰,手撑在膝盖上,还没缓过气来。
过了好一会儿,池霁才问:“小子,失恋了?”
江祁顺势坐在地上,摇了摇头。
他穿着白T恤,脊背微微汗湿了,乌黑的额发被撩到脑后,露出额头以及一双微微皱起的眉。
“我总觉得她这是欲擒故纵,怕之前的事我还没消气。”
“不去找?”
“不找。”
“不怕又消失好几年?”
“我不是梁松枝。况且她连休学都没办,一堆事情搁在这边,哪有那么容易走?”
停了停,江祁又问道:“盛晴呢?她怎么样?”
池霁轻叹一声道:“事情闹得盛伯父都知道了,让盛晴退出所有极限相关的事业,不要再和这些东西扯上关系。当日在场的媒体,盛家都打点过了,起码官方报道是不会出的,但是……”
Ariel的粉丝官网时隔两年后重开,还大张旗鼓,并将盛晴那一段认罪自白堂而皇之地挂在官网首页,以证清白。不用说,这都是周KK联合Ariel的老粉一手策划的。
“总之,她想要的,现在应该算是得到了。”池霁说道。
江祁默然片刻:“盛晴当年所为,只是为了一个梁松枝吗?”
“或许不止。”池霁道。
盛晴自小受家教百般约束,大约是非常向往Ariel那样自由的模样吧。
看到羽翼漂亮的Ariel,当时也还年少的盛大小姐,或许也曾心生嫉妒。但这些,只有盛晴自己知道了。
池霁望着夜色,转念一笑。
“说来也是有意思,要是没有那个丫头折腾这一遭,我什么时候才能知道被江二拿刀抵着的滋味?”
江祁听了半晌无语,过了会儿,难得露出一点局促。
“那时候的状况太乱了,况且我留了力,怎么可能伤到你?”
池霁挑挑眉,道:“情分已经伤了,这哪里是留不留力的问题?”
江祁知道池霁话里有话,是在打什么主意,干脆伸手掏了掏口袋,直接把子弹U盘扔给他。
“给你,这件事可以翻篇了吗?”
池霁如愿以偿,微笑道:“当然。”
他抬手做了个翻书的手势,表示此页揭过,再也不提。
3.
江祁忙了大半年,同名品牌JQ滑板终于筹备完成。
门店开业在即,官网也已经开始宣传造势。
首发的滑板是与知名画家李凡的联名限量款,全球只售五千张,共两个系列,春日系列和夜空系列。
李凡是当代知名的国风画家,擅长山水虫鸟,却以水墨写意构造了极致幻想的板面图案。官网发布款式的当日,浏览量骤增,一度导致页面瘫痪。这两个市面上罕见的颇带艺术腔调的滑板系列,引起滑板爱好者的极大关注,尤其是取意“春日迟迟,采蘩祁祁”的春日系列。
连李元亨这种挑剔至极的收藏癖看了,都要拜托江祁为他留一款。
“我见过的设计款真的太多了,但没见过这么装逼的国风款,真话!”李元亨给他打电话,穷极称赞之能,末了江祁说一声“知道了”,就要挂断,李元亨忙不迭地道,“祁少等等!你还没说能不能留一个给我!”
江祁淡淡地道:“看销售情况吧。”
意思是,剩下了就有你的份。
李元亨顿足长叹,看看官网的热度,这还能剩下吗?预订都已经售空了!
品牌创立之初,离不开造势,一开始江祁比较拒绝宣传团队提出来的方案:围绕江祁炒作话题。
江祁本身在极限世界里就是一张名片,人又帅,还有点跩跩坏坏的气质,再有滑板选手身份加成,妥妥的男神人设。
宣传团队的稿子和策略都弄好了,到了江祁这关,却被驳回。
老板的理由也十足任性,不想靠脸上位。
宣传团队一口血喷出来,哪个告诉你单凭脸就能上位的?
于是出动安妮好说歹说,才让江祁稍微动摇。
“你是说,单凭我的脸不足够炒红品牌?”江祁沉思了片刻,“原来我在极限选手之外,还算不上帅?”
安妮在心里泪流成河,老板我不是这个意思啊,你是对自己的颜值有什么误解吗?
江祁在当选手时就烦透了敷衍媒体,他的家世摆在那儿,江常山又是个老古板,一个江怡已经进了文艺圈演话剧,惹得父亲窝火,他就别再蹚什么浑水了。
这样想着,江祁和宣传团队两边的态度都比较坚决,在安妮几次三番的沟通下,终于各退一步。
宣传团队把方案改了又改,转而用江祁的滑板事迹造势,会拍一些短视频,但是不露脸。
江祁想了想,不露脸,算了随他们,点头同意了。
宣传团队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得到首肯,简直想抱头痛哭。
各方落实下去,滑板天才江祁、滑板品牌的青年创业者、亚洲极限之光、拥有多重身份的俊朗少年,终于冲出极限运动的小小天地,为外界大众所知,引来各路迷妹跪求生猴子。
在这个势头之下,门店开业当日,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火爆场面。
而江祁在欣慰之余,唯一的困扰就是,他一不小心红了,还红得发紫。
宣传团队替他经营的微博账号,粉丝量甚至堪比当红小生。每天评论里都是各种告白,还非常惊天动地。
他私人手机上连微博都没有,这些都是安妮告诉他的。
“哈哈哈,老板,有个人说想讲个笑话笑死你,然后继承你的JQ滑板和97公园,哈哈哈哈……”
“哈哈哈,还有个人骂你拼爹出头的哈哈哈哈……”安妮脱口念出这条评论,在瞥见江祁脸色的瞬间,笑声戛然而止,立刻收了手机说道,“我还是……回头再看评论吧。”
而江祁在这个当口,收到了来自李少峰的短信。
“江二,你衣服还拿不拿了?这都多长时间了!”
像是一道符咒,逼得他不得不定住那个在脑子里徘徊来去的影子,然后慢慢地,看清她那张让人又爱又恨的脸。
4.
江祁打发走安妮,开车去取衣服。
李少峰说,衣服的名字,他打算就叫“一片冷香”。
他开着车,忽然想起几天前,他偶然在父亲书房里翻到过这句话的出处,是清代顾贞观的《浣溪沙·梅》。
物外幽情世外姿,冻云深护最高枝。小楼风月独醒时。
一片冷香惟有梦,十分清瘦更无诗。待他移影说相思。
他当时拿着那本《宋元明清词选》的下半册,半天没缓过神来。
平生不知相思,原来相思入骨,是一字一句提及,都能牵肠挂肚。他搁下书,忍不住翻出邮箱里关于她的行迹:她在海滩上独自行走,她自在地冲浪,她在街头长久地发呆……
有时他想幸好,她还没说分手;有时又想,她不是没发现有人在跟拍她,日复一日。可这一张张图片都在明白地表示,她过得很好,她只是不想回来。
他和她就这么堵着一口气,互不退步。
江祁停好车,插着兜,慢条斯理地穿过步行街,推开熟悉的店门。
李少峰难得正在外头为顾客介绍成衣,瞧见他来了,只拿手一指,叫他等着。
那顾客是个优雅的年轻女性,约莫二十七八岁,本来没留意有人进来,因为李少峰伸手一指的动作太过敷衍,实在不像是对顾客的样子,她就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看。
这一看,眼神就没收回来。
“你是……江祁?”
江祁的神色一时僵硬。
“我很喜欢你刚出的滑板系列,真的很漂亮。”她有点激动地凑过去,拿出手机问,“可以合个影吗?”
滑板款式漂亮,跟合影有什么必然联系?
江祁给不给脸是看心情,从来不看对象,正要拒绝,李少峰上去解了围:“不好意思哦这位女士,我们店里禁止拍照的,这个顾客要取成衣,马上就要走了呢。”
女顾客满脸遗憾,李少峰连忙拿了衣服递给他,给他使眼色:快走。
江祁难得承李少峰的情,拎了袋子夺门而出,逃过一劫。
回到家,江祁把裙子拿出来,放在更衣室挂好,坐在椅子上半天没动。
李少峰观人知质,这话竟然说得不错。所以连他设计出来的裙子,都与这件衣服的主人的气质如此贴合,好像这衣服,就是为了她诞生的。
江祁品牌初创,江常山找他聊天很频繁,给了不少建议,所以这些天他都是住在家里,偶尔陪妈妈在画室里泡着,渐渐地,几乎要变成江怡口中他绝对成为不了的那种“乖乖在家陪父母”的孝子。
他更衣室邻着卧室,都在楼上,大概是看裙子看得太出神了,何锦年上楼来他都没听见。
“儿子,这条裙子好漂亮啊,给妈妈的吗?”
江祁后背一僵,回过头来,看见母亲一脸欣慰,觉得没法开口说不是,但要他说是,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于是他沉默了一会儿,委婉地说:“妈妈,这条裙子的尺码,好像做小了。”
“没关系,”何锦年凑近了摩挲裙子的衣料,“妈妈正要减肥。”
何锦年近五十岁,身材保持得很好,曲线玲珑又不失丰腴,但短期内再怎么减肥,也是减不到许轶川这种加小码的。江祁疑心何锦年是在给自己下套,但是她脸上的喜欢又太真了,好像他再不开口,她分分钟就要拿了衣服回去穿上。
江祁抿了一下唇,干脆自己招了:“妈——这不是给您的。”
何锦年露出了然的表情,循循善诱:“那是给谁的呀?”她问都不问江怡,知道这对姐弟俩是猫和老鼠的关系,江祁绝对不会好心给江怡买衣服,还是订制。
江祁无奈:“您就当是给女朋友的吧。”
何锦年坐到儿子身边,挽住他的手臂,低声问:“怎么不带回来给妈妈见一见?”说着又竖起手指嘘一声,“放心,我不告诉爸爸。”
江祁脱口道:“我正生她的气,还没消呢。”
何锦年笑起来,只觉得儿子这副又懊恼又故作冷漠的样子尤其可爱。
“那什么时候能消气呀?”
江祁陷入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明天。”
明天,我就消气了,去找她。
5.
这里是距离吉隆坡最近的海滩。
远处是一片湛蓝,沙滩细软,因为小镇上海滩众多,这里反倒有些人烟稀少。
短发女孩趴在冲浪板上,从浅水慢慢往海浪湍急的地方过去,动作利落地在冲浪板上起身,在浪潮来时娴熟地保持平衡,时而冲上浪峰,时而滑到浪谷,自在极了。
有皮肤晒得黝黑的小男孩用生涩的中文遥遥喊她:“姐姐!姐姐!”
许轶川从浪头滑下来,回到浅水区,拖着冲浪板回到岸上,小男孩冲过去把她抱住了。
“今天你还教我冲浪吗?”
许轶川摇摇头。
小男孩露出失望的表情:“为什么?”
“姐姐今天教你陆地上的冲浪,要不要学?”
小男孩转而欣喜,也不管自己听不听得懂,就连连点头:“要学!”
她拽着小男孩的手,身上还穿着包裹严实的泳衣,只搭了一件毛巾,就离开海滩到小镇的街区附近。
这里并没有专门的滑板店,她进了家最大的超市,好容易才找到儿童用的滑板。
走到柜台结账,许轶川才想起自己的衣服和钱包都还放在海滩更衣室的保管柜里。
后面还有人在排队,她有点着慌,拿着滑板要先放回去,等取了钱包再过来,身后的顾客却伸手把她拦住了。
他拦人的姿势一点都不绅士,掌心握着她纤瘦的侧腰,趋近一步,几乎是将人整个揽在怀里。
许轶川本能地攥拳要打,却在抬头与他对视的刹那,整个人僵在原地。
“姐姐!”小男孩抬腿踩他一尘不染的鞋面,“不许碰姐姐!”
许轶川下意识地俯身拽住小男孩:“阿范,不许踢人。”
江祁已经递过自己的卡,结完了滑板的账。
“走吧。”他自然地搂着许轶川的腰,往外走。许轶川还没回过神来,手上拽着阿范,一行人拖拖拉拉地走出超市。
不远处是两层的独栋小楼,许轶川走到附近,稍微拉开了距离。
“我到了。”
江祁挑眉:“你以为我是特意过来送你回住处的?”
许轶川低垂眉眼,不答。阿范奶声奶气地问:“姐姐,我们为什么不回家?”
江祁终于找到话口,伸手摸了摸小孩的头。
“半个月时间,去哪儿偷来的孩子?”
许轶川说:“是以前认识的护工姐姐的孩子。”
江祁想起她断腿在吉隆坡养伤的事情,半晌不知道怎么开口。
阿范又问:“姐姐,你说好要教我在……在地上冲浪!”
江祁蹲下来握着阿范的小手:“陆地上冲浪,哥哥也会啊,哥哥教你好不好?”
阿范眼睛滴溜溜地看了他一会儿,摇摇头说:“要姐姐教。”
江祁深感挫败,松手跌坐在地,看着一大一小两人,无奈地道:“教吧,现在教,我等你教完。”
哄孩子一向是个体力活,许轶川有时也觉得拿捏不准小孩子在想什么。说是教他滑板,其实阿范单是学会踩在板子上不摔跤,就学了好一会儿。天色渐暗,璐姐找出来,喊他们回家,瞧见一个陌生男孩,有点警惕。
“小川,这是谁啊?”
江祁虽不认识,但也猜到这应该就是那个护工姐姐,先上前伸手表明身份。
“我是许轶川的男朋友。”
璐姐总觉得这男孩太年轻,虽然少男少女在一起分外养眼,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能指望他来照顾小川呢?况且小川腿还不太好,又没有父母……她越想越觉得不对,看着许轶川,似乎想求证,谁料许轶川未置可否,竟是默认了。
许轶川没否认,江祁松了口气,璐姐却是叹了口气,把对江祁的不满意完完全全表现在脸上。
“先回来吃饭吧。”
6.
璐姐的丈夫出差在外,还没回来,晚餐便只他们四人吃。璐姐本是要在餐桌上盘问江祁,看看许轶川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友是何方神圣,无奈才刚见了一面,许轶川又一直闷不作声,她只好忍着没问。
吃过饭,天色就黑了,江祁没有要走的意思,许轶川忍不住问他:“你还不走,要住哪儿?”
江祁一派淡然:“你住哪儿?”
许轶川住在楼上的客房,但在别人家里,怎么好留宿一个房主不认识的男孩?
璐姐对江祁横看竖看都不满意,嫌他太好看了会花心,年纪太轻没有照顾人的能力,看他不肯走,更是觉得他不够稳重自持。
“这里没有别的客房了。”璐姐委婉地道。
换成平时,江祁怎会向人低三下四,更何况是赖着不走。但半个月没见,他这会儿看了许轶川一眼,就想看下一眼,只觉之后的每一分钟没看见她都是亏了,就十分坦然地说:“我在沙发上将就一晚就行。”
璐姐毕竟没有对付厚脸皮的经验,当下有些无措,看着许轶川。
许轶川只觉得抱歉,知道江祁决定了什么是不会更改的,想了想道:“对不住,我带他走吧。”
璐姐心道,孤男寡女大半夜出去,没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不是更容易吃亏?于是当机立断:“你就在沙发上睡吧。”
江祁起身道谢,往沙发上一坐,好像自己家里一样。
璐姐带着阿范回房,许轶川也径自上楼。
这个季节,当地平均温度都在二十五摄氏度以上,她也不用担心他睡沙发会着凉。
客厅里一时很安静。江祁从沙发上站起来四下闲逛,等听到璐姐那边洗洗刷刷的水声停止,似乎已经洗过澡去休息了,他才悄无声息地往楼上走。
许轶川刚刚冲凉出来,她穿着一条宽大的白色连身裙,大概是璐姐借给她的,松松地罩在身上,昏黄的灯光一映,能看到隐约的纤瘦轮廓。
她抬头,瞧见江祁立在楼梯口,擦着头发的手顿住,怔了一怔。
江祁说:“我也想冲凉。”
他的表情很认真,也没半点开玩笑的意思,许轶川瞧见他的额发已经汗湿,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大老远跑过来的,忽然有点内疚,偏过身子让路,指了指浴室。
江祁一面走一面掀起衣摆把T恤脱了,光裸着上半身经过许轶川身边时,迅速偏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进了盥洗室,把门关上了。
水声响起的那一刹,许轶川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没带换洗的衣服来,一会儿出来,穿什么?
她连忙去敲浴室的门:“江祁!你……你……你的行李呢?”
江祁冲凉到一半,隐隐约约听到她有点慌张的声音,忍不住想笑。
他的行李呢?他行李还扔在附近的海上别墅,才落下脚就忙不迭地找过来,本来以为她会在海滩,没想到那么巧,竟然在超市碰见了。
五分钟后,江祁关了花洒,走到门边喊:“许轶川?”
没一会儿,一个影子慢腾腾地走过来,隔着门问:“怎么了?”
江祁说:“我没有衣服换。”
“我给你借了璐姐丈夫的……衣服。”
江祁勾唇,说道:“那你递进来。”
门推开了一个缝,衣服缓慢地递进来,江祁接住衣服,趁她还没放手,顺势一拉,就将她的手抓住了。
许轶川一直没往这边看,被抓住手,下意识地挣了一下,却被他攥得死死的。他掌心还有未干的水汽,湿漉漉的,将她的指梢握得生疼。
她低声说:“江祁……”
他打断她:“想我吗?”
许轶川没应。半个月与世隔绝般的生活,她几乎忘记自己离开时是如何失望,又如何身心俱疲。可离开的时间越久,江祁的脸孔反而越清晰,似乎是无意中在心里描摹了太多次,相思成疾。
她才要开口答,他却蓦然松了手,在里面窸窸窣窣穿好了衣服,很快推开门出来,她抬头看过去的瞬间,就被紧紧抱住了。
这拥抱仿佛要把她融进骨子里,灼烫的唇印在颈后,双臂无限收紧,将她毫无缝隙地紧贴入怀。啜吻从颈后蔓延到锁骨,再向上攫取她的唇舌。他似乎要将她生吞入腹,每个动作都带了十分的渴望,以致抚摸变得失去温柔,吻也极致攻击性,她偏头要避,却被捏着下巴狠狠地扳回来,咬住她下唇,含混不清地警告:“不许躲开我。”
她忍住一声呼痛,皱了皱眉,他却松口退离方寸,拥着她,慢慢吻开她蹙起的眉心,呼吸隐忍而又低沉,一声声散进耳里。
许轶川伸手去摸自己的唇,没有破,仿佛刚刚火辣辣的痛不过是幻觉。
他垂头问:“他们睡了吗?”
昏暗里,他的眸子那样深邃,恍如星河无垠,她仰面望着,出神之余仍带了几分警惕。
“你想要做什么?”
“想要做什么?”
他低而狡黠地重复她的问题,落在她脊背的手却已游弋而下,那段弧度太过曼妙,他渐渐地收敛了笑意,凑到她的耳际,嘴唇开合,若有若无触碰她的耳垂,激起一片绯红。
“想要你。”
7.
半透明的窗帘遮挡住窗外的视线,却在地板上照落稀疏的月光。
小镇的夜如此宁静,海风顺着半开的窗缝吹拂而来,有属于这里独有的、带着咸意的味道。
许轶川正仰躺在地板上,和江祁对峙。
他一只手手肘压住她肩头,另一只手扣住她两只手腕,屈膝制住她下盘可能发生的攻击,却并没实打实将自己的重量压在她腿骨上头,这样留力地将人按住,十分需要技巧。
许轶川动了真格,江祁是没法轻易如愿的。两人招式来往,交锋到双双滚落床榻,江祁好容易占据上风,额头出了细细一层汗,微笑地看着她:“原来你喜欢地板。”
“我现在很痛。”她无视他的挑衅,陈述,“肩胛骨撞到了。”
江祁挑眉:“你以为我会信?”
许轶川闭上眼睛,不再说话。手腕一松,江祁果然放开了钳制,翻身到一侧,单膝跪地,俯身去查看她的肩背。
许轶川任他将自己揽起,随即后背微凉,是他解开了连身裙的扣子。
江祁解到第三颗便停手,视线所及是肩背雪白,蝴蝶骨翩然分明,右侧处却一片通红。
许轶川这时才略略转了头看他。
下一刻,蝴蝶骨上一热,她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那或许是他的吻。
“对不起。”他说一句,便轻吻一下。她斜斜坐在地板上,搭在膝头的手忽而有些紧张地攥起。再一回神,背后的扣子不知何时已经悉数瓦解阵营。
这进展离她所想千差万别。她本已经退缩到远方,想逼自己忘记,还他一个干干净净的世界,却在这一刻,无法欺骗自己心口的悸动。
她恍惚失了忆,忘记他怎样将她抱回了床榻,赤裸的脊背触到冰蚕丝的床单,微凉而又细腻。素白的连身裙落在腰间,他极致缱绻的吻便在闭上眼的那一刻自锁骨蔓延而下。
指尖自膝盖的疤痕起,向上逡巡,她恍惚记起那一次他与她共浴在汤池中,她如何心怀别意地诱他上钩,再趁夜拿了东西逃走。
他该是生气的。她一再惹出这些闹剧来,给他添了诸多麻烦,他理所当然该生她的气。
“江祁,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她凝眸问他。
“嗯。”他毫不迟疑地道,“所以你还记得,让我消气的方法吗?”
月色与海风,星辰与凉夜,佳人在怀,一切都是刚刚好。
他不必克制酝酿了日日夜夜的相思。
慢条斯理地将衣裙全然褪去,他一寸寸记忆眼中所见她的轮廓,她紧闭双眸,却被他俯身轻柔地吻开:“看看我。”
她张开眼,却又很快避开他专注的眼神。
他收拢手臂,将她揽进怀中,手沿着脊背一路滑落在髋骨。她屏住呼吸,下意识地望进他眼底,似乎在摇头,他深深地凝视她。
随着他的动作,她周身僵硬,随即惩戒般张口咬在他肩头,伸手搂住他。
“江祁!”
她混乱地咬合牙齿,他却忍着痛没停,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后颈,安抚般啜吻在耳后,直到她无措地被逼出了泪花,红头的耳尖几乎要滴血,他才挑唇问她:“喜欢吗?”
“江祁!”她咬住了唇,无意识收拢的手指,在瞬间抓破他的脊背。
“宝贝儿。”他呢喃在她耳边,有些艰难地笑起来,“你过于紧张了。”
她是那样生涩,他尝试着用缱绻的深吻转移她的注意力,却迫得她死死咬着下唇。
很快有血迹自嘴边蜿蜒而下,他含住她的唇不要她再咬,却听到了模模糊糊的一声:“痛。”
心头一软,他只得柔声道:“我知道。”随即极致温柔地与她唇齿纠葛,发肤交融。
他爱极她无措陷溺进这场动荡中的眸子,扬起的下巴,因汗湿而凌乱贴在了额前的黑发,像着了魔一样贪恋她每一个陌生而从未显露的摸样。
此时,周遭尽数化为乌有,他混若置身于星河浩瀚,恨不能将绝色风景尽数收纳眼底,镌刻进体魄,他在最后关头按捺住呼吸,静止了所有动作,扣着她的下巴逼问:“爱我吗?”
她艰难地呼吸,哑声道:“喜欢你。”
而后怒涛席卷,她在激烈的摇曳里失去思考的能力,攀附他的身躯,周遭万物顷刻不复存在。
神智朦胧之际,她恍惚察觉有人将她抱起,冲洗,温热的水蔓延下来,她在那哗啦的声响里听他道:“我爱你。”
随后便跌入无尽的困倦之中,声音与记忆,一同消弭无踪。
8.
第二天,璐姐看到江祁从楼上下来,心中了然,仿佛自家妹妹被一个看不顺眼的小子拐走一样,又气闷又烦躁。
江祁走下来,心知有失礼之处,带了歉意问候:“早。”
璐姐准备好了早餐,在桌前站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江祁被看得莫名,才要问,璐姐却已先一步开了口。
“你是小川的男朋友?”
江祁知道这个看似朴实的女人,对许轶川应当有着不一样的意义,便稍稍站直了,答道:“是。”
“做什么的?”璐姐打量他,“还是学生吧?”
抛开职业滑板选手的经历,他这会儿的确是应届毕业生,顿了一下就道:“刚刚毕业不久。”
璐姐叹了口气,指了指椅子:“坐。”
早餐琳琅,摆在桌子上,而他与她隔着一张桌子正儿八经地谈话,只能看,却没法吃。江祁双手撑在膝头,指尖一张一合,无意识地打着拍子,心知接下来或许还有别的问题要答。
果然。
“父母是做什么的?家在哪儿?”
“有兄弟姐妹吗?哦,有一个姐姐,姐姐是做什么的?”
“毕业后在做什么?创业?什么方面的创业?”
“谈过多少次恋爱?记不清?是不想记清还是太多了?”
……
江祁发誓,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被人查户口一样刨根问底。连媒体都懒得应付的那些问题,他居然一个个巨细靡遗地答了,还生怕对方听着答案觉得不满意。
等聊完了,江祁感到前所未有的口干舌燥,璐姐看他的眼神却已经大有改观。
这应该算是把好感度刷上去了吧?
“哦,没想到你这么年轻有为。”璐姐放松了心情,眉眼舒展,终于大发慈悲地指了指餐桌,“吃早饭吃早饭。”
江祁如蒙大赦,松了口气。
璐姐要送阿范去学校了,许轶川仍没下来,她意味深长地盯了江祁一会儿,语重心长地道:“她生过一场大病,你虽然年轻,但也要知道分寸。”
江祁脸上露出一丝鲜见的窘迫,想要掩饰,但又放弃了。
“是。”他解释道,“我没叫她,想要她多睡一会儿。”
活像被家长捉到做了坏事的小朋友。
璐姐说:“你要照看好她。”
阿范牵着妈妈的手,也跟着嘱咐:“照看好她。”
江祁只觉得璐姐语气中有托付之意,便郑重地点了头。
“我会的,您放心。”
午后,许轶川终于被吻醒了。
她怔怔地凝视俯身吻在嘴边的江祁,忘了躲。
“哪里难受吗?”他轻柔地按摩她手臂、肩膀,看她茫然的模样,又问,“还没醒?”
“我喜欢你。”她突然说。
“嗯?”江祁停下动作,挑眉看她。
“比起爱你,我宁愿喜欢你。”
有一刹那,旖旎的记忆伴随着他的逼问声一齐回到了脑子里。江祁终于明白过来她是在说什么,神色渐渐温柔,低声问:“为什么?”
“我爱过梁松枝。”
她话一出口,察觉到他一瞬缩紧的瞳孔,又慢慢地说下去。
“可我的爱太沉重了,极端到舍弃自我,放弃尊严,沉重到最后除了结束,不知道要怎么继续下去。”
“所以我想喜欢你,江祁。”她用近乎天真的语调,弯唇朝他一笑。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清澈而明丽的笑容。
“我宁愿喜欢你。这样我不用忘掉自己,不用想该怎么取舍,只要你在我眼前,我就喜欢你,说不定可以到很久很久都不会结束,久到……碧落重泉。”
她说完,才意识到江祁始终沉默。
他的眼神里有她看不清的情绪,沉冷而变幻莫测。她坐起身来,伸手去触碰他的侧脸,却被握住了指梢。
“没有‘说不定’。”他凝视她,一字一句地道,“我许你这个碧落重泉。”
她怔然。
“所以,放心地喜欢我吧。”
9.
海滩的沙很细软,女孩赤着脚,跌跌撞撞地走在潮汐涌起的边际,微凉的海水漫过脚面,清爽又惬意。
男孩牵着她的手,两人漫无目的地散步,远处水天一线,沙鸥翔集,万事皆好。
“许轶川,你走的时候到底是怎么想的?”
许轶川偏头看他,午后的阳光那样刺眼,他的半张脸被掩藏在渔夫帽檐下方,只能看清他抿成一线的唇。
她想了想,才说:“我觉得很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江祁一副想听她亲口认错的样子。
许轶川说道:“感觉把你的生活搅得一团乱,而且有几次我伤了你的心,我知道的。”
江祁显然并不满意这个答案。
她偏头努力地回忆,又说道:“还有就是……我总是抱着和你分开的想法,可又害怕真的和你分开。”
“你怎么这么纠结?”江祁无奈,“怕的话就别作死。”
即便如此,他还是回身拉住了她两只手,面对面垂眸凝望她。
“我没有觉得我的生活被你搅得一团乱,首先你没那个本事……”江祁一本正经地开口道,见她要笑,又肃容警告她,自己接着说下去,“你做得很好,许轶川。我不知道你心里怀着那么大的一个图景,以为你不过就是找白三报个仇罢了,所以后来你怎么折腾,我都没放心上,这是我的失策,和你没半点关系。”
“至于你一直很在意的那件事,我为了你对池霁动手。”他叹了口气说道,“我们从小互殴到大,这点小事情不值得放在心上。况且你知道他拿这件事讹了我什么吗?你给我的那个U盘被他拿走了。”
“再说当时那个情况,我如果不动手,难道看着他揍你吗?”
“现在,你还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
许轶川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只是仰着脸怔怔地看着他。
“好像也没什么了。”
“很好,那你站在这里等我几分钟。”江祁说完有些后怕地想起之前的不告而别,说道,“这次你千万要等到我回来,如果我一会儿过来发现你不在这里,你就完了,许轶川。”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快步跑走,似乎是去拿什么东西了,只得百无聊赖地等在原地。
阳光很充足,她眯起眼睛,看着海岸线,内心一片安静。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音乐声。
竟然是结婚进行曲。
许轶川回过身,男孩正抱着一个长方形的大礼盒,朝她缓步走过来。
这是迟到了许久的礼物,如今他终于可以送给她。
他走到了跟前,潮汐漫上来,他双足踩在微凉的海水里,忽地单膝跪地,把礼盒递给她。
“许轶川,极限运动说穿了就是一种作大死的精神,所以哪怕我退役了,勇敢和坦荡面对仓皇人世的精神永在。我希望你也是。”
她怔忡良久,终于将礼盒伸手接过,打开,却是一张纯黑色的滑板。
“许轶川小姐,请问你愿意和我订婚吗?”
她怔然凝望过来,因为没有表情,所以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只觉得那眼底风云变幻,又倏忽归于平静。
她终于开口说道:“你不用做到……这一步。”
江祁皱眉,仍维持单膝跪地的姿势,却显然有些烦躁起来。
“许轶川,你当这是在玩吗?”
眼前这丫头简直是感动破坏王,不对,感动终结者。
许轶川伸出一只手,想拉他起来,却被打了一下手背。
“要说我愿意啊,傻子。”
她又开始踌躇着要和他讲道理:“这样贸贸然的怎么好呢?万一,我是说万一,根本得不到周围人的祝福……”
他的表情绝对是濒临爆发边缘的隐忍,单是视线望过来,就让她倍感压迫。
许轶川连忙脱口道:“我愿意。”
江祁缓和脸色,终于站起身。
许轶川五味杂陈,伸手抚上板面,半晌才说一句:“谢谢。”
可这声谢谢却嫌太轻了。
她抬眸凝视他,又说了一句:“谢谢。”
他似有触动,抬手揉了揉她的发,凑到她的嘴边一吻。
“傻子。”
两人又携手走了一会儿,许轶川突然好奇地问道:“刚刚哪儿来的音乐?”
江祁无奈地道:“我口袋里的手机啊。”
许轶川说:“再放一遍,我想听。”她说着手已经去翻他的口袋。
江祁一只手还拎着滑板,一只手去拦。
“别动,小心掉水里。”
扑通一声,两人一同僵硬在原地。许轶川垂眸看着浅滩里的手机,忽地又一阵潮汐涌上来,把手机淹没了。
她连忙伸手捡起来,瞥了江祁一眼,说道:“关机了。”
“我看得很清楚。”江祁说。
“对不起。”
“这件事还是有办法补偿的。”
“怎么补偿?”许轶川问道。
“跟我回家。”
男孩漫不经心似的,牵住她的手。
海风很凉,而他的掌心却始终很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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