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廊外传来对话之声。方素无意偷听，但院中安静，那两人也没有刻意回避他的意思，往来之言便尽数落到了耳里。

    外头那姑娘先是讲道：“方家三人已送回了。”

    唐桥渊颔首道一“好”字，房内方素听着同样心神安然。

    白萍继而又说起更为重要之事，只是这回，方素不太听得明白。

    “庄主，人到了，奴婢在府门内拦了一下，没让她往主院来。”

    “嗯，”唐桥渊话里并无多少安心之意，头疼道，“也就拦她一时，以她的脾性，向来不会听的。”

    “她若不听，又该如何？”白萍问，目光平静覆在他面上。

    唐桥渊轻笑一声：“想如何就如何，你向来能把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只要不扰着夫人，如何都行。”紧接着又反问道，“你如此问，不就是想听我说这话么？”

    白萍倒不遮掩，愉快地向他施礼：“什么都瞒不过庄主，奴婢就等庄主此言了。”

    唐桥渊又笑两声。

    两人在外扯着话里之人多说了几句，间或道出什么“亲事”“防范”的字眼，方素在房内听得愈发云里雾里，虽未细想，隐约却觉得与己有关。

    他思来想去得不出个所以然，只得等着唐桥渊回来后再作询问。

    可这短短时间之内，方素心底里的不安，竟不知缘由地越漫越深。

    “桥渊，府里可是发生了何事？”

    “嗯？”唐桥渊刚回房中，撩开帘帐尚未走近便听方素疑问，笑了笑囫囵过去，“没什么要紧的。”

    方素半信半疑，待他坐到榻旁，偏头又问：“好似有人来了？”

    唐桥渊略觉失笑，扬眉抚他满是在意神色的面庞，一时间有些走神地想着，他的方素其实生来聪慧机敏，只是天性内敛，从不张扬。

    大抵是从前受惯了委屈，方素总能时刻保持着恰如其分的警惕，但对于身边善意他又能迅速放下所有戒备，全然去信赖。看似矛盾，然而唐桥渊深谙其理，是因方素过去虽拥有极少，却始终心有所期，一贯善良地祈愿着与人真心相待。

    如今相处，在唐桥渊看来，不是方素终于遇见了他，而是他有幸成为那一人，且独一无二，是与之结发成亲之人。

    唐桥渊为此而满足，自此之后的一生所愿，不过是相伴终老而已。

    故而归根结底，唐桥渊除了倾尽所有给方素一切，还希望两人之间不会受闲人琐事烦扰。倘若定有麻烦寻上门来，那么由他抵挡便好，方素不必挂心。

    唐桥渊神思逸得稍远，回过神后无奈轻叹，笑道：“素素不必在意，是我的一位远房表妹来了，她性情骄横，不好相处，你不必理会。”

    方素听得不解，觉虽是远房，但表兄妹之间总该有亲缘情义，可听他话里意思明显不屑一顾，隐约之间能察觉到一丝微妙异样，不禁问道：“不论如何来者是客，那样丢着不去理会，是否不太合适？”

    眼前人闻话一瞬露出十足开怀的神色，也不应那话里担忧，低声笑着把他往手臂里揽：“你就只管记住你今日这话，她是来此的客人。你不同，你是这儿的主人。”

    方素愣了愣，随即面红垂眼。

    他表达不当，本不是那样骄傲的意思，只是觉得来到唐府的那位表小姐是登门之客，倒没思及自己是唐府的主子。

    他与唐桥渊成亲之后，短短时日间已把这人看作最为紧要之人，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哪怕没有唐府，只要拥有唐桥渊便足够，他便绝不感到遗憾。

    眼下唐桥渊如此玩笑戏言，故意捉弄，想要看他难为情的模样，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闭口不再说话了。

    唐桥渊瞧出他的窘迫，不再逗下去，稍稍正经道：“她要是能把自己当客人，我便谢天谢地了。总之她不是什么善角，你不要与她照面才好，若真遇着了，不理会就行。”

    方素听出几分话中意，料到唐桥渊该是极不喜欢那姑娘，便不作反驳，点了点头。

    唐桥渊瞧着他温柔模样，心里喜欢得不得了，伸手在他一边侧脸上迅速捏了一把，随后独自离开软榻向书架行去，嘴里讲道：“过不一会儿还要再用晚膳，天色暗了，素素也没什么力气出门闲逛，不如我这做相公的念书给你听？”

    问罢回首，见方素愣愣捂着脸颊上被捏过的地方，听见他话里自称后，耳根子慢慢转红，满是一副惹人欺负之态。

    唐桥渊心念一动，挑出一册书来，拿定主意再给他讲那些鬼怪妖精的故事。

    “上回讲那些妖物，素素好像格外有兴致，这回还念这类传奇异志可好？”唐桥渊拿着手里书簿晃一晃。

    方素不爱挑拣，而且确乎喜爱这些有滋有味的民间传说，弯唇颔首。

    唐桥渊行回榻旁，脱鞋坐上去，背倚榻壁把方素往怀里揽，翻了翻手中熟悉书册，寻到心头所想那一页，一本正经道：“这故事是讲妖物化形索人性命的。”

    方素兴致勃勃，一边点头听他讲话，一边偏头往书上看，努力辨识着那上面的少许生僻字，心情格外舒畅。

    “这些个妖精多是人世间的寻常动物，比如房檐下的猫儿，林子里的狐狸，又或者草堆里的兔子。它们修炼过千百年，拥有一身法力，能幻化成人形，且一个比一个勾人神魂，容貌艳丽。它们为吸走凡人精魄，往来人间，专挑那些年轻力壮的男子勾引，与之交合云雨，直到对方精尽人亡，阳气被尽数吸干为止。”

    方素听得越发入神，问道：“那凡人为何总是上当？妖精多数出现得十分古怪，这些人都不知防备么？”

    “皆因喜爱，”唐桥渊听他问话很是高兴，“明知危险却仍被诱惑，除了钟情之由，还因沉迷欲望不可自拔。”

    方素不解，他以为形貌美丑皆是一张皮囊而已，如若骨子里是害人妖怪，并非真心交付，不如趁早避开。

    正想得入神，唐桥渊蓦地将脸凑近，几乎与他鼻尖相触，故作暧昧道：“不知我的素素是什么变的，勾得我神魂颠倒……”

    方素霎时不知如何应对，呆呆神情之下不仅是羞窘，似还思量着什么。他未及回答，又听唐桥渊笑猜着：“狐狸？猫儿？还是小兔子……”

    方素眸光一闪，出乎意料地竟忽而开口回应，反问道：“桥渊你……为何喜欢我？”

    此问耳熟，唐桥渊记得自己曾听过一回。他敛下玩笑之意，神容变得温柔：“不清楚，就是喜欢。”

    方素怔怔的，情绪难以言明。

    唐桥渊唯恐他越想越深，又正色哄道：“其实缘何喜欢从来不那么要紧，喜欢便喜欢了，我只知喜欢了你，便再不能喜欢别人。”

    方素听罢沉吟片刻，想了想觉得确是如此，是他钻了牛角尖，于是不再纠结，对他温和一笑。

    唐桥渊搁下书簿，空出双手来抱他，沉沉笑了许久。

    方才一番对话，他丝毫不觉为难，反而感到无比愉快，因方素会想会问，无非是心中在乎。

    方素不需多说什么，仅一句“为何”，便足以证明心意……

    唐桥渊心旷神怡。

    如此度日，万事皆欢喜。

    方素仅仅浮起一霎的念头转眼即被丢下，在唐桥渊身边从未有不满足之时，自然而然地也就忘了府中正住着一位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