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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者大大YYDS!
  • 绝绝子,这章写得针不戳~~
  • 大大为啥还不更新,小丑竟是我自己!
  • 什么是快乐星球?下一章就是我的快乐星球。
  • 代入感太强了,我已经开始生气了!
  • 这是我不掏钱就可以看的吗?
  • 就这?你们觉得她好看?笑死人了,我也这么觉得
  • 听说这本书很好看,结果点开一看,呵呵,原来真的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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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阵痛

 

“今日晨时七点零五分,本市两车相撞,一人被困,交警大队与消防队迅速出警,借装载机联合施救,同时通知就近……”

风堂今天没关广播,但听出来电台换了播音员,说话的声儿细,有力,特别像小时候给他教自然科学的女老师。他闭着眼拆了几包芒果干吃,也都听进了耳。

“……在此,警方提醒广大司机,近来连日降雨,出行要注意坡陡弯急,避免事故……”

他揉着脸起床,眼睛困得睁不开。快一天没联系过封路凛了。

风堂知道他忙,这几天又赶夜班,淋了满头的雨。还好身体刚健,不然病来如山倒,不知道得发多严重的高热。

想了会儿,风堂还是不放心,掏出手机上微博搜了新闻。说是大货车司机卡在驾驶室,交警牵了钢丝绳去扯。

风堂只看到在新闻通报下面,有人发了视频。说司机受了伤,腿部在驾驶室的形态可能会引起不适,让网友适当点开。

风堂往下翻了好久,又忍不住好奇,把屏幕滑回去,点开那个视频。

画面先是一阵手抖,背景不少人在喊着救人救人,赤膊上阵的都好几个。但这种事故,一般真正敢上前近距离作业的,只有专业人士。围观群众数量也不少,都在外圈儿焦急呼喊,看得风堂跟着一惊一乍,总怕那装载机的链子扔下来砸到人。

货车车头已撞碎过半,司机卡在里边儿出不来。

站得离事故现场最近的那几名交警……风堂算是快把眼珠子粘到屏幕上才看清,个儿最高的那个就是封路凛。

身边的人群让出一小块空地,乔策站在外层,拿喇叭直喊:“让一让,大家都让一让,不要围观,不要围观!”

人群虽没多少动作,但几名交警站一块儿,好歹维持了秩序。画面持续晃动,风堂一双眼紧盯着模糊的人影,听见熟悉的男声。

“一,二,三——倒!”

封路凛抬手,装载机被指挥着强拉开变形的驾驶室。硬物间的碰撞声沉闷、震撼,不断有围观群众兴奋道:“出来了,要出来了!”

最后一声欢呼将视频截断,整整四分钟。

袖口快被汗浸得能拧出水,脸面模糊的封路凛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喘气……这是视频的结束画面。

风堂看完就又扑回床上,抓着被褥发愣。

四分钟对于一场意外事故,说长不长,短也不短,可是看得他惊心动魄。

哪怕他以前不是没亲临过这样的现场。

除了上下班、处理事故、路巡、帮助市民、贴单儿,封路凛每天还做什么?休息时间都玩什么?风堂完全是陌生的。他想起封路凛平时干的那些事,打牌、买菜、骑摩托、遛弯儿、泡吧,还有,翻他窗户。

封路凛估计上辈子属壁虎的。

风堂琢磨来琢磨去,心都颤了。摸出电话,他给在警局里上班的朋友发过去一条微信。

玩:兄弟

玩:给我介绍位交警呗

那边没回复,过十分钟不到,就有三个人加他。风堂一愣,怎么来这么多?

玩:干啥呢,给我开交规大会啊

那边一条语音发过来:“堂少啊,你不是要吗?这几个特隐蔽!人也特好,特实在。属于没出柜的,你看看,相处相处,成了请我吃个饭就行……”

风堂气结,回道:我就不能单纯交个朋友?

他把手机揣回兜里,人有点蒙。在所有人心里,他是这样的?那封路凛呢?

风堂几次想起封路凛那些个曾做得轻佻的眼神,破天荒地难受起来。

干……要扭转一下形象好像确实挺困难。就算乖一阵子,那不也有人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

风堂越想越郁闷。一到晚上,他就抽空去接了柳历珠下班,再送回家。他又出门买了几份夜宵,开着车给封路凛送去。

他还特意找人问了,队里说今天封路凛早上处理完事故,就已经回家休息了。

这辆黑奥迪直接停在大门口路边儿上,车内灯全关了。风堂盯着副驾驶座上温热的夜宵,皱皱鼻子。

他闻着都嫌太干,太辣。但他打听过了,封路凛老家那一挂的,就爱吃这种味儿!

“嗳,我到了。”风堂摸出火机在掌心里捏,他对着电话那头继续说,“我给你五分钟,赶紧下楼。夜宵都要凉了!而且,本外卖小哥觉得此地不宜久留。”

“行,”封路凛把手机握紧了,“老实等着,不然给你差评。”

“敢给差评,老子给你下毒。”风堂说完就把电话挂了,再将手机扔扶手箱里。他心情好了不少。

封路凛接过电话后没十多分钟,正打算从牡丹世家的小区后院翻铁门进来。他正庆幸,还好没直接把车停到小区门口,不然被风堂撞见,终点截胡,那可就真玩完了……

铁门不高,但封路凛穿件短袖纵身一翻,胳膊都落了浅浅的擦剐伤。他稳稳落地之后,拍拍手上的灰,又挽起裤脚看了一圈儿——还行,没沾到泥。

封路凛长舒一口气,这才转身把停在路边儿的越野车上了锁。他手里拿着白仰月给的业主卡,肩膀上搭根耳机线,快步走到前门门卫处,指了指停在路边的奥迪A6。

封路凛一刷卡出小区,风堂那辆车便被打燃了火,车灯猛地一亮,把两个人的脸庞都映出了轮廓。

风堂不满他动作拖沓,说:“你真的等死我……菜都凉了。”

“你通知我到现在,二十分钟。”封路凛还在喘气。

“喘什么啊?再喘,喘出事儿了。你搁楼上干吗呢?小嫦娥在家吗?”

“什么小嫦娥,”封路凛蒙了下,才想起来估计是白仰月,“你给气糊涂了?”

风堂眼看着封路凛开车门坐上来,提起夜宵,没再计较,乖乖地开始自报菜名:“鱼头泡饼,吊炉烤羊肉,钢管儿跳舞鸡……赶紧吃!你同事都说你没吃饭就回家了!不要胃了?就你耐饿?”

封路凛笑了:“你怎么不买个脱衣舞的?”

“怕你看入迷了,舍不得吃。日夜与炸鸡做伴,我折腾谁去啊?”风堂咬咬牙,掐了块儿饼往嘴里塞。

你都特么赖上我了,还想看脱衣舞?老子明儿给你跳!

封路凛继续刺他:“你不是江湖人称‘风过无痕’吗?”

风堂不屑道:“这会儿有痕了嘛,我是龙卷风。”

“龙卷风?那你是什么都要带走?”

他听完封路凛这么一句,扯张卫生纸,动作蛮横地擦过男人嘴角,阴恻恻地说:“小封警官,连你都是我的……我给你留什么?”

封路凛看出来他是在气头上,他捉住风堂在他锁骨上一下下轻摁的手,缓缓开口:“留条命。”

风堂把这三个字儿听进去一半,再想封路凛没反驳那句“连你都是我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他伸手反掐封路凛的脸,轻拧一把,说:“你放心,我会轻点的。”

封路凛听出来他说的是床上,倒是没多做反驳。他看风堂乐得眉眼弯弯,也跟着笑。

他都快忘了他跟风堂撞号的事儿。但过了这么几个月,封路凛能明显感觉到风堂在情动后的稍显弱势。

风堂正在不知不觉地被他“征服”,这一点让封路凛亢奋着,又难以把控冲动。

看封路凛要去扣安全带,风堂连忙说:“我妈在家,我今儿得早点回去。”

“你不是说要去蹦迪,顺路给我送的夜宵?”

风堂理直气壮:“我骗你的。”

他其实好想跟封路凛说,二环边儿开了家五星情趣酒店,改明儿有空,要不要去试试啊?

看他发呆,面上还挂着阴险的笑容,封路凛忍不住问:“你又在瞎合计什么?”

风堂信口胡诌道:“临别之时,容我作诗一首:我住护城河头,君住牡丹世家。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护城水。此水几时休,此路是我……”

风堂傻了一下,记岔了。满脑子都是小时候拿着树枝在幼儿园门口,奶声奶气地喊“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他忽然有点儿后悔当过“地头蛇”,危急时刻出来影响形象,真是败笔。

封路凛心中一动,问:“然后呢?”

他其实知道,也依稀记得下一句是“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但封路凛没说。

他见风堂发蒙,靠近些,捏他软乎乎的耳垂,故意道:“这几句什么意思?”

风堂白眼一翻:“别问了。我恨你。”

接下来的几天,市里都下雨。四五月一到,雨季也跟着来了。市里临山,有江河,潮气排不出去,空气中弥漫着股黏稠的味。

风堂最近在洗车行一坐就是一下午,叼着烟跟贺情打牌。俩小伙子一惊一乍的,嘿哟嚯哟,惊得来打扫卫生的阿姨都跟着乐。

赢了一下午,风堂喜气洋洋。他推开会议室的门就拐出来,靠在展厅一辆车旁,得意道:“一下午赢了一万块啊,能给……”

他刚想说能给封路凛买个骚包的头盔,忽然意识到贺情也在这儿,赶紧收声。

贺情输得印堂发黑,骂他:“你他妈站直了!别靠车上,二手车不是车吗?这好几百万呢,碰坏了赔不死你!”

他转念一想刚刚风堂说了半截儿的话,立马笑眯眯的:“我说呢,你想给谁啊?给封警官吧?”

风堂下了阶梯,走近些拍他的小脸蛋儿,乐道:“给贺情买条镶钻儿的胶带,把他这嘴粘起来。”

“贺、贺、贺总,那个……”经理拿着电话站在前台,“负责事故处理的那几名员工今儿去……”

贺情没反应过来:“有单子了?”

“有有有,一环边儿隧道出口,追尾事故。撞了辆劳斯莱斯!这可是加贝集团的销售代理权!事故地址是……”

经理还没念完,贺情一拍风堂屁股:“爱堂千日!用堂一时!去吧,该是你报答我的时候了。”主要是……等会儿他还跟自己男人有约。

风堂想翻白眼。

没办法,论股份,贺情还是他老板。加之他今天赢贺情钱了,自己也得惯着他。再说,贺情那智商,风堂怕他亲自去抢事故维修单,一激动,还得倒贴钱。

“成,排面,”风堂说,“你把你上千万的车的钥匙给我。这代表咱洗车行的排面!我动作要快,我姿势要帅,你明白吗?”

贺情这下半点不心疼,车钥匙掏出来就给他,一抱拳,特别利索:“兄弟!上路吧。”

“告辞。”风堂说完就走,头也不回。他带上测量尺、照相机,再喊了个助理帮着提了一箱水,开着车就往事故点走,跑得比兔子还快。

4S店的维修费堪称暴利,贺情是市里劳斯莱斯销售的代理商,他自然有权利去分这一杯羹。虽然说这些都有保险公司评测,但风堂得先去找车主,争取拿下这一单。劳斯莱斯的屁股给撞一下是什么概念?动辄十万往上走,杂七杂八加一块儿,又是一大笔钱。

风堂开着车火急火燎地赶到现场,已经有一个野鸡维修店捷足先登了。

风堂刚下车,眼瞧着那车主愁眉苦脸地站在车旁,边咳嗽边叹气。他连忙催小助理:“拿水拿水!”

小助理迅速从车上拿了两罐下来,递过去,认真道:“您好您好,这里有水!”

“咳,您好。”风堂揉揉鼻子,准备自报家门,“我们是……”

“护城河片区交警分局,第四交警支队。”

风堂被抢了话,抬头一看,差点儿没哽死——这他妈不是封路凛吗,怎么这哪儿都碰得上?

封路凛瞥他一眼,清清嗓,对着车主继续说:“刚才的行车记录仪,我们已经看过了。现在麻烦您到这边来签字,我们录个音。对方已经承认全责了。”

处理事故这么快?风堂抬眼扫一圈周围,这就是交警分局门口,恰好是封路凛他们辖区,对面就停了辆警车。

这速度够快啊?电话都不用打,吼一嗓子就来了。还真挺会挑地儿撞。

那边车主跟着过去录完音,肇事司机也处理好了,接下来就是保险和维修的战场。自古以来,马路边儿事故现场,一直是各大4S店必争之地。

封路凛跨在摩托上,正在慢慢地收笔,也准备默默地围观。

车主显然已经被那个野鸡维修店迷惑了,皱眉道:“我……可我的车不是在你们这里买的……市里劳斯莱斯的4S店都是互通的?都一样的?”

野鸡店的人说:“一样的一样的。”

风堂在旁边站着,特别认真地纠正道:“不一样不一样。”

封路凛憋着笑,一只手扶在把手上,胸前警用对讲机还在响。他实在听不下去,忽然开口:“嗳,你们加贝修车修得很不错。”

“还行还行。”风堂谦虚道,就差拱手作揖了,“有空交警同志您来,给您打五折。”

封路凛挑眉道:“好啊。”

车主闻言,感觉像听了权威,愣道:“交警同志,你跟他们认识?”

风堂和封路凛对视一眼,几乎异口同声:“不认识!”

话音一落,风堂扭头去看封路凛胸前的执法记录仪。

封路凛自然意会到了,风堂是在担心他被说“利用职务之便”。他摆摆手要走,毫不在意,只是留下一句:“你们自己协商。”

那位车主说:“市里就加贝一处代理商,我这么好的车,肯定……肯定还是愿意多加点钱在正规4S店维修。”

风堂点点头。

旁边维修厂的同行倒是垂头丧气,因为每次都抢不赢这些大铺子。这年头做生意,太难了吧。

风堂眼见事成,退到旁边去仔细观察擦剐,不断摇摇头、点点头,装得很懂。

等到集团拖车来,已经十一二点,风堂这才慢悠悠开车,跟着护送回去。

他临走前,看一眼马路对面停着的警车。那红蓝光线带来的“安全感”,他再熟悉不过。

回去的路不远,风堂小心谨慎地开车,目光偶尔被路上的建筑物所吸引。车辆驶过他想去的那家酒店门口,油门都踩得重了些。

整座酒店是超级市场,而发生的所有关系都是架上的货物。

这座城市大得可怕。一千三百万人口,有一千三百万种死法。他想起那些外来的朋友,都说这里很好,很舒服,但是不管待多久,也没有归属感。

偶尔路过市中心一角,哪怕没有人,也显得繁华。城市的本质不再是给人生活,而是“看起来像那么回事”。

“小资”如此残酷,却吸引着若干“奇奇怪怪”的年轻人。

风堂忽地想起从前和封路凛骑摩托,过江岸线,穿大桥,再走小道,也是满目繁华满目万家灯火,但偏偏就没有这种孤寂感……

那会儿倒觉得,真有一盏灯在为自己亮着。

以前上学,他常打这儿过,有时坐轿车,有时骑单车。他是喜欢把“自行车”讲成“单车”的,就好比“摩托车”与“机车”,讲后边那个称呼,总觉得就像那么回事儿。

情趣酒店附近以前是公交站,旁边有钟楼,常有十来只白鸽逗留此处,不吃路人给的食。但凡遇到阴雨天,石柱边总搭一圈湿漉漉的面包碎屑。

他年纪小,不愿意搞特殊,也不懂事,非要坐公交车回家。柳历珠说只有一路,来车就上。风堂那会儿还打超级玛丽呢,来车一兴奋,跟着跳上去。直到车开到市郊区的一处镇里,风堂才知道又加了好几路车。

那镇子是卖玉石的,他好奇,逛了下车站市场,把回家的路费拿来买了个塑料镯子。于是他在车站站牌下,一等就是四个小时。

大人说,走丢了就在原地,别走动。

后来风堂被找回家,第二天恰逢校内搞橡皮泥大赛,风堂心想天助我也,照着在玉石镇看的玉雕捏了个四不像,稳拿第一名。

贺情在旁边酸他:“哇,真是好像一头牛。”

风堂说:“这是麒麟。”

贺情说:“因为你去过玉石镇,所以大家相信你捏的是麒麟。”

风小堂解释道,伟大的艺术家都是经过生活的磨砺的。于是一放学,他领着贺情又跑了趟玉石镇,又在站牌下等了四个小时——他们忘了带回去的车费。

贺情说:“我坐你腿上不行吗,干吗收两个人的钱啊?”

风堂摇头:“你思想不端正。”

那晚,双方家里找人找得人仰马翻,几乎快要出动城里警力。等贺家和风家把两个小孩儿捞回家时,风堂还在安慰掉眼泪的贺情:“其实吧,我捏的是牛。”

第二天一大早,风堂率先往迟刃青楼盘的销售部走。

兰洲半夜发消息过来,说风准前几天买过去隔壁省会的票,就以前封家宅子在的地方。

先不说飞机票还是火车票,光坐飞机都得颠簸一小时,风准独行绝不可能是旅游。风堂自从两年前痛失亲人后,一扯上风准的事儿便做得谨慎。兰洲在电话里一个劲儿地提醒:“别太明显,别太明显,你就当去找迟刃青……”

找什么迟刃青?风堂暗暗咬牙,他今儿就来逮风准!就算不正面交锋,也得看看那人什么态度,到底跟不跟自己打招呼!

“哎哟,风先生来啦。”销售部接待穿着黑高跟,踩上地板砖,声音特响。

她笑着递茶过去:“迟总才交代过……”

“嘘,看房。”风堂接了茶道谢,看姑娘跟儿高,走路速度放慢了些。他盯着广告,问道:“你们这盘子谁起的名儿?找人算的?”

接待说:“迟、迟总起的!算过,特别吉利,特别好。”

风堂看着广告念出来:“巴黎皇湾……厉害,住得还挺远。”

他笑一声,继续说:“你们迟总的品位,依旧不让我失望。嗳,不过这儿哪来的湾?市里就一条护城河,一条江,你们这儿也不挨着啊。”

接待连忙解释:“哎呀,现在不都这么起吗?什么半岛什么山庄的!哪儿来的岛和山啊,全是土堆子差不多,唬人的。”

风堂无语了,不过他也见得多了。

市面上那些什么尊爵名门、皇室帝府,小区名字取得跟住了就分阶级似的。像地下钱庄、山寨王朝,里边儿住的人都是旧社会出来的。

他收了资料往里走,嘀咕一句:“旁边还有个维多利亚公馆呢,你们这让客户欧洲一日游啊。”

他一进办公室,看到迟刃青正靠在椅子上转,手里拿块机械表把玩,一点儿都没个大人样子。风堂无奈地敲敲门,迟刃青迅速装好表,扯扯领带抬起头来:“请……我操!你怎么这么快啊?”

“来看你土味取名儿,”风堂把户型资料摔桌上,眼神往外飘,“风准呢?”

迟刃青说:“在楼上人事部,等会儿就下来了。”

风堂点头,找沙发坐下来,差点儿没陷进去:“你这儿的沙发是夜总会搬来的?”

“被发现了,咳,”迟刃青不好意思地抹一把脸,“舒服就成了。英雄不问出处,舒服不问……”

风堂抬眼,厉色道:“停——我戒了。”

“戒色啊?你有什么想不开的?”迟刃青吐槽他,“你还没把那个交警睡了?”

风堂破天荒地被说到双颊发烫,别过脸去不吭声。这种隐秘被忽然窥破的感觉,让他心跳得好快。但是,话说回来,谁睡谁还不一定呢。

迟刃青面色也沉下来,说:“没事儿……哥们儿,其实在下面也超级舒服的。”

“你?!”风堂猛地抬头,感觉晴天霹雳。他刚想骂迟刃青这王八蛋祸害姑娘不够还要去祸害小伙子,结果下一秒,迟刃青抱着头解释道:“是是是贺、贺、贺情告诉我的!”

“……”风堂沉默一阵,服了。

那小兔崽子怎么什么都敢说?上次真的该买镶钻的胶带,把他那张金贵的嘴封上。

他俩正大眼瞪大眼,风堂手机响了。

兰洲在那边叽里呱啦一通说,风堂挑着唇角,闭眼点头:“哦好,嗯嗯嗯,好好好,OKOK就这样没问题,嗯嗯嗯……行行行知道了!”

电话一挂,迟刃青傻眼了:“怎么了?”

风堂头疼道:“兰洲周日有个客户,沿海来的,是个姐姐。他怕遇到成熟的,他又拜倒在石榴裙下,把项目拱手让人。再加上他有事儿出差,所以让我带那姐姐吃海鲜去。”

兰洲讲话常常词不达意,他们之间脑电波传输全靠意会。风堂琢磨一阵,又说:“你说他这么没创意,人都沿海的了,来咱这儿吃什么海鲜啊?”

迟刃青说:“那你要怎么接待?”

风堂答:“玩点儿刺激的。”

等了没一会儿,风准果然拿着文件下来了。他叩门而入,见到风堂坐在沙发上玩笔。

风准那双本就稍显狭长的眼眯起,纹路更深。风堂这才意识到,六年未见,风准老了。

那年风准被捕时,市里下了夜雨。风准穿得相当体面,偌大的小区内就只这一处动静。风堂眼睁睁瞧着二伯和二伯母跟着警车,跑了好长一段路。

五十岁的人了,蹲在雨里痛哭流涕。

风堂想跟着蹲下去,安慰安慰长辈。不料,后脖颈被父亲猛地一提。

风堂一抬头,父亲怒道,你蹲什么蹲?给我站直了!

“好久不见啊,风堂。”风准说完,把办公室门合上。他穿了身西装,裁剪考究,已能看出些精心准备的痕迹。

风堂没接话也没抬头,只是紧盯住掌心的钢笔,深吸一口气。

这笔身有块中看不中用的钟表,永远指着一个时间,不动一下,好像时间也这么停止着。

他指腹慢磨过镀铂银笔身,漫应道:“准哥。”

风准一点头:“嗯,我才回市里,现在在迟总这里工作。”

见风堂还没有站起身的意思,风准皱眉,再怎么说他也是风堂的兄长。

迟刃青是个明眼人,看出来风准的瞬间不快,连忙站起来,说:“准哥,风堂他今天有点不舒服。”

风准缓缓道:“怎么了呢?着凉了?”

“吃坏肚子了,”风堂掌心覆上小腹,懒懒地抬眼,“中午跟好多朋友去酒吧玩了回来呢,又吃了辣,现在说过来找刃青看套房子。贺情你还记得吧?他想买一套来出租。”

他声音很小,又轻,像是真干了这么些事。坐直起身,风堂听风准说:“你还这么爱玩啊……怎么中午去酒吧?”

风堂笑开眼,漫不经心道:“及时行乐嘛。”

“买房,我们得摇号。不过你要买,迟总肯定给你开后门。”风准笑着,“两套户型,一个三百一个四百,差价是三百万。运气好,可以挑。对了,还赠送地下室……”

“准哥,”风堂忽然打断他,“你出狱这一两年,有没有去看过二伯和二伯母?有没有看过我爸?”

风准一进去就是六年。第一年风家尚且风平浪静,第二年堂嫂带了小孩儿改嫁,第三年已暗流涌动,第四年二伯母郁结在心,凄然病逝。第五年挨过,眼瞧着风准都要出来了,可到了第六年年初,二伯患癌,在风准出狱的前两个月,睁着眼死在病床上。

那会儿风堂已醒事,在二十出头的年纪,拿着给二伯剥好的白鸡蛋,正要放碗里捣碎。他抬眼就见着二伯翻白眼,连忙喊来医护。

虽后来并未力挽狂澜,但风堂算是清楚记得人死前是什么样的,弥留之际是什么样的,死后又是什么样的。

从此也再不吃蛋白。

风准只是说:“前年供的是西凤酒,去年是尖庄……对吗?”

“行了。”风堂猛地站起身,像被屋内空调吹得冷了,他一吸鼻子,哑声道,“我还有事儿。”

他也没再跟风准说什么,倒是转背去看了看迟刃青。

迟刃青往他肩膀拍拍,安慰道:“你有什么事儿先去吧,有空再来看房。我这儿最好的户型都给你和贺情留着,公寓有,别墅也有……”

“我没钱,”风堂扯出一抹笑,“你自个儿留着卖吧,看看你都起的什么名字。”

他离开“巴黎皇湾”的路上,在街边看到俩纸糊的灯笼。高挂树梢,远看像有人攀在那处。

风堂忽然想起来,这边有死了人得点灯的习惯,估计是这里才出过车祸。他放慢车速,心中难受起来,也不自觉惦念,今年什么时候得到山里去给父亲烧纸。

他还没法儿好好面对风准。风堂觉得……风准立在那处,就像个凶手。

如果当初父亲愿意把这事儿压下来,风准也不至于坐牢,那他的父母就不至于受打击如此之大,再相继去世。一般来说,风堂觉得风准应该是这么想,是这么怨恨过的。

可世事难料,时间也不能倒流。就算预料到后来的意外车祸,风堂也不觉得父亲当年做错了。

这段路上有家牛肉豆腐脑好吃,常撒些辣椒润色。以前父亲总来,一来二去,身份也再瞒不住。不知是哪里传开,这家店也在市里出了些名。父亲不再去,风堂偶尔打包给他。直至后来,风堂只记得某日红油漏满地,白嫩豆腐碎成渣,连打扫过后,都还闻得见股诱人的香味。

店边有口缸,说是民国初年造的。缸沿被摸得锃亮,如今拿来盛些红油。

风堂停车下来,独自闷着头喝一碗豆腐脑,被辣出眼泪来。中途像是心有灵犀,柳历珠打电话问他在哪里,莫名心慌。

风堂只说,等会儿就回去。

周末,风堂又跑了趟4S店,要继续跟进追尾那事儿。是他拿到的单子,就得一直监督着。

忙了大半天回家,风堂没敲门,直接掏钥匙开锁。一开门,他就看见柳历珠正靠在软椅上缝绣,软缎摆了满桌,以彩丝挑红绿,是做的袖珍小件。

她掌心里攥的散线过紧,拉扯用了力,恰好断在最不能断的地方。

“哎哟……”柳历珠叹一句。她的针脚本相连,如今全乱了。芙蓉花叶卷着边,都给搅和成了水波纹。

柳历珠取了老花镜搁到桌上,任由发髻重垂于肩,佯怒道:“你怎么偏偏挑这个时候回来?全给我吓乱了。”

“妈,经不起吓啊您!”风堂背着手站在玄关处,被数落得不敢凑前,“您多绣绣,继续绣。今儿周末嘛,又不上班,时间多得很。我先上楼,等下来给您放《蓝关走雪》,什么什么,眼望八千路程甚是远……”

眼瞧着儿子哼哼唧唧,假兮兮地要逗她开心,柳历珠倒也不跟他计较。她收了针线包,把织布卷在一处,说:“先去给我倒杯茶!阿姨在院里打扫花盆呢,你去二楼拿点猴魁来。就上回,上回贺情送的那个。”

风堂蹑手蹑脚地上楼,懒得折腾,直接乘电梯下一楼,再摸进厨房里。烧好的矿泉水烫得他压住喉间一声惊,瞪着眼嘀咕:“怎么这么烫。”

站在一边儿等水凉,风堂没事儿做,掏出手机,发现有个未接来电,是封路凛的。

电话接通,封路凛在那边说:“我今儿做饭了。”

风堂把话音拖得老长:“哦……”

封路凛又说:“但我烫手了。”

心里边儿阵阵发紧,风堂不自在地说:“哦,你也有今天?”

封路凛轻笑一声,说:“那鱼进锅还蹦跶,我这第一反应是拿手去摁。”

“你是猪吗,”风堂怒了,“就你这样还下厨呢,下海吧你!”

封路凛笑着:“行了,我做事去了。没别的,就是想跟你说说。”

风堂:“哦。”

封路凛:“顺便心疼心疼我。”

风堂:“多大的人了啊你?”

封路凛接话接得倒是自然:“二十七,哪儿都比你大。”

“二十七,我看你是二百五!”风堂哑着嗓子骂他,一口吐息喷上麦,“大不大不算数……要看谁的活儿更好。明白吗?”

“行,那……”封路凛应下来,“改天比一场。”

他耳边又传来风堂一声呼吸,过电后更显迷离,粗重得压紧了他心里全部冒起的尖儿。像朝阳涌上海平面,光芒喷薄欲出。

风堂挂断电话前,坏气儿着笑一句:“成!改,日,吧。”

电话打完,给柳历珠沏的茶水都温热了。风堂又倒了矿泉水进去,再烧了些。柳历珠看他磨磨蹭蹭,走到厨房边看他,正巧瞧见风堂时不时盯一盯手机屏幕。

柳历珠狐疑道:“儿子,你谈恋爱了?老盯手机做什么,本来就有点近视,你还要不要眼睛了?你这几个月一直不对劲儿。”

风堂内心一咯噔,果然柳书记明察秋毫。他端了茶放到盘上,不慌不忙地解释:“没谈,谈了不得带回来给您看看吗?”

“你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别往家里带,”柳历珠沉着脸说,“这几年我是看你乖了,才没催你每个月去做体检。自己注意点,你爸就你一个儿子。”

风堂声儿有些沙哑,柳历珠递过来一瓶药。

凑近晃了晃袋子,他发现是小时候爱喝的金银花颗粒。

他想想封路凛,沉痛闭眼。

风堂朝着柳历珠郑重道:“妈,喝完这一包,我再也不中爱情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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