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浓。
陆铁音从那房间里逃出来之后,只顾低了头往前跑,额角持续不断地抽痛着,思绪一片混乱。他清楚知道自己应该立刻赶回临安去,一颗心却不由自主的牵挂在宋玉声身上。
那个人伤得重不重?有没有好好治伤?
陆铁音想回去瞧瞧他的情况,却又怕自己一时冲动杀了他替师弟报仇,最后只好咬了牙,继续往前走。每迈出一步,就似乎离宋玉声越远一分,禁不住心如刀割。
此生此世,怕是相见无期了吧?
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陆铁音一夜未睡再加上大受刺激,整个人很有些恍恍惚惚,连东南西北亦分不清楚。只晓得自己已趁乱离开了天魔教,此刻正行在一条崎岖的山路上。
走着走着,忽然瞥见前方的树丛里坐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抱着右腿哎哟叫痛。陆铁音愣了愣,一下清醒许多,急忙上前几步,开口问道:“小兄弟,你怎么啦?”
“我上山砍柴,不小心扭伤了脚。”
“扭伤?这个我会治。”陆铁音一边说,一边弯下腰去,谁知尚未伸手碰着那少年的右脚,就已觉肋下一麻,被人点住了穴道。
“你……?!”
“陆公子,我已在此候你多时了。”那少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笑嘻嘻的站起身来,一张嘴,竟是成年男子的嗓音。
陆铁音微微一怔,隐约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隔了半晌才醒悟过来,叫道:“原来是你!林、林……”
“在下林怀直,多谢陆公子前几次的救命之恩。”
陆铁音这才晓得自己又着了道,皱了皱眉,姿势怪异的望住他看,问:“你为何点我穴道?”
“没什么,只是想请陆公子帮个小忙。”说着,将陆铁音从地上拉了起来,拖住他的胳膊往前走。
陆铁音心中一动,连忙叫道:“你又打算扮成我的模样去骗宋教主么?他可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没错,所以这回只好麻烦教主自己送上门来了。”
“什么意思?”
“呵呵,”林怀直微微笑了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答,“教主若知道陆公子你身陷险境,自会急着赶来相救。”
闻言,陆铁音神色一凛,心头竟隐隐刺痛起来,自言自语道:“他……不会来的……”
林怀直虽然一路跟踪陆铁音出了天魔教,却并不晓得他跟宋玉声闹翻的事情,因笑道:“怎么不会?教主面上虽装得冷漠,心里可不知有多么在意你。即使我这个局外人也瞧得出来,陆公子你便是他的弱点,任凭他的武功再怎么高强,最后也定会栽在你的手上。”
陆铁音越听下去,就越是觉得心烦意乱,奈何身体动弹不得,只得闭了闭眼睛,咬牙道:“他如今才没功夫管我的死活。”
“嗯?为什么?”
“因为……”张了张嘴,却又立刻顿住,“我凭什么告诉你?”
“哈,不说就算了。教主到时若不来救你,我便将你的手指一根根剁下来送去天魔教。”眼眸一转,笑,“哼,我就不信姓宋的不心疼。”
说话间,两人已行到了路边的一间草屋前头,林怀直又随手点了陆铁音几处穴道,直接将人往屋里一塞,便转身去忙别的事情了。
陆铁音手脚僵硬的跌坐在地上,试了几次都没能冲破穴道,心中甚是懊恼。他一会儿思念生死未卜的师弟,一会儿却又担心身受重伤的宋玉声,嘴里酸酸涩涩的,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宋教主才刚受了伤,应该不会来救我才是。”
“他从前为了我屡次犯险,连旁人都瞧出那一片情意了,怎么偏偏只有我毫无所觉?”
“但他若当真是杀害师弟的凶手,我又该什么办?报仇?还是……”
“师弟……师弟……”
他翻来覆去的想着这几桩事情,恍惚间,一天的光景就这么过去了。直到天色快黑的时候,林怀直才转了回来,随便喂陆铁音吃了些东西,然后又拿他跟宋玉声的事情打起了趣来。
陆铁音闭了眼睛,全不理会,心头却怦怦跳了跳,不由自主的回想起过去的种种。那人瞪着双眸骂人的模样,那人红着脸扭头赌气的模样,那人温柔浅笑的模样,那人……
来来回回,在他眼前转了一圈又一圈,挥之难去。
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林怀直又出了一趟门,回来之后就一直守在陆铁音,再没有离开。仅是抽出了腰间的佩剑,一遍遍擦拭剑刃,神情甚是紧张。
陆铁音见了,自然觉得有些古怪,但也不愿开口问他,只是呆坐一旁,没有出声。
将近中午的时候,屋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林怀直猛得从地上跳了起来,探头朝门缝里一望,便即转身抓住了陆铁音的胳膊,唰一声将长剑架在了他的颈子上,拉着他朝门外走去。
陆铁音愣了愣,一时只觉莫名其妙,直到被拖出门去,见着了外头立着的那个人,方才恍然大悟。
宋玉声仍是一身黑衣。
那副恐怖如鬼的面具遮住了他半张面孔,只露出尖尖的下巴以及毫无血色的唇。他手按着腰间的剑柄,全身寒意凛然,一双眼眸更是清清冷冷,幽深似水。
他……果真来救他了!
他前天夜里才刚受了伤,此刻该是连行动都不方便的,怎么竟又跑来孤身犯险?而且,那个害他受伤的人……正是自己。
陆铁音呆呆望住面前的黑衣男子,呼吸微窒、头晕目眩,心情却是阵阵激荡。
宋玉声却只远远望他一眼,便将目光转了开去,冲着林怀直冷笑一声,道:“连本座的人都敢动,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属下若不出此下策,如何能请得动教主的大驾?”林怀直也跟着笑起来,握剑的手却微微发抖。
“你这样处心积虑的对付本座,于你自己有什么好处?狡兔死,走狗烹,你如今替那老狐狸卖命,日后他若成就大业,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你。”
林怀直面色一变,但随即恢复如常,手中利刃轻轻抵在陆铁音的颈子上,道:“此事我自有分寸,不劳教主费心。”
宋玉声见状,果然不再多言,只缓缓跨前一步,冷声道:“本座已依约前来,你也差不多该放人了吧?”
“教主神功盖世,属下就算单打独斗,也绝不是你的对手。所以……麻烦教主先把自己的右臂砍下来再说。”
此言一出,宋玉声尚未应话,陆铁音倒先叫了起来。
“不行!”他刚开口说话,颈上便立刻多出了一道血痕,却仍是不管不顾的大喊,“宋教主,你直接杀了这家伙就是了,不必理会我的死活!”
陆铁音这样吵吵嚷嚷的闹了半天,把林怀直气得脸都黑了,宋玉声却似毫无所觉,连望也不望他一眼,仅是慢条斯理的抽出了腰间佩剑,轻轻吐出一个字来:“……好。”
闻言,陆林两人皆是一愣。
“啊?宋教主……”
“教主果然爽快。”
“只要一条手臂就够了吗?那可容易得很。”说话间,宋玉声已然剑交左手,锋利的剑刃顺着肩膀一点点滑下去。血丝很快就渗了出来,他却是镇定自若,面色如常。
陆铁音睁大了眼睛,直勾勾盯住他看,霎忽间心头大痛,也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道来,竟硬生生的冲破了穴道,猛得往前冲去。
林怀直猝不及防,被他撞得几乎跌倒,幸喜长剑在手,及时将人给制住了。但等他站稳身子时,宋玉声唇边早已泛起冷笑,将暗扣在掌心里的毒针射了出去。
林怀直避无可避,慌忙中只好拉过陆铁音来在身前一挡,待听得陆铁音的痛呼之后,却是心神一凛,大叫糟糕。
原来宋玉声趁着他躲避毒针之际,已然施展轻功拔地而起,从旁飞掠过来,一脚将陆铁音踢翻在地,同时一剑刺出。
林怀直做梦也料不到宋玉声的身手竟会如此之快,根本闪躲不开,一下就被长剑刺穿了肩膀。
“如何?我左手的剑够不够快?”宋玉声轻描淡写的问一句,眼神凛冽如冰,面容恐怖若鬼,冷笑道,“你想取本座的性命,可还早得很呢。”
林怀直肩上受了伤,又见了宋玉声这杀气腾腾的模样,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踉跄着后退几步,转身就逃,模样十分狼狈。
宋玉声也不去追,只掉头扔给陆铁音一颗药丸,道:“这是毒针的解药。”
陆铁音将那药丸塞进嘴里,急急忙忙的立起身来,伸手去扯宋玉声的衣袖,问:“宋教主,你右臂上的伤怎么样了?”
“只是些皮外伤罢了,不要紧。”他嘴里虽这样答着,脚下却滑了滑,摇摇欲坠。
陆铁音吃了一惊,连忙伸手将人扶住,揭开那张面具看时,只见宋玉声脸色苍白若纸,额上尽是冷汗,嘴角正缓缓淌下血来。
“宋教主,你……”
“没事。”
宋玉声方才孤身犯险、命悬一线,面上始终没有半分惧色,但如今跟陆铁音站在一道,却偏偏扭了头,死活不肯望他一眼。
陆铁音没有办法,只得动手撕下一幅衣袖,小心翼翼地替他包扎伤口。
宋玉声轻轻哼了哼,虽然并不说话,面色却越来越难看,最后终于支持不住,抬起左手来按住了腹部的伤口。
陆铁音顺势望去,惊见那黑衣上已染满了暗红色的血渍。他这才晓得宋玉声果然旧伤未愈,只不过为了救自己的性命,才硬撑着与林怀直斗了一场。思及此处,禁不住呼吸一窒,喃喃低语道:“宋教主,你又何必来救我?”
“我若不来,你此刻早已没命了。”宋玉声转回头来,狠狠瞪他一眼,那神色虽然凶恶,一双黑眸却是明灭如星,脉脉含情。
陆铁音见了他这柔情似水的目光,纵是铁石心肠,也绝没有不动心的道理,当下双手一伸,将宋玉声紧紧搂在了怀里。
“宋教主,你跟我一起回临安吧?若我师弟……”
“若你师弟尚未身亡,你就稍微委屈一下,勉强跟我在一起,对不对?”宋玉声冷笑几下,续道,“但他若当真死了呢?你是杀了我报仇,还是从此不再见我?”
“呃……”陆铁音被他抢白一顿,一时竟答不出话来,只能手足无措的呆立原地。
“你如今只有两条路可以走。”宋玉声则从他怀里挣了出去,慢慢拭净唇边的血迹,一字一顿的说,“要么跟我一起留下,要么自己一个人回临安。”
一阵静默。
宋玉声等了许久,也不见陆铁音应话,自然已是明白了他的心意,因而轻轻推他一把,垂眸浅笑道:“罢了,既然你心中只有师弟一人,那就快些回去寻他吧。”
“你为了我出生入死,我怎么可以丢下你不管?总而言之,还是先治伤再说吧。”
“闭嘴!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才不稀罕你这些虚情假意。”
“不是的,我……”
“快走!”宋玉声方才还轻声细语,这时却突然变了脸色,咬牙道,“趁我现在没有气力,你给我滚得越远越好!一旦我的功力恢复,你可连半步也走不掉了。”
说罢,低头望了望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有些吃力的喘了喘气,将陆铁音的手指一根一根掰了开去。
陆铁音怔怔的盯住他看,心底一片茫然,仿佛仍旧身在梦中。
离开或者留下,他究竟该怎么选?
理智告诉自己应该回临安去找师弟,可是却又偏偏舍不下面前的黑衣男子,似乎只要多看他一眼,就会沉迷其中,再也逃不开去。
他们两人注定是无法相守的吧?宋玉声太过倔强,而自己则始终摇摆不定。
默默的对视片刻之后,陆铁音轻叹着后退几步,再一次转身离开。
一步一回头。
宋玉声却并不看他,只闭了眼睛,静立原地。直到那脚步声去得远了,才朝着那个方向凝望一阵,然后身形微晃,软软的跌坐在地。
腹部的伤口又裂开了,血一直流。
他却丝毫也不觉得疼,仅是以手遮脸,纵声大笑起来。直笑到嗓子都哑了,方才止了声,抬手覆住自己的双眸,嘴里低低的喃:“师父,师父,我跟你……果然是一路人……”
陆铁音以前跟宋玉声一路同行的时候,或说说笑笑,或打打闹闹,从来不曾觉得寂寞。如今孤身上路,一个人行回临安去,自是感到冷冷清清的,万分寂寥。
他白天浑浑噩噩的赶路,夜里独宿旅店之时,总忍不住记起宋玉声来。想他一片痴情,几次三番冒死相救;想他蛮横霸道,凶神恶煞的赶自己离开;最后则想到,自己既然已经选择了师弟,就不该再三心二意,犹豫不定。
早在他转身离开的那一刻,便已不能回头了。
从今往后,只该挂念着师弟一人才对。
然而,那活泼可爱的少年是否还好好的活着?会不会当真已命丧黄泉了?
陆铁音一面担心师弟的安危,一面为了宋玉声的事情挣扎痛苦,虽然只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就回了临安,整个人却是精神恍惚、憔悴不堪。
他记得师弟当初是因为跟江大侠吵了架才会失踪的,因此一入城,就先跑去江府打探消息。谁料刚行到门口,就见一个白衣公子从里头走了出来,唇红齿白、眉清目秀——正是他师弟何应欢。
陆铁音吃了一惊,登时呆立原地,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何应欢眼尖,一下就认出了他,面上立刻扬起笑容,蹦蹦跳跳的冲过来抱住了他的手臂,叫道:“大师兄,你总算回来了!”
陆铁音耳听着那熟悉的声音,眼见着那灿烂的笑容,一时几乎以为自己身在梦中。隔了好一会儿,方才伸手摸了摸何应欢的脸颊,有些失神的问:“师弟,你……没有死?”
“哎呀,我好端端的站在这里,怎么可能已死了?”
“可是我听说你被魔教教主抓去挑断了手脚的经脉,后来又……”
“喔,那已是几个月前的旧事了。师父妙手回春,早将我身上的伤治好了。”何应欢一边说,一边拖着陆铁音跨进江府的大门,笑道,“倒是大师兄你,莫名其妙的失踪了这么久,我和师父把临安城翻了个遍,也寻你不着。”
“我……嗯……”陆铁音回想起前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实在不知如何开口才好,只得低了低头,支吾以对。
何应欢眼眸一转,正欲追问,却恰巧瞥见一个青衫书生从远处走了过来。他低呼一声,急急迎了上去,非常自然的握住了那人的手,勾唇浅笑。
两个人低声耳语,很快就笑成了一团。
陆铁音远远见了,只觉胸口一阵发闷,费了好大的功夫,方才趋上前去,拱手为礼:“江大侠。”
“陆贤侄,你可算是平安回来了。这几个月来,应欢不知为你担了多少心思。”江勉说着,特意朝何应欢望了望,眼角眉梢,尽是柔情。
何应欢则嘻嘻笑几声,愈发往江勉身边靠过去。
陆铁音眼见他们十指交扣、态度亲昵,自然已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他虽然早知道师弟并不喜欢自己,但亲眼瞧见那两人卿卿我我的模样,总难免觉得心头微窒,酸涩不已。他嘴里虽在跟江勉寒暄,一双眼睛却始终望向何应欢,明显的心不在焉。末了,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一句:“师弟,你近来可好?”
“我每日里跟勤之朝夕相对,实在是再好也没有了。”顿了顿,秀眉微蹙,“只不过,师父他却不怎么好。”
“啊?”陆铁音愣了愣,直到这时才清醒几分,忙问,“师父他老人家出什么事了?他武功这样高强,应该不会遇上麻烦才是。”
“还不都是二师兄害的!”何应欢一手挽着江勉的胳膊,另一手则牵了陆铁音的衣袖,继续往前走,“他不过难得下一次山,谁知竟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为此跟师父大吵了一架,两个人打得你死我活、天昏地暗,把我家勤之的书房都给砸了。”
“后来怎样?谁输谁赢?”
“二师兄功夫再好,又怎么会是师父的对手?最后当然被打得趴在地上爬不起来了。可他竟仍旧不肯服输,又是割发又是断剑的,一直嚷着要跟师父断绝关系,还说从今往后,再也不回山上去了。”
陆铁音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问:“结果呢?”
“结果就是二师兄一去无踪,师父则从早到晚的躲在房里喝酒。”何应欢翻了翻白眼,摇头叹气,“师父本来就已经够疯疯癫癫的了,如今更是醉生梦死,谁劝也不听。”
陆铁音点点头,也跟着叹一口气,心中感慨良多。往前走出几步之后,忽的想起一件事来,问:“你知不知道二师弟喜欢上的是什么人?”
“不清楚,只隐约听见师父骂他大逆不道、鬼迷心窍。不过,二师兄生了这样一张脸,又是那样一副臭脾气,想来不会喜欢上什么正经人。”
“师弟……”
“唉,我说得可都是实话。”何应欢偏了偏头,轻轻哼道,“二师兄从小就狂妄自大、目中无人,连师父也制不住他,如今一个人闯荡江湖,不知会惹出多少祸事来。只怕过不了几年,这武林中就又要出一个大魔头了。”
闻言,陆铁音心头微震,眼前陡然闪过宋玉声的身影,那人虽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却偏偏对自己一往情深。
“大师兄,你还好吧?”
“啊?”
“你的脸红得好厉害。”
“呃……”陆铁音抬手往脸上摸了摸,果然触到一片滚烫,连忙收敛心神,强迫自己不再胡思乱想。
但是没过多久,思绪便又飘了开去,情不自禁的想道:他若回应了宋玉声的一片情意,从此与那个人厮守终生,又会怎样?大抵……也会把师父气个半死吧?
“师弟既然未死,宋教主就不算是我的仇家,我即使跟他在一起也没什么关系。啊,不行,我若当真选了这条路,师父可绝对不会饶我。”
“大师兄,你一个人自言自语的在说什么?”
“啊?不,什么也没有……”陆铁音呆了呆,这才想起师弟就在身边,自己竟还莫名其妙的挂念着别人,实在荒唐。
“奇怪,大师兄你这次回来,好像变了许多。”
“哈哈,怎么可能?”
说话间,一行人已走到了吴笑杰的卧房门口。
“大师兄你快进去吧。”何应欢抬手敲了敲门板,笑道,“师父见你平安回来,或许一高兴,气便全消了。”
陆铁音干笑几声,自认没这么大的本事,但与其见着何应欢跟江勉甜甜蜜蜜的模样,他倒情愿陪伴师父。于是将门一推,抬脚走了进去。
屋内尽是酒味。
放眼望去,只见地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酒坛,桌旁则坐了个相貌普通的中年男子,正一口一口的往嘴里灌着酒,摇头晃脑、醉态可掬。
陆铁音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在那人身边坐下了,轻轻唤一声:“师父。”
“嗯?”吴笑杰抬了抬眼,迷迷糊糊的盯住他看,隔了好一会儿,方才伸手一指,道,“小音?”
“师父,我回来了。”
“好!来得好!”吴笑杰击了击手掌,将酒杯往陆铁音面前一推,笑道,“快,陪为师一起喝酒。”
“师父,我素来不胜酒力……”
“笨小子,一醉解千愁。你喝了这坛酒,再好好的睡上一觉,才能忘掉伤心之事啊。”
“啊?什么事?”
“哼,你不是一直喜欢你师弟吗?如今见他跟江勉黏在一块,难道就一点也不痛苦?”
闻言,陆铁音面上红了红,结结巴巴的问:“师父,你、你早就知道了?”
“当然。”吴笑杰伸手在他额上弹了弹,仰头,继续喝酒,“为师从小看着你长大,怎么会不明白你的心思?你这孩子向来就是一根筋通到底,认定了某件事就绝对不肯放手,明知道你师弟不喜欢你,却还傻傻的对他付出感情。”
“师父……”陆铁音困窘的低了低头,脸红得更加厉害。
吴笑杰哈哈大笑一声,干脆端起桌上的酒坛来,将里头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懒洋洋地打个哈欠,眯着眼睛说:“小音,你记住师父一句话,一开始喜欢,可不代表一辈子都要喜欢。”
“哎?”
“你从小在山里长大,来来回回就见过这么几个人,自然而然的对你师弟产生好感,以为自己很喜欢他,其实……这一切都只是错觉。”顿了顿,轻轻叹气,“待你在江湖中历练几年,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之后,迟早会喜欢上别人的。”
陆铁音听了这一番话,虽然有些似懂非懂,脑海里却情不自禁的浮现出宋玉声的身影。他使劲摇了摇头,心底诧异万分,自己从来没有刻意去想过那个人,可为什么每次一回过神来,心中想的却全是他?
就在陆铁音发呆的当儿,吴杰笑又从地上搬起了一坛酒来,一边自斟自饮,一边喃喃低语道:“说来说去,全都是为师我的错。当初若非我一时差了主意,命你师兄弟二人来临安贺喜,小欢就不会被姓江的给骗走了,小玉也不会鬼迷心窍,干出那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听到此处,陆铁音忍不住插嘴问一句:“师父,二师弟他究竟出了什么事?”
他不过随口问问,不料向来温和可亲的师父竟突然变了脸色,连手中的酒杯也“砰”一声砸在地上,咬牙切齿的说:“那个孽徒……为师这辈子再不会认他了!”
陆铁音从来没见师父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当即吓得闭了嘴巴,再不敢开口多言。而吴笑杰亦不再多说,只重重叹一口气,醉熏熏的咕哝几句,喝酒喝得更猛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小音,你怎么不喝?”
“师父,你醉啦。”
“错。”吴笑杰摇了摇手指,声音含糊不清,“我喝得越多,就越是觉得清醒,想忘的忘不掉,该记的又记不住。双月,双月,你怎么不入我梦来?”
陆铁音听了这满嘴疯话,便知道师父已经醉得不轻了,但又劝他不住,只得勉强陪着喝了几杯酒,心不在焉的想些闲事。
他初见何应欢与江勉在一起之时,确实觉得胸中酸涩、疼痛难忍,但是却远不若想象中那么痛苦。除了感到心头空荡荡的,全身虚脱无力之外,竟隐隐还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难道师父说的没错,他对师弟的喜欢……当真只是错觉?
正想着,却见吴笑杰拿头撞了撞桌面,又开始胡言乱语起来:“什么喜欢不喜欢,通通都是骗人的!待他在江湖中闯荡几年,自然就会移情别恋,改变心意喜欢上别人,再不会想着我了……”
“啊?”陆铁音呆了呆,一头雾水,“师父,你究竟在说什么?”
吴笑杰却不理他,仅是瞪大了眼睛,双眸直勾勾的注视前方。片刻后,猛得站起身来,一掌在桌子上拍出了个大窟窿。
他原本东倒西歪、满嘴胡言,一副醉生梦死的模样,此刻却好似突然清醒了过来,眸光悠然似水,面上微微含笑,沉声道:“不行,我要去找他回来!”
“啊?师父,你要去找谁?”
吴笑杰仍不应话,只足下一点,飞快地施展轻功,从窗口跃了出去。
“师父,你去哪里啊?”
陆铁音愣了一下,糊里糊涂的追上几步,开口大喊。但是只一转眼的功夫,吴笑杰就已去得远了,踪迹全无。
评论区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