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脱掉袁荆回到科室,已经是十分钟之后了。
“新入院3床……”
科室里护士已经交完了班,温岁荔进来时正好赶上值班医生交班。
谢主任交班时站的位置就在门口正对面,她进来时都没敢抬头和对方对视。她位置的空缺同事们已经自动补上了,温岁荔便轻手轻脚地站到了医生队伍末尾,离主任最远的位置。
等交完班,温岁荔又火速跟在一个主治医师后面出了办公室。
别问,问就是她热爱工作。再问,就是她怕主任提问。
谢主任对于科室里的医生偶尔迟到一小会儿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除非涉及原则问题,不然一般不会上报或者扣分。
但谢主任很喜欢通过提问下级医生以鞭策他们精进业务能力,而当天迟到的医生一般都会成为她的重点关注对象。
没几个医生会喜欢被上级医生问问题,温岁荔也如此。所以她选择不在对方面前刷存在感。
查了一圈病房,温岁荔估摸着主任应该出门诊了,就掐着时间回去。
不料一进门就和对面刚好抬头的谢主任四目相对。
温岁荔在心里大喊失策失策,脚下却是没敢停,一步步往自己的位置挪。
“小温。”谢主任叫了她一声。
屁股刚接椅子的温岁荔脑子里的警钟“咚”地一下就敲响了:“啊?”
“7床这个小孩的首诊医生是你,他咳嗽有痰吗?”主任问温岁荔。
“没有,就是干咳。”
“那为什么不用止咳药?”
“这种情况不能见咳止咳,不然会影响痰液的排出。闭门留寇。”
嗯,受姐姐温静禾的影响,温岁荔现在偶尔也会用中医的思维去理解。
谢梅主任略显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闭门留寇?这个形容还挺合适。”
温岁荔微微松了口气,以为算过关了,正要说话,那头谢主任又开口了。
“在儿科,抽搐首选药物是什么?”
“地西泮。”
“用量用量?”
“儿童的话,每次0.25~0.5mg/kg静推,速度1mg/min。婴儿,婴儿……”刚还在问咳嗽,突然跳到了药物用法用量,温岁荔平时背得滚瓜烂熟的知识点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来了。
坐在她旁边的赵雨潇坐得笔直,看着是在很专注地工作,但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她握鼠标的动作都格外僵硬。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连鼠标的点击声都变得格外清晰。
谢主任往椅背靠了靠,见温岁荔答不出来,便看向了赵雨潇:“小赵,你知道吗?”
赵雨潇生无可恋地停下假装认真工作的动作:“婴儿不超过2mg/次,幼儿不超过5mg/次。”
“没了吗?”
还有吗?赵雨潇绞尽脑汁地想。
看她想不出来,谢主任又转移了目标:“小刘?”
刘医生:……
虽然他已经翻到标准答案了,但是为什么还是觉得很害怕。
他默了默,从电脑后面探出头:“5~10岁1mg/岁,儿童一次用量不超过10mg。新生儿及婴儿也可以用地西泮,每次0.5~1mg/kg肛管给药。”
这下答全了吧?见同事们一个比一个安静,“始作俑者”温岁荔低头轻轻挠了挠额角。
一个问题问了三个人才拿到比较全面的答案,谢主任显然不太满意:“惊厥抽搐在儿科是很常见的,处理流程和用药的相关知识必须烂熟于心!平时要注意查漏补缺,不要等抢救的时候说我不记得了,我要看看书先!危急时刻,病人能会等你吗?回去都好好看看书,明天我要继续提问。”
谢主任说完,又交代了下别的事情,这才出门诊去了。
“这就叫,‘一箭三雕’!不愧是主任啊!”主治医师杨医生拿笔依次点了点被提问的三个幸运儿,一脸的同情。
刘医生把印着“儿科学”三个大字的蓝色教科书从底下抽出来,吐槽了一句:“这词是这么用的吗?”
赵雨潇:“杨老师你刚刚怎么不出声啊?我们都被问得窒息了。”
温岁荔仰头45°看天花板,神情忧郁:“为什么?为什么平时抢救的时候能脱口而出,主任一问我就不记得。”
杨医生晃了晃脑袋,点了点桌上那本“儿科学”:“小朋友们,听主任的,要多看书!”
“刘师兄,你那本书从哪掏出来的?”温岁荔问。
刘医生看向她,幽幽地说:“自从我发现但凡主任提问你,就肯定会问到我之后。”
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规律。
温岁荔语塞。
“嗡嗡嗡”,放在桌面的手机振动了几下,温岁荔点开来看。
许同言:这是你点的吗?
后面附带了一张奶茶的照片。
温岁荔挑了挑眉,切到配送页面,上面显示着配送完成。
温岁荔:?有人给你送奶茶?
许同言就知道她不会承认。
他垂眸一笑,拿出吸管戳了个洞,给温岁荔发了条语音:“刚刚助理给我送进来的时候还很惊奇地问我什么时候也喝奶茶了。”
温岁荔撇撇嘴:许总放心,我会替你保守你喜欢喝奶茶的秘密的。(手动拉链封嘴)
许同言热衷于尝试各种口味的奶茶这个兴趣还是温岁荔偶然发现的。
喜欢喝奶茶的霸总,真是想想就觉得很接地气。
温岁荔放下手机,眉梢上尽是笑意。
因为今晚要值班,温岁荔处理完工作,跟下午来接班的同事交了班,就迅速下班吃饭休息。
等到去上夜班的时候,温岁荔又特地拐到常去的水果店去挑了几个水果。
水果店现在的老板陈东宁也是学医的,是比她低一届的师弟,毕业后没进医疗单位工作,而是选择继承家业——他奶奶的水果店。
据说当时被他持反对意见的奶奶拿鸡毛掸子打得抱头鼠窜,但现在……
温岁荔想到那个每天只能坐在轮椅上的老太太,心中唯余叹息。
陈东宁正挑着坏果,看见温岁荔过来,立即挥手,呲着大牙打招呼:“嘿!师姐!师姐!”
“又进货了?”
“对,这些都是刚到的。今天又夜班了?”
几乎没轮一转夜班,温岁荔都会来一趟水果店,陈东宁也算是摸出规律来了。
温岁荔点点头,往店里看了一眼,往常陈奶奶习惯待的地方现在只有一个轮椅:“咦,陈奶奶呢?”
陈东宁凭经验挑了几个估摸着又脆又甜的苹果:“在屋里呢,刚睡着!”
他把挑出来的苹果依次放手里掂了掂,又问道:“老规矩,六个哦!”
“对,六个。”看着他至今还微微有些颤的手以及手背那道弯弯曲曲的疤,温岁荔心中惋惜。
如果不是被他那个毒瘾发作的父亲误伤,陈东宁现在也已经实现理想走上临床,成为一名外科医生了吧!
因为手伤不得不放弃理想,陈东宁嘴上不说,面上看着也是毫不在乎的样子,但从小就确定并为之努力了这么多年的道路突然因为意外被迫中断,怎么可能没有情绪?
心灰意冷之下,他果决地选择离开医疗行业。后来父亲入狱,母亲病逝,他也不是没有过极端的想法,可家里还有个中风的奶奶要照顾。
“毒品害人害己”在纸上只是几个字,落到现实却能将一个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砸得支离破碎……
“给!六个!平平安安!”陈东宁的语气格外诚恳。
看着陈东宁那张黝黑的满是同情的脸,温岁荔的思绪也被转移了。想到以往很多个“鸡飞狗跳”的夜班,她接过沉甸甸的苹果:“必须平平安安!”
“老板!香蕉怎么卖?”
店里又来了别的客人,陈东宁跟她说了声,就走过去了。
温岁荔付了钱,见那边还在说话,也就没打扰,拎着苹果往医院走。
许同言给她打来电话:“今晚想吃什么?我下班了,做好给你送过去。”
电话那头有些吵,时不时能听到卖菜的报价声,不难听出许同言就在菜市场里。
许同言跟她在买菜上的喜好格外一致,比起在超市,他们都更倾向于去菜市场买。后者环境确实没这么干净,但它的种类丰富以及那种特有的烟火气是超市没有的。
在碰到许同言去菜市场买菜前,温岁荔一直对他们这种顾总傅总冷总之类的“总”有着刻板印象,觉得他们买菜要么是去商超,要么是家里佣人去买。
对此,许同言听了之后很严谨地表示,菜市场的菜大部分时候比超市品种多,又便宜又新鲜,为什么要花更多的钱去买没那么好的?最后还故作高深地说也可能是他还不够努力,没到那种买得起又好又贵的菜的境界。
温岁荔左脚跟着右脚,保持着直线方向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她调侃道:“呀!我们许总又下凡体验民情啦!”
许同言往旁边走了两步,避开泡沫箱里很有活力地扑腾着的塘鲺溅起来的水花,笑道:“是啊,高处太冷了,就想下人间来取取暖。”
“那许总现在还冷吗?”
“不冷了,已经热到要冒烟了。”
相处久了,他也早就习惯了温岁荔的说话方式了。
卖鱼的老婆婆见他驻足,操着不大标准的普通话,热情地吆喝道:“帅哥,来条塘角鱼呗!我自己田里养的,今天刚抓起来,新鲜!你看,蹦得多有劲,水都被溅起来了!很好吃的!”
老婆婆的嗓门挺大,即使是在嘈杂的环境里,声音也格外突出。
温岁荔在这头听到了,脑补了一下许同言刚下班一身正装站在湿淋淋的鱼摊前躲避水花的画面,不由笑出声来:“那……帅哥就来条塘角鱼呗!”
许同言无奈地捏了捏眉心,朝老婆婆说:“那就称两条吧!”
“好勒!称两条!”老婆婆徒手捞了两条塘鲺上来,“这两条好!都很生猛的!帅哥我帮你杀好啊!”
“都很生猛的!你们年轻人不会搞,很容易割到手的!”
许同言道了声谢,温言问温岁荔:“想怎么吃?”
温岁荔换了只手拿苹果,低头的时候看到了地上点点的暗红色。
她回头看了看来路,正奇怪着哪来的血:“塘鲺啊……”
话没说完,就听到许同言那边卖鱼的老婆婆喊道:“帅哥帅哥!我告诉你,清蒸最好吃!不用别的,放点葱姜酱油下去!很鲜的!”
温岁荔笑道:“行家都发话了,那就麻烦帅哥做清蒸的吧!”
挂了电话,温岁荔看了眼时间,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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