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雍至今为止，还没犯过什么原则性错误，甚至自掏腰包，“救济”了她这个同学。

    远远地，他也看到她了，但视线随即移开，好像从来没见过她一样的漠然。

    天色渐暗，从正门和后门鱼贯而入礼堂参观迎新晚会的人越来越多，偌大的、一眼望不到头的礼堂顷刻间变得拥挤喧闹起来。

    季玥作为学生会文艺部的部长，同时还是校礼仪部的御用主持，所以晚会开始前她就找到徐楸，跟她简单交代了一些重要事项。

    季玥身上还穿着华丽精致的礼服，整个人漂亮的不似凡人般，但是把节目单递给徐楸的时候，说话语气不疾不徐地，毫无高姿态：“你记得，如果有人来找你说情，希望更改自己的节目顺序，或是想作为压轴出场，千万不要同意。节目顺序是抽签决定的，随意更改有损公平，如果有其他意外情况，你可以去找体育部的周丞，让他帮忙处理。”

    徐楸点头，同时接过定好的节目单和流程图，“好，我知道了。”

    文艺部的大部分人都在后台，一来是表演人员太多，要盯紧各种灯光、音乐之类的东西，二来是为了应急处理一些突发事件，服装坏了、音响出问题了什么的，杂七杂八都归他们管。

    徐楸根本没时间到前面去欣赏什么迎新节目，只在后台隐约听见季玥作为主持人报幕的声音，还有两三个开场节目的音乐声响。

    刚坐下喝口水，就有人脚步匆忙地进来，还扶着人，徐楸抬眼一看，竟然是孔梓菱。

    下午出宿舍的时候，孔梓菱还是一副光彩照人的模样，化着精致的妆容，穿的是社团统一购买的服装，为了这个节目下足了血本，现在却脸色惨白，形容萎靡，一手紧紧地捂着小腹，凑近了，徐楸甚至能看到她额头冒出来的薄薄冷汗。

    “你好，请问你是学生会文艺部的干事吗？”扶着孔梓菱那个女生表情焦灼，“……我们社团有个合唱节目，在第八个，还有两个节目就到我们了，可是我们领唱她唱不了了，能不能帮我们把节目往后面排啊？”

    唱不了了？

    徐楸也上前扶住孔梓菱，“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孔梓菱表情看起来很痛苦，连说话都有气无力起来：“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太紧张了吧，我从小就有这个毛病，一遇到什么大事或者考试，就总是紧张得肚子疼，医生说是应激性肠胃炎。”

    看孔梓菱和徐楸像是认识，那个扶孔梓菱来的女生大概觉得有戏，“同学，你帮帮忙吧，帮我们调一下节目顺序，梓菱她刚刚已经呕吐过一次了，在医务室吃了药，但药性没发作暂时还没有好转，按现在这个节目顺序，等我们上台她肯定唱不了了。”

    她话音才落，徐楸的手已经被孔梓菱一把抓住，“徐楸，我知道这很麻烦你，但是算我求你了，这次节目对我们社团真的非常重要，不能因为我一个人就拖所有人的后腿。如果你能帮我通融一下，我真的感激不尽。”

    徐楸表情沉沉，在这瞬间，她忽然想到当初听到季玥哀求谢雍通融时的话——此情此景，和那个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只不过做决定的人，从谢雍变成了她。

    徐楸知道这个节目对孔梓菱来说有多重要，但凡有休息时间，她几乎都不在寝室，跑去社团彩排演练，若不是付出这么大，她也不至于紧张至此。

    她垂下眼睑，短暂的沉默过后，“……你们稍等一下，我去处理，尽量帮你们争取。”

    徐楸跑了一圈，找了三四个人打听，这才找到正忙着指挥干事搬道具的周丞，和周丞简单说了孔梓菱的情况，对方眉头一皱，也犯了难。

    “话是这么说，可规矩摆在那儿，不好因为她一个人就破坏公允……”

    “怎么了？”周丞还没说完，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打断了他。

    徐楸回头，是谢雍。

    和徐楸对视的一瞬间，他明显闪躲了一下。

    周丞跑过去，把徐楸刚才说的话又复述一遍给谢雍。在周丞说了个差不多的时候，谢雍似乎也如徐楸一般意识到如今境况的微妙，他目光略带了些深意，看向徐楸，话却是对着周丞说的：

    “这属于特殊情况。不能更改节目顺序的规矩，适用的是那些心术不正、只想着通过把节目放到最后来吸引眼球的人。如果你说的那位同学情况属实，可以通融处理。”

    通融处理四个字，谢雍咬得格外重，他表情平和，眼里同样看不出情绪。

    孔梓菱参与的合唱节目最终被单独摘了出来，和最后一个节目调换了一下顺序。那个节目是个女生的独舞，早就换好了衣服跃跃欲试，周丞找到她游说的时候，对方很爽快就同意了。

    一点插曲，并未影响外面晚会的热闹和歌舞升平。直到孔梓菱一点点恢复了状态，带着整个社团上台表演，徐楸站在舞台侧面，静静地观看了全程。

    身后传来脚步声，然后站定在她身后，她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到谢雍温沉的声音：

    “我记得我还在考察期，对吧？那你觉得，在今天这件事上，我是在徇私吗？”

    徐楸转脸看他，谢雍也看过去，两个人视线在半空中相撞，谢雍语气仍从容：

    “当初期末考试周，季玥因为一边忙学生会的事一边备考，身体扛不住发了高烧，所以有一门考试发挥失常了。你是她最信任最亲近的下属，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她一直以来的成绩有多优秀，对同学和学生会有多负责任。如果不是因为意外，原本她进入那个举荐名单，就是合情合理，板上钉钉的事。”

    他顿一顿，目光重新投向舞台上那个领唱，“……这世上很多事情，本来就不是非黑即白的。”

    就好像徐楸原来所认为的徇私，对于当事人来说，却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人性化通融。规矩是死，人却是活的。

    对季玥是如此，对孔梓菱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