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狂奔到西厂门内，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她才停下步子，小声喘气。

    运气不错，没人发现自己晚归的事情。西厂里万籁俱寂，一丝声响也无。

    除了……她的心跳。

    “噗通”“噗通”“噗通”。正因为夜的静，才衬托出她此刻的心跳，竟是如此地剧烈而杂乱，好比一个不会击鼓的人，拿着锤子乱敲一气。

    慕筱雅捂着胸口，回想起方才萧明嗣对自己说过的话。

    “我不希望……你因此而受到什么牵连。”

    “你……且格外小心。”

    慕筱雅越回想，越觉得心跳如疯狗，呼吸如抽风，整个人都不太对了……

    如果不知道自己女儿身便也罢了，可这样的话，却是在他知道自己身份后才说出来的。

    所以……她是不是可以猜测一下，他没有告发自己，是有着一丝丝其他的缘故？是不是可以幻想一下，他之所以对自己这么无微不至，这其中，也包含着着某些她所希望的原因？

    正面红耳赤小鹿乱撞的时候，面前冷不丁地响起一个声音。

    准确地说，是一声咳嗽。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慕筱雅吓得魂飞魄散，还没看清楚人在哪里，就已经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奴才给督主请安，奴才是因为睡不着才出去转悠了一下，督主怎么责罚奴才都行就是别打脸啊呜呜呜……”

    “哦？”

    头顶再度响起声音。然而论方向，却是从身后传来的。

    慕筱雅壮起胆子，掀起眼帘朝面前瞅了一眼，才发现……呃，跪错方向了。

    动作麻利地在原地打了个转儿，她头也没抬，只是生怕对方没听见似的，又把消失的理由解释了一遍，“嗷，督主！奴才……奴才失眠，刚出去散了个步！”

    这如果换了包公公，一定会苦口婆心地教育她，说你虽然现在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了，但是宫中的规矩还是要遵守滴，入夜私自在外闲逛，如果被人发现了我也很难办知道不？巴拉巴拉……

    但督主大人显然是打死也说不出这么多字的，所以他只是声音平静地“嗯”了一声。

    意会出这个单字里隐含着的“平身”意思，慕筱雅麻溜儿窜起身来，把之前背好的《马屁大全》如泻闸的洪水般哗啦啦地往外倒了一气，以表自己对督主广博心胸的感激之情。

    然而说完之后，却发现面前的人一点反应也没有。

    顾锦瑜穿着素白的里衣，肩头松松地披着自己的外袍。大概是因为染了风寒的缘故，鼻尖有些红红的，但并不影响他谪仙下凡一般的气质。只是静静地立在幽冷的月色中，却让人觉得头顶仿佛能冒出寒气来。

    他不动也不说话，单是盯着她看。一双墨玉般的眸子中映照了月色，波光流转，然而眼底的神情，却又平淡得让人窥探不出情感来。

    慕筱雅咽了一口口水。下意识地挪开了目光，有点不太敢和他对视。

    虽然萧明嗣叮嘱过她，要表现得毫不知情，一切如常。然而一想到这个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其实只是一张披着虚伪皮囊陌生人……慕筱雅顿时就觉得心情复杂，不知该以怎样的心情面对对方。

    而此刻二人的距离相隔是那样的近，她面上一丝一毫的变化，自然都逃不过顾锦瑜的双目。他眉间不着痕迹地敛了一敛，也感觉到了，面前这个向来没心没肺的小奴才，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似乎变得有些反常了。

    于是他也不关心对方为何半夜溜到外面去了，只忽然道：“躲着我？”

    言者不过试探而已，谁料听者却被狠狠戳中。慕筱雅如同被踩了尾巴似的，瞬间跳起来，挠着脑袋笑道：“什、什么？躲着督主您？这怎么可能嘛！奴才每天都要侍候您，就是想躲也躲不了啊哈哈哈哈哈……”

    一言不发地看着对方因为笑得太过用力而几乎抽筋的脸，顾锦瑜脑中只浮现出三个字来：有蹊跷。

    然而不待他做出反应，慕筱雅又抢白道：“那个啥……时候不早了督主早些歇息吧奴才就告辞了督主好梦！”

    十分连贯一气呵成地说出了上面的话之后，人已经从他身边绕过，绝尘而去。

    顾锦瑜回过头，刚准备开口唤住她。而这时，右脸却忽然传来一种异样的感觉。他赶紧抬手一把拖住，以防脸上的人皮面具掉下来。而就在这瞬息的功夫，慕筱雅已经跟兔子似的窜进了自己的屋子。

    顾锦瑜保持着牙疼捂脸的姿势，继续朝着那个方向行注目礼，心里却是云山雾罩一般，一团迷惑。

    正此时，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的身后。

    顾锦瑜听闻动静，却没有动，只淡声问：“怎么回事？”

    “这小太监没有跑出多远，只是沿着北面宫墙走出了几里。”暗卫的语声顿了顿，又道，“只不过，属下发现他的时候，他正和宁王在一处。”

    “宁王？”听到这两个字，顾锦瑜的神情骤然沉了沉。

    “是。”暗卫道，“宁王似是喝醉了，同那小太监并肩而坐说些话，二人才各自离去。只不过他们所在之处并无遮蔽之物，属下不便近身，故而……未能听得到说话的内容。”

    他言语中透出自责意味，然而顾锦瑜却并无责怪的意思，他只稍稍眯起眼眸，轻笑一声，道：“今天这个日子……也难怪他会醉。”

    暗卫闻言心中隐有所感，却不敢擅自接话。而这时，顾锦瑜却有忽然转过身来，直勾勾地看着他。

    “我这模样可还好？”他问，与此同时还不忘在自己侧脸上稍稍用力拍了拍，好让人皮面具粘的更牢靠一点。

    只不过，她的本意是问那暗卫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可还稳妥，然而却不幸被对方会错了意。

    “主子今天也和往常一样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呢！”暗卫愣了一下，立刻十分娴熟地吐出一串奉承的话。哎没办法，这年头找份事情做也不容易，碰上个自恋如斯的主子，也只好加强拍马屁能力，稳固职业技能了。

    顾锦瑜微微一愣，虽然对方有些答非所问，但错也错得让他心里十分舒坦。

    “罢了你去吧。”登时有些惬意地，他道。

    暗卫颔首，与此同时“嗖”地一声消失不见。

    顾锦瑜站在原地，微微仰着脸，回味着暗卫方才的夸赞，心中一阵阵心花怒放。

    只可惜为了脸上面具的安稳，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表达愉悦。正无声狂笑之际，一道精光忽然从脑中闪过，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让他想到了什么，豁然开朗。

    回想起慕筱雅近日来一系列反常的举动，从开始故意躲着自己，保持距离，到刚才目光躲闪，神情紧张，面露羞涩什么的……

    指尖摸索着自己的下颚，顾锦瑜向来冷峻的眉微微高扬了起来，面容里浮现出一种将笑未笑的神情来。

    “那个小奴才……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第二天早晨，慕筱雅站在顾锦瑜的房门外，深吸一口气，纠结着自己的面部表情。好容易挤出一个自认为“好自然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发生什么了”的笑容之后，她抬起手，正准备敲开对方的房门时，门却从里面自己开了。

    顾锦瑜一身深紫色暗绣五色飞禽玉锦长袍，衣衫工整，身形笔挺地出现在了面前。见了慕筱雅，他显然也是有些意外，冷峻的眉眼稍稍上挑了几分。

    视线控制不住地往他耳后的位置瞟过去，慕筱雅顿时觉得淡定不能，脸上的笑容也有点挂不住，于是她赶紧道：“督主……那什么，早膳已经备好了！奴才特来请您过去！”说着忙不迭地侧过身，低头做出一副让道的模样……总之不看他的脸就对了！

    顾锦瑜微微仰着下颚，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颇有些仓皇的反应。

    不着痕迹地，他唇角上钩出一个小小弧度，很快，又消失不见。

    “走。”他迈开步子，与此同时十分简短地留下了自己的一字箴言。

    慕筱雅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擦擦额前的汗，长舒了一口气，心下感慨还好自己足够机智，没让他看出来什么。

    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是实在是太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