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慕筱雅的窗外,就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谁……是谁?!”起初听闻声响,她吓了一大跳。
“是我。”外面的声音喑哑如闷鼓,在无声的夜里显得越发低沉。
慕筱雅瞬间认出了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身份不明的蒙面黑衣人。自打第一次定下生意之后,二人这还是第一次接上头。只不过,守卫固若金汤的皇宫他都能进得来,足见对方的来头怕是不小。
慕筱雅清了清嗓子,正准备热情地问候一下自己的大金主,却被对方闷闷地抢了先。
“事情办得怎么样?”他问。
慕筱雅叹了口气,“这人才刚回来,看都还没看清楚呢。”
那边闻言短暂地沉默了片刻,再开口,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一个月内,把东西交给我。”
“一个月?!”慕筱雅震惊了,“当、当初可没规定时间啊!”
“事情有变。”那头回答得简单而干脆。
“等等,那什么……慢工出细活啊,时间短了我……”慕筱雅急得趴上了窗,正准备请求宽限一下,却听到一个宛如天籁般的回答。
“一个月内,价钱翻倍。”
慕筱雅感觉头顶有一圈小鸟扑腾着翅膀,欢快地飞来飞去。边飞嘴里还叽叽喳喳地叫着“翻倍”“翻倍”“翻倍”。擦擦嘴角掉下来的口水,光只是听见这话,她都觉得自己已经是土豪了。
“……成、成交!”
慕筱雅原本以为,在伺候过萧明睿那么难缠的主子之后,自己也算得上“见多识广”,以后再碰上谁应该都能应付自如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自家这位督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皇上还难伺候。
督主生活很有规律,很禁欲。
每日鸡鸣时分起床,用过早膳,便会径自来到庭中……打太极。之后回到书房,召见几个属下听听奏报,或者被皇上叫到宫里转转,一直到正午时分。
然后,是雷打不动的午休时间。
下午醒来后,有事则办事,无事则在书房里翻翻闲书,自攻自受地下下象棋,在院子里喂喂麻雀,摆弄一下花花草草,直到晚膳时分。
入夜,往往无事,天一黑便就寝了。
撇开这种退休老干部一般的生活习惯,平心而论,这顾锦瑜虽然身居高位,却并没有什么官架子,上至洗漱就寝,下至吃饭喝茶,能亲力亲为的就不会让旁人代劳。这一点,同某个养尊处优且不折腾死人不偿命的人相比,简直是一个值得大力发扬的美好优点。
但问题是,一整天不使唤人固然是好的,但一整天不说话,不,是连一个音节都不发出来……就难免让人有点瘆得慌了。
督主大人是个不折不扣的闷葫芦,这一点具体来说,就是能用动作表达意思就绝不开口说话,开了口,能说一个字就绝不说两个。而作为全天候贴身伺候的小太监一枚,时日一长,慕筱雅时常会产生一种自己跟着的不是人,而是一个座移动着的人性冰山,或者是顶着面瘫脸的男版聂小倩什么的……看吧,劣质的工作环境让她的脑子里想的东西都变得奇怪了起来。
起初,她也曾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段子,试图活跃一下周围的气氛。只可惜,得到的反应并不怎么让人愉悦——
慕筱雅:“督主,奴才听人说了个笑话,可有趣了!您要听吗?”
彼时彼刻,顾锦瑜正坐在太师椅上,漫不经心地翻着一本书。听闻此言,他把书放下,抬眼瞅了瞅她,算是默许。
慕筱雅顿时提起十万分精神,道:“笑话是这样的!有个人上街喝粥,看见一家店的粥比其他店都要卖得贵,就打算奢侈一回。谁料等粥拿到手之后,发现稀得不得了!那人去找店主理论,说你这粥又稀又贵,怎么做生意的啊?哈哈哈,包袱来了!您猜那店主说什么?”
顾锦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呃……那店主说,这有什么问题啊?常言说得好,物以稀为贵嘛!”慕筱雅嘴角微颤,但还是十分卖力地狂笑起来,“您看是不是很有趣啊,哈哈哈哈哈!”
顾锦瑜继续面无表情看着她。
一阵风吹穿堂而过,笼子里的八哥不知道哪根筋被触到了,忽然开口嚷嚷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慕筱雅顶着一张快要笑抽筋的脸转向顾锦瑜,“哈哈,哈哈哈!您、您看,鸟儿也觉得很好笑呢!”
顾锦瑜依旧面无表情看着她。
慕筱雅:“那什么……督主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能、能先退下吗?”
顾锦瑜眉眼微抬,意思是同意了。
慕筱雅逃命似的奔出了屋子,双眼含泪望向天空:皇上您在哪儿啊皇上,跪求您使唤一下我好吗?!
但这个梦想显然是无法实现了。因为就在几天前,萧明睿已经十分高调地对外宣布,自己要闭关炼丹,短则数月,长则数年。并且放出狠话,在此期间谁吵他就把谁炼成丹药。
慕筱雅只能仰天长叹,哎,人生艰难啊,挣钱不易啊……
月明星稀,万籁无声。
慕筱雅趴在门上,确认了整个西厂都已经陷入睡眠后,这才蹑手蹑脚地回到桌子前,从自己束胸的胸衣里,摸摸索索地拿出一张纸来,开始偷偷摸摸做正事。
——同之前顾锦瑜的那张详细资料比起来,整张纸更为珍贵,堪比命根子,必须随身携带。
怕惹人怀疑,慕筱雅没敢开灯,只是移动到窗台边,借着月光将纸展了开来。
上面是一张十分简洁的人脸轮廓,附着着一些普通人看不懂的特殊记号。这十来天的形影相随里,慕筱雅通过观察,每天晚上都要对这个图纸进行不同程度的修改。但由于条件所限,她不能直接对照着顾锦瑜的脸来改动,只能凭借记忆,所以需要的时间比过去都要长。
只不过,虽然一个月的期限有点紧凑,但也不至于无法完成。只要完成好了绘制图纸这关键的一步,之后的面具制作,反而不怎么花费时间。
对着月光,她皱着眉,回忆着白天跟着顾锦瑜时观察到的面部细节。然后从怀里取出一支炭笔,在纸上做着细微的涂涂抹抹。
鼻梁似乎要高一些,鼻翼也要更窄一些。
下唇还要薄一些。
前额也还要饱满一些。
……
正咬着笔头苦思冥想之际,冷不丁地,外面却传来一声咳嗽。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在这样安静的夜色里,还是格外清晰可闻的。
听到这声响,慕筱雅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瞬间就跳起来往门外冲。
没办法,人家主子唤人的方式是喊名字,她家惜字如金的主子则另有一个奇特的方式——咳嗽。所以这段时间里,慕筱雅已经养成了条件反射:一听到咳嗽声,就顿时神经紧绷。
有了前车之鉴,这一次,她临出门前没忘了把重要的东西藏好。只不过裹胸重新解开绑好太费时间,所以她灵机一动,就把那宝贝图纸塞进了床榻和墙壁的夹缝间——经验证明,那个地方还是比较安全可靠的。
风一般地穿过院子,刮到了对门的房间外,慕筱雅“嘭”地推开顾锦瑜的房门,大声而响亮地道:“督主有何吩咐?”
——由于自家主子不想在被敲门时候多回答一个“嗯”字,就直接授予了她直进直出的特权。
屋内一片漆黑。床榻上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响起,紧接着顾锦瑜的声音有些含糊地传来,“嗯?”
经过这些时日的历练,慕筱雅已经熟练掌握了包公公口中那高深莫测的“察言观色”技能,一听这上扬的尾音就知道顾锦瑜并没叫她,便赶紧道:“既然没事,那什么……奴才就退下了。”
床榻里又响起一声“嗯”,第四声,是肯定的语气,表示他听到了。
慕筱雅怀着一腔狐疑回到自己房中:方才顾锦瑜明明咳嗽了,怎么又没事了呢?
不过她向来心宽,加之眼下又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便赶紧把纸页摸索出来重新端详。拿起炭笔,正要在下颚处补充一下的时候,忽然……外面又传来了咳嗽声。
慕筱雅手里的笔瞬间就掉了,等意识到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在本能的操控下,一气呵成地完成了“收起炭笔”“藏好图纸”“冲进院子”“推开督主房门”等一系列动作。
“督主?您、您找奴才?”她急吼吼地问。
短暂的空白后,床榻处的黑暗里又传来一声:“嗯?”
慕筱雅:“……”
忍住心里的莫名其妙,她还是陪着笑道:“呃,没事就算了,奴才告退。”
那头照例响起单音节的“嗯”。
然而这一次,等慕筱雅回到房里,脚还没站稳,那咳嗽声就又响起来。
慕筱雅:“……”督主请问您这是在逗我吗?!
吐槽归吐槽,她还是第一时间冲了出去,第三次地推开了顾锦瑜的房门。
房内依旧没有点灯,但透过月色,依稀可以看见一道坐在床榻上的人影。
而这一次,尊贵的督主大人也终于开了他尊贵无比的金口。
“风寒。”他道。
慕筱雅:“……”这个理由早点说会死吗?!让她来回跑三趟是几个意思?!
但心里的这份怨气,在她点燃房内灯光的那一刻,立刻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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