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筱雅一口气冲回西厂外,正要进去,却忽然长了个心眼,蹑手蹑脚地趴上门板,打算听听里面是个什么情况,也好随机应变一下。
谁料竖着耳朵听了好半天,门的那头却一丁点声音也无。
呃,不会是顾锦瑜发现茅厕的香用错了,花花草草长得不茂盛,或者是衣袖上沾到灰尘什么的……一气之下血洗西厂了吧?
正胡思乱想着,身后却冷不丁地响起一声轻咳。
慕筱雅回过头,眼睛顿时直了。
身后,一道高瘦笔挺的影子于众星捧月之中,负手而立。锦衣华服,玉树临风。身形映衬在周遭的青葱的碧树中,如画一般,不染俗尘。
见慕筱雅只是傻愣着不说话,跟在顾锦瑜旁边的包公公急了,忙探出身子,小声提醒道:“小雅子!小雅子!见了督主,还愣着干什么?!”
慕筱雅赶紧收神,无比乖顺地上前行礼。
多日的实践证明,包公公其实是个大好人。此时此刻,他继续在一旁替慕筱雅说着好话:“督主,这是小雅子,今年来的新人。方才他是去内务府拿东西去了,才没来得及随其余人一道出门迎接您,还请您原谅则个。”
难怪院子里一点声音也没呢,感情是根本没人啊!慕雅暗暗撇嘴,却听头顶处响起了一句淡淡的“嗯”。那声音沉沉闷闷的,完全听不出喜怒。只能通过猜测和想象,判断出应该是……不打算追究她了吧?
于是慕筱雅撞着胆子抬起眼,立刻便对上了一张,呃……祸国殃民、颠倒众生、蓝颜祸水的脸。
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讲,就是她慕筱雅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就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
大抵是因为净了身的缘故,顾锦瑜同寻常男子相比,整个人气质偏于阴柔。线条婉转的面容白瓷般明净清素,将一张略嫌凉薄的唇,衬得越发嫣红。那斜挑的凤眼漆黑如墨,却始终透出慵懒和冷淡的气息,无情无绪,教人看不出心中所思所想。
但作为一个专业的易容师,这张脸出现在慕筱雅眼中时,最初化成了一锭大大的金子,其次是各种香车美酒豪宅,最后,定格成了一张做满记号的图纸。
脸宽多少,眼距多少,鼻高多少,肤色多少。五官的比例如何分配,眉眼的分布如何调节,面部的曲线如何打磨……
慕筱雅目不转睛地观察着面前人的面容,正看得起劲,却忽然对上了一道冷冷的目光,她本能地打了个寒战,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太激动了,观察什么的还是要含蓄点为好。
为了掩饰自己的目的,她赶紧挠挠脑袋,傻乎乎地笑道:“督主恕罪,您……您生得太好看了!”
拍这样的马屁,按理说用在任何人身上,都可以屡试不爽。然而面前的这位主儿,闻言脸上的表情却纹丝不动,依旧只是垂着眼,目光凉凉地看着她。
慕筱雅:“……”
脑门上渗出汗来,也跟着一颗心七上八下:完了,我不是戳到什么不该戳的点了吧?
而这时,顾锦瑜却又面无表情地开了口。
“你。”他说。
慕筱雅连忙前倾身子,竖直耳朵,恭恭谨谨地等着下文。
然而没有下文。顾锦瑜说完了这一个字,就恢复成面瘫脸,看着她。
慕筱雅:“???”
包公公不失时机地走上前来,解释道:“督主的意思是,他听说过你。”
慕筱雅一愣,来不及思考他是怎么从那一个字里听出这种含义的,只能赶忙作惶恐状道:“能被督主听说过,奴、奴才真是三生有幸啊!”
顾锦瑜面色淡淡地点点头,随后撩起袍角,一言不发地朝院中走去。在此过程中,他第二次留下了自己的仅仅两个字的金口玉言:“就她。”
慕筱雅转动脑袋,满眼疑问地看向包公公。后者清清嗓子,道:“督主的意思是,他身边缺个人使唤。就你了。”说着又探身过来,语重心长地拍拍她的肩,“别看督主人不在西厂,消息可是向来四通八达,没什么能瞒得过他的耳目。他多半是听说你得了皇上的宠信,为人可靠,准备多加培养,予以重任!”
慕筱雅看了一眼已经前呼后拥着进了屋子的顾锦瑜,才转过头道:“包公公……我能问个问题吗?”
“什么?”包公公十分和蔼。
“督主他从头到尾只说了三个字,您……您是怎么领悟出这么复杂的意思的?”虽然这么快就近了顾锦瑜的身实在求之不得的好事,但她怎么觉得和这位需要随身自带翻译的督主大人,完全没办法交流沟通呢……
“这叫做察言观色,需要具备丰富的观察力和想象力,具体来说……就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了,哈哈。你还年轻,以后就会明白!”包公公笑了两声,话音刚落,人一转身已经跑得脚下生风。
慕筱雅站在原地,转动眼珠看着几片叶子被风卷着,从自己面前打着旋儿飞过……
一种“才出虎穴,又入狼窝”的坑爹之感,深深地弥漫在了心头……
慕筱雅离去之后,那辆马车继续朝前缓缓驶动。
在轻微的颠簸中,萧明嗣合起眼,靠上了身后的车壁。今日车内格外添上了一层厚厚的车帘,将日光尽数阻挡在外。
“那个小太监是怎么回事?”片刻之后,他慢慢地开了口,将自己的问题抛入车内的黑暗中。那声音低缓深沉,甚至带着些许冰冷阴鸷的意味,同以往判若两人。
黑暗中很快响起衣料摩擦的声音,黑衣人身子动了动,附在他耳侧低声说了一句话。
萧明嗣的双眼蓦地睁了开来。幽邃的瞳仁如同无星无月的夜空,半点情绪也不见,较之他今日穿着的玄色锦衣,更加深沉 浓黑。
“就是她?”他转头直视了黑衣人,确认道。
黑衣人沉默着点了头。
萧明嗣眼眸微眯,垂了眼睫忖思了半晌,又问:“她的身份,‘他’是不是也发现了?”
“‘他’发现了她是姑娘,”黑衣人道,“虽然还不清楚她入宫的目的,但他并不打算说出去。”
“哼,果然是妇人之仁,能成什么大事!”萧明嗣嘲讽一笑,随即眼中聚集起几分狠戾,死死盯住他道,“倒是你……顾锦瑜不仅没死,还平平安安地回了宫,这已经是天大的失败!这一次,是本王给你弥补的机会,尽快将东西拿到手,否则,你知道自己的下场是什么!”
他的话字字句句都带着彻骨的寒意,黑衣人微有些震慑,沉吟半晌却道:“殿下,有一件事……属下始终觉得不解。”
“何事?”萧明嗣淡声问。
黑衣人道:“那日顾锦瑜中箭坠崖,乃是属下亲眼所见。那悬崖高百丈有余,投石无声,寻常之人坠落,纵然不死,也绝不至于这般……毫发无损。”
“你想说什么?”萧明嗣用余光斜睨他一眼。
“属下暂无头绪,只是觉得蹊跷。”
“哼,”萧明嗣冷笑一声 ,道,“你自己办砸了本王的事,反倒来问本王原因?”
他咄咄逼人的语气让黑衣人立刻就垂了眼,低声道:“属下不敢。”
“顾锦瑜是怎么死里逃生的,本王并不关心。但同样的事,本王不希望看到第二次!”萧明嗣说着,声音低沉几分,眼中再度聚集起寒芒,“只要除掉顾锦瑜,龙椅上的那个废物就根本不足为惧了!”
“是,属下定不辱使命。”黑衣人只得不再多话。
“还有,”萧明嗣沉吟半晌,又道,“以后关于‘他’的事,须得一字不漏地告诉本王,不得有半点隐藏,你可明白?”
黑衣人迟疑片刻,终究只得垂了头,应道:“是,属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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