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方老爷的官车回府,从车上下来的不只方正濡,还有姨娘许宁欢。
听说这位许姨娘原是方老爷官场故交的妹妹,只是多年前那位故交被贬谪去了远处,便将自己的妹妹托付给了方正濡照顾。
许姨娘也算是文人之后,懂规矩识大体,还生得端正,三庭五眼,面若芙蓉,一眼看过去只想到五个字:人间富贵花。
“娘,这里风大,何必出来迎我。”
方正濡身穿暗红色官袍,头上竖着灰色头冠,宋荟乔悄悄瞅了一眼,只觉得这方老爷长得像极了甄嬛爹。他不矮,人清瘦,一双眼睛乍看和蔼,看久了倒能生出威仪来,让人不敢探究,宋荟乔飞快低了头,往人群里挪了挪。
他率先搀扶住了自家亲娘,站在门口寒暄了两句。
老夫人握住了他的手,嘴都没合拢过:“自己儿子要回家,做母亲的哪有能沉得住气的,看不见你一刻都不能心安,这一路辛苦了。”
宋荟乔跟在后边低头听着,直到老夫人将方是玉拉上前来。
“快看看,这是你的亲儿子方是玉!是你和兰年的儿子!”
其实方老爷一开始就在人群里寻找方是玉的身影,如今突然见到了,片刻的震惊过后回过神来。
“这眉宇间果然像兰年,果然是意气风发的好少年郎,快进屋,让爹好好看看你。”
方是玉倒是平静多了,俯下身来毕恭毕敬行礼:“儿方是玉见过父亲。”
一群人迈着步子,从正门挪到了前厅,一路上只听方正濡和方是玉说话。
“这些年你受苦了,你认祖归宗以来我一直留在京都,每每想提笔给你写点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等着今日亲眼见你。”
这两句话说得真诚,方老爷话音中都有藏不住的欢喜,像是早就暗中了解过这个儿子。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所以这次我从京都回来买了不少东西,有青州的贡品火腿,车五子先生的诗集,还有皇子们喜欢的曲谱。”
自古以来父子关系总是这样,内敛深沉不知如何传达,哪怕方老爷一早就知道了是玉的身份,就怕书信无法表达他的想法,沉住气隔了这么久才回来亲眼看看这个孩子。
“父亲费心了,这些东西元城也能买得到的。”
方是玉没有被刚见面的父亲的热情冲昏头脑,而是选择了更清醒的发言,比如强调元城的富庶……
稳住方是玉的情绪,方正濡坐到了主位上,环顾这周围一圈的人,最后将目光挪到了宋荟乔身上,先是上下打量,随后才开口:“听说你前几日成亲了?”
话都到此处了,宋荟乔再不行礼就不合礼数了。
“儿媳见过老爷,祝老爷福寿安康,官运亨通。兄长之前说吉日不好选,也怕累着奶奶,所以才没等到老爷回府就把婚仪都给准备妥帖了,让老爷错过了观礼,实在是儿媳的不是。”
宋荟乔之前也没怎么听说方正濡的脾性,所以才战战兢兢,率先将罪给请了。
其实商纵当初择吉日的时候也考虑过这一茬,但怕有什么变数,就没有特意等方正濡回府。
念安姑姑将茶端了上来,方正濡端起后抿了一口,这才失笑。
“我听说商纵认了你做义妹,这婚事是商家筹办的,婚期自然该由商纵定,重要的是你们二人已经喜结连理,旁的没那么多计较。”
不管是真不在意还是假不在意,方正濡都要给商家薄面,宋荟乔占着商纵妹妹的红利,他就无计可施。
“你们姨娘在京城搜罗了不少元城的消息,听说你是一把做生意的好手,把惠明茶庄改成了玉荟茶楼,生意还不错。是玉媳妇也在才女大会上得了第三,还真是给方家长脸啊。我和你姨娘没什么好东西做贺礼,这是陛下今年年初赏的鳝鱼黄砚台,今天我就转送给你了。”
许姨娘不知从哪儿把这砚台变出来的,亲手递交到了方是玉手上,眼角眉梢一直都有笑意,她的那种笑容像是刻在脸上的,嘴角的弧度和眨眼的频率都像是计算过的。
不是说看着假,而是太过公式化,缺少了感情。
方正瑞回府后除了和老夫人说的两句话,之后一直都在与方是玉夫妇交谈,完全忘了还站在一边的方诀夫妇。
明明两个都是他的儿子,两个都是新婚夫妻,方正濡却只搭理其中一对,方是玉都觉察出了问题,思索后开始开了口。
“谢过父亲,只是这礼太贵重了,是玉不敢收,不如送给大哥。”
干站了半晌的方诀终于改了脸上的愁容,赫然抬起头来望向父亲。
方正濡闻言只扫了一眼方诀,再次敲打道:“你是我的儿子,也是你奶奶看重的孙儿,没什么不敢收的。你大哥一意孤行要去做武将,这样砚台他怕是用不上。”
原是方正濡还在气头上,不只是因为刘珍音的事不待见方诀。
当初方诀上了破军山,方家指望着他多学些三国策论回来,没想到他净学了武艺,还准备不久之后上京去考武状元,这倒是让方正濡气得够呛,这才一句问候也没有。
许姨娘见气氛不对,连忙上前打圆场:“老爷一路奔波想必是累了,这会儿也到饭点了,咱们就别干坐着了,钱管家让后厨上菜吧。”
老夫人也心疼方诀,连忙让念安跟着上菜,自己拉着儿子先上了桌。
众人接连落座,顾黛儿带着方柠坐得最远,从开始至今就没出过声,还是方正濡先问起的近况。
“二弟去襄州也有些时日了,不知铺子里的生意如何了?”
顾黛儿赶紧放下碗筷,坐直了身子,颔首回答:“多谢老爷寄挂,我们家二爷一切都好,襄州那边的商铺今年进账也不错,估计再有一个月就回来了。”
听见生意尚可,方正濡点了点头,又像例行公事一般,转头问方柠:“听你姨娘柠儿最近受了伤,可好些了?”
方柠也跟其母亲一般,礼数周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大夫说这两个月好好调理就是。”
席间几人又谈论了元城的近况,来来去去都是些宋荟乔门清的事,她作为儿媳没被点到就不发言,倒是方是玉作为“焦点”被方正濡问了许久的爱好习惯。
许姨娘是席间最自在的,她环视了一圈,察言观色,最终开了口。
“许久不吃咱们元城的口味,妾身也是想念得紧。都说读书人寒窗苦读,习武人勤学苦练,大少爷在破军山习武多年,冬三九,夏三伏,从小小少年长到这般高个儿,应该也许久没有尝过家乡菜了吧。”
能陪着方老爷久居京都的女人自然是能说会道,不拘泥于身份之差,一句话就带出了方诀的不易,让老爷多多关心这个大儿子。
许姨娘膝下无子,作为一个妾室愿意为欺压自己多年的主母之子说话,度量那就不是一般大,做妾室确实屈才了。
方正濡听了这话,夹菜的手犹犹豫豫,在碗里拌来拌去也没吃一口。
“半年前听说你在破军山外试炼时摔断了腿,老爷那时候可担心得紧呐,恨不得派人去接了你到京都养伤,好歹是被我劝住了,才改为给你寄了五斤人参。看看,如今还不是生龙活虎的,当真不愧是个练武奇才呢。”
知道方正濡自己不好意思,许姨娘又旧事重提打了圆场,让方决也明白父亲时关心他的。
见方决垂了眼帘,除了还在费心夹那一口鲫鱼羹的宋荟乔,方是玉见她手段够不着,提起袖子来帮她夹了半条鱼到碗里,其他人凝神屏气,直到方正濡开口。
“等这次回京你跟我一道去,拜见拜见吏部的大人,也好给你先寻个官身。你若真想要武状元的名头,就要靠自己的真才实学,别给我丢脸。”
席上众人见气氛缓和这才又动了筷子。
“父亲,娘的事……”
方诀也是个不开窍的,哪壶不开提哪壶,方正濡对他的态度才刚刚缓和,他转头就提刘氏,这不是明摆着寻不痛快吗?
“刘氏之事改日再议,吃饭。”
果然方正濡又生气了,一发话无人再敢议论,纷纷埋头夹菜,桌席之间无人再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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