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起,宋荟乔与方是玉先去了老夫人院里敬茶,老夫人按规矩训话后将一把库房的钥匙交到了方是玉手中。
“原本这把钥匙是交给你娘保管的,你娘走后钥匙又回到了我手中,如今交托给你,方家的重担就交到你身上了,莫要让奶奶失望。”
老夫人没有选方诀而是选了方是玉,这一点宋荟乔并不意外。
只不过方家不是由老夫人一个说了算的,还有方是玉的父亲方正濡。
方是玉双手接过了那把钥匙,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是玉一定不辜负奶奶的期望,日后必定振兴方家。”
“奶奶知道你志不在朝堂,不用管你爹是怎么想的,你自去做你想做的事,一切有奶奶。”
从踏进方家第一日开始宋荟乔就觉得老夫人对这个孙儿很不一样,可能是因为这二十年的亏欠,或许是方是玉确实优秀。
但转念想想,这样的偏爱却是方柠从未得到过的。
见过老夫人后宋荟乔拿着钱管家送来的册子,一件一件核对着商贾官员们送来的贺礼,准备统计后挪进仓库存放。方是玉则被几个铺子的账房领着,挨个熟悉商铺规格和章程。
宋荟乔才清点到一半,身后就传来了熟悉的话音,还是那般盛气凌人。
“这么快就原形毕露了?过门第一天就火急火燎地看礼单,奶奶可是连最值钱的商铺都给了你,这些还能少了你的不成。”
宋荟乔回身,发现方紫怡已经换了一身素衣打扮,看样子是刚从外头回来。
“紫怡你回来了?昨日我还在想……”
话到一半方紫怡就打断了她,方紫怡目光冷厉,都不正眼瞧她。
“不用假惺惺了,如今你已经是方家少夫人了,何必再装作亲昵。你宋荟乔是聪明人,从进了方家开始我们大房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起初是我不懂,被你骗了才与我娘作对,我处处帮你维护你,你竟然利用我,还暗中设计我娘。”
几日未见,方紫怡就像是变了个人,仿佛将往日的交情都抛到了脑后。
宋荟乔虽然清楚她是因为刘氏之事伤痛过度才避回了刘家,但没想到短短几日她就恢复了从前模样。
说句实话,方紫怡这人原本就不聪明,一时想岔了更有可能,恐怕是因为自己不愿求情,才让她以为这是一场自己精心策划的算计。
“证据就摆在眼前,就算你不愿意相信也没用,我宋荟乔能对天发誓,这段日子里也是真心把你当朋友。你娘是你娘,你是你,她犯的错不能掩饰,你我的情谊同样不会作罢!”
宋荟乔能明白她心中的痛苦,想要越过去没有那么容易,这个时候她只能尽可能亮明自己的态度。
方紫怡态度坚决,提出了自己的条件:“你若是真把我当朋友就劝方是玉替我娘说情,找出真正的幕后主使!”
老夫人对这件事已经有了定夺,不许任何人再置喙,一切等方正濡回来再行处置,这个节骨眼上,方是玉不可能相劝。
见她默不作声,方紫怡冷笑。
“你和方是玉分明就都是冲着方家的家业来的,为了得到方家的钱财你们沆瀣一气,如今已经得手,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把我们都赶出去了。”
不等宋荟乔作答,方紫怡扭头便离开了。
看着她怒气冲冲的背影,宋荟乔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徒劳。
“二嫂消消气吧,别和她一般见识,她是受了打击一时想岔了。”
不知何时方柠已经站到了她身侧,柔声宽慰着她。
“刘家的人也上门了,说准备接三妹回去暂住一段时间,他们没有为刘氏开脱,只放了话说若要定罪必须拿出实证来,但凡有一条对不上刘家都不会认。”
怎么说刘家在元城也是名门,如今的掌家人是刘珍音的亲兄长,他自然是袒护这个妹妹的。即使嫁出去的女子一切凭夫家做主,刘家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想要定罪除了证据更重要的是说辞。
方柠面露难色,犹豫了一阵还是开了口:“刘氏想见你,托了我娘给你带话,我娘想着毕竟是多年妯娌,不忍心拒绝。”
“我猜到她不服气,肯定要找机会为自己陈情,去见见也好。”
许久不来刘氏的院子,这间院子原本的漂亮滤镜一夕之间荡然无存,门口洒扫除草的丫鬟小厮通通不见了踪影。
原本在外头还总能听到刘氏母女的争吵,如今只静悄悄的,没有半点人声。
热闹敞亮的门庭变得沉积暗淡,宋荟乔轻轻叩门,生怕搅扰了这一场景。
许久之后如烟出来开门,瞧见她后愣了愣神,这才侧开身子,让出一人宽的位置让宋荟乔侧身进来。
院子内也是一样,除了两个端着木桶在院子里洗衣的婢女外再也没有旁的伺候的人。
如烟带着她穿过正厅进了刘氏的卧房,此时的刘珍音正端坐在小小的佛龛前,握着手捻闭目冥想。桌上摆着早膳几个清淡菜色,宋荟乔瞧着极为眼熟。
这不是她初入方家做奴婢时吃的饭菜吗?
没想到风水转得这么快,当年让她入府做奴婢的是大夫人,如今蛟龙失水的还是大夫人。
“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刘珍音默默转过头来,她看上去忧思过度,脸色很不好,但穿着打扮都是照旧,没有因为一时落魄而失了仪态。
以往宋荟乔前来请安,她总会让人端上一杯茶,如今环顾四周,恐怕整个院子里连一杯热水也难捧上来。
“大夫人有话快说吧,库房还等着我去做盘点呢。”
宋荟乔不想让人发现,催促她尽快说重点。
“如果我现在说我没有害陆兰年你们是不会相信的,但这件事的真相的确不是你们猜的那样。”
刘珍音依旧在否认这一切。
“那时候我刚生下诀儿不久,担心陆兰年腹中的孩子会阻碍到我的诀儿,我便有了让她小产的主意。”
这是她第一次承认自己有过伤害陆兰年的心思,宋荟乔以为她想通了,却并不是。
“我让如烟的娘买了堕胎药混进她小厨房的吃食里,但两日过去她非但没有流产,反而得了急病咽气了,我怕老爷回来查到我身上才不得已将她草草安葬了。”
急病指的应该就是咳疾,但那已经证实是毒药所致。
刘珍音垂下眼帘,依旧跪坐在佛龛面前,似乎是在忏悔自己的罪孽。
“事后我又惊又怕,找人调查了那药粉确确实实只是堕胎药,而且我特意控制了分量,绝不会伤到她的性命。我怀疑其实早就有人暗中盯上了陆兰年,只是想借我的手除掉她。”
事后刘珍音偷偷找人开棺验尸,证明了陆兰年的死因是中毒,但是仵作能力有限,无法判断陆兰年所中何毒。
如今案子突然反转,让宋荟乔措手不及,她怀疑这是刘珍音脱罪的谎言。
“你有什么证据?”
刘珍音摇头,这件事多少人都在调查,但所有事情滴水不漏,环环相扣,没有人找到过指向谁的证据,她也一样。
“这些年我担惊受怕,就怕老夫人发现我也动了手脚,所以我一直不敢辩驳,受着她的这份猜忌。为了解开这个谜团,我也暗中让母家的人查找真相,这么多年下来,我最怀疑的其实是陆兰年那个庶出的弟弟。”
关于云州陆家的事,当初何氏也提过一嘴,陆兰年死后陆家老爷也突然中风了,陆家家业这才落到了庶出的二公子身上。
她的目光突然变得凌厉,宛如已经预料到了一切,在心里给陆罄定了死罪。
“哪有那么巧的事?女儿前脚刚走父亲就也跟着殁了?这件事明面上看受益的人是我,可最明显的凶手也是我,我不可能笨到这种地步了。你仔细想想另外一个得利人是谁?”
“就是她的弟弟陆罄啊!”
之前宋荟乔也曾对陆家的事感兴趣,怀疑过陆罄对他父亲暗中动手,但这件事毕竟不在她查探的范围内,便也不了了之了。
刘珍音却说越激动,一下从蒲团上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宋荟乔身边。
“陆罄心性乖戾,是最没有可能得到陆家家业的人。原本陆老爷准备在自己死后将家产平分给几个叔伯,没曾想死得离奇,连一张遗书都没留下。”
好在宋荟乔此时还清醒着,没有被她的这一番话影响判断。
“你的这些话表面上听来有道理,实际上根本不值得推敲。”
接着,宋荟乔用举例的方式一一反驳了她的推测:“陆家远在云州又只是一介商贾,根本就管不到方家,又如何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再说,如果陆罄想要得到家产,杀一个陆老爷就够了,为何还要再害死一个远嫁到了元城的姐姐?”
按照天榆以往的规矩,继承家产的只能是男丁,陆兰年已经是方家的人了,就算再有能力也没有手腕去管云州的产业。
最后一点,但凡陆罄能有这种手段和脑子,陆老爷子又怎么可能不待见他?
“或许是他担心陆兰年会追查老爷子的死因,怕自己的计划被发现!”
刘珍音不愿自己唯一的希望被打碎,急于将这两条线拉扯到一起,迫切向外界求救。
关于这一点,宋荟乔已经不想继续听下去了,转身问道:“我还有一事不解,当初在如懿观外派人追杀我和方是玉的人,究竟是不是你指使的?”
听到这一出,刘珍音瞪大了眼睛,立即否认。
“我承认我是找人跟踪了你,但只是想抓住你们的把柄。我刘珍音怎么说也是刘家的人,就算恨透了你们,也绝不会随便害人性命。”
不是她,那还会有谁呢?
如懿观外的那些杀手,出手寸寸杀招不留情面,她和方是玉究竟还有什么仇家……
刘珍音还要继续说陆兰年之死,宋荟乔却打断了她,给她指了一条明路。
“我听说方正濡很快就要回来了,这些话你和我说没有用,若真想解释就应该留到那时候亲口告诉老爷。”
听到方正濡的名字,刘珍音的脸色又沉了下去,就像是希望熄灭一般。
她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力气,跌坐在宋荟乔对面,低低呢喃:“你以为老爷知道了就会站在我这边吗?”
“什么意思?”
方正濡没有理由不帮她啊,他们是恩爱多年的夫妻,是相互辅佐的良配,方正濡当初更是为了她在已经娶了陆兰年之后另娶她为一房正妻。
刘珍音摇了摇头,道出了其中辛酸:“这件事我调查了二十年,老夫人也调查了二十年,我不信她会想不到这些,她分明是怨我把持方家多年,怨我不是她心仪的儿媳妇,所以才接了你们回来,处处与我针锋相对。”
大宅院里的人际关系太过复杂,就算宋荟乔已经非常努力代入身份情愫也无法参透,她能做的就是尽量让自己保持中立,让作恶的人得到惩罚,让受委屈的人得到补偿。
“恐怕她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她等不及要找一个借口让我归还一切,好让陆兰年的儿子继续继承方家。你以为老爷对我就是真心了?他当初看中的也不过是我父亲的官身罢了。”
这个故事的走向太熟悉了,事已至此再多的后悔也没有用,无论如何刘珍音做了恶事也应该付出代价。至于她说的那些猜测,目前无法证实。
“所以你告诉我这些事,是想让我帮你查明真相,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宋荟乔还有一件事不明白,府中有这么多人,她为何单单选自己说出真相?
“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总要说出来,你不是方家的人,你和他们不一样。”
听完这些话,宋荟乔转身退了出去,走到门口时,听到刘珍音说了一句话。
“还没恭喜你,得偿所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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