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是雷雨频发之时,半夜窗外狂风大作,如同野兽嘶吼。芭蕉叶被雨点浸透,噼里啪啦扰人清梦。
宋荟乔朦胧间听到远方有一声尖叫,再然后传来好些人声,一直持续到后半夜。
她再闭上眼,总觉得自己院子外头有祟祟脚步声。宋荟乔从前没少光顾午夜剧场,这些小把戏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将被子蒙过头,继续尝试入睡。
不过一小会儿,隐约听见门窗响动,她警觉地爬了起来,躲在门侧。
“乔乔是我,方是玉。”门外之人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担忧,自报家门。
方是玉怎么会来,他的鸿鹄院离这儿不是有些距离吗?
挑开了门闩,宋荟乔看他头发被吹乱,身上只穿了一件素衣,身上还有被雨水打湿的痕迹,应该是没来得及收拾就跑来了。
她疑惑问道:“你怎么来了?”
方是玉总不会是因为一个人住所以害怕了吧,他可是个大男人。
不过他这长发披落在肩的模样确实惹人怜惜,因为本就穿得淡薄,所以被水浸湿的部分,很明显能看到他的……部分胸肌。
湿……湿……身,诱惑?
见宋荟乔无恙且神色如常,倒是轮到方是玉不好意思了,只因俩人都穿着素衣,他低头解释:“外面怪异得很,还有惨叫声,我是担心你会害怕,绝对没有旁的意思。”
哈?
她怎么给忘了,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
宋荟乔一拍脑门,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直接缩进了方是玉怀里,搂住他的腰不肯放手,吸了吸鼻子,故作害怕。
“你怎么才来啊,我一个人都被吓坏了,你听那风声,就像是有人在嚎叫!你说这方家不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方是玉被她的惊人转变弄得措手不及,过了片刻才回过身,犹豫着摸了摸她的头,将她从自己怀里拉了出来。
“没关系的,我就是来陪你的。”
方是玉替她关上门,又检查窗户是否严实,确保安全后才哄她赶紧睡觉。
“那你不睡吗?就看着我睡?”
裹在被子里的宋荟乔盯着坐在自己塌边的男子,忍不住将手伸出被子牵他的衣袖。
方是玉摇摇头,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一脸的清心寡欲:“没事,我不困。”
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比聂小倩都难,人家宁采臣好歹是个听话的书生,可她摊上的,只是个不解风情的书生。
“可你看着我,我睡不着,而且地上那么冷,你明天还要去见夫子呢,万一冻着了怎么办。”
老夫人给方是玉请了个新夫子,明天是拜师礼,他可不能错过。
漂亮话宋荟乔最擅长了,她不信自己还哄不住一个读书人,继而又道。
“我又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人,你特意来陪我,我把床分你一半,就叫投桃报李,不是你教我的吗?”
宋荟乔的话毫无漏洞,让方是玉凝眸思索了半晌也没找到话来反驳。
不等他答应,宋荟乔一把掀开被子,搂了他的脖子就将他也卷进了被子里。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方是玉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来的。
“不……这样不太好。”
方是玉还想躲,却被她拉住,不让他乱动。
“有什么不好,除非你心里有邪念,不敢面对我。”
她总是有自己的道理,方是玉抿唇止住笑意。
“我怎么觉得,是你心里有邪念。”
被戳穿了心事,宋荟乔无辜地看着他。
方是玉见她没有实质性改变,戳了戳她放在自己腰间的手臂,直言不讳:“你的手,放错地方了……”
悻悻收回手,宋荟乔翻了个身,尴尬解释:“咳咳,我都没发现呢。”
有美男子陪伴,宋荟乔一觉睡到天亮,醒来时方是玉已经离开了。
她准备出门洗漱,刚出了屋门就听见有丫鬟站在院子门口在议论昨天晚上的事。
“昨天夜里二小姐方柠的院里好像有鬼怪作祟,她养的锦鲤一夜之间都翻了白肚。还有人说后院的水井从早上开始就突然往外冒泡泡,没人敢去打水。”
这话听了前半句,宋荟乔就知道这件事是冲着她来的,后宅故事当中装神弄鬼之徒不在少数,要么是为了嫁祸,要么是为了促成某种目的,想来想赶她走的人也是花了大力气的。
“日上三竿了,还在这儿偷懒,真以为进了方家就是做少夫人的命了?”
宋荟乔还没回过神来,一抬头,何氏已经到了她面前。
“老夫人让我来教你规矩,要是学不好,竹板打到手上痛的是你,赶紧收拾好了出来。”
真是冤家路窄,老夫人明明知道何氏看不上她,却还叫她来教自己规矩,摆明了折磨人。
她在院子里那棵槐花树下站着,双手举着茶壶,头上还顶着三个杯子,这不像学规矩,更像是练杂耍。
何氏却坐在石凳上,摆弄着桌上的一套茶具,鲜有的沉默。
水烧开之后,她清洗茶具,重新加入茶叶,似有重要的话说。
“我家夫人陆兰年当年最爱喝碧螺春……那会儿的陆家正是鼎盛之时,她身为陆家嫡女,第一绣的名字响彻云州。二十多年前,有媒人合了八字,她就被许给方老爷。”
原来她是要说关于当年在陆兰年身上发生的事。
知晓陆兰年的生平对她调查有许多帮助,宋荟乔没有打断,静静往下听。
“贞荣二十四年她嫁入方家,本以为是天作之合,可不过两年方老爷就纳了刘珍音过门,刘珍音借刘家之势处处压夫人一头。事发之时夫人怀有身孕,派我回主家送信,可等我回来,夫人已经不在了。”
何氏的意思就是当年发生变故的时候她不在府中,所以逃过一劫,也就都没有亲眼所见,难怪老夫人要彻查这件事却又不能将何氏的话当做凭证。
“我听当时留在夫人身边伺候的奴婢说那会儿老爷随着军令去了淮南视察,老夫人又去山上礼佛,只留刘氏掌家。我夫人不知缘由地染上了咳疾总不见好,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因有刘氏暗中下令府中无一人敢伸出援手,最后夫人缠绵病榻,府中竟连大夫都不愿意请,更不许任何下人探望,还将夫人居住的院子上下断水断粮。”
明明是二十年之前的事,她诉说时仍然不改伤痛之情,泪眼婆娑。
宋荟乔放下了手里的茶壶,拿下头顶的杯子,坐到她对面仔细回想着这些话。
“夫人身边的婢女在门内苦苦哀求刘氏给夫人找个大夫,可刘氏却毫不动容,只想等着夫人咽气,甚至连棺木都一早备齐了。”
如果说是一早就准备了棺木,动静不会小,府里就算有为大夫人所用的人,也不会一个敢告密的都没有吧。
宋荟乔心中存疑,但碍于何氏沉浸于悲痛之中,不好出言质疑。
“夫人咽气后被扔进棺中抬出了方家,当日我刚进城就收到消息,叫了大夫急忙出城去寻,幸好上天见怜,小少爷在夫人肚子里还活着。之后刘氏以守孝为由,将夫人的侍婢都发卖或赶走,她是当家主母,把持着负重大小事务,没人敢有怨言。”
一切就这么顺理成章吗,明明每一环都有可能留下蛛丝马迹,以老夫人对这件事的执着,肯定会花时间将知情人找回来,大夫人会这么笨?
“只是这些事我都不曾亲眼所见,那个时候如果带着小少爷回方家,无非是狼入虎口。我便一路南下回到云州,本想投靠陆家,但那时候陆家也正在遭遇着翻天骤变。”
何氏此时的神情变了,除了心痛还有怨恨,她眼神中有了一丝戾色。
“我怀疑夫人的咳疾并不是偶然,而是刘氏暗中下毒所致。我听说她身边的嬷嬷曾出现在小厨房里,手里还捏着一个特别的纸包。”
人确实不会无缘无故有咳疾,如果是下毒,陆兰年肚子里的孩子不可能安然无恙,而且方是玉从表面来看也没有任何比正常人特殊的地方,除了比较帅……
“陆老爷在收到信的几天后就离世了,庶出的三爷继承了绣房,将我和小少爷都撵了出去。我没有能活下去的办法,只能去下茗村隐姓埋名。我一直在等机会为夫人复仇,担心是玉不够聪明,不够强大,斗不过那些人,谁知一等就是二十年。”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些线索放在权谋剧里可是能牵连出几家渊源的大案子,难怪老夫人查了这么多年都没有线索。
“那当年给你送信的奴婢呢?”
其中有个很可疑的人,就是大夫人计划的目击者,最后陪着陆氏被关的婢女。
“我去下茗村安顿好后本想找她,可她也不知道被卖去哪儿了。”
杳无音讯,那她说的话也不见得就是真的。
宋荟乔站起身,看着早已浸湿了衣袖的何氏,缓缓开口。
“我答应留下来是要帮方是玉,不是因为你,我希望你对方是玉的关心都是真的,而不是将他当做是你复仇的工具。”
“随你怎么说,只要能为夫人报仇,也不枉我这二十年卧薪尝胆!”
何氏擦去了脸上的泪痕,回以决绝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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