燧蝥,闻妖香而醒,翅翼冒火,所过之处会引起火灾。它本非天地产物,而是西北沙漠中的巫师培育出的邪虫,专用来对付生香妖物。
偶然背后的必然
深秋凉风袭人。
樊池和九蘅离开琅天城已有二十日。确定阿步已悄悄离开琅天城后,他们把上路日期提前了。必须留守琅天城的近焰神君恋恋不舍地送别了她的小美人,眼泪汪汪,执手难分。忽然记起什么,开始动手脱她自己那套黑色细鳞护甲——护臂、护腿和护腰,道:“这套黑麒麟甲兵刃不透,你戴上护身!”
九蘅连忙推辞:“焰姐姐,我怎么能要你的心爱之物呢?”
“别动,乖!”近焰细心地帮她一件件戴在身上,“小美人你才是我的心爱之物好吗?”
樊池看着戴上护甲平添几分英气的九蘅微微一呆,沉默不语,难得没有反对这“私相授受”。
在近焰的一声声“我的小美人要有个闪失,我要你狗命”等威胁声中,樊池与九蘅总算离开了琅天城。
二人并肩走了一阵,九蘅戳了他一下:“喂,蜜蜂精。”
“嗯?”樊池恍然回神。
“你不高兴了?”
“什么?”他茫然问。
她指了指自己腕上护甲:“焰姐姐给我护甲,你不愿意的话,我可以取下来……”
这些日子三人相处,只觉得满天飞醋,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吃香,凡人多的是,想弄个当灵宠就不能再去捉一个?一人一个不好吗?偏偏都看上了她,让她夹在二位神君中间左右为难!
樊池却“哦”了一声:“这个你戴着吧,是个护身的好宝物。”
不是因为护甲,那是为了什么?这人心里可是从来不藏事的,今天是怎么了?她凑到樊池面前看着他的眼睛问:“你有什么心事吗?”
他低眼看着她,身穿护甲的飒爽模样如此眼熟。还是听月寺泉水边的那个晚上,从时间那端赶来刺杀她自己的九蘅手执赤鱼,正是穿着这套黑麒麟护甲。
再一次隐约看到“命运”的脸,樊池忽然间有些害怕,尽管早就下定决心,不管未来发生什么都会帮她,但是,“命运”似乎一直在平静而冷酷地注视着无知向前的他们,他害怕自己会无力对抗命运,害怕到那一天自己也帮不了她。
“喂。”一双暖暖的手合在了他的脸颊。他回过神来,看到她担忧的眼神。
她捧着他的脸问:“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樊池莞尔一笑,顺势往前一趴伏在了她的肩上:“是不舒服,你背我走。”
他的笑容让她心头一松:“让招财背你啦!”
“不行,就你背……”
笑闹之间心中阴霾忽散,将来不论怎样,与她站在一起就是了。
他们此行是朝着西南方向走的,因为九蘅说阿步失踪前在望着西南方向发呆,似有牵挂。虽然可能是巧合,毕竟他只是发个呆而已,但本无方向,就且走去看看。
然而要想找到一个会隐身的人何其艰难,因此他们决定从打探“镰月”相关的消息入手,这个形状再三出现绝非偶然,又与阿步相关,必须查个清楚。
雷夏西南部气候湿热,植被茂密,村寨隐藏在深山之中,本就人烟稀少的寨子在鱼妇之灾后更显寂寥,往往走几天都看不到人。而一路上他们除了杀了许多鲛妖,并没有得到任何关于阿步或镰月的消息。
这一天二人乘着巨猫招财穿过深山,难得踏上一片平川,在天黑前抵达了一座城镇。城镇外围城墙高耸,城门紧闭,上书三个大字“仙人镇”。城门外一个守卫也没有,却有很多……鲛妖。
成片的鲛妖,大约有上千只,就像一群爬向镇子的虫,头部都朝向城门的方向,由疏到密,在城门下聚集成堆,一动不动。鲛妖堆里,还倒着一些长腿的人,男女老少数十个之多。
樊池眉头一皱,上前察看了一下,很快回到九蘅身边,摇摇头:“人和鲛妖都已死了多日了,尸体都脱水干枯了。”
招财嗅了嗅死掉的鲛妖,厌恶地别开头——不新鲜了,不好吃。
九蘅走近些仔细看了看这些人的尸身。他们身边滚落着行李家当,脚上的鞋子都已磨穿,好像是逃难过来的,全部倒在城门口,有的身上插着羽箭倒毙半路,有的人保持着手摸在门上的姿势,仿佛死去的最后一刻都在拍门,乞求门能打开。而那些干枯的鲛妖身上也插着羽箭,可羽箭杀不死它们啊……
樊池分析给她听:“这镇子离河流甚远,这些鲛妖应该是干死的。此事有些奇怪,按理说鲛妖即使跟着人追咬,也不会追到这么干旱的地方的。”
“那镇子里面为何没人给逃难的人开门?也被鲛妖占为死城了吗?”
城墙上的墙垛后忽然探出一个衙役模样的人的脑袋,喝问道:“什么人?”
樊池朗声答道:“过路的,进去歇个脚。”
衙役的声音突然惊恐:“那是什么?”
九蘅知道是招财吓到人家了,赶忙摸着它的脖子说:“这是我们的坐骑,不伤人的。”
衙役道:“等一下。”缩了回去,良久不见动静,大概是去向上司汇报了。
樊池转脸看了九蘅一眼。她连日疲惫,又看到城门前的惨状,脸色更不好了。他忽然手一抄将她横抱了起来,她惊叫道:“你干什么?”
他足尖一点,已翩然飞起,径直越过了两丈高的城墙,轻飘飘落在另一侧。
九蘅呆了一下,才恼道:“等一等不好吗?非要动用灵力,很伤身体的……”还想再唠叨两句,就见招财也跟着跃了进来,落在他们身边。
樊池看着前方挑了下眉:“你看,多亏进来了吧。”
九蘅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城门内不远处站了一个头目模样的人,面前低头哈腰站着那个衙役,好像刚刚挨了训。
看到翻墙而入的二人,头目震惊地道:“你们……你们是怎么进来的?!”又仰头望了望巨猫,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
樊池冷冷反问:“为何不令人开门?外面那些人也是因为想进来避难,被你们射杀在城门外的吧?”
头目暴怒,一声令下:“哪里来的强匪?拿下!”
一队衙役闻令从旁上前,手持长矛围攻了上来。招财怒吼一声挡在二人前面,目露凶光,獠牙毕露,眼看要大开杀戒。
樊池喝了一声:“招财退下!”
神族对兽类的威慑力令招财噤若寒蝉,虽不情愿,它还是收起爪牙后退,异色瞳却仍凶厉,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樊池让它退下是不想造下杀孽,可衙役不领情,手中长矛并成一排,猛攻过来。
九蘅看这阵势,挣脱着想要下来帮忙,却被他往怀中又紧了紧,他冷声道:“老实待着,不要碍手碍脚。”两手抱着她,轻盈腾挪,将齐齐刺过来的矛尖踏在脚下,借力跃到衙役们身后,长腿飞起。
片刻工夫,整队人就摔得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呻吟不止,而那个白衣的“入侵者”则气定神闲地把手中托着的女子放到地上,理了理因为动手而有些乱的衣襟。
头目又惊又怒,向后退去,大声喝令道:“有敌入侵,警戒!”
四周响起弯弓绷起的声音。樊池与九蘅举目看去,只见城墙上站满弓箭手,有上百名之多,黑漆漆的箭锋齐齐对准他们。镇内街道上也响起密集的行军声,一队兵马涌来,将去路堵住。
樊池将九蘅挡在身后,神情依然镇定,扬了扬眉:“重兵把守啊,那就比画比画吧。”
九蘅急忙拉他的衣服:“他们人多势众,打得过吗?”
他冷哼一声:“这点人算什么?官兵本该佑护弱民,他们却将难民射杀门外,我就该替天行刑,取了他们狗命。”眼底闪过嗜血杀意。
羽箭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如雨袭来,樊池的一把无意剑脱手飞出,自行旋转出一层密不透风的屏障,将二人一兽护起,羽箭被屏障弹得到处乱飞,对方士兵猝不及防,四散而逃。
混乱中有人高声道:“不知是何方神圣驾临,多有冒犯,还请手下留情!”
樊池收了无意剑,蓝色剑身隐入袖中不见。出招和收招都透着卓然仙气,令对方心中更感凛然。
九蘅则拉住了招财的缰绳,以防它暴起伤人。
发话的是一名身着官袍的中年男子,面皮枯瘦,一脸病容,颌下飘着三缕细须,像是个彬彬有礼的地方官,他客气地道:“在下卢亿方,是这里的知县。这些日子到处闹妖精,不太平,守卫看到二位领了一头大黑虎,还以为是妖物来犯,紧张过度才行事鲁莽,冒犯二位了,还请见谅。”
樊池不为所动,森然道:“门外的那些难民,难道也是因被误会为‘妖物’才被射杀的吗?”
卢知县忙道:“误会,误会。前几日有长着鱼尾的鲛妖潮水般追着那些难民过来。镇子里也住着许多百姓,我们不敢开城门啊,只能以弓箭射杀鲛妖,难免误伤了难民。奇怪的是难民死了,那些鲛妖却没死,最后还是干死在外面的。我们至今不敢开门,就怕再有鲛妖爬进来。”他这一口气说得久了,身子摇摇晃晃的,旁边衙役看到赶忙上前搀扶,他这才站稳。
樊池与九蘅对视一眼,感觉这个理由说得过去。环境残酷,为多数人放弃少数人虽然残忍,也是无奈的选择。脸色不由缓和下来。
卢知县见他们神情中没了敌意,也松了一口气,问道:“不知二位是何方高人?”
樊池张口就想来一句惊世骇俗的“我是神仙”,被九蘅一掌拍在肩上拍了回去,她上前一步率先开口:“我们是降妖师。”
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寻找与镰月有关的妖,以降妖师的身份示人,方便说话行事。
卢知县听到这话,顿时惊喜交加,将二人恭敬地请到了他的府邸休息。
县衙内数进院落,厅堂轩敞,花木扶疏,翠竹依依。如此宁静的官宅,仿佛与镇外那个灾难滔天的世界是完全隔绝的。
卢知县问道:“给二位预备两间客房还是……”
樊池抢先地接话道:“一间就好。”
九蘅认命地翻了个白眼,没有提出抗议。
卢知县露出“原来是一对儿啊”的了然表情,吩咐下人准备客房,烧洗澡水,十分细心。
九蘅看他脚浮气虚、一脸疲态,还亲自过问这些,很过意不去:“您贵体欠安,不用这么费心了。”
他摆了摆手:“为保仙人镇百姓安危,在下日夜不休,累的罢了,习惯了。无论如何也得给二位接个风啊。”
九蘅没有推辞,招财更是不客气,直奔园中荷池,片刻间已叼了一条大锦鲤一口吞了。九蘅忙喝止:“招财,不准抓人家养的鱼!”
卢知县忙说:“没关系。家里也没有多少肉能喂这巨虎,它喜欢吃便吃吧。”然而免不了心疼锦鲤,胡须都哆嗦起来。
招待他们的晚饭虽不是很丰盛,也准备得有酒有肉。他抱歉地说:“灾荒时期什么都短缺,委屈二位了。”
九蘅忙说:“已经很丰盛了,其实简单一些就好,太费心了。”
樊池却盯着饭桌冒出不满的一句:“没有甜的吗?”
九蘅虽觉得十分尴尬,还是对着面露惊讶的卢知县补了一句:“抱歉啊,他只吃甜食……”
最终樊池还是如愿得到了一罐子牛皮糖。
丫鬟抱着糖罐子送过来的时候,门外突然跑进来个七八岁的男娃娃边哭边来抢,被随后追进来的奶娘一把抱了出去。
“还我的糖,还我的糖……”娃娃的号啕声逐渐远去。
卢知县道:“在下教导无方,失礼了。”
九蘅尴尬得如坐针毡,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樊池却吃得嘎嘣脆响、坦坦荡荡,完全不知羞耻。九蘅好一阵无语。
席间,卢知县对他们说:“二位夜间要关好门窗,勿要出来走动。镇上虽没进来鲛妖,可是……唉,也正闹妖精呢。”
九蘅眼睛一亮:“什么妖精?是不是一条拖着大尾的似鱼似蛇的东西?”
卢知县吓得一哆嗦:“方姑娘说的是什么?听起来就吓人。我怎么知道妖物长什么样子呢,它神出鬼没,凡人若能看清它的真面目,也早已死了。”
九蘅有些失望,仔细想一下,仙人镇土地干旱,喜潮湿的鱼祖应该不会跑到这里来。安慰他道:“我们就是降妖师嘛,怕什么妖精。”又看一眼专心嚼牛皮糖的樊池——这家伙也该吃个妖丹补补了。
卢知县面上一喜:“我心中正在庆幸此事。两位降妖师能来到此地,必是上天眷顾。”特意站起来行了个大礼,“请两位高人为民除害,把那专掳女子的妖物收了吧。”
九蘅连忙请他坐下说话:“专掳女子?是不是提灯妖?”
卢知县一脸茫然:“提灯妖又是什么?我们这里闹的这个妖,每每趁夜出没,不知不觉就能把人掳走,镇上已有十几个妇人失踪了,弄得人心惶惶的。”
原来不是提灯妖啊。九蘅感慨道:“这年头妖怪都喜欢捉女人吗?”
卢知县神色沉重地道:“它捉的可不是一般的女人,而是怀了孕的女子。”
九蘅倒吸一口冷气,樊池的视线也暂时离开了罐子,有些震惊。
卢知县反抄着手,因恐惧和痛惜,背都佝偻了:“据民间传言,那个恶妖贪食娇嫩的胎儿……”
“……”九蘅顿时觉得吃不下饭了。
“何人在门外探头探脑?有客人在,成何规矩!”卢知县斥道。
门边的人忙走出来,体态丰腴,腰腹隆起,是位有六七个月身孕的少妇。她手中捏着一个红缎香囊,行礼道:“公爹,莫怪儿媳失礼,我是听说今天有女客,特意来送护身符的。”
卢知县的神色缓和了些,对樊池和九蘅说:“二位莫见怪,这是我家儿媳。这妖怪闹的,镇子上的女人都吓破了胆,胡乱搞些花样,不过是心理安慰罢了。”
且不说有用没用,人家一片好意,哪能推辞?九蘅忙走过去接过香囊,道:“多谢姐姐,姐姐有心了。”
少妇一脸羞怯,嘱咐道:“妹妹一定要把香囊戴在身上,睡觉也要戴着。”
九蘅笑道:“好。”
卢知县苦口婆心叮嘱儿媳:“你要好好躲在屋里,不要出来走动,当心被妖物盯上。”
少妇赶忙答应着,告辞退下了。九蘅从小也没得过几件礼物,一个普通香囊就让她喜欢得很,拿在手里摸了一会儿,喜滋滋地系在了腰上。
卢知县沉重地道:“二位看到了,我家儿媳恰巧有身孕,全家人跟着担惊受怕,夜不能寐。”
樊池思索道:“我来想个办法。”
饭后,他在县衙中大体转了一下,选中一个方位,手中现出无意剑,插入土中半尺。跟随的卢知县吓了一跳,看着蓝气流转的剑身惊叹连连:“这是什么宝物?威风得很!”
樊池说:“剑在这个方位,剑气能守控全局,若有人闯入县衙,我必察觉。”卢知县拊掌惊叹:“樊公子果然神通非凡!”
樊池叮嘱道:“你要跟家里人嘱咐好,此剑认主,如若擅动,有性命之危。”卢知县忙吩咐了下去。
旁边的九蘅眼中闪了闪,凑到他面前小声问道:“你是怕剑被人偷了才这么说的吧?”樊池一怔,有些困惑,她继续神神秘秘道,“不然在青蜃洞时我还拿着它砍过鱼祖呢,怎么就没事呢?”
樊池不疾不徐地说:“哦,我早就把你介绍给它了,让它认你了。”
“咦?什么时候?怎么认的?是跟赤鱼认主一样扎手指吗?我怎么不记得被扎过?”
“无意剑是从我意念中炼出的,不是以血认主,是凭我的意愿认主。我让它认谁,它就认谁。”
“……”九蘅彻底服气了。
离奇失踪的灵宠
卢知县给他们安排的这间客房十分宽敞豪华,有客厅、卧室、书房,还有净室。
九蘅坐在卧室窗前,穿着丫鬟送来的新衣,让夜间清爽的风把沐浴后的湿发吹干。
樊池从净室出来,散发着湿润的气息。走到九蘅的身后,朝外张望了一眼,问:“招财呢?”
“拴到后花园了。”
“为何拴那么远?”
“它在这里妖物不敢来啊。”
樊池顿时面露狐疑,一把将她拉了起来,露出她圆鼓鼓的腰腹,不由惊呆了:“你这是……”
“嘘……”她急忙示意他小声,“我装成孕妇,引那妖物来……”
樊池果断把手伸进她的衣衫中,将伪装成孕妇肚子的一团衣物薅了出来,怒道:“谁准你把自己当诱饵的!”
九蘅看他真生气了,缩了一下脖子,哼唧道:“怕什么,它来了不是还有你吗?我们正好把它捉住……”
“不许再这样!”
“好。”她见势不妙,赶紧妥协,把还未说出口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他没好气地把窗户关上:“上床睡觉!”
“我头发还没干呢。”她抗议道。
“我帮你擦。”将她拉到床沿坐下,手中拿了一块手巾,裹着她的湿发轻轻地揉搓。
九蘅舒适地闭上了眼睛。
樊池的手指隔着手巾揉得九蘅头皮甚是舒适,她精神放松下来,身体也跟着放松了,连日来的疲倦袭来,恍惚间竟靠在他的身上睡着了。
他低头看她一眼,嘴角蓄起温暖的笑,扶着她躺在枕头上,盖上薄被,自己也轻手轻脚上了床,低头看着睡着的少女良久,低声自语道:“怨不得上界禁养凡人做灵宠,原来是会……上瘾的啊……”
倒头躺下,在自己那一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忽然“哼”了一声:“我在家时不也时常抱着白虎睡觉?怕什么!”
樊池朝她那边凑过去。隔着被子,手小心翼翼地搭到她身上,合上眼睛。
啊……更睡不着了呢,都深秋时节了为何天气还这么热!
他烦躁地起床,没好气地把窗户推开。突然有一声惨叫远远传来,铮铮剑鸣声传入耳中,他神色一凛。
无意剑有动静了!
他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熟睡的九蘅,转身轻轻跃出窗口,在空气中拂了一下手,门窗外弹起一层发着光晕的透明护罩。
有异动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无意剑插入地上的位置。短短路程他心中已然浮起迷惑:若是有人或妖从外面闯入,应触动县衙边缘的防护,怎么会直接撼动剑身?
待跑到剑前时,只见无意剑还竖在原地,满地鲜血横流,一个衙役模样的男子倒落剑侧。这个人从左肩到右腰斜斜断裂,两截尸身断口异常整齐。
这时卢知县披着外衣被人搀扶着匆匆走来,远远地开口:“刚刚是有人喊叫吧?出什么事了?”
待走近一些,看清现场惨状,吓得险些背过气去,问樊池:“樊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樊池说:“我也是刚过来。”
卢知县仔细查看了现场,捋须道:“以我多年断案经验,这应是偷盗未遂,反累性命。这衙役必是见宝剑插在这里无人看管,起了贪念,想偷了去,被宝剑神通所斩。”
樊池看了一眼地上残尸,叹道:“既如此危险,我还是把剑收了吧。”手朝无意剑一伸,没入土中的半截剑身自动拔出,飞进他的手中。
卢知县拱手道:“是在下管教无方,手下人做出这等没出息的事,实在惭愧。在下警告过他们神器不可触碰,偏偏人心贪婪,铤而走险。”
樊池忽然微微扬了扬头,嗅了嗅抚过鼻翼的风。夜风中忽然带来某种花香,浓郁得似要将人托起,与地上散发的血腥气混合着,更熏得人一阵困倦。问道:“是院里有什么花盛开吗?”
卢知县摇头:“这个季节没有什么晚上开的花啊……哎……头为什么忽然这么晕……”说话间摇摇晃晃倒在了地上,而身边扶着他的那个侍从居然也跟着倒下了。
樊池神色一变:“不好。”提着剑离地飞起,踩着风赶回住处。
门上防御护罩仍在,而门却是敞开着的。冲进屋内,床上已没有人。
屋中飘荡着那种醉人的花香。四处张望一下,目光扫过床头,突然凝住。
雕花的檀木床头上,有一朵拳头大小的白色花苞。那花苞半开半拢,花瓣洁白如玉,花蕊金黄,隔了这么远,都能闻到幽幽香气。
花儿极美,可是附在床头的姿态有些怪异。它无依无凭悬在那里,似是挂上去或黏上去的。
樊池走近观察了一下。花朵无枝无叶,仅有半寸长的花柄,怎么好像是从床头的檀木上长出来的?
这床头的木料经过了制作、雕刻和上漆,明明已是死木头,怎么可能开花呢?他伸指将这朵花掐了下来,凑近脸前想看得仔细一点,意识却一阵模糊。将花举得远些,闭眼凝起神识,意识迅速恢复了清明。
九蘅——九蘅去哪儿了?焦灼的火掠过心头,已然喊出她的名字。
没有回应,整个县衙里外找遍了都没有她的踪影。
卢知县清晨时候才醒过来,实际上整个县衙里的人昨夜都被花香所醉。卢知县踏进樊池住的院子,急切地问:“听说方姑娘失踪了……”
樊池手中捏着那朵白花,丢在卢知县面前,声线冰冷:“这是什么?”
卢知县捡起花来,只觉香气沁人,迷惑道:“小人不知……”话未说完,目光忽然涣散,整个人变得呆滞。
樊池盯着他,低声道:“向前五步。”卢知县脚步迟缓地向前迈了五步。樊池又说,“退后三步。”卢知县依言又面无表情地后退三步站定,显然已经失了神志。
樊池的眼瞳漆黑暗沉,袖子一挥,卢知县只觉得寒风扑面,顿时清醒了许多,捏着花儿颤巍巍站着,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他低头看了一眼那花,突然手一抖,将花丢在地上,退后两步,恐惧地说:“这莫非就是……他们说的迷魂花?”
樊池眼一眯:“你怎么又知道了?”
卢知县说:“镇子上有孕妇失踪的人家来报案时,说过失踪孕妇住处的木制家具上会长出妖花,能迷人神志,因此都叫它‘迷魂花’。”
“昨天你为何不说?”
卢知县见他生疑,苦脸行礼道:“昨天二位路途辛劳,哪里敢拉着二位多说,本想着今天跟你们细细分析过往的失踪案,没想到这一晚的工夫就出事了。不过……”他犹豫地打量着樊池的脸色,“那妖物只掳孕妇,方姑娘莫不是……”
樊池懊恼地按住了额。
卢知县自觉失言,忙说:“在下胡乱说话,该死该死!这妖怪一定是抓错人了。”九蘅的发式和衣着都是姑娘打扮,就算是有了身孕,那也是提不得、说不得的。
樊池没有吭声,思索着难道是在他睡着之后,她又自作主张往衣服里塞东西了?他仰天长出一口气,道:“等把她找回来,必先打一顿。”
卢知县冷汗涔涔:居然要对孕妇动手?这樊公子凶得很啊。
樊池捡起地上白花。远嗅催眠,近嗅失魂,所以才被人们称为“迷魂花”吧。人近嗅此花,就会无条件听人号令,这就解释了门有封锁,九蘅是如何从屋中出去的。九蘅身有白泽碎魄,他的结界她可以自由通行,所以九蘅是自己走出去的。
他脸上的质疑之色泯去,冷脸拈花道:“这迷魂花有个正经名字,叫作‘优昙婆罗’。”
卢知县面露惊讶:“那不是传说中的‘佛界圣花’吗?”
“原是有仙草之质,但若它吸食婴胎用以修炼,必已成妖成魔。昨天晚上被无意剑剖成两半的那个衙役,多半也是花妖为了引我离开故意为之。除了这花儿,你对那妖物还知道些什么?”
“镇上人们传说那妖物住在镇东三十里的山林中。出了失踪案之后,我也曾派人去探查,也不知是在路上被鲛妖咬死了,还是被妖物害了,总之一个都没回来。唉……”
樊池脸色阴沉,唤了一声:“招财。”
呼的一声,漆黑巨兽越过房顶直接落到了院中,吓得卢知县连连后退,按着心口惊呼:“好吓人的黑虎!”
招财看了看樊池,直接绕过他钻进屋里转了一圈,出来时瞪着他,一脸震惊:我的女主人呢?
樊池对它说:“她被妖物掳去了。”
招财颈毛耸起,愤怒地嗷呜了一声,意思再明白不过:我把她交给你,你把她弄丢了?
樊池自知理亏,道:“我们这就去找她。”招财烦躁地转圈挠地,着急去找女主人。
卢知县连忙说:“我派些功夫好的衙役跟你去。”
樊池道:“不用,他们跟不上。”说罢骑上猫背。
招财耐不得走寻常路,弓腿再弹起,一跃上了屋顶,从一座房跳到另一座房,几跃便出了县衙围墙,不见了踪影。
卢知县仰头看得目瞪口呆:“这……是虎吗?”
院门口走进一个面皮白净的三十多岁男子:“父亲,这个人的确不寻常,如果他发现……”来人是卢知县的长子卢大少爷。
卢知县脸上的谦卑神色消失,面上如覆霾气,阴阴一笑:“他能发现什么?他此去是自寻死路,不但他回不来,方姑娘也回不来,优昙婆罗更不会再来了。”
卢少爷说:“父亲说的是。”
“宝椟怎么样了?”
“胎气甚稳,再有一个月就到日子了。”
卢知县点头:“好得很,好得很。”突然一阵咳嗽,摇摇欲坠。
卢少爷忙扶住他:“父亲身体怎么样?”
卢知县缓一口气,摆摆手:“再撑一个月没问题,一定能等到花种。”
卢少爷的眼中闪过锐光:“到那时候,父亲的病不但能好,还可成仙,我们就不用再惧怕到处横行的鲛妖,也不必被困死在这镇子里了。”
门口忽然传来女子的话声:“夫君!”一个丫鬟搀着大肚子的卢少奶奶走了进来,卢少爷赶紧迎上去,责怪道,“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藏好的吗?”
“待在屋里闷死我了,我心口憋得慌。花妖不会在白天来,我出来透个气怕什么?”大少奶奶扶着腰,望了眼房门,“我听下人们说那个女客被当成我让妖物掳走了?”
卢少爷瞪她一眼:“说话要小心些!万一优昙婆罗发觉掳错人,去而复返怎么办?”
卢少奶奶笑道:“不会的,那花妖妖术虽强,头脑却蠢,除了认得他自己的女人,哪分得清谁是谁?只知道挨家挨户地找,我们家已经找过了,这一劫应算是躲过去了。”
卢知县道:“还是小心为上,若那姓樊的回来,切记把戏演足演好。”
卢少奶奶顺从应道:“是。”温和的笑容掩住了眼底不寻常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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