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忽然传来喊声：“方姑娘，你去哪里了？”听着是黎存之的声音。她不由奇怪，她就在自己的屋子里，黎存之为何不敲门问问，喊什么喊？想答应又怕吵醒了刚刚睡着的樊池。

    正犹豫间，樊池已惊醒了。他也听到了喊声，怔了一下，忽然记起了什么：“哦，怪不得他在乱喊，我设了障目禁制，屋外的人看不到这间屋子了。”

    九蘅奇道：“没事你设什么禁制？”

    “我们刚才聊的话是机密之事，怕人偷听啊。”

    “原来如此……可是你又用仙术，岂不是又伤元气？”

    他嘴里说着“没事”，起身时却晃了一晃，一副头晕目眩的样子。

    她赶紧扶了一把：“以后怕别人听到的机密之事还是少聊一些为好，不要再为小事损耗元气了。”

    他看她一眼，眸中若含星光：“可是我想让你知道真相，我一个人抱着这些秘密，太累了。”

    她的心中如有暖流生出，揉了揉膝上他的头发。

    门外的喊声越发焦急，她如梦中惊醒一般，跑去开门。门一开，往外踏了一步，走出了迷障。

    黎存之吓了一跳的样子，看着突然凭空出现的九蘅，忙上前握住她的肩膀：“方姑娘，刚刚我转来转去，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你的屋子，你是从哪里走出来的……”话说到一半，未等九蘅开口解释，他已自己想明白了，“啊，我知道了，是那个人施了鬼打墙之术！”

    樊池的反驳声从看不见的屋子里传出来：“什么鬼打墙？是仙家的障目之术！”

    九蘅抱歉地道：“请进来吧。”

    可是身后的屋子仍是隐于空气中，九蘅便拉着他，估摸着门口的方向走了两步，眼前一花，二人已进到屋中。

    乍然的景物变换让黎存之有些头晕，扶着九蘅的手半天不敢松开。突然旁边伸来一只手，将九蘅的手截了去。

    黎存之定睛一看，原来是樊池，他正不悦地飞来一记“眼刀”，将九蘅的那只手擦了又擦，仿佛在嫌弃她碰了不干净的东西。

    黎存之不屑地撇了下嘴角，“哼”了一声，没有理他，只对着九蘅问道：“方姑娘，这人滥用术法将你囚禁起来，必是不怀好意，他若有冒犯之举……”

    九蘅忙摇手解释：“没有的事。”

    樊池已上前一步硬生生站到了两人中间，对着黎存之冷冷道：“我与我灵宠的事，不劳你指手画脚。”

    黎存之脸上骤现寒怒，头顶的两叶小草微微颤动：“你把她当什么？”

    “我的灵宠。”樊池嚣张地道。

    “你……”

    九蘅看势不好，急忙上前打圆场：“他乱说的，黎药师不要跟他计较！……哎，黎药师你头上插的小草好别致、好有童趣啊！”

    黎存之转向她的时候，声音又不自觉地温和了：“这不是插上去的，是我自己长的。”

    樊池也多看了那小草一眼，管不住嘴地语出讥讽：“有些妖兽就是长得乱七八糟……”

    九蘅在两个针锋相对的男人中间苦苦周旋，十分心累。她把樊池推得远些，对黎存之道：“对不住，他说话就这样，你不要跟他计较，我们也不会久留，很快就走了。”

    他顿时黯然，不舍的神情明明白白流露在脸上，问道：“你要去何处？”

    她说：“一是要追查鱼祖下落，再就是……要找些妖丹。说起这个来，你知道附近哪里有妖物吗？”

    樊池忽然凑了上来，微笑着上下打量黎药师：“这里不是有现成的一只吗？”九蘅恍然反应过来黎存之其实就是妖兽风狸——妖丹长在他什么地方？胸口？小腹？看向他的目光抑制不住地流露出一丝异样。

    黎存之的脸色绿了：“你……”

    九蘅忙扔掉那邪恶的念头，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们怎么会打你的主意呢！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樊池把脸按在她肩上拼命忍笑。

    看到黎存之脸色不善，她忙拖着樊池走开：“黎药师您忙着，我们去逛逛园子！”扯着樊池，沿着游廊飞快溜走，直到看不到黎药师了，才抱怨道，“人家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不要太无礼了。”

    樊池“哼”了一声：“谁让他那样对你讲话的！”

    她迷惑了：“他怎样讲话？”

    “他……”樊池语塞，转过脸去闷闷不乐。她是他的灵宠，那个黎存之凭什么站得离她那么近，眼神那么暧昧，说话那么温柔！妖精就是妖精，妖里妖气的，动不动就企图魅惑人。

    九蘅好言相劝：“我们寄人篱下，他是主人，你忍让一下啦。”

    “其他可以忍，这个不能忍！”

    九蘅：“……”

    两人在庄园中逛了一阵，看过数间院子，总觉得哪里不对。

    走到园林僻静处，樊池才道：“各个院子家具摆设风格不同，有像长者住的，有像年轻人住的，也有的像女子闺房。而现在住在里面的，都是逃难过来的百姓，原来的主人哪里去了？就算黎存之也是主人之一，那么其他人呢？”

    一直隐现在九蘅心底的疑惑也浮了出来：“说的是啊，这么大个园子，房子全让难民住了，别说其他主人，连个下人也没见。”

    说话间，看到竹间露出一座暖阁。暖阁很是精致，估计是供逛园林累了时小憩用的，两人打算进去休息一下，推开门，只觉身上一冷。里面摆了一口血红色的小棺木，旁边摆着些水果、糕点和玩具。九蘅难以置信：“这里怎么会有一口棺木？”

    樊池的神色严肃起来，握了一下她的手：“你在这里，我过去看看。”

    他上前轻轻一掀，便掀开了棺木盖子，略查看一番，又盖回去，回到九蘅身边，沉声道：“里面有具男童的尸体，我看了一下，是被利刃刺中胸腹而死，应该已有多日了，棺木用的是龙血木，所以尸身不腐，面目如生。”

    九蘅不忍去看，但注意到墙上挂着的一张画像，画中是个七八岁的俊俏的锦衣小公子，指着问：“是他吗？”

    樊池没回答，视线却转移到了门后，嘴角浮现一丝坏笑。

    九蘅随着樊池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半透明男孩，吓得捂着心口差点背过气去。

    这召唤画影的能力随心而动，有时候连她自己都意识不到就把人像幻化成实体了！

    画影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人是画，躲在门后冲他们调皮地笑，竟像是在玩捉迷藏。

    九蘅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心绪，招招手唤他过来，问道：“你是什么人？谁把你关在这里的？”

    男童的画影却没有动，只是仰着小脸说道：“我是风声堡的小少爷，是风狸把我关在这里的。”

    九蘅吃了一惊，风声堡的主人不是风狸吗？怎么又冒出个小少爷？

    画影眼神警惕地打量着他们二人：“你们是什么人？”小大人一般的口气，即使是画影，也分外可爱。

    九蘅走过去，蹲下身说：“我们是来找黎药师求医的人。你刚刚说，你是风声堡的小少爷？风声堡的主人不是黎药师吗？”

    小公子脆生生地说：“不，风声堡的主人姓关，我叫关瞳，兄弟里排行老七。你们说的黎药师，原是我们家养的风狸。”

    九蘅心中一沉：“那么，你们关家其他人呢？”

    关瞳面露焦急之色：“我们关家一百多口人，都被风狸关在园林最里边的洞穴中了。我求风狸放了他们，风狸也不理我，还把我锁在了这里。”

    九蘅想：风狸应该是看不到你，才不理你的吧……

    樊池与九蘅跟着关瞳的画影，挑园林中的树间小道，遮遮掩掩来到风声堡后花园的最深处。风声堡本就是依山壁而建，最里面不是围墙，而是陡峭的山峰石壁。石壁前栽了茂密果木，关瞳引着他们钻进林中，来到石壁上的一处半圆拱门前。拱门的门扇是青铜的，以机关锁住。

    樊池上前就想用仙术开锁，被九蘅拦住了：“不要滥用术法了，身体都要用垮了！”她的语气很是严厉，却招得他目光似水地看她一眼，居然微笑起来。

    九蘅奇道：“你笑什么？”

    他没有回答，他也说不清，只觉得被人管头管脚的感觉，跟饮蜜的滋味很像。

    关瞳上前熟练地拧动机关，青铜门在他完成最后一个操作后，缓缓打开，露出了狭窄的洞穴，阴风扑面。关瞳跑进去，招着手让两个人跟上。洞穴两壁上隔一段便点着长明灯，借着灯光可以看到洞穴顶上倒悬的钟乳石，除了入口处经过人工修整，里面是天然形成的。

    往里走了一段，并没有很深，豁然开朗，出现一个巨大的拱形洞厅，洞厅正中一根天然石柱从上至下撑在穹顶，当真是鬼斧神工，十分壮观。

    然而这壮美景观之中，却有着诡异的一幕——石柱上、洞壁上，“吸附”了上百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那些人紧紧贴于石壁，一动不动。长明灯灯光昏暗，异常恐怖。

    冷不丁看到这情形，九蘅吓了一跳，下意识挨到樊池身边。樊池伸手想握她的手安抚，不料关瞳凭着画影无形无质的优势挤到二人中间，先一步拖住了九蘅的手，樊池不爽地撇了下嘴角。

    关瞳哽咽道：“他们都是我的家人。”

    九蘅问：“他们……都死了吗？”

    樊池接话：“没有，多数还活着，有呼吸，但与死也差不多了。”

    听说还活着，九蘅松了口气：“那为什么不动呢？黎药师对他们做了什么？”一边说，一边走近贴石柱而立的一个长须老者，想看清楚些。结果在看清之后，骇得一声惊叫！

    那老者双肩被两根铜钎穿过锁骨下方，死死钉在柱子上。但吓到九蘅的不是铜钎，而是老者头部怪异的情形。他的脑袋顶上长了一棵植物，枝头长着几颗米白小果，枝干有拇指粗，叶片碧绿，根部长在老头的头颅上！

    九蘅吓得向后退去，撞进樊池怀中。他一手护住她，一手掩住她的眼睛。

    她抱着他手臂稳了稳，自认为做好心理准备了，将他遮住她眼睛的手挪开，鼓起勇气再看了老者一眼，正巧看到老者的一只眼睛居然睁开了，发白的眼球略略转动了一下！

    她“嗷”的一声，将樊池的手又按回了自己眼上，嘴巴里语无伦次：“这人头上……是怎么回事……”

    樊池说：“那应该是……髓果。”他朝四周看了一下，“这里钉住的每个人的头上，都长了这种怪植。”

    “什么东西？”

    “白泽在我身上时，跟我说过许许多多妖兽的学识，有的没细说，难免不尽不全。我记得它说过风狸性格温和，其脑髓健康人服用了延年益寿，伤病者服用了药到病除，却未提过脑髓怎么提取。我只简单认为是强行抽取，却不料是用这种法子——头上长了这种植株，根部吸取脑髓，结出脑髓之果，再采摘来制成奇药。”

    九蘅忽然想到了什么：“黎药师头顶的那株小草……”那株小小的两叶草样的东西，看上去可爱得很，难道跟这些人头上这些狰狞植株是一样的吗？！

    樊池点头：“我就说他那小草有些奇怪。可是，应该只有风狸的脑髓有药效啊，这些人头上为什么也会长出怪植？”

    关瞳开口道：“是风狸给他们种上去的。”

    九蘅：“他为什么这么做？”

    入口处突然传来回答：“为了制成良药，治病救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