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狸,青皮小兽,最喜小儿。头顶生有一株碧绿两叶小草,每月结一枚玉白色髓果。健康人食用髓果可延寿五百年,伤病垂危者可药到病除,起死回生。
头上长草的药师
九蘅觉得冷得厉害,有风从耳侧呼啸而过,风的边缘擦到皮肤,像蜿蜒的刀刃一样弯弯曲曲刺进骨缝。她想蜷缩一下取暖,微微一动,就有剧痛从胸口炸开,几乎要裂为碎片,每一下艰难的呼吸都像尖刀绞着肺部。她以为自己尖叫了,其实连一丝呻吟也没能发出。
那一丝微微地抽动却被什么人注意到了,仿佛从远远的云层外传来话音:“冷吗?”
是谁的声音?她混沌的脑筋想不清楚。
似乎有件衣服样的东西将她包裹了起来,连脸都遮起来了,只留一隙给她呼吸。身体一边有温暖罩过来,不是很冷了,可是还是有呼啸的风声。她晕得厉害。
断断续续有话音传来:“我没有想伤害你……我没有看到你在那里……对不起。”
她还是想不起说话的人是谁,只是略动了一下脑筋就精疲力竭,意识再度沉入黑暗。
天际透出一线清明的黎明时分,樊池散去云头,降落在半山腰的一座山庄前,怀中仍紧紧抱着半边身子染满鲜血的九蘅。左手一带,手中牵了一道莹莹白光般的绳索,一个红衣女娃娃被甩得咕噜一下从他身后滚到前面,双手被捆在身后,哭丧着脸趴在地上,正是百口仙。
樊池双目泛红盯着她,嘶哑着嗓音问:“是这里吗?”
百口仙瞄了一眼山庄大门上方的三个大字“风声堡”,发着抖说:“应该……是这里吧?”
在枫林时,在百口仙制造的迷障之中,樊池误伤了九蘅,他几乎发狂,抓着百口仙要打她个魂飞魄散。百口仙为保命,说自己知道有个风声堡养着上古妖兽风狸,风狸的脑髓有起死回生之效。樊池顾不得自己的伤情,强行运用驭云之术,带着九蘅,拖着用缚妖术捆住的百口仙连夜飞行两百里,让她指路来到了这里。
百口仙哆嗦着说:“听说堡中的人服用风狸脑髓,个个有五百年之寿。那风狸脑髓除了延寿之外,还有药用奇效,只要人有一口气,没有救不过来的。”
樊池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九蘅。她的肺部被他刺穿,大量失血,呼吸艰难,一下弱过一下,无法再拖延下去了。
他凶狠地盯向百口仙,嗓音刻骨寒冷:“此处若没有风狸,我必让你魂飞魄散!”
百口仙吓哭了:“我……我也是听人说的,我也不能确定……”
樊池也知道百口这种妖物,收集的信息都是来自闲言碎语、歪门邪道,一向半真半假又夸大其词,本就是靠不住的,但也别无选择,便不再跟她废话,上前敲了敲那厚重的黑色大门,没有回应。他没有耐心等下去,抬腿就是一脚,半尺厚的大门砰然裂开。
迎面就看到一个布衣草鞋的男子正绕过影壁,像是要来开门的样子。樊池的破门而入吓得他摔倒在地,连滚带爬地朝院内跑去,一面惊慌大喊:“妖怪来了!妖怪来了!”山庄内响起一阵男女妇孺的惊叫和关门闭户声。
等樊池绕过影壁走进院中时,只见偌大的山庄,游廊曲折,连接着亭台楼阁,人们竟藏得影子也看不见了。世间正遭鱼妇之灾,各处不太平,他这样直闯进来,必是吓到主人了。只好压着焦急的情绪,扬声道:“在下樊池,同伴身受重伤,前来求药。”
过了一会儿,门一响,一个青衣男子走了出来。此人相貌十分俊秀,气质清雅而疏冷。只是装扮有些奇特——他的头顶正中居然插了一枝两叶碧绿小草。
他走近樊池,打量一下他怀中女子和他胸口、嘴角渗出的蓝色血迹。特异的血色使男子脸上闪过惊异:“你……”
樊池没有耐心多说话,径直道:“她伤得很重,性命危急。听说风声堡有风狸,我来求一点风狸脑髓,救她的命。”
那人的脸色瞬时铁青,向后退去,高声说了一句:“打出去!”。
各个屋子的门应声而开,冲出二十多个男男女女,手中拿着棍棒或家什,个个满面怒容,将那个男子护在身后。没待樊池反应过来,已遭一顿暴打。其实他已经撑不住了,拼命护住怀中女子,没挨几下便昏死过去了。
九蘅似乎陷进了黑色的旋涡,失控地越沉越深,沉到永远不见光亮的地方。突然之间,好像有人按压了一下她的胸口,痛楚顿时将她从黑暗中狠狠扯出来,又重重扔下去。她想质问这个人为什么要弄醒她,这么痛,为何不让她睡死算了,却根本睁不开眼,也发不出声音,实际上她浑身一丝也动不了,只是眉间露出痛楚之色。
紧接着,九蘅感觉按压在伤处的那只手越来越热,变得烙铁一般火烫,热量钻进伤口,仿佛每根断裂的血管都有流焰穿过,她听到自己的血肉咝咝作响,可怕的灼热扩散出去,五脏六腑都燃烧起来了。
她欲哭无泪,这是要把她烤了吃吗?死就死吧,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人!
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一句话:“你一定要回来。”
有个声音在她脑海深处答道:“好。”
她有些困惑:是谁在说话?又是谁在回答?
容不得她思考,片刻之间,意识仿佛在烈焰之中灰飞烟灭。
真正醒来的时候,睁开眼,视野中是垂纱的床顶。初醒时搞不清楚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思维一片茫然。直到尝试着动了一下,四肢传来久卧不动的麻木酸痛感,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侧脸看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是躺在舒适的床铺上,屋子里桌椅摆设甚是讲究,却看不到樊池,也看不到百口仙。
这是什么地方?
脑筋渐渐清明了些,记起来自己受了很重的伤——被樊池从背后刺了个透明窟窿。她抬手摸了摸自己左胸偏上的位置,想试探一下伤处如何了,然而没摸到伤口,也没有绷带包裹着,应是受了致命伤的地方,按上去也不痛。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伤重垂死的症状,只有久睡之后的浑身无力感。
她的脑子一下子又糊涂了,慢慢坐了起来,掀开身上盖的薄被,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只穿了一身干净的中衣——不是她原来那身。再扒开衣领,露出左锁骨下一抹白皙,皮肤完好无损!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究竟有没有受过伤?难道一切都是百口仙制造的幻觉吗?
门口忽然走进一人,“哎呀”了一声,又退了出去。
她茫然地望着门口,问了一声:“谁?”
门外传来男子的声音:“你先把衣服整理好。”
她这才想起自己正扒开衣领,甚是不雅,连忙整理了一下,高声道:“好了,请进吧。”
门外的人这才重新走进来。来人是个年轻男子,身材颀长,一身青衫,气质清雅如竹,眉眼间透着精致清爽的俊秀。特异的是他的头顶插了株碧绿小草,看上去十分有趣。他看着九蘅,眼神温暖如映进灯火。九蘅也怔怔看着他,她确定自己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可是看着他的眼睛,心底莫名生出亲切之感,仿佛与他认识了很久一般。
见九蘅发呆,他微微一笑,先自我介绍:“在下黎存之,是个药师。”九蘅恍然回神:“哦,我……我叫九蘅。我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两天两夜了。”
“我的伤是你治好的?”又记起伤已不见了,晕晕地又补了一句,“我的伤呢?去哪儿了?”倒像是丢了东西,跟人要一般……
黎存之答道:“你的伤痊愈了。”
“哎?这么神奇?我明明记得我差点死了啊。”
他又笑了笑:“现在没事了。”他看上去疲惫得很,大概是为了医治她累到了。
九蘅又是感恩,又是惊讶:“你是神医吗?不对,神医也做不到疤痕都不留的程度。你到底是谁?”还未等他回答,记起有更要紧的事要问,“对了!樊池呢?是他送我来的吧?他人呢?”
黎存之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悦,道:“那个人,在隔壁躺着。”
九蘅一阵焦急,急忙下了床,站得急了,头一晕朝前栽去,一头栽进了黎存之的怀中。黎存之扶着她温声道:“当心。”又伸手拿过搁在旁边桌上的一件秋香色细布衣裳替她披上,细心又温柔,“这是院里别的女子为你送来的干净衣服。”
扶着她走出小屋,映入眼帘的是一道抄手游廊,举目四顾,像是一座富庶大户的园子。偶有人走过,却不像主人,也不像下人,倒像是普通村民的打扮。他们均会亲切地问候一声“黎药师”,黎存之和气地点头回应。
樊池所在的屋子与她的住处相隔不远,却是间低矮简陋的下人屋子,光线昏暗,四面透风。九蘅走进去,只见樊池躺在铺上,仅垫了一层薄褥,身上连个被子都没盖,双眼紧闭,唇无血色,呼吸若有若无,乌发铺了一枕,衬得脸色分外苍白。
她扑过去晃了他几下:“樊池!樊池!”没有反应。
她惊慌地问:“他这是怎么了?”
黎存之答道:“情况不太好,大概是快不行了。”
“你不是神医吗?我那么重的伤你都能给治得一点疤痕都不留,你肯定也能治好他的!”
却听他云淡风轻地说:“我治不了他。”
她终于觉出异样,回头仔细看了一眼黎存之,之前他眼中灯火般的暖意不见了,变得冷冰冰的,再看看这屋子破旧的情形,可见是故意把樊池丢在这种地方的。
她怀疑地问:“你,是不想救他吧?”
他的眼睑低敛了一下,默认了。
九蘅知道必是樊池冒犯了他,他才甩手不管的,于是对着黎存之苦苦求道:“这个人任性妄为惯了,必是有得罪了你的地方,但那一定是为了救我,心急所致。你大人大量,先救他一命,等他醒了,再让他给你赔罪,好吗?”
黎存之看她焦急的模样,有些不忍,叹了一声,说:“我是药师,行医救人是我的本分。我再讨厌他,也不至于见死不救。只是,我真的无法医治他。”
“怎么可能?你医术那么厉害!”
“他的伤势非同一般,而且,我的医术只能医人,不能医神。”
九蘅一怔:“你说什么?”
黎存之扬了扬眉:“你与他是朋友,难道不知道他是神族吗?”
“我……我……”九蘅惊异地睁大眼睛,“我一直以为他是蜜蜂精。”
黎存之的嘴角忍不住抿出一抹笑,笑容如霁风拂月:“他说他是蜜蜂精吗?”
“没有,是我猜的,他倒是一直说自己是神仙,但我以为他在吹牛,没想到竟是真的?!”
床铺那边传来一声哼哼。她赶紧回头,看到樊池已睁开了眼睛,目光散散的。她扑过去抓起他的手:“你觉得怎么样?”
他没有答她的话,努力睁大眼看她,好像看东西都吃力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才认出是她,眼眸忽而发亮,问道:“你……”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
“我好了,好好的了。”她用力点头。
他的唇边浮起无力的笑,面色欣慰,又露出急切的神情,握紧她的手指,想说什么,却吃力得说不出来。她看他这副样子真的是命若悬丝,心中焦灼,努力压着将要涌上眼眶的泪,强自镇定地安慰他:“你不要说话,好好休息。”
他似乎有什么要紧的事想告诉他,拼力说了一声:“我……”刚发出一个字音,就带起一阵呛咳,嘴中喷出些淡蓝血液,眼眸忽然失神,脸歪在枕上,握着她的手指脱力落下,又昏过去了。
她赶忙帮他擦拭嘴角的蓝血,又拍他的脸想唤醒他,却毫无用处,急道:“黎药师,怎么办?他这是怎么了?原先没有这么严重的,你打他了吗?”
黎存之本不想搭理,但听到最后居然开始问起他的罪了,撇了一下嘴角:“也没打几下,他这个情况并非因为挨打,而是他自己本就快不行了。这个神族人原本就被邪力伤及心脉,若不调动内息、运用仙术,还可多活几天。但他好像并没有很在意,还强行运用驭云之术飞了几百里带你来我这里,导致心脉重损,我看他性命也就在今晚明晨之间了。神族本应有极长的寿命,可是遇到这种创伤,也是没什么用的。”
九蘅简直要崩溃了:“那怎么办?你有没有什么药,先给他吃一点!”
“凡间的药对他毫无效力。”
“我知道,他说他的伤要服用妖丹。”
黎存之有些惊讶地扬了扬眉:“你知道啊。”
她知道倒是知道,可是妖丹这种邪门的东西,据异志类的书上说,只有妖精的身上才有。让药师抓妖精取妖丹,确是太难为人家了。
九蘅心中焦灼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喃喃念道:“妖丹……妖丹……”突然抬起头来,看着黎存之,脸上露出一丝狠气。
黎存之被她盯得一凛。
九蘅站起来向他走近,他满脸警惕地后退:“你想干什么?”
九蘅两眼灼灼闪光:“你跑什么呀?我问你,此处距瑜州城有多远?”
“大约两百里。”
“什么?!”她震惊了,“怎么那么远!”
“要不这个人还用得着使驭云之术?”
九蘅跌坐在床沿上,黎存之说樊池命在朝夕之间,两百里,就算骑快马,也赶不及了。
黎存之问:“你想去瑜州城做什么?”
九蘅无力道:“去捉个妖怪。”
他挑了一下眉:“捉妖?你还有这本事?”
她叹了口气:“不管有没有这本事,那是我唯一有希望能捉住的妖。它叫百口仙,住在瑜州城西的一片枫林里。樊池说过百口仙其实是个妖,是妖就有妖丹吧?这个蠢货,为什么不先取了百口仙的妖丹补一补?”
黎存之:“百口仙?是那个女娃娃样的家伙吗?”
她忽地抬头,眼睛澄亮:“没错,难道你见过她?”
“是啊,就在旁边锁着呢。这个人用缚妖咒捆了她,让她指路来寻我……给你疗伤。若不是百口仙指路,他哪能寻得到我?”
她的眼中腾地冒出火焰:“快带我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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