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章节是收费章节,需购买后方可阅读
我的账户:0阳光 0能量瓶
购买本章
免费

选择支付方式

立即开通VIP免费看>
立即购买>
  • 作者大大YYDS!
  • 绝绝子,这章写得针不戳~~
  • 大大为啥还不更新,小丑竟是我自己!
  • 什么是快乐星球?下一章就是我的快乐星球。
  • 代入感太强了,我已经开始生气了!
  • 这是我不掏钱就可以看的吗?
  • 就这?你们觉得她好看?笑死人了,我也这么觉得
  • 听说这本书很好看,结果点开一看,呵呵,原来真的很好看。
  • 评论

打赏礼物

阳光 0 购买

立即打赏
目录

第九章 鱼祖夺走的面容

 

二人背抵着背,站在一块略高的石上。这块石头也迅速被鲛妖围住,时不时有鲛妖探上来企图将他们拖下去,均被二人斩杀。这几天练下来,九蘅斩鲛的手法已相当熟练,挥刀之隙,目光在如海潮一般的鲛妖群中搜索。

可是目及之处,鲛妖的样子大同小异,它们的区别仅在于被鱼妇寄生而死的人生前的模样,或男或女,或老或少,面相有些差异,可是都是一样的全瞳、巨口,呆滞而疯狂。

在鱼尾摩擦地面的哧哧声和鲛妖口中发出的嘶嘶声中,九蘅大声问:“它们全一样啊!那个东西长什么样子?”

樊池手中举着无意剑,答道:“鱼祖也会寄生人身变成鲛妖,唯一不同的是,它是有思想的,所以,它的神情必定与其他鲛妖不同,注意看它们的脸!”

九蘅听了这话,凝目搜索着鲛妖们丑陋的脸。可是,全都一样,全一样……

等一下。

她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距离他们十丈之外,鲛妖的攻击队形边缘,有一个小小身影忽然站了起来一般,没有随着鲛妖向听月寺的方向移动,而是静静站在那里。

那个身影被夜色模糊,又被森冷月色涂了一层淡蓝,看不太清楚,然而九蘅还是认了出来,下意识地唤了一声:“仕良?”

原本也在努力搜索的樊池猛然回头看了她一眼,再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那个小孩子的身影。

那个孩子朝这边招了招手,清亮的童音传来:“姐姐。”

九蘅顿感喜出望外,急忙冲着仕良喊道:“向后退!离开那些鲛妖,站远一些!姐姐来救你!”飞身就想跃下大石。手臂一紧,被一股力量拽了回来。

樊池脸色肃然,大声道:“别过去!一个孩子出现在鲛妖群中,怎么可能还活着?!”

“他明明活着啊!他会说话,会叫姐姐啊!他的脸也没有变丑,他还是仕良啊!”她急着摆脱他,对着他又抓又挠,他也不肯松开。情急之下,她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微腥微甜的味道浸入口齿。她愣了一下,忽然有些清醒,急忙松口看了一眼他的手背。他的手背上被她咬出圆圆的牙印,正在渗出淡蓝色的液体。

樊池被咬了也忍痛没有松手,将她揪在身前,在她耳边大声道:“那不是仕良,那是鱼祖!”

“鱼祖?!”九蘅感觉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慢慢转头,向着“仕良”的方向看去。

那个小身影还站在那里。他的小脸圆润,皮肤光洁,垂髫整齐,身上的衣服也是干干净净,看上去还是以前的模样。可是,的确有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呢?

对,他太镇定了。身处鲛妖群中,虽说脸上神情也像是在害怕,可是一个正常孩子身处这样的险境,至少会吓得崩溃大哭。更奇怪的是,那些鲛妖不断从他身边游过,却没有一只攻击他。

九蘅怔怔地望着——那真的不是仕良吗?

却见“仕良”又向她挥了挥手,小嘴委屈地扁了扁,带着哭腔喊道:“姐姐你不认得仕良了吗?你不记得那天晚上,是我撬开门,帮你从墙边那棵歪脖树爬出去、逃出家门的吗?”

九蘅顿时有些混乱,对樊池道:“他如果不是仕良,如何知道只有我们两个才知道的事?”

樊池沉声道:“冷静些!那是鱼祖寄生在仕良身上,也窥视了仕良的记忆。他正在诱你过去送命,千万不要上当!你看好了。”樊池左手拉住她,以防她被迷惑得跳下去,右手往前一送,无意剑脱手而出,朝着仕良飞了过去。

九蘅只当仕良要死在樊池剑下,一声惊叫卡在嗓子眼。

无意剑像一道蓝色闪电般袭向仕良。仕良原本委屈巴巴的小脸突然变得神色阴森,身子迅速低伏一下,无意剑贴着他的头发掠过。剑身却如活了一般,半空中拐了个弯,直冲而上又折返向下,朝着仕良头顶刺去。

这一次仕良不能在原地不动了,他突然弹跳而起,向旁边斜斜飞去。

他这一飞,九蘅终于看清了他的全身,险些窒息。“仕良”只有上半身是人身了,下半身是一条格外细长的鱼尾,那鱼尾有些像蛇尾,又生着尾鳍和背鳍,背部覆着带棱青鳞,腹部惨白,足有一丈多长,与其他鲛妖颇为不同。

它落在鲛妖群中,再竖起上身时,又像一个站立的小孩,只是脸上不再假装童真,原本稚气的五官做出了一个阴森森的笑。这时它离九蘅他们更近了,九蘅终于看清它的眼睛已不是原本那般明亮水润、黑白分明,而是与其他鲛妖一样的漆黑全瞳。

“鱼祖”再开口说话时,声音有些像仕良,又有些尖利嘶哑:“嗬,被认出来了呢。”

绝望的感觉似冰冷利剑贯穿九蘅的心脏。

无意剑回到樊池手中。他将她的脸按进自己的胸口,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道:“你闭上眼睛不要看它,让我来解决它好了。”

鱼祖冷冷一笑,声音清晰传来:“你这个坏人,为何不让姐姐看我?姐姐,你知道我多害怕吗?爹妈自己跑进阁楼里藏起来,把我关在门外。我被鲛妖拖进水中,它们却没有咬死我,也不许别的鱼妇钻进我的身体。它们把我藏在假山洞里,堵着我的嘴,不让我出声,一直过了几天几夜……”

九蘅听得肝胆俱裂。原来他们停留在方家搜索和休整的时候,仕良还活着?!樊池心道不好,赶紧捂住了她的耳朵,警告道:“不要听!”

九蘅用力扳开樊池的手。明知鱼祖接下来的话会很残酷,可她依旧不受控地想听,想通过鱼祖读取仕良的最后记忆。

鱼祖仿佛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声音如刺一般扎进她的心口:“我听到姐姐赶来说要救我,我听到爹娘掉进水中被鲛妖杀死,我听到你们在岸上讲话。那个时候,我其实就在荷池假山洞的深处,离你很近很近。我能听到你,可是我发不出声音。后来你说了一句‘不必找了’,你知道我有多绝望吗?”

无比的痛心和悔恨如海涛一般灭顶压下,九蘅要崩溃了——如果那时搜索得更仔细一点……

鱼祖还在喋喋不休,以言语为刀,将九蘅打击得心智大乱:“不知过了几天几夜,鱼祖才沿着河渠游来,钻进我的脚腕,钻进我的心脉,食空我的脑髓!姐姐!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你知道我有多疼吗?!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樊池一咬牙,再次将无意剑脱手飞出,与此同时,他的心口衣襟上一片淡蓝湿迹突然洇开。无意剑朝着鱼祖凌空斩杀,鱼祖忙于躲避,终于闭上了嘴。

樊池抱住已崩溃到处于发疯边缘的九蘅,在她耳边大声说:“九蘅!那不是你的错!只有腰斩鱼祖才能让仕良解脱,你打起精神来,去救仕良!”

此时的九蘅,在自责和绝望的流沙中越陷越深,只觉得暗无天日,几欲窒息,恨不得跳进脚下鲛妖群中让它们把自己咬死。樊池一句“救仕良”让这绝望的暗顶撕开了一道口子,将她几乎散去的魂魄聚了一聚,她呆怔一般抬眼望着他,问道:“救仕良?怎么救?他已经死了,在极端的痛苦中死去了啊。”

樊池狠狠晃了她一把:“你给我听着,仕良虽死,可是身体被鱼祖占据!我们只有斩下鱼祖之尾,才能把仕良夺回来。”

九蘅的眼中突然燃起烈焰。是啊,不能让仕良可爱的身躯被鱼祖占据。仕良就是死了,也要把他抢回来。

樊池见她心神渐稳,松一口气,召回无意剑。那把剑飞回时几乎已失了势头,他堪堪接住,以剑尖拄地,喘息不已,额上渗出一层冷汗。

九蘅没有注意到他的不适,她在强迫自己看向鱼祖。

她用刀尖指着鱼祖,厉声道:“孽畜,把仕良还回来!”

鱼祖也懒得再继续假装为仕良了,嘻嘻一笑:“我在冰层之中沉睡数千年,好不容易醒来,差我的儿孙们找个鲜嫩漂亮的躯壳给我。这帮孩子真是不负我望,找到这样一具躯壳,当真可爱得紧,我很喜欢,怎么能还你?”

它的全瞳一暗,举起小手,在空气中柔和地挥动几下,口中念念有词。

在他们与鱼祖纠缠的这一阵子,鲛妖们一直在攻击听月寺,男人们已经伤亡大半,节节败退,已是退到拂月塔下,苦守着入口血拼,塔上传来阵阵孩子吓哭的声音。

在鱼祖做了几个奇怪的手势之后,那些鲛妖突然转了方向,一齐向站在石上的九蘅和樊池围上来。拂月塔那边局势得以暂缓,却苦了这两个人。已十分吃力的樊池强打起精神,与九蘅背抵背不住砍杀,渐渐力竭。他喘息着道:“想不到我堂堂一个神仙,竟会死在这肮脏丑陋的鱼妇口中。”

九蘅绝望之际,心中反倒轻松了,说:“你个蜜蜂精,还说自己是神仙。”

樊池怒了:“这事死也要说清楚!我真的不是蜜蜂精!”

九蘅居然忍不住笑了。她并不畏死,只是遗憾不能将仕良的身躯被从鱼祖手中夺回来。

她冲着鱼祖高声骂道:“孽畜,今日就算我杀不了你,可是你犯下数不尽的杀孽,瑜州城千千万万被你害死的人,必化作厉鬼,索你的性命!”

那边鱼祖呵呵冷笑一声:“死到临头还要逞口舌之快。”

拦在听月寺的人群中,忽然有人举起一张画纸,那是僧人画的他失去的父亲。

他对着鲛妖群中的一只,带着哭腔高喊道:“爹,你看,这是你原来的样子,你醒醒吧,醒醒啊!”

那只花白乱发的鲛妖看着画,停止了攻击,似有茫然之色。人们纷纷举起画像,对着鲛妖群哭喊,企望唤醒它们的记忆。

鱼祖面露轻蔑:“痴心妄想!”不知以什么方式发出指令,鲛妖们重新猛扑上去。在人们的惊呼声中,画纸随着狂风被卷到半空。

樊池忽然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九蘅也发现鲛妖的攻击突然缓了许多,阵脚有些混乱。远处的鱼祖面露惊慌,茫然四顾。鱼祖一散神,鲛妖们失去他意念的驱使,更混乱了。

仿佛平地起了一阵海浪,这一大片鲛妖突然由远及近翻腾不已,似有一股暴躁无比的力量将它们掀起,摔下,直摔得肢体断裂。而且这种力量仿佛是从四面八方袭来,如风暴一般迅速席卷了整个鲛群。

鱼祖反应过来,挥动着手想要控制它们,可是鲛妖已经慌乱到无法控制,仿佛每一只都遇到了莫名的攻击,无暇再攻击石上的两个人。

这种莫名其妙的力量似乎也在攻击鱼祖,它在不断地挥着细长青尾,抽打着虚空中的什么。

九蘅看得目瞪口呆,樊池突然指向鱼祖的方向,道:“你看!”

九蘅凝目看去,总算看到一道半透明、云烟般的东西,在疾速地围着鱼祖。那道烟看似无形,与鱼祖的身体相触时,却发出砰砰闷响,仿佛是有实体的。而鱼祖的大尾抽中它时,却偏偏穿透而过,好像根本碰不到它。

樊池接住一张飞来的画纸,上面空白一片,人像已经不见了。他诧异地看九蘅一眼,了然一笑:“哦——原来是这样……”

数不清的人形虚影,将鲛妖们撕扯、摔打,而鲛妖们想回击那些虚影时,只能咬个空,根本碰不到它们。空气中弥漫着浓重腥气,诡异无比。

饶是九蘅这几日身经百战,也不由哆嗦起来:“这是被鱼妇杀死的人们的亡灵吗?这也太多了吧!它们怎么会突然冒出来?”

樊池瞥她一眼:“它们叫做画影。我猜,是你搞来的。总算弄清楚你得到的异能是什么了。”顾不上解释太多,他转头看了一下那个方寸大乱的鱼祖,对九蘅道,“你闭上眼,我去杀它。”

要杀鱼祖,就要再毁仕良的身体一次。她也想闭眼不看,可是望着那张仕良的脸却移不开眼。尽管知道那不是真的他了,可还是舍不得。他的手盖上她的眼睛,眼泪浸湿他的手心。

樊池执着无意剑飞身而起,如一道疾风掠向鱼祖。

被画影缠住的鱼祖看到了这一幕,神色一厉。在樊池袭击之前,鱼祖脸上突然现出一个诡异的笑,然后面容迅速失去生气。

樊池剑速如雷如电,向它腰间斩去。

鱼祖突然断为两截,在樊池的剑锋触到它之前,它自己从腰间断为两截,上半身的人身砸向樊池,鱼尾飞向远处。樊池下意识地将半个小身子接住,落在地上。这一顿之间,那半条鱼尾已消失在混乱的鲛妖群中。

樊池一瞬间有些迷惑,分不清是他将其斩断,还是它从腰间自断为两截。

他劈开碍事的数只鲛妖,试图寻找那鱼尾,可是地上残尸残尾堆成一片,哪里找得到?他只顾低头寻找,没注意到身后一只女子所化的鲛妖张着大口扑向他的颈后。

噗的一声,那鲛妖被砍作两截。樊池回头,看到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的九蘅。

九蘅手里握着刀,道:“杀了鱼祖就快撤啊!”目光突然落在他左手中抱着的半个小尸体上,神色一呆。

樊池忙转过身挡住她目光,脱下自己外袍将小尸身裹起。再朝四周看一遍,脸上浮现忧虑的神色。越来越多的鲛妖开始攻击这两个有实体的目标,樊池拉着发怔的她躲避着鲛妖,道:“这里交给画影,我们先退到安全的地方。”

二人躲闪着混战的鲛妖和画影,退向听月寺。现在鲛妖们已经无暇攻击这边了,男人们也被白影子与鲛妖混战的场面惊呆了。见他们回来,迎上来把他们护到拂月塔下,两个人皆已力竭,跪倒在地。

九蘅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呆呆跪在樊池的对面,她伸出手去想抱一抱那个裹在白袍里的小身子,又没有勇气碰触,呜咽声压抑在喉咙里,含混念道:“对不起。仕良,对不起。”

樊池看着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那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她捂着脸,泪水从指缝渗出,“如果我能仔细找一找……如果我能……他一定恨死我了。在假山洞里听着我说话,我却发现不了他,他该多恨我啊……”

樊池说:“我猜他不恨你。”

她用力摇头:“他对我很好很好,可是我一直对他不好,我一直没有个姐姐的样子……他直到死,大概也会以为我不喜欢他。其实我是喜欢他的。我的心里一直很喜欢他。可是他听不到了,他永远不会知道了。”

樊池忽然揉了揉她的头发:“或许他能听到。你有召唤画影的能力。”

“画影?”她记起什么,从怀中摸出画轴,展开,画中兰倚的人像身边已多出仕良的画像,那是她前两日空闲时添上去的。她对着画犹豫道:“你是说,我能把仕良唤出来吗?我该如何做?”

他温声道:“这份能力无需刻意,随心而动,你可以试试。”

她把画像捂在心口,闭眼默念。

他轻轻拍了拍她,目光偏向她的左后方,眸色深沉。

她回头看看去,只见一个小小的半透明幽白身影蹲在她的身后,有手有脚,正在拿手指无聊地玩着泥土,见九蘅回头看他,就抬起脸也看着她,水润的黑瞳中满是希望,又带着一点点怯意。一如往日仕良想找她玩耍,又担心被她嫌弃,小心翼翼察看她脸色的模样。

九蘅拥有的异能

九蘅难以置信地小声唤了一声:“仕良?”

小人脸上立刻露出开心的神气,回应道:“姐姐!”清亮的童音,就是仕良没错。

她小心地伸出手想碰一下他的脸颊,不料手指却从他的影中虚穿而过。她收回手,将手背咬在口里,堵住冲出喉咙的哭泣。

“姐姐不哭!”仕良伸出小手抹了抹她的眼泪。九蘅吃惊地发现仕良可以触到她的皮肤,感觉凉凉的。

画影与实体的接触,是以画影的意念为准的。

仕良以一个孩子最温柔的语气轻轻细细地说:“我刚才被那个大鱼困住,能听到他讲话。他骗你啦。他说我恨你,不是的,我没有恨你,也没有生你的气。你回家来就是要来救我的,我知道的。不要哭啦!你现在不是已经把我从大鱼里救出来了吗?谢谢姐姐!”他扑上来,扑到九蘅身上。他生前难得跟九蘅亲近,现在见姐姐不讨厌他,开心得很,一会儿爬到她膝上,一会儿趴到她背上。

九蘅有些迷惑,看了一眼樊池。

樊池朝她轻轻摇了摇头,小声说:“他太小,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自己已经……”

“那么他应该怎么办?能复生吗?”九蘅眼中燃起希望的光。

樊池叹道:“人死是不可能复生的。”

樊池伸手握住她的手安慰,仕良看到了,一巴掌拍在樊池手背上,鼓着小嘴生气道:“干吗拉我姐姐的手!”

樊池翻个白眼,把手缩了回去。

九蘅若有所思,闭上眼睛,抱着画出声念道:“娘亲,你在哪里?你能来一下吗?”

耳边忽响起熟悉而温和的声音:“九蘅,我一直都在你身边的。”

九蘅睁开眼睛,看到微笑着站在身边的兰倚的影子,眼泪一下涌出来:“娘亲,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仕良。”

兰倚道:“这不怨你,这是他的命。我流连不去,就是为了等他一起走。”

九蘅抹了一把眼泪,转头对正黏着她、玩她头发的仕良说:“仕良,你看,这个人才是我们真正的娘亲。”

仕良怀疑地看着兰倚:“真的吗?”

兰倚点点头,朝他伸出手。九蘅忍着泪,柔声道:“仕良听话,以后跟娘亲在一起,好吗?”

他拉着九蘅的手,犹豫了一阵才松开,上前拉住兰倚的手。母子终于以这样的方式重逢,任谁都会唏嘘。

寺外混战已接近尾声,画影们找不到鲛妖泄愤,兀自呼啸不止,转移了方向,向守在寺前的男人们飘了过来,阴风袭人。男人们拿着刀颤抖后退,不知该如何是好——妖还可以用刀砍,画影可怎么办?

樊池神情紧张起来,对九蘅道:“这些画影戾气太重,要失控了,你要赶快把它们送回去!”

九蘅试探地对着一片惨雾似的画影喊道:“你们都回画上去吧!”

现场喧嚣混乱,众人都没有注意到她在喊什么,可是那些画影分明听到了。它们如闻圣旨,立刻松开了僧人,像云气卷起般后退,消散。

她松了一口气,回头却瞥见兰倚和仕良的身影也在越来越淡,母子的身影缥缈消散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里。低眼一看,两人又相依在画里了。

躲在拂月塔上的人们探出头来,看到寺前的山坡上布满了大片残肢和鱼尾,土地被暗色的血浸透,一片狼藉。不过,这恐怖的一夜总算过去了。

九蘅也站在塔前呆呆望着这一切,不能回神。肩上忽然被轻轻按了一下,她迟钝地转身,看到樊池。他的身上罩了一件从僧人那里借来的灰色僧袍,脸上是难得认真而温柔的神情:“我把仕良掩埋在寺后的一棵树下了,用我的衣服包裹着。”他指了一下那个方向。

“多谢你。”她无力地道,心中真心感激他能帮她做这些事。

他的嘴角抿了一个柔和的笑,唇色分外苍白。她意识到他已是累坏了,问道:“你是不是很不舒服?”

他说:“这么一说突然觉得很困呢。”

“那就快去……”她的话还未说完,他便已朝她倒过来,她急忙伸手接住,扶着他堪堪倒在地上,好在拿手垫住了他的脑袋,没有撞到地上。忙忙去看他的脸,已是双睑紧合,睁不动眼。

然而他还是努力翕动着唇说出一句话:“我睡着了也不许离开我身边。”手抬起来无力地在空气中画了一下,她忙伸手握住。直到听到她答应,他才身体一松,没了声息。

这到底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她抬手想拍打他的脸试试能否唤醒,又不忍拍下,被路过的僧人看到了,惊道:“方大小姐,您为什么要打他?”

九蘅赶紧招手:“快来看看他有没有事。”

那僧人蹲下身试了试他的手腕,大惊失色:“糟了,没脉象了!”僧人们连日来一直将樊池视作抗击鲛妖的领袖,顿时有顶梁柱倒了的感觉。

九蘅慌神了:“怎么可能?刚刚还说话呢!”

僧人又换了樊池的另一只手试,依然找不到脉搏!九蘅慌乱之中突然发现樊池鼻翼微翕——这不是有呼吸吗!活着呢!可是为什么没有脉?

她突然明白了——这家伙不是人啊,脉象与常人肯定不一样!连忙安抚僧人:“没事没事,喘气呢。”

僧人试探了一下他的呼吸,也放心了,然而迷惑不解:“人活着,怎么会找不到脉呢?”

九蘅道:“樊大侠武功高强,大概是会什么了不起的内功,脉象藏到了别处。”僧人由衷地道:“如此神功,贫僧佩服!”

寺里寺外的人们清点了一下幸存人数,有千余人。瑜州城原有居民十万人,经历这一场大灾,逃的逃,死的死,现在城中的活人也只有这千余人了。他们每个人都失去数个家人,痛苦太多太沉,反而暂时地麻木,没有人哭泣。大家清理战场,找地方掩埋那些已难辨面目的碎尸,大多数人沉默着做事,空气沉闷压抑。

一间僧房里,樊池在榻上昏睡不醒。九蘅拉过他的左手看了一下,手背上仍有一圈牙痕,渗出的蓝色血液已凝结。

她心中十分内疚,起身去跟僧人要了一点外用伤药回来,替他抹上——也不知人用的药对蜜蜂有没有用。然后她也伏在床沿睡了一阵。不知过了多久,从噩梦中惊醒,赶紧伸手去察看樊池的脸,他虽然呼吸已平稳了许多,但脸色仍然不好,再这样下去,岂不是要变成死蜜蜂了,得赶紧给他找个大夫看看。

可是一个没有脉搏的人,大夫来了也没办法诊病啊。

这个人的脉搏到底藏在哪里呢?她把他的两只手腕再摸了一遍,依然没有找到。不气馁地捋了捋袖子,又去摸他的脚踝。没有。再两手探到他的颈间,用指尖仔细地感受。颈间肌肤分外细滑,然而仍没发现跳动……

忽然发现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目光迷蒙地望着她,嘟囔一句:“你要趁我睡着掐死我吗?”

她也意识到自己的这动作看起来十分可疑,忙收回爪子,一本正经:“没有,我就是给你检查一下身体。”

他处在起床蒙中,也没有追究,脸在枕上碾了几碾,一副没睡够不想起的样子,眼看着又要睡着。

她问道:“蜜蜂的脉搏在什么地方?”

“我怎么知道。”他此时反应迟缓一拍,没有反应过来她问这个干吗。“我想找个大夫给你看看,可是找不到你的脉搏啊。”

他虽看着她,两眼却是放空的,许久目光才慢慢聚起来落在她脸上。终于清醒了,暴跳而起:“跟你说了我不是蜜蜂精!”

九蘅看他要发毛,后悔又揭穿他的真身,那大概是妖精的隐私,说不得的,连忙安抚:“好好好,你不是。吃块绿豆糕吧。”

她从怀中摸出一个纸包。这是她之前在城中搜索时,在一户空屋里发现的。小纸包跟着她历经战斗,里面的绿豆糕已压成粉末,但樊池并不介意,欢喜地接过去,天大的不满也抛在脑后了。

绿豆糕在舌尖化开,甜爽清凉,他含糊地说:“我把脉搏暂时封起来了。”

九蘅惊奇道:“这个也能封?为什么要封起来?”

他高傲地挑了一下眉:“想封就封咯。”

“……”

他又问道:“你不想知道召唤画影的本事是怎么来的吗?”

她这才恍然记起这回事:“对了,那是怎么回事?”

他鄙视地睨她一眼:“你脑子里究竟都忙些什么?”

她郁闷地扁着嘴——还不是在忧心你这个蜜蜂精没了脉搏,要变成一只死蜜蜂嘛!

樊池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的这里,进了东西。”

“你在骂我脑子进水吗?”她一脸不忿。

“改天再骂。我是说真的有东西进去了,所以你才有了召唤画影的异能。”

“我脑子里进去了东西?什么东西?”她想起了鱼妇寄生人身的恐怖样子,汗毛都竖起来了。

樊池道:“应该是一个野兽样的东西。”

“野兽?”九蘅想了一阵,忽然记起从方家逃出的那夜,半昏半醒中,那只劈面扑来的、散发着蓝色光晕的小兽,“啊,我记起来了,那只蓝色的透明小野兽,我还以为那是幻觉呢!”

樊池点头:“那么就是它了。”

她不安地摸了摸脑袋:“那到底是什么?妖怪吗?”

“它的名字应叫作‘灵慧’。”

还好,名字听上去不像坏东西。

“它钻我脑袋里干吗?会像鱼妇一样把我变成可怕的模样吗?”

“不会。”樊池说,“它最大的作用,便是附身你时,把你心中所盼望的事极度扩大,转化成一种能力。”

“什么能力?”

樊池看着她的眼睛:“你被它附身时,心里正在想什么?”

她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形。那时的她伏在泥水里,背上的伤势疼痛,身上冰冷,腹中饥饿。那时她所盼望的是缓解伤势,是要暖和一点,还是渴盼食物呢?

都不是。

那时她看着落在地上的画像,最渴盼的是见到母亲兰倚。

她怔怔说出声来:“所以……我就有了召唤画影的能力吗?”

樊池点头:“是的,只要有画像,你就能将画中人幻化成形。除此之外,你的体力也会增强许多,身手变得敏捷,拥有一点微弱的灵力,鱼妇这种低等妖畜会自动躲避你。可是本事大一点的就不怕你了,比如鲛妖就敢攻击你。”

九蘅这才明白自己由一个养在深府的女子迅速蜕变成能打能杀的战士,并非只是情势所迫,还有那个名叫“灵慧”的小兽赋予她的灵力。也多亏了它,她才在小村子里避免了变成鲛妖的命运。而且召唤画影这个能力,听起来虽邪门,却有点厉害。

她有点小兴奋:“那我可不可以多带一些画像?这样每当我需要的时候,就可以召唤它们出来帮忙了。”

樊池正色道:“此术切不可滥用。画影拥有原身的意识,顺从与否,取决于发令者的身份。你本是凡人,震慑力小,当你的命令与画影的意念相违背时,它就未必肯听你的,还有反噬你的可能!”他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傲娇,接着道,“我就不一样了,若这异能归我所用,我指东,它们绝不敢往西!”

九蘅感觉非常挫败……

“那么这个小兽为什么会选中我?它又是从哪里来的?”

“选中你只是巧合,你大概是它遇到的第一个温血活物。”

九蘅听得惊奇不已,几乎忘了追问另一个问题。倒是樊池自己说道:“它的来处嘛,这里。”他指了指自己。

“哎?什么?”九蘅晕头转向了。

樊池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这么笨,灵慧寄生你时,你为什么不盼自己变聪明点?”

她倒被他这一指弹得有点明白了:“你是它之前的住所?”

“不叫住所,叫作宿主。我是它的前宿主,你是它的现宿主。”

“哇……”她越发吃惊,“那么它为什么离开你,到我这里来?是嫌弃你是蜜蜂吗?”

“我不是蜜蜂精……”他无力地再争辩一次,往铺上一仰,做垂死状。

九蘅感兴趣地推测:“如果不是这样,那莫非是被别人打出来的?”

樊池忽地坐起,恼羞成怒:“怎么什么话被你一说,就变得如此不中听呢!”

九蘅忍不住乐:“还真是……被打出来的啊……”

樊池下了铺就往外走,闷闷道:“我去看看他们收拾得怎么样了。”想了想又补充道,“昨天的事,人们会当成亡者显灵,关联不到你身上。灵慧之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召唤画影的本事也不要当着人擅用,若被妖魔盯上,会有性命之忧。”

她心中一惊,点了点头,却还有无穷无尽的问题想问:“这个灵慧寄生在身上不会有什么害处吧?它在我身体里住够了会不会想搬家,换个人寄宿?你会不会把它抢回去?它住你那里时,给你的是什么异能?”

樊池头也不回,隔着肩冷冷丢过一句话:“我的异能就是无所不能。”

“……”

外面的人们已经将战场清理得差不多,残尸都看不到了,只有大片腥黑的泥土昭示着昨夜的惨烈。人们有的在歇息,有的在煮饭。

樊池叫来为首的僧人,问:“清理残骸时,有没有看到鱼祖之尾?它的尾部比一般鲛妖的尾要长出许多。”

僧人跑去问了一圈,回来说:“没有看到,也说不上是不是被谁不注意一并铲走了。”

樊池蹙着眉点了点头,嘱咐道:“昨夜鱼祖大概把瑜州城附近百里的鲛妖都召来了,现在四周应该干净了。不过还是小心为上,先让大家留在这里不要擅自离开,我们去城中察看一下情况再做打算。”

然后回头对九蘅打了个手势:“走。”

她跟上来,边走边道:“我原以为你走到哪都带着我、不许人接近我是格外照顾呢,原来是……”

他看她一眼,脚步一顿,问:“原来是什么?”

“原来是怕丢了你的灵慧兽。在那个小村子里时,你突然出现,也是因为灵慧兽吧。”她尽量微笑着说这些话,可是心中隐隐失落。果然是……自作多情了啊。

他沉默了一阵,忽而答道:“没错,灵慧是我的,现在它在你身上,因此你就是我的。所以才收你为灵宠。跟上,不要走丢了。”

九蘅一路跟着他走,只是不太想说话了。

城中街道空荡,气氛有些压抑。樊池忽然站住。埋头跟在后面的九蘅一头撞到他背上,还以为有什么险情,下意识地把腰间长刀抽出来。

樊池回头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但这女的凶悍地拿着刀,他想说的话又特别不适合讲了。二人正面面相觑,忽听一声喜悦的呼喊传来:“大小姐!樊大侠!”

喊他们的是家丁唐东,正站在方宅门口朝他们招手。原来他们已走到方宅这边了,二人心不在焉的,竟都没有发觉。樊池道:“你可发现残存鲛妖?”

唐东答道:“没发现。只是水中细鱼仍有很多,一定要叮嘱大家小心水边。”樊池神色一变:“细鱼还有活的吗?”

“有啊,多的是,都活着呢。”

九蘅与樊池对视一眼,瞪大了眼睛道:“你不是说鱼祖死了,鱼妇也会全部死去吗?”

樊池奔进府中,就近找到水渠,一眼看到水中一条条游动的鱼妇,仍是均匀的三寸来长,一模一样。鱼群的密度已不像原先那样令人头皮发麻,却仍有不少。他盯着水中看了一会,突然探手进水。

九蘅急忙提醒:“小心!”

他的手指在水中一探一收,已用食指和无名指夹住一条鱼妇,往旁边的干地上一扔。九蘅尽管知道这小鱼不会伤害自己,还是怵得慌,紧张得向后退了两步。只见那鱼妇在地上疯狂地转圈、扭动、蹦跳,渐渐干涸得不能动了,翕动着密齿鱼口,很快窒息而亡。

樊池神色严肃地盯着这一幕:“原来是这样。”

九蘅没看出什么异常:“它离开水会干死,有什么问题吗?”

樊池道:“鱼祖没有死。”

“啊?!”九蘅与唐东齐声惊呼。

九蘅指着听月寺的方向,结结巴巴道:“可是……昨天晚上,我亲眼看到你把……你把它斩成两截了啊。”想到仕良,九蘅不免又是一阵心酸。

樊池叹道:“我就说有些不对劲,它应该是在我的剑斩到它之前,就把自身全部藏回尾部,断尾逃生了。现在想必已溜进水域,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九蘅叹道:“太狡猾了,这玩意是壁虎吗?”

樊池很是遗憾:“若是昨天我再搜得仔细一些,或许就能逮到它了。”

“昨天你都累成那样了,已经做得很好啦。”她安慰地拍了拍他肩膀。

“可是……没能给仕良报仇。”

“会报的。”九蘅牙一咬,眼眸深处冷光闪过,“我死也要把它找出来。”

樊池忽然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她不解地抬起头,看到有温柔从他瞳中一划而过。

一直在盯着地上死鱼研究的唐东突然出声,打断了这一缕微妙:“这细鱼与之前的不一样了!”

九蘅:“什么?”

唐东指着那条死鱼:“之前的细鱼会自我分裂,越是受到刺激变出来的越多。这一条不论如何挣扎,也没由一条变成两条!”

樊池伸指点了一下九蘅的脑袋:“看,唐东比你聪明多了!这说明鱼祖虽然未死,却受了重创,鱼妇也跟着失去了分裂的能力。”

九蘅道:“这样的话麻烦还小一些,只需号召大家设法把水中鱼妇消灭,杀一条少一条。”

樊池点头:“对,还要尽快把这个鱼祖找出来,若是它恢复元气,又是一场难以控制的鱼妇之灾。”

九蘅问:“它恢复元气要多久?”

樊池思索片刻:“断尾对它是重创,要恢复短则一年,长则十年八年,但若让它找到什么灵药,就难说了。”

九蘅有些焦急:“那去哪里找它呢?怎样才能知道它是仍藏在瑜州城,还是早就跑出去了呢?”

樊池道:“确实很难。它现在的模样如一条蛇一般,随便蜷在水底或躲入石缝,就难以发觉。”

“那如何是好?”

唐东忽然插话道:“要说测算事物下落的本事,当属百口祠里百口仙。”

樊池:“这边竟然有百口仙?”

评论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