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予恩的车上，已经放满了季敏烟的东西。也不知道她一个人，是怎么会有这么多东西，两人已经搬过去一车了，此刻还是很多。

    季敏烟说要等周靳回来说两句，所以最后一点东西，她自己上去拿了。

    等她下来已经是很久之后了。

    远远的，邬予恩看见季敏烟颇为吃力的将行李箱从电梯里拖了出来，她立刻迎了上去，“我来吧。”

    邬予恩担心地看着她，“你没事吧？”

    她的表情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

    “早知道他真敢对不起你，我就该在梁嘉上告诫时，逼着你们分手，现在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情了。”

    邬予恩越说越生气，忽地松开手，她气冲冲地摁了电梯，“就这么走，也太便宜他了。”

    季敏烟没有力气，将自己和周靳之间复杂的事情解释清楚，所以只说了分手。邬予恩不了解情况，加上有梁嘉上之前的敲打，就先入为主的认为是周靳辜负了她。

    “算了。”她拉住了邬予恩，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疲惫，“我们之间的事，没那么简单。总之……我不想再有牵扯了。”

    邬予恩恨铁不成钢，但对上季敏烟苍白的脸，又说不出责骂的骂。

    半晌，她默默拉上行李箱，往车的方向走，“走吧。”

    季敏烟不想住校，所以搬到了半里花苑、她妈妈给她买的那套房子里，刚好邬予恩也能过来陪她，两个人有个伴。

    邬予恩也大包小包的搬了进来后，瘫软在沙发上，跟被吸干了精气似的。

    季敏烟从落不下脚的房间出来，视线就被落不下脚的客厅占据。

    她扶了扶额，心更累了。

    “你看，人还是得忙起来，忙到想emo都没工夫。”邬予恩坐了起来，“开干吧姐妹。”

    话音刚落，门口的密码锁滴了一声，两人一同看了过去。

    温黎枝进屋时，先看到了一地狼藉，她愣了下，才上移目光，看向了季敏烟。

    许久未见，她瘦了很多。

    温黎枝张开手臂，温和地笑了笑，“过来，妈妈抱抱。”

    ……

    家里太乱了，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

    楼下的便利店这个点倒是挺安静的，季敏烟刚好有些饿了，被温黎枝拉着进去，点了一堆关东煮。

    她嘴里塞着鱼丸，偷偷看了眼温黎枝。

    温黎枝和先前她在视频里看到的相差无几，五官标志令人惊艳，很有气质，漂亮得不像话。

    季敏烟咬着嘴里的鱼丸，思绪被刚刚的拥抱占据。

    妈妈身上香香软软的，哪怕她失忆了，也不会觉得和她拥抱很尴尬，反而让季敏烟想变成一只小动物，窝在妈妈怀里撒娇打滚。

    血缘真的很神奇。

    温黎枝抽了一张手，伸着胳膊将她嘴角的汤汁擦掉，又给饮品插上习惯，很自然地递到了季敏烟唇边。

    季敏烟咬着吸管喝了一口，眼睫下意识颤了颤，动作有些小心翼翼，“谢谢妈妈。”

    温黎枝心疼地看着她，叹了一口气，“现在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会不舒服？”

    闻言，季敏烟猛地掀起眼睑。

    妈妈怎么会这么问？是知道了她出车祸的事情吗？

    “我问过医生了。”温黎枝说，“车祸没什么后遗症，就是失忆没办法治疗，只能顺其自然了。”

    也不知道她是从沈月见那里知道的，还是从周靳口中得知的，一时间，季敏烟有些慌乱。

    终归是心虚的，也怕她和周靳的事情，会对妈妈带来伤害。

    不过，看妈妈平静的样子，暂时对她跟周靳的事情，她还一无所知。

    这就够了，她以后会跟周靳保持距离，不让那件会让太多人难堪的过往暴露出来。

    “我没有哪里不舒服，妈妈你不用担心。”季敏烟渐渐放松下来，还笑着举起胳膊，拍了拍胳膊上不存在的肌肉，像温黎枝示意，“我超强壮的。”

    温黎枝被她逗笑：“得了吧，就你还强壮？”

    季敏烟睁大眼睛，故作不可思议：“妈妈你不相信我？”

    温黎枝真是拿她没办法，偏头无奈地弯着唇笑。

    虽然记忆被暂时屏蔽了，但情感并没有，季敏烟的依赖很快被激发，先前小小的不自在，瞬间被冲散干净。

    而且跟妈妈待在一起，好像能让她暂时从失恋的情绪中走出来。

    很神奇，像魔法一样。

    两人聊了很久，关于即将实习的大致方向，对未来的规划……

    季敏烟总觉得有说不完的话想要分享。

    可惜温黎枝今晚还要出差，很快就要去机场了。

    分开的时候，季敏烟不舍的抱着温黎枝的胳膊，“我明天不上课就好了，这样还能陪你去出差。”

    “季敏烟，失个忆，你还返少还童啦？”

    “我不管我不管。”季敏烟不肯起来，“我就是喜欢黏着妈妈。”

    “遗传什么不好——”

    温黎枝的话音忽地一顿，脸色微微变了变。

    幸好在那一刻，一辆机车飞驰而过，轰鸣声大到刺耳，盖住了她下意识的呢喃。

    之后，温黎枝自然地移开了话题。

    母女俩的温情很快被赶来接温黎枝的司机打断，季敏烟只好不舍地松开了手。

    上车后，透过后视镜，温黎枝看到了朝着她挥手比心的季敏烟。

    那瞬间，温黎枝的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似的，细细密密地疼了起来。

    记不清是多久了，她再没有见过，季敏烟无忧无虑地冲着她撒娇的画面了。

    ……

    温黎枝和季溪亭刚开始在一起时，并不被大家看好。

    她有自己的一套处事标准，以自我为中心，崇尚独立和自由，而彼时的季溪亭，却还是个中二少年。

    两人看起来天差地别。

    可就是这样截然相反的两个人，将一场无人看好的恋爱，谈到了步入婚姻。

    因为外人当然不知道他们的经历。

    温黎枝是在失去父母、最脆弱的时候遇到了季溪亭，他就像救赎一样，出现在了她的世界里，两人的感情刻骨而轰轰烈烈。

    毫无疑问的，那个时候，他们相爱到以为连死亡都撼动不了他们的爱情。

    婚后，温黎枝也没有改变过自己，她依旧做着喜欢的工作，只是身边，从黏糊的爱人，到多了一个完全遗传丈夫黏糊性格的小宝贝。

    季敏烟可爱又有趣，让他们本就幸福的生活，更上了一层楼。

    季溪亭是个老婆奴，爱屋及乌，对季敏烟一样宠得不得了，完全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温黎枝可能没他那么溺爱，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好在季敏烟并没有迷失在无尽的爱意里，她很懂事，对人善良，有自己的想法，也很爱自己。

    原本，一切都继续着美好在发展，直到沈月见的出现，打破了他们的平静。

    温黎枝和季溪亭的这段感情的确轰轰烈烈，不过在他们恋爱之前，季溪亭有一个爱而不得的白月光。

    他的白月光跟别人订了婚，离开了南桦，后来，机选巧合下，他们才在一起的。

    而沈月见，就是季溪亭白月光的女儿。

    他们好多年没有来往，一年前，沈月见忽然出现了。

    据说是沈家没落了，就逼着沈月见和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联姻。沈月见自然不肯，但又被沈家各种威逼利诱，后来没办法，就来南桦投靠了季溪亭。

    温黎枝不是个会因为吃醋而见死不救的女人，想帮沈月见脱离苦海，对她和季溪亭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偏偏，季溪亭在没跟她商量分毫的情况下，自作主张地认了沈月见为干女儿。

    温黎枝是在他放出消息后，跟着外人一起知道了这事。

    这跟当众打她的脸有何区别？

    那时季敏烟刚好有个比赛，她就将这事隐瞒下来，自己去找季溪亭解决。

    温黎枝的公司也有一大摊子事，她腾出时间跟季溪亭掰扯，却始终被他一句“这是最稳妥的办法，我不能见死不救”给堵了过去。

    她那会儿是真的忙，也是真的火了，直接甩了一张离婚协议过去。

    这么些年，别说吵架，两人连冷战拌嘴都不曾有一句，第一次闹别扭，却是直接扯到了离婚。

    但那并不是温黎枝的本意，季溪亭也不可能会同意。她只是用这种方式，想让季溪亭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知道季溪亭的想法。那种情况下，别说陷入困境的人，是曾经爱而不得的白月光的女儿，就算只是普通朋友的孩子，他同意不会袖手旁观，于情于理都会伸出援手。

    可他就这么不相信自己吗？

    温黎枝好歹也打拼了半生，他们两个人的人脉加起来，还救不了一个沈月见？

    她并不只是介意自己让人看了笑话，更多的，是季溪亭在有其他解决方法的前提下，认了白月光的女儿为干女儿这事。

    比风言风语更过分的，是这事本身不对，且她介意。

    结果却出乎温黎枝的意料，季溪亭签了离婚协议。

    彼时她的公司受到几个同行的联合打压，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温黎枝一边处理着公司的事，一边联系季溪亭。

    结果他连面都不肯见，只说自己好累。

    婚后，一个人要想做自己，其实是有代价的一件事，而温黎枝做自己的代价，就是季溪亭毫无节制的付出。

    他一点一点的将公司的事情，移交到了严烈手上，剩余出来的时间，照顾老婆，陪伴孩子。这么些年，季溪亭做到了完美的丈夫，和完美的爸爸。

    他现在累了。

    关于认干女儿而引发的矛盾只是导火索，追溯根源，只是在一瞬之间，季溪亭感受到了浓烈的疲倦，和对这段人人称赞的婚姻，产生的荒诞般的悔意。

    看到消息时，有那么一刻，温黎枝觉得天都塌了。

    迷茫、不知所措、无助……

    也是在那一刻，她推翻了自己敢爱敢恨的认知。

    她远比想象中，更爱季溪亭。

    可忙碌实在是占据了她太多的精力，等公司回春之后，温黎枝蓦然意识到，她和季溪亭的距离已经太远太远了。

    明明在前一段时间，他们还是幸福的一家三口，为什么突然之间，就变成这样了？

    意料之外的离婚，算是温黎枝骄傲且顺遂的一生中，唯一一件坎坷了。

    之后，她几次找过季溪亭，想要做些什么，毕竟就算有问题，也不能什么都不做，直接就判死刑吧？

    可结果都不了了之。

    再后来，为了公司的发展，以及一些原因，她和周正柯联手了。

    季敏烟的比赛取得了很好的成绩，她拿着奖状欢欢喜喜的回家时，发现一切都变了。

    温黎枝在她震惊的眼神中，逐渐意识到现状的荒唐。

    怎么就到了这一步呢？她真的不知道。

    温黎枝甚至都没有脸开口说一个字。

    有难过，有埋怨，有歉意……什么情绪都有，就是没有用。

    现实就是这样，变成一地鸡毛了。

    温黎枝很艰难的，花了很漫长的时间，才将这段时间的点点滴滴，都说给了季敏烟听。

    季敏烟以前从来都没听说过她爸爸还有什么白月光，她只知道她爸爸很爱她妈妈，爱到为她在商场挡过情绪失控的男人刺过来的刀，为她的成功流过眼泪，为她数十年如一日的准备爱心餐……

    一切能证明爱意的事情，他都做过。

    突然之间，告诉她其实她爸爸有过挚爱的人，甚至还将对方的女儿认成了干女儿……这对季敏烟来说打击太大了。

    原本爱意充沛的家庭，如今支离破碎。

    并不是贪恋那些爱，只是于季敏烟而言，这无异于世界观的崩塌。

    后来，季敏烟去见了季溪亭，还将他带到了温黎枝面前，“有什么事情，我们都当面说清楚，别不明不白的瞎难过。”

    那天温黎枝和季溪亭都哭了，到最后，他也只说了句回不去了。

    两人也很自责，没能继续给季敏烟一个温暖的家。

    那时季敏烟真的很茫然，她眼里的不知所措，让温黎枝和季溪亭连对不起都说不出口。

    再后来，就是周靳告诉温黎枝，季敏烟有了轻度抑郁。她没告诉任何人，还是因为周靳那段时间格外关注她，才发现的。

    季敏烟的情况让温黎枝第一次那么挫败，她开始加倍的对她好，好到了刻意和病态的地步。她想让季敏烟知道，即便爸爸妈妈离婚了，她所接受到的爱也不会减弱半分。

    季敏烟表现的有所好转，实际上却是越来越严重了。

    那一刻，无力感疯狂的涌了上来，她都快疯了。

    心理医生说，她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伤心的人和事，尽量都不要出现在她前面。

    于是从那之后，温黎枝再也不敢轻易出现了，她只能将全部的责任寄托在了周靳身上，拜托他帮忙照顾。

    大三那年，季敏烟恰好有了很好的机会交换出国，温黎枝想，出去散散心，或许是好的。

    她偶尔会说一些近况，跟温黎枝聊聊天，但看得出来，季敏烟从来没有走出来过。

    她回国后，温黎枝也不敢以任何方式活跃在她的视野里，直到她出车祸。

    接到医院的电话后，温黎枝第一个赶到了医院，医生说其他部位倒是没什么大碍，但失忆的可能性很大。

    之后，温黎枝联系了周靳过来。

    “小靳。”她说，“如果敏烟真的失忆了，拜托你，千万要照顾好她。”

    “就让她，远离我们，和那些让她痛苦的记忆，无忧无虑的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