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外滞留到傍晚才回家,进门的时候我望了望客厅与房间,摸着脖子走到了客房附近,那扇门紧紧闭着。出门前,房间是打开的状态,看来他应该在里面。
我热饭菜的时候酝酿着唤他出来吃,只口气寻常说了一遍,远远,出来吃饭了。
他依旧在房间里闷声不响的,我仍旧不惯他闹脾气的态度,不吃拉倒。饿了晚上自己会爬起来吃的,哪有人傻到饿死自己,尤其是饿死鬼投胎的大胃正太,这点和惠香很配。我开过他房间的门,反锁着。
当半夜里外面开始打惊雷下暴雨的时候,一道黑影神不知鬼不觉冰冷钻到了我被子里来,我惊得险些将他从床上踢飞到门外,意识到是李永远以后,我收敛了脚力,他才只是跌到床下滚了几圈,又马上爬起来重新钻入被窝,便将头闷在我怀里,毫无芥蒂地抱住了我整个人。
他小时候就怕打雷,曾在乡下就这样跑到过我被窝里来,那时候他从脚边窸窣钻拱而上害得我以为是鬼,吓得直接一脚把他踹下床,他再上来的时候,我啊啊叫着连续使出佛山无影脚,他也啊啊立马发出比打雷闪电还要惊天泣地的哭声,撕心裂肺,恍若午夜杀野猪,睡懵的我便挨了外公一顿莫名其妙的攻击,大人打骂了我,弟弟才止住哭泣。连老人家都被他的突然袭击吓到过,我何罪之有?他只会使我平白无故遭殃。
这么些年过去了,李永远的德行还是未曾改变,遇到打雷闪电一害怕就默不作声瞎钻被窝。我推都推不开他,“不是生气吗?不是不吃饭吗?怎么现在爬床了?出去!”
他头摇得跟拨浪鼓般拱痛了我肋骨,“这个雷大得震耳欲聋,怕得我想钻衣橱里躲起来睡觉,平日里太顽劣捣蛋亏心事做多了,怕被劈死,还是和姐姐在一起被劈得升天好了。”
“厚脸皮!”我把膝盖蜷缩上来抵抗他,他连我踢人的腿一起抱住了,“你看看吧你,明明你气性比我大。”
“我给你台阶下你也没下啊,叫你吃饭跟死了一样。”
“那我现在不是过来了吗,想了想有姐姐可以依靠,我还是找过来了。”他把我膝盖往下拉,重新钻入我怀里磨蹭,“姐姐……”
他老一声又一声叫我姐,期间抱腰紧紧勒着我,他跟惠香属实挺配的,都喜欢睡觉勒人。如果大飞不在,我断定惠香会栽入他的怀抱中。
过会儿他找到话题,套近乎捏起我的硬币手链夸好看,又摸到了我的手表,都管我要,让我送他一个,形容我是两只手都戴满首饰的富婆,花里胡哨,他帮我分担一下。我抽回手不给,直说是人家送我的礼物,怎么可能给他,还没睡就开始做梦了。
他便骂人家有病,送人送表,那不是送终的意思吗?他妈的谁送的。
我撞开他说,关他屁事。
他没脸没皮又继续管我要另只手上的硬币手链,更想要这个,很多人都管我要过硬币手链。他一直追问我谁送的,我烦得只好告诉了他,那是周培金送的94年的硬币,红绳能带来好运,红绳穿过九四年,幸运从起始开始贯穿我一生,所以不能轻易送人。
他磨牙问我真跟周培金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
我口头禅骂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推抵他探过来的八卦脸,他便伸出舌头舔我手心膈应人,我没好气抽他一顿,找出酒精棉净手消毒。
他捂住脸颊埋怨我居然为了野男人家暴亲弟弟。我是第一个扇他巴掌的人,外公外婆从来不动他的脸,常说男孩儿的脸面尊贵,打不得,男孩儿顶天立地膝下有黄金,也不能随便下跪,一向只打他屁股。
呵,托他的福气,我没少被揪脸,被骂不要脸,没少被罚跪。
李永远五十步笑百步地说,他横竖不喜欢周培金那小子,让我跟那家伙还是离远点,这个榆木疙瘩看过了不行,除了打架会混,一无是处。
“没大没小说谁小子呢?不知道叫学长叫哥,说别人之前不看看你自己什么德行。”我拍西瓜似的拍他脑袋,“少跟我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管好你自己!”
他忽然往上爬抱住我脑袋晃了晃,还把耳朵贴到我脑门上听了下,自言自语说没水啊?又晃了一下说,听到了听到了,半桶水才晃得厉害,脑子里装满了水的话不容易发出声音,塞得晃荡不了,最多有个咕咚气泡声吐出来。
我学起他小学数学老师拔揪他脑门两边的短发,忍无可忍问,你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不睡就滚!!
他直哎呀哎呀喊疼,求我高抬贵手放他一命,大家做人不要太龟毛了,睡就睡。
我遇到他就变成了母夜叉。他遇到我便从无恶不作的海夜叉变成了乌龟孙萎缩了起来。
我放手拉起空调被盖住头。他一边退下来,一边吃痛揉了揉脑门,撇撇嘴说起他最近运气背,期末考试考不好,外面走路踩小孩屎,想跟朋友去野营介绍我的计划落空,路上莫名其妙被人认错骂,跟我吵架也跟被鬼下了降头一样,最重要的就是还没开始恋爱就失恋,心上人都被老牛晦气地抢走了。让我把红绳硬币给他戴戴呗,把运气传点给他,我戴过的肯定不一般,我都没送过他东西。
我还是没同意,心里想了想,打算送他一个自己编的手绳好了,只是还得学,很久以前编过,现在又忘记了。不过我开始犯困,什么事都想明天再说,我翻身入睡,外面一打雷他就颤抖,贴着我的脊背不停跟我说话,我听得断断续续,有些催眠。
比如,他在学校住校焦虑难受,容易失眠,每天早上一醒来就心情差,更没有心情学习了。如同坐牢,简直就是进监狱当劳改犯。
集体宿舍一晚上跟动物园一样,觉都睡不好,吵得很。那么多人挤一个厕所,害得他便秘。要热水还得提水壶去打麻烦死了,他干脆用的冷水洗澡洗头。
早上五点五十那么早起来跑操,学校简直有病,一大早跑得人厌食,每天早上中午下午都要跑,当是体育技校呢?住校生一天还要跑四次。吃个早餐也挤得要死,还经常跟插队的人打架。那么多人插队,他干脆也插队了。
………
他在老家就是皇太子般的日子,当然适应不了住校生活了,这种转变,过渡不了只有没日没夜的痛苦。
我摸摸他的脑袋,内心再次考虑了一下他走读的事,暂时没有表现出来。免得给了期望,让人失望落空,我向来不做不确定的事,不说没有保证的话,不如让对方一开始没有希望来的好。
李永远还要摸着我耳朵睡觉,说从小摸外婆耳朵好睡,在学校没有耳朵摸经常都睡不着,后来他就把有耳朵的布偶带去,才好了点。但都没有人的耳朵柔软舒服,他都想割掉一个人耳朵下来带学校去了。
我哀叹深更半夜的,请他别这么渗人。
我最终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撺掇他还是回去看看外公外婆,他们两位老人家打不通他手机,都打到南茜小姨这里来骚扰人了。他嫌弃我啰嗦,嘟哝他本来就要回去的。
他话是真的很多,“姐,你真不想跟我一起住吗?为什么?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嗯……你很麻烦,恰好我讨厌麻烦。”我昏昏欲睡,没有什么思考就下意识说出回答敷衍着。
“那我不麻烦呢?”
“谁知道呢,你翻天覆地的变化我承受不住。”
“噢……”
过一会儿,他继续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毁了你的暑假?”
嗯……
他又噢一声,终于没了下文。
因为李永远晚上让人神经衰弱的打扰,第二天我睡到日上三竿才清醒,看窗外的太阳与物体斜影是晌午,醒来屋子里都没人了。
南茜小姨最近忙着工作赚钱早早就走了,她闲不下来,操心的命,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而且暑假店里搞活动橱柜灯具都生意兴隆,员工们忙不过来。我去店里帮过忙,帮的都是倒忙,销售口才潜能未挖掘出来,帮客人介绍商品总是冷场,也常被客人问得堵塞,好几次签错过几笔数额不小的单子,后来没脸再去给大家添麻烦。
南茜小姨做起事来雷厉风行,虽然我是她的继承人,她照样一视同仁批评,希望我帮忙的话,先从打杂做起,多看多听再上手。她认为,我帮错忙亏损其实不要紧,试错才有学会的机会,要紧的是对不起客人,难以安抚顾客,又误了员工们的付出,为难他们跟人赔礼道歉。先私下慢慢练习学习再上场。
大约是我对这行不感兴趣,怎么都听不明白记不住,干脆不沾染他们的生意,先顾好读书,去店里溜达最多帮他们做个卫生,帮客人端茶倒水。
我起床喝水在家走了一圈,半个人影没见着,李永远不晓得去哪儿鬼混了,他房间里住校的行李还在,就是背包不见了。我吃早餐看手表的时候,察觉我左手腕光溜溜的很不习惯,突然发现手表没了,准是那臭小子趁我睡觉偷盗干的事。我的手表除了洗澡洗头会摘下来,其他时候都一直带着。
我打他电话也打不通,有些生气。楼下商店大婶看见过李永远,亲切笑他一大早坐公交车回老家了,还掏出老本存了两百块在超市,包了我整个暑假的零食,让我随便吃随便拿。
我看那是他盗表做贼心虚,用两百块来交换。
我等着他回来再算账,如果我的手表没有事,他安然无恙,如果我的手表出事,一票否决他想走读的事。
我那时候气呼呼想着,却从未担心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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