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明兴师动众在校门口蹲点找过李永远的面孔,刚开始以为远远那么有种是还没发育起来的高中生。东明最后在初中东门蹲人,才晓得那小子只是个初中生,于是更气不打一处来,扬言找人打死他,不打一顿天理难容,星期五放学校门口等着别跑。
这事我听说以后就找上了周培金帮忙,起初东明那嘴炮王动真格打算硬杠。一到星期五莽夫李永远大剌剌出现被围起来的时候,周培金这边带了更多的校外人员过来,但因为两边上面的领头人认识,这架打不起来,互相散烟讲和了。
东明一肚子憋屈,又不敢得罪周培金,恶人先告状把那天的情况拿出来说,指着李永远不服气地告诉诸位是那矮子先打他的,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呢?大家认识不打可以理解,我跟矮子的事总得清算一下吧?那这样,我俩再单独打一次扯平,这不过分吧?
东明总觉得那天是失手没防备才挨的打,打算爷们儿来一架把场子找回来,大家对这个提议没意见,也觉得这样合适。
李永远嗤之以鼻说,明明是东明耍流氓非礼我,他才揍人的,谁受得了自家姐姐被人欺负?你们自家姐姐妹妹被欺负的,能袖手旁观?
不过对于这一架,李永远表示的是,他要再揍一次这个小人。
而东明抵赖明明是在追我,他泡妹子什么德行大家都清楚,喜欢动手动脚打垒,我也戳穿了他骚扰我的事。
李永远辩到上风依旧要和东明再打一架,东明亦不想错失把面子找回来的机会,大家看热闹不嫌事大,这一架愈演愈烈成了两人必须打的场面。
连周培金也点头同意了,我暗急紧张捏他手臂,希望他出面阻止。他拍了拍我的手宽慰,两个人打架出不了什么大问题,有问题再出面,再说,他看我表弟扎实底盘挺稳的,东明个子高不过是虚势。
周培金对于打架的情况真是眼睛尖慧眼识珠,李永远果然再次把东明打得起不来,东明爬起来又被踹得趴地上,好几次反复如此。连对方那些人看了都觉得丢人现眼,窃窃私语说今天居然跑来帮了这么个弱鸡瘪三,连初中生都打不过。
东明赔了夫人又折兵,高中生的身份再次被严重践踏,我看他的表情连想死的心都有了。尤其是听见别人的私语时,他愤起以后还是打不过士气更低落了,最后索性干脆认输,还善后送了中华烟给大家堵嘴。
一时心底还有些同情东明,我都替他尴尬,破财买人心。
对于我,东明是再也没有脸来追了,我从此似乎成了他心里的禁忌。后来他班上有人提到我,他都觉得是被羞辱了一样,警告朋友们别再提我,谁提跟谁翻脸。
这种八卦消息都是惠香告诉我的,东明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被惠香三天两头嘲笑,在我们班讲得精彩绝伦。后来都没有多少女生会接受他的追求了,还认为被他喜欢看上是一件特别丢脸的事情,从此以后他就从海王变成了寡王。不过还是有王八看绿豆看对眼的时候,只是他此后变得低调多了,闹一出反倒帮他收了心。
而我叫人来帮李永远的事,李永远没想到我这种三好学生还认识扛把子。周培金虽然看在我面子上来帮了一次李永远,但是他俩气场也挺不和的,李永远莫名其妙吃飞醋,大约觉得势力不如人落了面子。
周培金察觉到李永远的敌意,懒得理我们,当时径直走了。走前拍拍我肩膀,让我有事找他。
李永远感到对方压根没把他当一回事,更憋屈了,他觉得自己被人家高高在上的施舍了一下。周培金无视人的劲头是挺明显的,但我还是拍李永远的头教育他从小就恩将仇报的德行很差劲,不改到外面没人惯着他。我看他打架挺熟练的,没少挨打吧?
他嘀咕是在乡下的时候,那些贱小孩骂他是没爹没妈没姐的孤儿,谁都不要他。外公外婆老了死得早,以后只剩他一个,哭兮兮。
他才成天跟他们打架,打到自己能反杀,打到他们服为止。
我何尝不是失责的姐姐呢?
只好经常在周五带他回家里吃饭,有次在饭桌上,他还敞开来当着南茜小姨的面邀请我回乡下吃一顿饭。他请我放心回去看看,他早就骂过外公外婆了,大闹了天宫一顿,以后他们不会再轻视我了。
桌上的氛围有些低迷,李永远认真看着我,逼问我去不去,给个准信儿,去的话,明天就让他们给我做很多好吃的。他每次都接受我的邀请,我一次都不去的话,明显不对等,还是没把他放心上。
南茜小姨让我想去就去,不想也不用勉强自己。
李永远臭毛病犯了嘟哝她不会说话,都不知道说点好话,亏他那天还向她正儿八经道歉道谢。
涉及到我,南茜小姨还是告诉他,远远,你的姐姐是个人,不是你的玩具,她有自己的思想感情和阴影。你越逼她,她只会越来越难受,你得让她消化了准备好再去面对。如果她不想面对,你也不能用个人的感情要挟她,你要尊重她,她才会尊重你彻底接受你,能理解吗?
李永远没了声音,依旧只看向我。
我对南茜小姨微笑一下,“没关系,远远就这么一个愿望,他盼了很久,我准备一天再去。不过我也要征得你的同意,毕竟以前说好了的。南茜,我星期天可以回去吃一顿饭吗?如果你同意,你会陪我一起回去吗?”
南茜小姨微微颔首,她会陪我的,会陪我一起去面对,以及面对她自己的这块儿心病。
见状,李永远笑容满面地用饭,吃得更津津有味了,吃完饭菜还舔盘子。夸南茜小姨做的家常菜好吃,也夸我,姐姐是天底下最勇敢的人,现在会保护他,还会陪他,真好啊。就好像有了后盾一样,让他在外面上学住校都有劲儿,没那么厌学了。
那大约是南茜小姨背地里教他的,他经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如今逐渐学会夸我,鼓励我。我从小喜欢被夸被鼓励,在我们的家庭里经常夸彼此。李永远深入了解我的家以后,我看出来他心底也是喜欢南茜小姨的,只是我在他眼里更重要而已。
惠香呢常洗刷我这个突然跑出来的表弟抢了她的位置,不过她最近忙兼职,有人陪我也挺好,周培金那王八蛋该出现时不出现,看来还是自家表弟疼人有用。
她问李永远名字的时候,避免被看出端倪,我只说叫远远就行了,我没有准备好告诉她,我还有一个亲弟弟的事情。她只知道我是被收养的,跟原来的家庭早就断了关系。
南茜小姨同以前一样买了很多礼品上门送给老人家,外公外婆仍然热络客气。对于我,他们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后也客气多了,就是一副对待客人的热心模样,有些生分生硬。
两位老人家比起数年前老多了,鬓发斑白,身体微微佝偻,不过整体精神矍铄,看起来依旧很硬朗。乡下老人经常干活儿相当于锻炼身体,瞧起来素质健康。
这一顿饭如南茜小姨当年初次来做客时一样,丰盛得如同过年。李永远吃得高高兴兴的,满眼闪亮地看着我们,站起来积极给我们每一个人夹菜。
李永远确实比小时候懂事,男人多了,而且他在外公外婆面前很护着我,他们稍微疏离怠慢我,他急脾气上来就骂骂咧咧的,真是一物降一物。外公外婆曾经降我,如今,他又降得住他们。
反正,外公外婆一直对他百依百顺的。
因为很久没有见面,我们即使有怨言和芥蒂,一时压抑下去了,我冷淡着都没有叫他们外公外婆,倒是他们主动叫我久久啊,回来了?回来就好了,进屋里坐……
我只是点了个头。
这一趟南茜小姨倒是释然自在多了,大家表面上都客客气气的,没有发生任何不好的事。南茜小姨也把场面话说得圆满,向大家道歉,她生意忙以及我学业紧张,才这么久没回来探望两位老人家和弟弟的事。
外公外婆连连摆手说没关系,年轻人忙有年轻人的道理,他们不给年轻人添麻烦,还记着他们,他们就满足了。
而李永远趁机问,那以后小姨和姐姐抽空常回来吗?
南茜小姨表示,我想回来的时候,她就一定当司机载我们,再忙都送我们。
我沉默寡言,一回来就觉得哪儿哪儿都很窒息,铺天盖地的糟糕记忆鲜活重现,使我的情绪落入低谷。我没有什么心思回来,要不是不想辜负李永远,我连这一场逢场作戏都不想演。
一踏入破门槛,重回熟悉又陌生的老家,我便觉得自己变回了那个备受歧视的脏弱小孩,浑身上下哪里都脏,脏得我无论如何擦也擦不干净,频繁洗手都是徒劳没有用的,真有些难以忍受啊。
我就像一块儿灶头上的臭抹布,仿佛擦地都会被觉得肮脏得没有价值。我就像鸡肋一样的小女孩,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老人家使用着臭抹布说,再用用吧,洗洗再用一阵子,再丢,反正都要丢掉的,榨干它最后的价值吧。
丢了就好了,这样浆糊似的反复用,真是恶心人。
我最后的价值,在他们那里从来都是私心,为弟弟,或者为他们自己,从来没有纯粹地为过我啊。
院儿里,我始终紧紧贴着南茜小姨,搂着她柔软的身体,闻着她清淡明媚的香味儿,安定心神。
李永远见了,神采飞扬上来搂我们,瞬间被我毫不留情一把推开了,我呼吸很重,胸口起伏不定,那时候我看他的眼神是那么的厌恶。
在那几秒之间,我就把头转开了,掩饰着说,你邋遢得很,身上脏,不要把灰尘泥土沾到我们身上来,我和南茜小姨都很爱干净的。
李永远低着头从地上爬起来,外公外婆满脸不悦批评我怎么能那样推弟弟的时候,李永远转身怒吼他们多管闲事,姐姐就是在教他讲卫生!姐姐成绩那么好,比他们会教育!
南茜小姨伸出手抚摸了一下他炸毛崩起青筋的脑袋,无声安抚着他。他额脸微微涨红,有些瑟缩起身体,又渐渐舒展开了。
他私下很懊恼自己总是对外公外婆发脾气,外公外婆一对他那么好,或者一对我不好,他就想发火,控制不住烦躁的自己。
在回城路途上时,李永远看向窗外低不可闻说了一句,小姨,好温柔啊,难怪姐姐你那么喜欢……
是啊,小姨很温柔,哪个孩子最终不会爱上她呢?
我爱她如爱自己的生命。
我爱妈妈,爱小姨,爱南茜,爱姐姐,深爱她的每一种形象,每一种称呼。
她是多么温柔的一个人,把她这一生所有爱的存款保管给了我,让我继续有勇气走下去,不放弃自己,直到愈合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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