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卵双胞胎的奇妙之处在于,即使时隔八年未见,依就能轻易地认出对方。
尽管他要跟自己分手,但洛暮还是想相信他只是说说而已,她每到周末会回趟青阳的老房子。
她在这边等他,只要他来找自己,她还是会原谅他的。
可惜的是,他好像一次都没过来。
她失落地想着,走进单元楼看到坐在楼梯口的人时,一下没反应过来。
对方两手托腮,同样看到了她的到来,脸上亦没什么反应。
两个人,谁都没出声。
多年不见,即使是亲密无间的姐妹也变得生疏。
洛暮张嘴,挥一挥手,“好久不见。”
她嘴角尽量上扬,让表情看上去没那么僵硬。
话音刚落,坐着的她忽而起身冲上来,张开手紧紧地抱住她。
“暮暮!”
嗓音激昂嘹亮。
洛暮怔住。
余漫随已熟稔地捧着她的脸摸来摸去,激动不已地感叹:“天啊天啊,我们果然是一个妈生的哎。”
太像了,相似到就像在看镜子中的自己。
她摸完她的脸,又改为抱住她,可怜兮兮地撒娇,“呜呜呜,我好想你呀。”
洛暮抿着唇,手指虚握住又松开,抬起胳膊回抱她,轻轻应了个“嗯”。
她也是。
进屋后,两人顺其自然地交换了联系方式,余漫随穿着她的拖鞋跑来跑去地看房子结构,欣喜地说:“好多东西都还在呢。”
“嗯。”
因为只有她一个人住。
“你回来,告诉妈妈了吗?”
洛暮问她,一顿又补充道:“李姝颜。”
余漫随摇头:“事实上,我这次回来谁都没说,连爸爸都不知道,我直接从学校过来的。”
她读出她表情中的疑惑,主动解释:“我感觉,张倪妈妈不太希望我跟你们联系,可能是怕我跟你们太亲密后不认她吧。”
“爸爸估计也看出来,所以去澳洲后都不怎么跟你们联系了。”
余漫随握着她的手,突然想到:“对了,妈妈呢,她怎么样?”
“很好。”
她回答得很干脆,余漫随点头:“那就好……”
“那你呢?你怎么样?跟你的男朋友还没和好吗?”
“没有……”
面对她,洛暮是藏不住心事的,也没必要藏,坦然地承认了。
“唔……”
她若有所思地嘟嘴:“为什么呀?”
她往后一仰,歪倒在沙发里,有气无力地苦笑:“可能是,真的要分手了吧。”
用了可能,还是抱着一丝希望。
“可以详细说说吗?”
“嗯……”
面对面不像写信,洛暮详细和她说了和周漾从认识到如今的过程,包括两个人在冷战一事。
他和她已经二十一天没联系了。
余漫随两手枕头睡在沙发另一头,忽然坐起来握住她的手摇来摇去,眼神晶亮,“我们去玩耍吧!”
去散心。
洛暮跟学校请了几天病假,她和余漫随去了海边,小时候她们就特别想来这边玩,却苦于大人总没空,如今才明白,也许那时候两边家长已逐渐在减少来往。
五个人中,大抵只有她们姐妹是真的因为见面而感到开心。
天气晴朗,但由于过了旅游旺季,海滩上人不多,两人各戴一顶草帽,沿着海岸线慢悠悠地散步。
“我还以为,我们再也不会见了,跟别人先来过这里了。”
洛暮告诉她,微风吹拂起散落的发丝,她抬手别到耳后。
余漫随猜到了先前跟她来的人是谁,抱住她朗声安慰:“不要再烦啦,如果他真的像你说的这么好,一定会来找你的。”
“会吗?”
“肯定啦,我家的暮暮这么可爱。”
“嗯。”
回到下榻的酒店,一进房间余漫随拉着她念叨:“你觉不觉得,好像有人在跟踪我们。”
洛暮下意识回头张望。
余漫随娇嗔:“房间里当然不可能有啦,我是说在外面。”
洛暮不赞同地摇头,些许无语,“想太多了,谁来跟踪我们。”
又不是大明星。
不过多看几眼倒有可能,毕竟她们长得挺像。
她肯定地说:“应该是你的错觉。”
“行吧……”
洛暮从不认为自己可爱,但她相信余漫随,一开始也坚信周漾说的是气话,等他来道歉求和。
可惜的是,无论她每天看多少遍,手机都静悄悄的没点动静,如此过去几天,某个清晨醒来,豁然就想通了。
她一直清楚,周漾之所以会留意到她,源于那个躁动的夜晚,他说得好听,是一见钟情,可在她看来不过就是见色起意。
容貌带来的爱情注定无法长久,这世间最不缺好看的皮囊,注定了他的一见钟情不会一生只有一次。
而明知如此,她依然无可自制地被吸引,放任他闯入自己的世界耀武扬威,心甘情愿将灵魂双手奉上。
而在日复一日的接触中,他终于发现她也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介俗人,绝非那九天上下凡的仙女。
真是抱歉,让他失望了。
经过一家老气的理发店前,洛暮抬头看到店名,久久地站立不动。
从头开始。
不见得有新意,可由于当时的心境,轻易便吸引到她的注意,产生一种是时候了的想法。
断,舍,离。
买好糖葫芦的余漫随跟上来,递给她其中一串,舔一口红艳艳的糖葫芦看眼店里,“怎么,想剪头发吗?”
这时,店门打开,一个染着黄毛的年轻男人脑袋伸出来:“小美女可要剪头?”
洛暮抬步迈入理发店。
她是该从头开始了。
“想染还是烫呢?”
黄毛的理发师傅抓了抓她披散的长发,询问她的要求。
她端坐在半身镜前,望着镜中的自己,没其他要求,只说:“剪掉吧。”
他不是喜欢她的长头发吗,她现在不要他喜欢了。
理发师傅一愣:“剪短?”
“嗯。”
“太可惜了,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她态度坚定:“剪掉。”
“行。”
黄毛师傅若有所思地为她设计发型,留意到坐一旁吃糖葫芦的余漫随,眼睛一亮:“剪个姐妹同款怎么样,保证你们爸爸妈妈都认不出你们!”
显然想捣乱,洛暮无所谓,问余漫随的意见。
她也是个爱看热闹的性格:“好啊好啊,我们好久没留一样的发型了。”
上学后,两人默认了各自一长一短的头发以便区分。
征得允许,洛暮冷淡地吩咐:“那就剪一样的。”
“好咧。”
理发师傅一手拿梳子一手拿剪刀,手起刀落咔嚓几下,地砖上随即散落一地青丝。
不得不说,师傅看着不靠谱,但理发技术尚撑得起一家门面,个把小时后,两姐妹顶着几无二致的头型出来,望向对方,不约而同地噗嗤一声笑出来。
天色已晚,去海鲜市场吃完晚饭她们就回酒店了。
客房里,两人各自躺在一张床上,余漫随突然感慨:“时间过得好快,明天就要走了……”
她是后天的飞机,明天回市区跟李姝颜吃顿饭,在酒店住一晚就得走了。
洛暮不是不知道,只是一时忘记了她还会离开,“你还会…再回来吗?”
她犹豫地问,余漫随无比肯定地答:“当然啦,你和妈妈都在这里,我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自由,想回来就可以回来,有空你也可以去看我,我介绍我的朋友给你认识。”
“嗯,等学校寒假我就来找你。”
洛暮跟她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离别的伤感少了一点,她习惯性地看一眼手机,摸到剪短的头发,无比厌恶这样的自己,便将手机关机扔去了一边。
她翻个身问隔壁床的余漫随:“我们去喝酒吧。”
她会喝酒也是周漾教的。
余漫随不一样,她从来没沾过酒,好奇地问:“为我践行嘛?”
“一半吧。”
另一边,就当作祭奠,告别爱情的仪式。
余漫随在考虑,许是觉得她确实需要宣泄一下糟糕的情绪,胳膊一撑起床,“那走吧。”
她们拿上包就出门,乘坐电梯下楼,一走出电梯就被一个孤零零站立的背影吸引来。
熟悉到骨子里,但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洛暮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脚下不动。
她的反应过于异常,余漫随小声猜测:“是他吗?”
“嗯。”
不高不低的音量,前方的他听到声音转身,整个人随之怔住。
姐妹俩这会可谓是一模一样,无从区分。
见他的眼神在她们身上犹豫,洛暮不觉失望,反而更加释怀。
连哪个是她都分不清的人,何必执着下去。
这样想着,她动了动嘴要开口,他几大步走上来,一手抓住她胳膊,显得非常生气:“吵个架就寻死觅活,你是疯了不成?”
“你少胡说八道,谁为你寻死觅活了?”
洛暮恼羞成怒,以及满脸莫名,“还有,你跟踪我来这里干嘛,不是说好要分手吗,二十多天不打电话,过得很潇洒吧……”
她冷着脸数落,突然却哭了,因为看到他憔悴的眼睛。
他们虽然总是斗嘴,但压根吵不起来,一来她的性格使然,二来他也不屑跟个女人吵,结果就是,一旦发生分歧往往就是冷战。
周漾叹口气,指腹揩走她眼下的泪,“我是不要脸,上赶着来求你洛大小姐回心转意行了吧。”
她抬脚踢他一下,决心就不理他。
人来人往的,沉默许久的余漫随适时发言:“要不,先换个方便的地方说话?”
周漾捏了捏眉心:“找个最近能吃饭的地方。”
酒店餐厅。
三人围坐一张不大的圆桌,余漫随缩着脖子,小声坦白:“其实是我,拿了暮暮你的手机发短信给他……”
都是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陈词滥调,中心意思就是,他要不过来,她洛暮就死给他看。
见他俩不吭声,余漫随丧着脸,为自己辩解:“我这不是看你郁郁寡欢的,自己又快走了,想临走前把事解决掉嘛……”
她扁着嘴,面露委屈。
洛暮轻轻拉了拉她的衣服,“不是怪你。”
“哈,那就太好了。”
她瞬间喜笑颜开,拉开椅子起身,“那我先回房间啦,你们慢聊。”
不待两人回应,她迅速溜之大吉。
剩下一男一女,男的肃着脸,举杯抿口温水,服务员端托盘过来,上好菜离开。
她脸歪向一边,也不看他,腮帮是鼓的,“我们俩一模一样,你怎么认出我的?”
周漾放下杯子,不屑地嗤笑:“就你那恨不得吃了我的眼神,下次麻烦藏一藏。”
他只是懵了,现在都还没缓过神。
骚话灌输多了,不知不觉思想被荼毒,洛暮懊恼地踢过去一脚,“鬼才稀罕吃你。”
“操。”
周漾一秒破功,忍俊不禁,脸面再端不下去,干脆顺杆子往上爬,说:“是我稀罕吃你行了吧。”
毫无疑问又挨了一脚。
如此一来,僵硬的气氛倒缓解不少了,他扒口饭,边吃边问:“你姐?你妹?”
狼吞虎咽,饿死鬼投胎来的一样。
她没好气地应:“先吃你的饭吧。”
“行。”
过来的一路粒米未进,他捧着碗,专心对付起面前的饭菜。
天已经黑了,趁他吃饭的档口,她致电前台定了间房,跟她们的在同一层。
先去了前台登记拿房卡,走向房间的路上,她说了点余漫随的事。
“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有这么号人?”
“我们小时候就分开了。”
而且,她以为她们不会再见了,何必再提起徒增伤感。
周漾点点头,房卡伸到感应处,叮的一声门打开,他一扬下巴,示意她先进去。
她皱着脸,抵死不从:“不进,我走了。”
不是要跟她分手吗,她顺他的意还不好。
周漾把人拉回来,半推半抱地推进屋里,门猛地阖上,面色不善地冷笑:“我跟你的事还没完呢,动不动就要一哭二闹三上吊,洛暮你挺能啊。”
她亦不甘示弱:“你耳朵聋了吗,都说了短信不是我发的。”
“那我可管不着,我人都过来了,不补偿老子的损失别想收场。”
她正要撒气,不想突然被扛到肩上,吓得惊呼:“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
这一晚,洛暮没有回房,余漫随也没有出酒店。
第二天,姐妹两个平安无事地离开了度假村……
周漾醒来的时候,发现洛暮正望着天花板发呆。
“今天怎么醒这么早?”
“我梦到她了。”
他反应慢一拍,“你姐姐?”
“嗯。”
周漾收了收抱她的胳膊,方问:“梦到了什么?”
过去了半晌,她方回:“什么都没发生,她坐上飞机回澳洲了。”
还跟她承诺,会回来看她。
“在澳洲时,我经常会想,如果她没有来找我,没有陪我去海边,又或者,那个晚上没陪我出去散步……”
整个过程中,只需稍稍更改掉其中一环,结局就大不一样。
无数个未知的选择和偶然因素,组成了这跌宕起伏的半生。
周漾下巴抵着她肩窝,紧紧地抱住她,恍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是那个最幸运的人。
“以后,我们一起去看她。”
她眼眶发热:“嗯……”
她一度不愿面对,是至亲的死亡换来自己存活,如果非要死一个,为什么不是自己,明明她才是该死的人。
她痛恨自己,但命运已成定局,事已至此,那就让她这个该死的人再自私一次。
因着这个世间,有人还需要她,她的爱人,她想陪在他身边。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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