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病房的,下楼梯时差点踩空摔倒,抓住扶手勉强站稳。
四下无人,他从烟盒里掏出根烟点上,而后往铺地砖的台阶一坐。
缭缭白烟升起,纤长的眼睫遮挡住他眼底的情绪。
如果可以的话,周漾希望这些讯息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
要怎么才能瞒住她呢?
这厢还没思考出结果,电话打进来,让他过去一趟。
“从高成家搜出来的,有一张周检你的照片。”
病房门口,负责搜索的警察交给他两张照片和一个笔记本。
笔记本是深棕色软皮外壳的,有些年头了,她一直有写日记的习惯,在她房间的书架里,至今有一排专门放她的日记本,最有年代感的两三本,还是小学生字体加画图形式,长大后认识的汉字增多就没画图了,字也写得越来越漂亮大气。
他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在她去世后回去过一次,当时还一页页地看完了,从小学到初中,当时还纳闷怎么独独缺了高中的。
此时此刻,他将棕色的笔记本在自己手里,指尖微颤地翻开。
第一页只有签名,洛暮两个字,行云流水。
这种字体,她曾经还跟他炫耀过。
无法认错。
除了签名,还有两张照片。
一张他的半身照,十八岁时的脸,背景是海边。
另一张是她们的合照,除了头发,两张几乎无差的脸挨在一起望向镜头,一个傻里傻气的笑脸,比太阳还灿烂,另一个虽然嘴角上扬,但能看出笑容勉强,背景同样是大海。
若非亲眼所见,周漾决计不相信,这世上竟然有个人,与她有如此相像的五官。
真如高成所言,亲生爹妈过来了都不一定能区分开。
“这个笔记本,你从哪里弄来的?”
高成眼睛一斜,瞥他手里,说:“从那个女的房里偷来的,她藏得挺好。”
不晓得有没有用,顺手就拿了。
周漾眼皮一跳,呼吸屏住。
右眼跳灾。
其中有个警察打完电话回来,边收手机边走近,“我们现在要去趟徐鹤月家,小周你去不去?”
“去。”
他自认为状态不适合开车,把车钥匙交给同行的一个警察。
警车打头,他的车跟随其后。
同行的警察见他一直摩挲着笔记本外壳,加上他在病房里的反应,关心问了句:“朋友?”
“嗯,女朋友。”
对方抿唇,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打开看看?”
“等先忙完吧。”
徐鹤月家,周漾记得,车平稳地停在豪华的独栋别墅门口,与他们同时到达的还有一辆黑色奔驰,冷硬的车身似说明了车主的性格,没等司机过去开门,后座的人自行推开车门下车。
李姝颜。
她估计才从公司赶来,一身棕色商务套装搭背及膝的黑色大衣,下车的瞬间视线往他们这边扫了一眼,没有任何停留地疾步往别墅里走。
“这是李姝颜吧,徐鹤年的老婆……”
他们两个跟随在后,警察望着雷厉风行的背影感慨。
到了入户门前,给他们开门的是上次见过的保姆,战战兢兢地轻喊声大太太缩去了边角。
“呵,都来了。”
客厅里,徐鹤月悠闲自在地品一口茶,维持她徐家大小姐的高贵端庄,紧拢的两腿却出卖了她的内心。
在她的对面,是本该在律所上班的余漫随。
周漾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见她,猝不及防地怔住,回过神后步履凌乱地走过去要拉她离开,“警察找她有事,我们先出去。”
他抓住她的胳膊,手指是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颤抖。
在这件事上,在场的另一人似乎与他有着共同的默契。
李姝颜望着与自己相像的脸,言语间非常不悦:“是你自己走,还是我叫人请你离开?”
余漫随漠然地没有任何反应,像被抽走了魂魄。
徐鹤月勾唇讥笑:“你来得太晚,她好像全都知道了。”
她盯着余漫随说:“不确定你是谁,你如果是真的余漫随还好,如果是洛暮……真还不如死了算了。”
李姝颜冷了脸:“带她出去!”
她瞥了眼周漾。
周漾罔顾余漫随的抗拒,扣住她手腕半抱半拖的把人拉走,经过同行的警察时低语:“之后的麻烦你了。”
对方拍了拍他的肩,让他放心。
“拿开你们的脏手,你们敢碰我,我哥不会让你们好过的!”
“你哥早就完了,现在轮到你徐鹤月,接下来还有整个宇兴集团。”
“李姝颜!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蛇蝎心肠!你让跟了我哥几十年的狗背叛他,又用同样的手段离间我和高成!高成的车祸明明是你设计的!”
“你们凭什么抓我!李姝颜差点撞死人了,你们应该逮捕她!”
“李姝颜你这个贱人!可怜我哥掏心窝子地捧你,你就这么报答他!”
……
寒冷的冬天,入户门敞开着,屋中的动静依稀传来。
周漾把人推进副驾驶,关上车门后迅速驾车离开,一时想不到哪里可以去,就先往家的方向开。
过了好久,到了热闹点的市区,她拿起放中控的笔记本翻开,“你看过了吗?”
周漾目视正前方,抿紧嘴唇。
她自问自答:“也是,我猜你不敢看。”
“就连我,也只看过一遍。”
车开上高架桥,他忽然提速。
她不管他听不听,兀自讲述起来:“你别看李姝颜现在很风光,她也有穷到不得不把亲生女儿送给别人养的时候,我们两个,从出生就在一起,同吃同住,上同一个幼儿园,睡同一张床,形影不离。”
“六岁那年,她把我送给了一对认识的夫妻,那是我们第一次分开,洛暮哭得很难过,我就告诉她,你把每天做了什么记在本子上,写下来,我就知道了。”
“没过多久我就跟着养父母搬去了清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克李姝颜,我一走她就开始发达了,没多久也从青阳搬过去,我跟洛暮虽然不能像从前一样天天在一起,但又能经常见面一起玩耍。”
如果一直都这样,那也挺好的。
“我们还是不得不又分开,我的养母无法生育,养父那边的亲戚经常给她施加压力,在我十二岁那年,我养父想让我养母过得快乐一点,做主换工作全家移民去了澳洲,隔着南北半球,我跟洛暮的联系就少了……”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断了联系,在她终于有机会踏上故土前,八年多的时间,曾经在同一个子宫里相互依偎成长的她们,再也没见过。
周漾一直没说话,下车后拉着她一路乘坐电梯回到家里。
房门砰地阖上,他把笔记本放在鞋柜上拥抱她,“别闹了。”
他知道她很难过。
昵昵听到动静跑来,她打掉他的手,蹲下身去摸摸毛茸茸的狗脑袋,“周检察官既然还不肯相信,那我就正式地做个自我介绍好了。”
她站起来,手伸向他,面带微笑:“周检察官你好,我叫余漫随,你前女友,也就是洛暮的一母同胞的姐姐。”
“前女友”三字,她咬得很重。
周漾抓住她手腕把人带到怀里,目眦欲裂,“你就是洛暮。”
字字句句,从牙齿缝里蹦出来。
“你瞪我也没用,事实如此。”
她的肩膀被他捏得很疼,忍痛笑着:“这种以为失而复得结果还是失去的感觉不好受吧,那你知道最后那段时间她是怎么过的吗?”
“哦,你都跟她分了,当然不会费心思去打听前女友的事情,那由我来告诉你吧。”
“洛暮什么性格,想必你还有点印象,她那么独立坚强的一个人,就因为你跟她提分手,难过到睡觉都在流眼泪,半夜爬起来看手机有没有你的讯息,可你倒好,说完后利落的一通电话一条短信都没有,就这么放任她自生自灭。”
“直到死前她都还以为你是为了睡她才跟她谈恋爱,得手后也没必要再迁就了。”
周漾眼眶通红,“我没有……”
明明在这段感情里一直都是他在追赶,他才是处于被动的一方。
余漫随点头:“是,你的确没有,我相信了,否则我不会这么容易就成功。”
她瞟向四周,示意房间里随处可见的女性用品。
“我这次回来的目的原本不包括你,是你自己非找上门,表现出一副对她念念不忘的样子,我就很好奇,到底什么样的男人让她这么喜欢,加上你检察官的身份,我干脆顺水推舟一石二鸟了。”
“说实话,你其实挺让我失望的,我只是稍微模仿几点她的生活习惯你就沦陷了。”
他的手在颤抖,声音是沙哑的:“不可能……”
站在眼前的,怎么可能不是洛暮。
她脖子一歪,侧脸对着他得意地笑:“关于之前的那个问题,我想我已经得到答案了。”
“我们俩,真的很像。”
周漾死死盯着她,两手克制地紧握成拳,眼眶发红。
她深呼吸口气,一派轻松地笑了笑:“到此为止,游戏结束了。”
她走到入户门,抬脚正要跨出去时,突然想起:“对了,回头还要麻烦周检察官你清理下手机,把我跟你的照片都删了吧,留下来也只有恶心。”
恶心。
她给这段关系画上句点,毫不留恋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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