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松顶山。
初春季节,寒风刺骨,正逢天将破晓,夜空中剖开一痕鱼肚白。
荒山之所以称之为荒山,自有根据。这里冻土刚消,四处满是泥泞,不见一点生机。
唐负一马当先地走在前面,冯相露勉强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不知道登了有多久,冯相露停驻喘息时看到一处奇怪的坑洼地,叫住了前方的唐负,“公子,你看那里……”
唐负顺势望去,漆黑的眼瞳闪过疑惑之色,这山确有蹊跷。
在山的南侧一般受日光照耀,不会存污泥雪垢,按理说地皮应该更坚硬,不该有这么一大处坑洼才对。
莫不是?
这样想着他轻松地跳过一处横在两块大石之中的枯木,听到一声惊呼才转过头去,原是冯相露低估了它的高度而绊倒,手臂也因支撑也被划出一条血痕来,这让唐负皱了皱眉头。
“你叫什么来着?”唐负递过去一只手臂,供她借力起身。
冯相露慢慢攀上他壮硕的手臂,音色温软:“冯相露。”
在冯相露起身后的下一秒唐负便把手臂撤回,这让冯相露差点没站稳身。
冯相露并非是傻瓜,这三人明显身份尊贵、关系微妙,自己最好不要过问太多,恐生祸端。总归与她无干,她明日只需带着弟弟继续赴尚京寻亲,便也许这辈子不会与他们再次相遇。
“你说可以帮我们,怎么帮?”他们一步步踏着嘎吱嘎吱作响的碎石,唐负突然问道。
这要追溯到几个时辰前了,没想到他会对这一句记得如此清楚。
冯相露微微颔首:“我看你们当时想要从蛇身上寻找一些线索,我懂一些医术,对于人体与动物也略知一二,应该能帮到你们。”
唐负嗯了一声,俯身轻触地面,查看这凹陷之处有何异常。
他们顺着凹势一路向下,却发现一条被人踩出来的一条小路,再沿着脚印走至深处,便看到被长势很高的荒草遮掩住的一个洞口,那洞口很小,比狗洞大不了多少,如果那荒草没有被夜间的狂风吹倒,便很难发现后面的玄机。
这应该就是歹徒所说的藏匿幼童之处。
唐负转头看向冯相露,不容置疑地:“你留在这里,我进去看看,如果发生了什么你保护好你自己就好了。”
冯相露似是被这像命令般的语气吓到,乖乖点了点头。
少年,一柄剑,一轮月,一个决然的背影。
你便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到的。
上官蘋这边也没闲着,她一边守着冯小城,一边思考人生,斑驳的影将她的思绪也搅乱。她托着腮看着燃烧的烛火,火苗在跳跃,暖色的光晕在描摹周序伏案休憩的模样。
今天发生了许多事。他们刚刚出京便有人蓄意谋杀他们,可见这日后的一分一秒都不要再想安稳了,准备在刀尖上谋生吧。她爹拦着她来果然没错,不听家长言吃亏在眼前。
今天真正的女主角也出现了,尽管不知道她和周序有没有所谓的一见钟情,但她着实漂亮、温婉,让上官蘋自己都讨厌不起来,如果冯小城真的出事,她又该多难过呢?
还有……唐负,他为什么不顾生命危险的救她,难道只是因为他们旧时的渊源吗?
他们又有谁是真心的,各人有各人的秘密罢了。
脑袋好痛,好想摆烂。
“上官小姐,休息一会儿吧。”
不知何时周序已然转醒,他将自己的披风盖在上官蘋身上,暖和极了。
他总是这样细心,人人称颂的温润如玉的君子。
上官蘋确实困了,不禁打了个哈欠,声音也软下来:“周少卿,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呀?”
周序垂头正对上着一双雾蒙蒙的双眸,怔了怔神,微微低下身来回答她:“上官小姐觉得我喜欢什么样的?”
上官蘋合上眼,安静了几秒,“和你般配的,温柔懂礼的女子。”
几声轻笑从耳畔传来,他说:“或许吧,快睡吧。”
大抵是乏了,上官蘋很快进入了梦乡。
梦里有旌旗漫天,胜利的号角不绝于耳。她被一个男孩拽出营帐,嘴里的馕饼还没有完全咽进去,他带着她绕着篝火跑了一圈又一圈,将士们在欢呼、高歌。男孩的眼睛是那么明亮,笑容是那般的恣意,一切都虚幻又真实。
一只利箭从她眼前掠过,将她的梦境划破,一切来得都太快,上官蘋睁眼时看到自己被斩落的几根发丝,正随风缓缓飘落在地。
再向那方向看去,窗纸被这一箭射穿,而对面屋檐上正卧着一位身着夜行衣的弓箭手。而他正在瞄准——床榻上的冯小城。
周序似乎没有看到他,只感到一阵风流,并关切地向上官蘋走来,眉宇间写满了担忧之色。
“不!”上官蘋跑向床榻,与周序擦肩而过。
太迟了。
还是太迟了。
那箭从上官蘋的左臂擦过,在她的白衣上拓出像一朵柘榴花的血痕,然后精准地射中了冯小城的心脏。
箭术狠绝,一击毙命。
倒下的瞬间上官蘋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改变小说中原定的命运轨迹,她满心欢喜着能够救下一条小小的生命,她甚至马上就做到了,可是悲惨的结局还是发生了,她来不及救他。
她什么也没改变。
那位杀手已经不见踪迹。上官蘋捂住手臂一路跪爬到冯小城身边,用手指来探他的鼻息。
没有呼吸了。
鲜血染红了他的衣服,他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像一个不真实的人形娃娃。上官蘋抚摸着他肉乎乎的脸,手不停地颤抖着。
他明明还那么小,小到都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也许他觉得自己仅仅是睡了一觉而已。
周序立于她旁边,沉默不言。
或许他们两个人察觉的再早一点、再早一点,结局就会不一样。
“疼不疼……”上官蘋音色哽咽,她不停地问冯小城。
“你疼不疼啊……”
周序注意到上官蘋手臂渗出的血,眉头紧锁,“上官小姐,这不怪你。如今看来我们的推断可能要被推翻。”
他叹了一口气,“小城……很有可能在躲起来的时候听到了什么,而且,隔壁的那个歹徒很有可能和店小二,甚至这整个客栈都是一起的,从迈进这个客栈起,我们就踏入了危局之中。”
上官蘋将冯小城的被子盖好,红的血染上她雪白的双手,最终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无论如何,我要抓住这背后之人。”
“一定。”周序坚定地说道。
这一句乘着晚风,送到了很远的地方。
一室浓重的血腥气,掺杂了无法计数的眼泪与悲呼,染上一种极度悲凄的色彩,这一夜终于在此时见到了一丝光明。
上官蘋相信,黑夜也终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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