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出租房到医院，步行只需要十分钟。卜茕租的群租房，整套房子给隔了五个房间，卜茕住的是最小的那间，没有阳台，只有一扇小窗。有卫生间，但没有浴室，浴室只能在外面的公共浴室，三个房间共享。
因为价格便宜，卜茕要求也没那么多，所以除了女生，还有男生，以及一对情侣住着。
沈斋青上门看过一次，总觉得不安全，劝了多次让卜茕换个地方住，实在心疼钱就去他公寓住。
沈斋青在医院旁的小区有一套两室一厅的小户型公寓，医学世家出身，家境优渥，沈斋青的父亲沈教授还是卜茕的本科老师。
卜茕酸不起来，自然更不会去占便宜，沈斋青提议几次，她就拒绝几次。
案发那日晚上，沈斋青还是等边霁离开半小时后就将卜茕喊醒亲自送她回了家。
卜茕惊魂未定，但是也算镇定，医院心疼她也感激她，给她放假了三天，王主任也不安排任何工作给她。倒是卜茕自己怕课业落下，坚持来医院跟着老师查房。
只是这三天，她一闭眼就是亮堂堂晃眼的利刃划破喉管的画面，或者就是刺眼的光芒，喷溅的血液划破光芒遮染双眼。
她吓得根本睡不着觉，翻来覆去的脑袋疼，最后只能把放在床头柜上的鸡心形银质项链。借着鹅黄色的温柔台灯光线，卜茕打开项链，看到项链框内一面上夹着的泛黄的小照片。
面对镜头幸福微笑的一家三口，正气凛然的父亲搂着身侧温婉可人的母亲，被他们俩温柔呵护着的小小个，不过十岁的女孩子，灿烂笑着，露出整齐的八颗牙齿。
“你最近是不是都没休息好，眼圈都黑成什么样了，你看看你的眼睛，都是红血丝。”沈斋青有些生气，拿着镜子往卜茕面前照吗。
卜茕推开镜子，顾左右而言他：“学长，你科室不在这里。”
沈斋青无奈，良好的家教素养养成了他敏锐但温吞的性格，他实在做不出对卜茕发脾气的行为，最后只憋出几个字：“你这个人！”
卜茕一眼瞥见徐佳骚气亮眼的红色短发从门外一闪而过，急忙抱起手边的一叠记录本，冲沈斋青挤眉弄眼地做了个道歉的口型，绕过沈斋青跟上那头红发：“徐佳，今天第几天没洗头了？”
“我怎么可能告诉你！发色和整洁只能选择一个你不知道吗？”徐佳立刻夸张地回道。
徐佳是卜茕同校同级的同学，性格跳脱，想一出是一出。
发生劫持案件前两天，徐佳正心血来潮去染了个樱桃红的头毛，第二天被王主任王老师批得狗血淋头不说，她忍不住洗了个头，红色就褪成了橘子的橙红，吓得她再也不敢洗头，誓要让轻舞飞扬，狷狂不羁的青春红艳多留几日。
直到头发油到苍蝇都站不住脚为止。
徐佳上下打量卜茕，拧眉：“卜茕，你气色不好啊。没休息好？”
卜茕摸摸自己的脸，有些在意，小声嘀咕：“这么明显？最近没睡好。”
徐佳捏了捏卜茕的脸蛋，卜茕生得皮肤白净细嫩，手感捏着特别好，因为过会要去查房，她戴着一副金丝框眼镜，但也遮不住她浓重的黑眼圈。
“宝贝你是不是还因为前几天那事吓得啊？要不要来我家住几晚？”徐佳是本地人，家就跟第一医院一个区，虽然开车不方便，地铁倒是五站距离，挺近。
卜茕一向不喜欢太麻烦别人，总让她心里愧疚。像她这样茕茕孑立，形单影吊的边缘人物，一旦被人太关注，就浑身难受。
她扯了扯嘴角摇摇头：“算啦，你爸妈都在家，我太不好意思了。不用了。再过两天就好了。”
她嘴上说着，趁休息时间又偷偷跑去神经内科挂了号开了点安定片。
神经内科跟心外上下楼，但是卜茕外科出身没轮岗到那，卜茕脱了白大褂，跟个普通女大学生没任何区别，医生没认出来她是本院在实习的研究生，只叮嘱了几句：“不要过分依赖药物，这药吃完后，还没好转你还得过来。”
卜茕点点头，背着包又小心翼翼躲着人跑回心外，把白大褂换上。沈斋青正巧来找卜茕吃午饭，见她偷偷摸摸的背影，出声：“藏什么呢？”
卜茕急忙回身，把衣柜门一合，扯着嘴角笑道：“就……刚在找眼药水，眼睛有点酸。”
“没找到吗？”
卜茕耸耸鼻子：“没呢，可能落家里了。”
下午有一台手术，卜茕此时精神不好，怕当助手的时候影响自己，就跟沈斋青讲了一声，跑去休息室里翻徐佳的咖啡，泡了一杯正准备喝。
就听见徐佳的声音喊：“有狮子头啦狮子头！快去抢啊！”
幸好咖啡温了许多，卜茕急忙一饮而尽，脱下白大褂，摸出口袋里的饭卡揣进牛仔裤兜里就出了休息室，正好撞到沈斋青还在走廊，就绕过沈斋青身侧紧跟着徐佳跑：“学长快冲，有狮子头！”
沈斋青愣神看她撒欢儿狂奔的背影，哭笑不得地摇摇头：“你门都没关呢。等会儿被王老师骂。”
卜茕早就跑上楼梯，压根听不见沈斋青的提醒了。沈斋青无奈地勾着嘴角，带了抹宠溺，替卜茕将休息室门合上，跟了上去。
结束了上午的例行训练，边霁去冲了个澡，换上了便装往局外走。董辽正好捧着饭盒往食堂走，路过停车场看见边霁孤零零往大门走，就喊了一声：“边霁，去哪呢？”
“跟领导请了假，中午有事，出去一下。”
“午饭呢？”董辽用自己筷子敲敲饭盒，“据说今天有咱南城区公安局最美味的红烧排骨。”他打完饭还得回去值班吃。
边霁嗤笑一声，因为刚训练后洗完澡，身体还热乎着，他挽起袖子露出肌肉线条漂亮的蜜色小臂，对董辽摆摆手：“我买了面包，路上随便吃点。”
“行吧。”董辽瘪瘪嘴，小声嘟囔，“神秘兮兮的，做什么事呢，午饭都不正经吃。”
下午两点上班，按照平时，他们要不轮班巡逻，或者就是值班，不能随意离开单位。边霁请了假，趁着两个小时的午休时间，开着他那辆招摇的重型机车往医院赶。
被母亲拜托去见卜茕，叙旧联络感情，要请吃饭之外，更重要的是想缓和过去的矛盾，虽然这矛盾也让人费解。江秀敏和边霁对于他们跟卜茕之间的矛盾见解都不同，而卜茕当时离开边家也没有过多解释，一声不吭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每年在逢年过节的时候会网购点礼物寄到家里来，告诉他们自己过得不错之外，再无其他联系。
原本被拜托那天，边霁其实很矛盾。
他不敢去见卜茕，或者说，他害怕见到卜茕。卜茕从小就讨厌自己，一直都躲着他。五年没见，这个从小到大都反感的讨厌鬼突然出现，打破她原本安定的生活，卜茕应该会不开心吧。
可是在瞄准镜里见到卜茕，边霁开下那一枪之后，仿佛那子弹在他心上也开了个洞，他突然惊醒了过来。
在卜茕遭受过生命威胁的时候，边霁也将所谓的自知之明抛之脑后了。
不管卜茕是不是讨厌他，他都不能失去卜茕。并非执意得到，至少能够以一个舒适距离好好守护卜茕，看着她开心幸福，让她不再过得小心翼翼。
证明一个人的成长很简单，也很残忍。爱一个人，不再执着得到，但也不会轻易放弃。边霁至今也参不透这个度。
他将机车停进医院的地下车库，下了车进电梯到了心外科，午休时间还剩下一个小时二十分钟。
沉重的警靴踩在花岗岩瓷砖上，发出闷闷的声响，边霁的心跳也慢慢加快。他永远也不知道自己面对卜茕后，会把住哪个度。
他把卜茕放在心上太久了，久到自己都忘记，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