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不亮,西北驻军军营,我和沈及两人两马,静悄悄地离开。我有点儿能体会谢湛走时的心情,离别实在是太让人难受,他一个只来了小半年的人都这样,更何况是我。
我将从山匪那搜刮来的银票给了李常,还留了封信,告诉他新任将军来之后他可别再十万个为什么了,叫人家听了会想打他的。
我没像沈及所说那样累死累活地去追,谢湛嘚嘚瑟瑟地走他的官道,我偏挑些小路,悠闲地一路赏着风景,吃着美食,等我再们到长安时,谢湛已经回来有十来日了。
我一时脑抽回来也不想那么明目张胆地把我家往火坑里推,我娘会把我写进话本子做恶毒女配,孤独终老的那种。
“战百郎,我发现你这人傻的时候真傻,聪明的时候也有点儿聪明。傻随你三哥,聪明随我。”沈及笑嘻嘻地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当自己是聋的传人没听到。
下了马仰头看着高耸城墙之上偌大的“长安”二字,我不由得一阵感慨,“一走四年,再回来,我依旧帅气逼人。”
沈及不要脸地接口:“嗯,这个也随我。”
圣旨的意思,简单来说是我被贬官了。所以我回长安城往好听了说是去大城池迈向人生巅峰,实际上是不过丢了官位回家啃老。
往城东走,离得老远就能看见武安侯府的高耸飞檐。绕进长东街巷,就见侯府门前我虎背熊腰的爹,我风韵犹存的娘立在第一列,我六个哥哥、三位嫂子一个不落地在第二列,第三列则是我已经成婚的几位哥哥家里添的小娃娃。
我四哥已然下马,小跑着凑过去站在第二列,这整整齐齐的阵容,熟悉得让想立马掉头跑路。
我娘杏眼一动,声线温柔,话语恶毒:“热烈庆祝西北大将军沈婳,回家啃老,鼓掌!”
“啪啪啪……”我一张脸炸红,恨不得找块豆腐撞死。
我家优良传统,优秀者聚众表演,没出息者举家嘲笑。等他们终于笑话完之后,我娘才亲亲热热地迎上来,“婳婳,娘好想你呀!”还没等我说什么,我爹高大壮硕的身子将我挤到一边,占据我娘身侧最佳位置,“娘子,我让人做了你最爱吃的糟鹅。”
我可能是有个假爹。
跟着大部队进了门,花厅已经摆了两个圆桌,我在军营多年真的是完全下意识就直接奔着去了七哥沈愿旁边去了,还没等落座就被我爹拎着后衣领像拎着小猫崽儿一样拽到了另一桌。
这一桌是我娘并我几个嫂子,我娘杏眸弯了弯,赞道:“沈青山你终于意识到婳婳是闺女了,可真不容易。”
一室哄笑里,我爹憨憨笑着,那样杀伐决断,对谁都不上心的武安侯所有温柔都只给他眼前的这个人。
这顿饭吃完天已经黑了下来,和我预想的一样没什么煽情桥段,像是过去那四年我每天都是这般回家吃饭一样。散了饭我娘拉着我回了我以前住的闺房,屋里屋外皆是整洁干净,一尘不染。
“知道你要回来我找裁缝给你多做了几套衣裳,将男装的样式改了改,看你这如今壮实的样子就知道为娘的真是深谋远虑。”我娘拍了拍我的手背,言语染了笑,“你也别想乱七八糟的,既然回来就回来了,别的顺其自然就好。”
在我家我娘站在智商链顶端,再加上对全家人的了解,在她眼里我们的心理活动简直像是往额头上刻了字。我乖乖地点点头,“娘我知道了。”
“乖——”她揉了揉我的脸,“舟车劳顿你快些睡吧,为了生存奔波的苦累明天再体会。”
我娘说话惯来说一句藏半句,我又实在太累也没多想就上了床。榻上铺得柔软,躺在上面像陷入云中,我打了个哈欠便睡了过去。
这一睡迷迷糊糊的倒是做了个梦,梦里是西北漫天的星,我和李常带着弟兄们在一处山头剿匪完,席地而坐烤肉喝酒。那肉香味极盛,我吞了吞口水一下咬上去,随后疼得激灵一下醒来。
胳膊上一排小牙印,咬得快要渗血。我按了按,窗外胧月已经上了树梢,比西北的月亮要黯淡许多。
“唉……”我长叹口气又蒙上被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府中比昨日空了许多,我推开窗透透气,就见窗根底下整整齐齐码着一排礼物。我大哥送的青蓝剑,二哥送的马蹄状玉佩,四哥送的……长安城各家铺子的优惠小卡片。
但和我三哥比,他也不算太不走心。
我娘对我们兄妹八个都是放养状态,想做什么完全遵循本意,我七个哥哥里我四哥自不必提,未来驸马,资深游手好闲纨绔子弟。其余六个哥哥里我二哥沈从曾经做到了户部尚书一职,是我大晋开朝以来最年轻的一部掌事官员。之后天机阁被裁撤,掌事盛青白入狱要被斩首的前夕,我二哥前去大牢探望……然后盛青白就顺利地逃狱了。
她逃去哪儿无人知晓,众人只知户部尚书沈从沈大人因此愧疚,辞官归隐,发誓再不入朝堂半步。
随着盛青白再长安城消失,我二哥看破红尘一心向佛,天南海北地往各大寺庙里去短住,我娘很担心他会出家。
有一次沈及喝多了点儿酒,才和我透了话:“你二哥哪是去向佛,明明是去放纵的,哪天他抱个孩子回来,咱们沈家就能发扬光大了。”
所以这么一来,身为正六品的大理寺仵作师父的我三哥沈遇,就成了我这一辈唯一的一位在朝官员。沈遇从小就和常人不同,我们上房揭瓦,下河摸鱼时,沈遇就寻摸着城中兔子、老鼠的尸体,一看就是一下午。
所以他送来的礼盒里只放了一块骨头,并上一张纸条:此猪天生多一块骨,拆掉刚好,没地方放送你,望妹珍重。
我:“……”
不过和接下来我爹的所作所为相比,沈遇也不算什么。我刚把这些礼物放到柜子里,我爹便差人叫我。沈家祠堂里,我爹肃着一张脸,“跪下。”
我“扑通”一声跪下,大早上还没来得及洗脸吃饭,这一下弄得我头有点儿晕。
“我沈家从不养废人,你娘说要养你也没用。屋子可以给你住,吃喝也可以管你,但是要每个月交银子上来。不交就滚滚滚!”
这下我才明白我娘所说的“为生活奔波的苦累”到底是哪般了。我爹一贯暴脾气,我不敢说啥只能忙不迭应下来,“知道了。”
然后我就被我爹挥着手赶出去了,真的没有一点儿爱了。
按照我和我七个哥哥互相坑害的相处模式,他们谁都不会借给我银子这是必然的。按照我爹铁石心肠的性格,我交不上银子被扔出大街要饭也是必然的。
放在半个月前我万万想不到在西北叱咤风云的我,会沦落到这么个惨烈地步。洗漱完草草吃了点儿饭,我挑了身天蓝色的袍子,松松挽了发髻便出了门。
出了长东街的巷子口,就见对面那条略显荒凉的街上马车挨着墙根停得密密麻麻的,非常不正常。我随手拉了个路人甲,指着那边问:“这些马车是做什么的?”
路人甲上下打量着我,“姑娘几年没来了吧,这些都是拉人的‘滴答马车’。”
在我离开的这几年,长安城的发展可谓是日新月异。所谓“滴答马车”便是城中新兴的一伙人,他们也和普通马车一样接客拉人,唯一的不同是,他们只接有风险的急单子。
比如有钱人家卷钱跑的小妾,抢了有钱人家准备跑路的小贼。一旦上车,就注定要被人明里暗里的追杀,所以做这一行武艺要有,对心理素质也要求极高。
这段时间被大理寺那边以连坐罪抓起来蹲大牢的车夫不在少数,但还是抵挡不了大家的如火热情。且这两个月因着几个皇子被皇上圈禁,皇子手下人怕被连累跑路得也极多,对“滴答马车”的需求量就更大了。
因为那些客人有钱还急,可以漫天要价。
听完路人甲的话,我眼中“噌”地一下亮了。干这一票,我一个月就不用愁了。打定主意我回侯府,借口出门喊了老李出来送我,等到了巷口我对他摆了摆手,“放你假,车留下,你消失。”
等他欢天喜地回家抱儿子,我抹了一手黑灰在脸上蹭了蹭,这才驾着马车停在了对面那条街。我靠在车棚,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嗑从府里顺来的瓜子。
等到太阳日渐向西,我犯困的打了个哈欠,一道黑影“嗖”地一下钻进马车,我精神一震,压低声音开口:“客官往哪边去?我可先说好我走一趟五百两。”
说完我身后男声道:“送我去大理寺天牢自首,我给你两千两。”
我:“……”我觉得他是想逗我笑。
“快点儿啊到底走不走?”男声很急切,我拧了拧眉,手顺着探进车帘拎住他衣领,一把将他拽下了车。
我还真的头一回听说有人赶着要去自首的,这人一看精神就不太好,万一到时候扯我是他同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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